涂山，吳婷婷

（清華大學 美術學院，北京 100084）

一、“郵輪”還是“游輪”的迷思

人類利用船只遷移的時間跨度遠遠超過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在發(fā)現(xiàn)新大陸之后的幾百年里，更是從舊大陸向新大陸輸送了大量人口。早在17世紀，由于自然條件和交通條件的限制，移民規(guī)模非常有限，18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從歐洲向美洲新大陸遷移了5000～6000萬人，郵輪出現(xiàn)在世界人口遷移的高峰時期，成為人口大規(guī)模遷移的主要運輸工具。對于移民來說，郵輪承載了他們遷移的夢想，也是對理想生活的最初呈現(xiàn)，正如勒·柯布西耶所說：“郵輪顯示出了高服務大型建筑提供理想生活條件的潛力。”

郵輪于20世紀90年代末期被引入中國，從一個全新的事物變成相對普及的旅游項目，被中國的東部沿海及內陸的發(fā)達城市居民所接受。但是到底叫“郵輪”還是“游輪”，似乎還有不少爭議，回答這個問題涉及到郵輪發(fā)展的歷程，也是了解郵輪史特別好的切入點。

二、郵輪的發(fā)展歷程

（一）運輸航線上的“郵輪”

19世紀，大航海時代的帆船從風動（圖1）轉向蒸汽機驅動，從與自然合作的方式轉向通過燃燒石化燃料獲取能量，采用蒸汽機帶動明輪驅動的船只替代帆船成為跨越大西洋的主要運輸船只。1830年代，塞繆爾·庫納德（Samuel Cunard）（圖2）的船只開始經營從利物浦到哈利法克斯再到波士頓的運輸航線，建立了英格蘭和北美之間的郵件服務網絡。1838年，他贏得了英國政府跨大西洋航線的郵件運輸合同，建立了往返英國和北美的被稱為冠達專線（Cunard Lines）的皇家郵政蒸汽船運公司，運送郵件及乘客，正是由于為政府運送郵件的初始功能，中文習慣稱其為郵輪。冠達的第一艘郵輪“布列塔尼亞”號（圖3）于1840年7月4日駛離利物浦，這不僅是冠達郵輪的重要起點，也翻開了郵輪歷史的第一頁。

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遠程噴氣式客機大量投入使用，郵輪行業(yè)的發(fā)展幾乎戛然而止，經過一百多年的發(fā)展后，郵輪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完全失去了跨洋航行主力交通工具的位置。但聰明的商人把危機轉化為商機，將船只改造為不再以交通為目的，而是以旅游休閑為目的的游輪，適應了商業(yè)社會發(fā)展的需要。游輪產業(yè)作為體驗經濟的典范，成為數(shù)十年來為數(shù)不多的保持高增長速率的行業(yè)之一。

因此，使用類型學的方法可以將近兩百年的郵輪發(fā)展史簡單地分為兩個階段，以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為分野，兩個階段各自具有明確的發(fā)展脈絡。簡單來說，第一個階段為郵輪（班輪）階段，主要是實現(xiàn)交通目的的旅行，屬于人貨混用型郵輪，定期開航；第二個階段為游輪，不再提供貨物和人員有目的地的運輸服務，轉變成為游客游玩和短期海上生活的載體。

圖1 風帆動力貨船“TRONGATE”

圖2 塞繆爾·庫納德

圖3 “布列塔尼亞”號

郵輪發(fā)展的早期，由于其運輸?shù)暮诵墓δ?，在大西洋上開展著跨洋速度的競賽，每條郵輪的建造目標幾乎都是以贏取為最快跨越大西洋的船只所設立的“藍綬帶”獎。船只驅動方式革新和動力的增加使得“藍綬帶”獎不斷地被不同船只領取，這個時期涌現(xiàn)了“大西方”號（圖4）、“瑪麗王后”號（圖5）、“不來梅”號等有名的郵輪，跨洋競速持續(xù)了一個多世紀，最后的藍色綬帶的授予時間在20世紀50年代。隨著越來越多的移民搭船前往美國，航運業(yè)的競爭愈演愈烈，郵輪的歷史轟轟烈烈地展開。1850年至1900年間，當時三家英國航運公司——冠達航運、英曼航運和白星航運——主導了跨大西洋客運產業(yè)。

（二）乘坐“漂浮宮殿”抵達大洋對岸

1905—1913年間的跨大西洋航運競爭奠定了郵輪發(fā)展的基本格局。此后，速度就不再是最主要的了（實際上，當時的郵輪與現(xiàn)代郵輪相比，船速已經相差無幾），為了吸引更多的中產階級出游，郵輪上開始提供更多的娛樂消遣服務，引入酒店標準和建筑師參與郵輪的設計，轉向速度和水上生活環(huán)境品質的提升。郵輪的內部設計及旅客的體驗設計開始同步于陸地上豪華酒店的室內設計，使郵輪真正成為了一座漂浮的城市。頭等艙艙房的格局也確立了，配套了內部衛(wèi)生間的矩形房間開始成為標準形態(tài)，這就是日后郵輪客艙的標桿布局。

北德意志-勞埃德公司（Norddeutscher Lloyd，NDL）和德國漢堡-美洲航運公司（Hamburg-Amerika Line）是德意志帝國早期的郵輪及航運公司。北德意志-勞埃德公司成立于1858年，在全球范圍內提供服務，而成立于1856年的德國漢堡-每周航運公司則為北美洲以及通過子公司向世界其他地區(qū)提供班輪服務。兩家公司很快成為英國在大西洋沿岸航線上的主要競爭對手。德國人的競爭體現(xiàn)在提高乘客的舒適度上。19世紀初，德國郵輪的主要做法是把陸地上的宏偉酒店“搬”上船。這其中最重要的郵輪就是由阿爾薩斯建筑師梅維斯（Charles Mewès，1860—1914）所設計的于1905年下水的“維多利亞皇后”號（圖6），從這條船開始，郵輪被稱為“海上宮殿”。隨后，冠達和白星（圖7）兩家郵輪公司加入到這一郵輪競爭轉型的重要時期。

這一時期的代表郵輪當然是首航就沉沒的“泰坦尼克”號（圖8）。其全長約269.06米（882英尺9英寸），寬28.19米（92英尺6英寸），龍骨到艦橋的總高度為32米（104英尺），注冊噸位46328噸，排水量達到了規(guī)模空前的52310噸，主機功率46000馬力，并創(chuàng)新性地安裝三副螺旋槳，強大的動力使“泰坦尼克”號的速度達到了23節(jié)。4個粗壯的煙囪標示著船只的動力（實際上只有3個真正用于鍋爐燃燒的排放，4號煙囪作為主廚房的排煙和通風之用）。更重要的是，“泰坦尼克”號頭等艙區(qū)域的奢華、精致內飾（圖9）和堪稱空前完善的配套，包括2米水深的室內游泳池、健身房、土耳其浴室、圖書館、升降機和一個壁球室，竭盡全力地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服務，直到現(xiàn)在，郵輪上還有一種叫“白星”的特種服務級別。它的室內設計與之前典型的英國鄉(xiāng)村別墅莊園式風格郵輪完全不同，而是采用了當時高檔酒店設計風格，以倫敦麗茲酒店（Ritz Hotel）的帝政風格為參考。精細的木質鑲板裝飾、高級家具、凡爾賽宮風格的頭等艙休息室以及麗茲酒店風格的零點餐廳、巴黎林蔭大道風格的咖啡館等，首次提供給乘客一種“一座漂浮的宮殿”的感受。

一戰(zhàn)之后，新的世界秩序伴隨美國國力的提升而出現(xiàn)，舊大陸移民到美國的人數(shù)減少，新富的美國人大多是歐洲移民的后代，訪問歐洲的人數(shù)開始增多，郵輪乘客階層結構的改變，提升了普通統(tǒng)艙和旅行艙位的配置水平。20世紀20年代后期的巴黎匯聚了全世界的文化藝術精英，以“裝飾藝術與現(xiàn)代工業(yè)”為題的世博會，反映了戰(zhàn)后十年法國在科學、藝術以及文化發(fā)展領域的巔峰狀態(tài)，確立了法國作為國際風行的高級時尚、奢侈品設計和生產引領者，以及巴黎作為世界文化中心城市的地位，1932年10月，創(chuàng)紀錄的“諾曼底”號郵輪（圖10）下水，用4天17個小時跨越了大西洋，贏得藍綬帶獎?！爸Z曼底”號的競爭力是更短的航行時間和船上更為豪華的內飾及服務水平。其更主要的成就，是由俄羅斯人弗拉基米爾·阿爾瓦諾維奇·烏凱維奇設計的新型船體，這一船體在造船界被命名為“烏凱維奇”船體，船首水下部分及船身獨特的造型能夠大大減少船體側面的興波阻力，這是“諾曼底”號能夠多次贏得藍色綬帶獎的最主要的支撐。更為先進的船舶推進技術的進步，反映在船速的提高、耗能的減少，發(fā)動機、排放裝置及管道所占空間的縮小，為郵輪提供更多面積的公共空間和布局上的靈活性?！爸Z曼底”號上最宏大的創(chuàng)新設計是其沿著船的中軸線展開的頭等艙的系列公共空間，帶有當時世博會展場軸線布局的特征，在這近200米長、3層高（14米）的系列空間中，完全沒有結構柱的包括前廳、宴會廳、大樓梯、咖啡廳等公共空間。墻壁上覆蓋裝飾玻璃瓦，運動競賽、海洋主題的藝術浮雕，空間由38個高大的枝形玻璃吊燈和10個獨立燈具提供照明，該空間比凡爾賽的鏡廳還大，甚至有更多的鏡子。700名頭等艙乘客流連在這些空間之中，享受著項目的服務安排和餐飲的禮儀，在不知不覺中用4天時間渡過大西洋。

1927年下水的“巴黎”號及1932年下水的“諾曼底”號，法國設計師一直在重要的空間中持續(xù)使用發(fā)源于洛可可且混合了新藝術運動的風格，來傳遞奢華和高度細致的法國時尚內飾風貌，對來自非洲地區(qū)、法國殖民地、中國、日本和中美洲的法國殖民風格元素的靈活掌握，顯示出了對全球文化的吸納及自如運用，使新藝術運動成為全球化的形式語言，并持久地產生影響力。“諾曼底”號的內飾著意選擇了新藝術運動風格（圖11），配合當時最為先進的船體設計及造船技術，來傳遞時代的精神和法蘭西共和國的成就，與著名郵輪“阿奎塔尼亞”號、德國的“不來梅”號共同成為國家形象的標志。

圖4 “大西方”號

圖4 “大西方”號

圖5 “瑪麗王后”號

圖6 “維多利亞皇后”號

圖7 白星郵輪資料圖

圖8 “泰坦尼克”號

圖9 “泰坦尼克”號內飾

二戰(zhàn)結束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整個西方社會經濟高速發(fā)展，社會階層分化縮小，中產階級成為主體的人口階層，他們自由支配消費、旅行、娛樂和其他休閑活動的經濟能力增強，成為消費社會的主題和對象。現(xiàn)代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強調了平等和權利，這時的郵輪通過現(xiàn)代主義的設計方法將技術發(fā)展整合從而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冠達的“伊麗莎白2”號（后文簡稱QE2）（圖12）放棄了傳統(tǒng)的三級艙室的分級概念，采用更開放的布局，所有乘客在船上都可以自由活動和使用所有空間而不再受到艙室級別的限制。同時公共空間分級使用取消之后，所有具有相同功能的空間合并后重新安排，提供出更多的設施和空間供乘客使用。與此同時，現(xiàn)代郵輪在減重和空間利用效率方面的進步，為了在舒適和豪華的高標準下容納約2000名乘客，還要為公共房間和甲板空間提供足夠外部景觀，郵輪比例變得更窄和更高；同時，為了提高操作靈活性，吃水也更淺，以消除QE2進入南安普頓母港時對潮汐的依賴，讓郵輪盡量不受吃水的限制，可以停靠更多的港口。QE2的解決方案是采用全鋁合金的上層建筑，同時在空間高度利用上進行開發(fā)，采用預先開洞的梁以容納復雜的管路，爭取垂直空間利用的最大化。QE2是現(xiàn)代英國建筑設計的一個高峰，它通過現(xiàn)代主義風格成功地維護了QE2強烈而恰當?shù)纳萑A感，在技術合作上不存在任何矯揉造作的多余內容，是一個完美的現(xiàn)代主義工業(yè)設計產品。

諷刺的是，為了迎合中產階級的審美趣味，冠達在隨后的多次改造中，以1930年代的新藝術運動風格，取代QE2的現(xiàn)代設計元素，使之變成了一條復古裝飾風格的郵輪，給無力承擔當年冠達頭等艙船票的中產階級提供“獨特體驗”，這也成為冠達的盈利竅門。1960年代，大量的現(xiàn)代主義設計代表和促進了平等和商業(yè)繁榮，QE2可能是其中最大的產品，不過很快就被消費社會浪潮淹沒了。2018年退役后，QE2在迪拜被改造為豪華浮動酒店（圖13），繼續(xù)其對冠達文化遺產的消費。

（三）“郵輪乘客”變成“游輪游客”

噴氣式客機大規(guī)模商用后，便捷的出行給客運郵輪公司帶來了極大的壓力。為此，郵輪公司紛紛轉型到以旅游為主要目的的發(fā)展階段。70年代至今的船只繼承了郵輪的軀殼和技術體系，但其服務目標和運行方式早已大相徑庭，不僅造型風格有很多差異，更主要的類型學差異在于不同的目的、模式和服務對象（表1）。不再以交通和貨物運輸為目的，而是服務于旅游娛樂功能，往往由母港城市出發(fā)，經過一些?？扛劭谠俜祷啬父郏?，稱之為“游輪”可能更為準確。

表1 郵輪與游輪對比

圖10 “諾曼底”號

圖11 “諾曼底”號內部

圖12 “伊麗莎白2”號

圖13 QE2（“伊麗莎白2”號）?？吭诘习?/p>

堪稱游輪設計先驅的皇家加勒比游輪公司成立于1968年，最初只有三艘郵輪。他們敏銳地意識到大型商用噴氣飛機航班啟用對郵輪產業(yè)的極大影響，以加勒比海海島作為游輪的目的地，開創(chuàng)了“游輪休閑娛樂”的巡游模式。第一艘皇家加勒比的游輪“挪威之歌”號（圖14）在1970年10月交付，隨后是“北歐王子”號和“太陽海盜”號，這兩艘1.85萬噸排水量的姐妹船裝載870名乘客，每周從邁阿密出發(fā)，進行一周的熱帶海上旅行后，回到邁阿密。

這些游輪的設計完全不同于過往郵輪，表現(xiàn)為：非常直白地迎合美國的中產階級（消費者）品位，而非基于國家形象傳播或現(xiàn)代主義思想等。游輪成功的關鍵在于乘客是否能感受到停泊在港口的游輪的魅力，巡游是一種放松、懷舊，甚至可能是過度放縱的旅行休閑方式，需要填充“華而不實”的娛樂元素，讓乘客放松且進入歡愉的狀態(tài)，正是這類邏輯和哲學支配著游輪的設計?；始壹永毡鹊挠屋喪褂昧艘环N不同尋常的思路，以往根植于歐洲高級文化形態(tài)的音樂劇劇名，轉化成為船上公共空間的命名，并形成空間主題。選擇百老匯演出劇目或好萊塢電影主題的音樂劇，高高在上的殿堂藝術，在游輪上放低身段成為了大眾消費文化的內容。這里的娛樂設施非常華麗，有拉斯維加斯式的狂歡、迪斯科舞廳和賭場，氣氛也很愉快，甲板上鋼琴樂隊在演奏，侍者們頭頂著異國情調的雞尾酒盤。為此，游輪上的公共區(qū)域的層高都比艙房區(qū)更高，明亮寬敞的酒店式內部裝飾和大面積的柚木鋪裝的頂層寬敞麗都區(qū)的甲板必不可少。美國乘客對游輪上的休閑氣氛反應良好，甚至越來越多的歐洲人也被皇家加勒比的“飛行加游輪”套餐所吸引，跨洋參加游輪巡游。顯然，皇家加勒比找到了一個制勝的方案。這艘船如此受歡迎，以至于在1978年，“挪威之歌”號進行了“加長”。船中部被“鋸開”加了27米長的船體，其中包含400個艙位和新的公共空間以及擴大了的頂層陽光甲板。（圖15）

20世紀80年代以來，郵輪進入現(xiàn)代度假時期，也進入了郵輪的黃金發(fā)展期，這一時期的郵輪具備了齊全的生活、休閑、娛樂與度假設施，完全為觀光游覽和休閑度假提供服務，成為了“移動的五星級飯店”“無目的的目的地”。郵輪不再是跨洋旅行的交通工具，而轉變成游輪——集酒店、主題公園、購物中心為一體的游客旅游目的地。如今，大型購物中心以及希爾頓、麗茲、萬豪和假日酒店的連鎖酒店、度假村和賭場或多或少地定義了奢侈的流行概念。當然，類似的美學也適用于商業(yè)運營的渡輪和游船的品牌化和室內設計。

從風格角度來看郵輪或游輪的歷史，更重要的是從船艙的風格來定義，英國旅游學者厄里將現(xiàn)代建筑分為三種：以現(xiàn)代主義作為原點，分別是回歸（return）、前現(xiàn)代（pre-modern）和反現(xiàn)代（anti-modern）①（Urly，2012），這對于總結游輪風格發(fā)展來說也非常適合，實際上，郵輪風格雖然受到建筑風格發(fā)展的影響，但需要更多地從民族主義、消費主義等角度來理解，在不同時期，并非總是按照進化方式，從“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這樣的線形發(fā)展，更多時候是各種風格混雜在一起的一種生態(tài)。游輪作為后物欲時代的代表形式，其設計創(chuàng)新的重點不在于風格和功能，而在于反映時代精神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超感官體驗的創(chuàng)造。

游輪的主體風格都可以歸納為“消費主義的后現(xiàn)代主義風格”，涵蓋上述三種外在的形式。可以說，無論其形式風格是現(xiàn)代之后，還是前現(xiàn)代抑或是反現(xiàn)代，在游輪領域里都可以歸納為“消費控制下的整個環(huán)境設置風格”。正如鮑德里亞所說：“環(huán)境是總體的，被整個裝上了氣溫調節(jié)裝置，安排有序，而且具有文化氣氛。這種對生活、資料、服務、行為和社會關系總體的空氣調節(jié)，代表著完善的“消費”階段?！雹?/p>

歌詩達作為老牌意大利郵輪公司，在20世紀80到90年代展開加勒比地區(qū)的新游輪業(yè)務的頭十年間，先后投入多條新下水的郵輪，包括歌詩達“浪漫”號及“經典”號等現(xiàn)在仍在運行的游輪（圖16）。在當時，無論設計和海工，這幾條船都是最先進的；此外，還聘請了當代意大利建筑師，如Genovese Pierluigi Cerri，Guido Canali和DeJorio工作室參加設計；使用最好的材料、家具和藝術裝置，大量采用馬賽克和大理石，具有明顯的意大利風格。但是，問題來了，美國中產階級乘客對此并不買賬，因為這些真正的當代意大利設計令船看起來很簡樸，和他們心中由拉斯維加斯的威尼斯酒店和凱撒宮酒店所建立的意大利風格完全不同。因此，當歌詩達1997年并入嘉年華集團后，新管理層決定，所有后續(xù)的新項目都委托給法庫斯。從那以后，每艘歌詩達的游輪都以意大利文化為賣點，但在某種程度上，這只是美國人眼中的意大利形象——比如復制的西斯廷教堂壁畫和佛洛里安咖啡館。歌詩達的游輪和之前喬龐蒂時代的郵輪風格大相徑庭，但有趣的是，美國和意大利乘客都喜歡這樣的風格——前者認為這就是意大利的風格，后者認為這是美國人娛樂化的消費風格。雖然一些意大利專業(yè)人士反對以這種方式來代表他們的國家文化，特別是歌詩達在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推廣了意大利當代最好的設計。

然而，法庫斯設計的郵輪內飾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商業(yè)成功（圖17），船東對此也顯然無能為力。這當然是游輪產業(yè)在市場激烈競爭下逐利的本質反映，更是因為游輪上搭載的是新消費主義經濟的典型。

圖14 “挪威之歌”號

圖15 “挪威之歌”號的臥室平面圖

圖16 “歌詩達”郵輪

圖17 法庫斯的歌詩達“協(xié)和”號郵輪設計

三、為何仍然稱“郵輪”

顯然，“郵輪”一詞起源于這些龐然大物建造和運營的初始目的，行業(yè)發(fā)展的前一百多年內，郵輪都是作為郵件和乘客運輸?shù)慕煌üぞ叨嬖诤捅幌M的。隨著郵輪業(yè)內部競爭狀況的加劇，為了爭取更多的乘客，郵輪的裝飾和設計向著越來越豪華和舒適的目標進化，在現(xiàn)代主義發(fā)展蔓延開來之后，乘客乘坐郵輪時的體驗愈加舒適和多元化，但這并不能改變郵輪作為跨洋交通工具的核心功能以及多數(shù)乘客乘坐郵輪的首要目的。航空業(yè)出現(xiàn)之后，飛機開始作為跨洋交通工具，以快速和便捷的特點沖擊郵輪運輸，而后，航空業(yè)大發(fā)展帶來的乘坐成本的降低和乘坐舒適性的增加，直接掐斷了郵輪業(yè)繼續(xù)作為跨洋交通工具發(fā)展的行業(yè)前景。不得不另謀出路的郵輪業(yè)，在消費主義和旅游經濟的啟發(fā)下，開始轉向休閑旅游市場，徹底拋棄了自身跨洋交通工具的屬性，轉而提供運輸乘客抵達休閑娛樂的目的地的服務，加勒比海上的早期游輪，就是作為乘客生活地和海島間旅游的交通工具而存在的。隨著旅游目的地消費機遇的過期，游輪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創(chuàng)新，越來越大、越來越豪華、越來越多元和個性的當代游輪，把“乘客”變?yōu)椤坝慰汀保炎约寒斪髁恕奥糜文康牡亍?，上船即是旅行的開始，下船就是旅行的結束，并不一定要抵達某個目的地，整個旅程絕大部分都在船上度過，或者說，船上的部分才是游輪旅程的核心部分。

現(xiàn)代游輪從單純向豐盛演變，經過消費的鏈接，到總體控制和安排游客的行為時間，建立氣氛控制網絡系統(tǒng)，逐步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夢幻泡泡”。一個海上的龐然大物，不再作為有旅行目的地的交通工具，而只提供歡笑和娛樂，至此，“郵輪”從內涵到外形，徹底轉變?yōu)椤坝屋啞?。然而，直到今天，如嘉年華郵輪、地中海郵輪、冠達郵輪等郵輪公司仍然保留了“郵輪”二字，一方面，是基于歷史和傳統(tǒng)的自然遺存，游客可從中窺到郵輪悠遠的歷史氣息和文化積淀，這也是行業(yè)品牌IP的一部分，可以持續(xù)作為特色元素被消費；另一方面，也有約定俗成的成分，不過，中國郵輪業(yè)的發(fā)展歷史還略顯短暫，說不定在不遠的將來，“郵輪”二字也會隨著它運送貨物和乘客的功能一起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p>

圖片來源：

圖1：Caledonian Maritime Research Trust.clydeships.co.uk

圖3：Science &Society picture library prints.ssplprints.com

圖4：Jone Speller’s web pages.spellerweb.net

圖5：The Sunday Post.www.sundaypost.com

圖6：The great ocean liners.thegreatoceanliners.com

圖7：www.liners.dk

圖8、圖9：allthatsinteresting.com

圖10：oceanlinersmagazine.com

圖11：daniellaondesign.com

圖12：Popsugar.com

圖13：www.clydeships.co.uk

圖14：beyondships.com

圖15：fredcruises.co.uk

圖16：cruisemaven.com

圖17：Fincantieri.www.fincantieri.com

注釋：

①John Urry.游客的凝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② 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