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知識er
什么是智力
人類對智力的深入探索始于一個多世紀以前。
英國統(tǒng)計學家弗朗西斯·高爾頓是第一個嘗試以量化方式來分析人類智力水平的科學家。但在收集和分析了各種數(shù)據之后,他沒有得到任何智力水平與生理特征之間的相關性。最終,高爾頓放棄了這項研究。
現(xiàn)代智力測試的誕生應歸功于法國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賓尼特。賓尼特分別測試了兒童與成年人在速度和反應、視覺識別等多個方面的能力,發(fā)現(xiàn)兒童的表現(xiàn)并不弱于成年人,兒童與成年人之間的主要區(qū)別,在于集中精力的能力。
賓尼特意識到,智力發(fā)育的關鍵,可能是注意力是否能集中。因此,對軀體的觀察是徒勞的,研究應集中于人的大腦。在有關智力研究的歷史上,這可稱得上是最重要的進展之一。
受法國政府的任命,賓尼特與同事西奧多·西蒙一同設計了一套測試題,以從所有適齡入學兒童中檢測出哪些孩子需要額外照顧。這套被稱為“現(xiàn)代第一套智力測試”的題目發(fā)表于1905年,由30道難度逐漸增加的試題組成。
在理論上取得重大突破的,是英國心理學家查爾斯·斯皮爾曼。他發(fā)現(xiàn),人在許多方面的感知能力都應該和智力有關,因為人們在文學和語言上的表現(xiàn),與在音樂上或數(shù)學上的表現(xiàn)之間,存在著統(tǒng)計意義上的關聯(lián)。
據此,斯皮爾曼提出,人類存在一種“常規(guī)智力”,它可以指示人在一切需要動腦的領域中的正常表現(xiàn)。而表征這一智力水平的,就是“常規(guī)智力指數(shù)”(簡稱g系數(shù))。那些并不需要動太多腦的活動,例如更強調身體反應的體育運動,則是另一種“特殊智力”的范疇,用“特殊智力指數(shù)”(簡稱s系數(shù))來體現(xiàn)。
斯皮爾曼的智力雙要素理論——常規(guī)智力和特殊智力,為后來的智力研究提供了深厚的理論基礎。心理學家們相信,他們孜孜不倦想要測量的智力,是真實存在,并且內在于人類大腦當中的。
盡管此時科學家們對智力的理解,已經從生理層面轉向了心理層面,并且認為智力是人們之間最為重要的差異之一,但對“智力是什么”,他們尚未形成一個確切的定義,只要與“思維能力”有關的,似乎都可以算作“智力”。
這不禁令我們要問,智力測試究竟在測什么?為什么一百多年來,人們一直都熱衷于使用智力測試?
風靡的真相
1916年,美國心理學家劉易斯·特曼發(fā)布了賓尼特-西蒙測驗的修訂版,并命名為斯坦福-賓尼特智力測驗。
特曼將被測者的心智年齡和實際年齡分開,并在計算中引入商數(shù)。他的計算方法是,把測試思維能力(即心智年齡)的分數(shù)除以受試者的實際年齡,再乘以倍數(shù)100,最終得到的這個數(shù)即稱為智商(簡稱IQ)。
沒錯,我們一直講的“智商”這個說法,這時才誕生。
特曼的試題中包含了不少習得性知識的成分。比如“水的沸點是多少攝氏度”這個問題,高年級學生的正確率顯然比低年級學生的要高。但特曼對此的解釋,竟是兒童時期,人的智力會隨年齡的增長而發(fā)育。
他堅信,自己的測驗不受文化背景和教育背景影響,并且結果足夠顯示人的內在智慧。在一篇文章中,特曼寫道,研究中受試的兩名低分西班牙裔男孩代表了所有美國西班牙裔家庭。特曼的盲目自信使他沒有意識到,西班牙裔移民對美國的文化、教育甚至語言是如此的陌生。他犯的錯誤,就像我們用“你認識成吉思汗嗎”來檢驗一個外國人是否聰明一樣,荒謬而可笑。
但不幸的是,美國軍方接受并采納了特曼的斯坦福-賓尼特智商測驗,而這正是智商測試在全美普及和流行的開端。最初,軍方對“智力”這一套說辭并不十分感興趣,畢竟打仗作戰(zhàn)不是一項腦力活動。但當心理學家們拿出與階級偏見和種族偏見相一致的測試結果時,軍方肯定了這套測試的有效性,并將其用于入伍篩選和軍官評選。
緊隨軍隊之后,學校間掀起對智力測試的狂熱追捧。20世紀20年代中期,心理學家為學校編撰的各類智力測試題超過75套,每年參加測試的學生達到了400萬人次。
一方面,心理學的聲譽在智力測試的基礎上得以確立。另一方面,學校對智力測試趨之若鶩,催生了一個利潤豐厚的產業(yè),一個專門研發(fā)和出售智力測試題的產業(yè)。
韋氏成人智力測評(簡稱WAIS)是美國如今通用的標準成人智商測試方法,哈考特心理測評公司是這套測試題的出版商。曾有人估算,僅憑出售試卷,該公司即可年入百萬美元。
除了成人智力測試,還有兒童智力測試。除了入學考試,犯罪調查、法院判決甚至精神健康狀況評估,智力測試都有應用的空間。科學的外衣,規(guī)模化的生產和營銷,以及工業(yè)化所要求的標準化,共同助力了智力測試的風潮興起。
變味的智力測試
智力測試的歷史不僅僅是荒誕的,還充滿了罪惡。
往輕了說,既然它無法測定智力,也就做不到預測學生之后的發(fā)展和成就。入學選拔中如此大規(guī)模地應用智力測試,必然會將許多有潛力的人阻擋在學校的大門外。
智力測試最駭人聽聞的應用,莫過于同優(yōu)生學相結合的那些事跡。
優(yōu)生學認為,通過對父母進行篩選,可以有目的地改善人的生理和心理特征,使新一代的人更聰明、更健壯,最終,人類社會將不再有不完美的“劣等人”。
而智力測試與優(yōu)生學的淵源,從人類對智力進行深入探索時就開始了。高爾頓癡迷于研究智力的生理性表征,正是因為相信智力和其他生物性狀一樣,是可遺傳、可演化的。
將賓尼特的研究結果從歐洲帶到美國的心理學家亨利·戈達德,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優(yōu)生學主義者。戈達德是第一個根據智力測試的結果,給予不同分數(shù)段的人相應稱呼和描述的。
例如,“白癡”是比2歲孩子的平均智力水平還低的人,“傻子”是智力分數(shù)在3歲到7歲之間的人,而智力缺陷最小的,則稱為“低能”。
戈達德發(fā)明的這些稱謂,將對智力問題的關注帶入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因為“低能”的人是如此難以與正常人區(qū)分開來,以至于這些人可能被當成了正常人,生活在每一個社區(qū)中。
這樣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20世紀初的美國,貧困、賣淫以及各種犯罪層出不窮,社會的負擔越來越沉重。智力概念的普及讓人們開始將智力與道德聯(lián)系起來,認為愚笨的人更傾向于犯罪。
這種擔憂的結果,就是為智力低下的人群所設立的“福利機構”,作為預防社會危機的手段,在全美遍地開花。
當各地能夠收容低能人群的場所趨近于飽和,戈達德有了新的提議。他通過追溯一個有低能后代的家族的歷史,指出智力低下是可遺傳的。在此基礎上,他提出只要將所有智力低下的人都找出來,確保他們不再繁育后代,問題就解決了。
隨著對低能人群的擔憂和恐慌不斷發(fā)酵,許多低能人群收容所都在秘密進行著對女性的絕育手術。披著科學外衣的智力測試與優(yōu)生學相結合,美國境內有超過6萬人因“智力低下”被施以強制絕育手術。
“低能”引發(fā)的結語
20世紀上半葉的美國用智力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已經荒謬至極。但仔細想想,這與用膚色、族群、性別等人類與生俱來的自然屬性去區(qū)隔人群,就本質上來說有什么不一樣的呢?
用最直觀可見的屬性來劃分人群,將一個人天生異于他人的特點,當成導致他經濟社會地位,甚至是道德上差異的原因,這種思維的怠惰已在歷史上結出無數(shù)的惡果。
早期使用智力測試來輔助教育的人們,也許從來不曾想到,這份測試題日后會沾滿了鮮血與罪惡。
隨著科學研究的越發(fā)深入,人們對智力測試的迷信也逐漸退潮。但“人有與生俱來的智力”這一觀點,已經為許多人所相信和接受。
這場對智力長達一個多世紀的鉆研,如今看來更多只是一場對虛構對象的不斷建構。
階級或種族偏見使研究者們將后天形成的特征,諸如知識儲備和理解能力,視作天生的自然屬性。恰恰表明我們對“自然屬性”的許多認知,其實是受我們身處社會中的文化所影響的。
(摘自《視野》2020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