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到,父母在田地里,就彎成了一張弓,不停地挖著草。
玉米已經(jīng)沒過人的大腿,于是那把鋤頭便像是滿蓄著力量,隨時準(zhǔn)備射向深藍色天空的利箭。我總懷疑泥土是聚寶盆,上面可以生生不息地孕育著莊稼和野草。在肥沃的土地上,野草和莊稼幾乎像是在進行一場生命的爭奪戰(zhàn),你擁我擠,瘋狂蔓延。馬蜂菜、莧菜、灰灰菜,是野草中的螞蟻,以數(shù)量龐大占據(jù)田間地頭,多少鋤頭都鋤不干凈。好在它們是牛羊豬們的最愛,就是人,也喜歡吃馬蜂菜餃子,喝莧菜糊豆粥,嚼灰灰菜窩窩頭,所以它們也還算有用,人在鋤地的時候,并不會因為它們搶占了莊稼的肥料,而心生怨恨。但是像牛筋草之類的頑固狗皮膏藥,人就會除之而后快了。牛筋草的根基極其牢固,即便在沒有營養(yǎng)的沙土路上,它們也能牢牢地將根基朝地下扎去,什么都不能阻礙它們無窮的力量。若想徹底拔掉它們,單用手需要耗費很大力氣,它們長得五短身材,怕是你拽著草莖,一屁股累倒在地,也損傷不了它們絲毫。所以必須用鋤頭朝地下深挖狠刨,才能真正斬草除根。
但牛筋草是除不凈的,它們即便在人煙稀少的荒蕪之地,也能強勁地生長。如果無人管理,莊稼和牛筋草之間爆發(fā)大戰(zhàn),牛筋草肯定是贏定了的。不等莊稼從泥土里吸取養(yǎng)分,牛筋草就用發(fā)達的根系,搶先一步將肥料掠奪干凈。沙石路上什么肥料也沒有,人還推著板車軋來軋去,但照例不影響牛筋草在其上橫行霸道。我看到它們短而粗的莖葉,鋪展在大地上,總想起千萬個短腿的巨人。
不過牛筋草終究沒有蒼耳和蒺藜更惹人煩。它們完全無用也就罷了,還時不時給人手腳帶來傷痕。某些愛惡作劇的小男孩,最喜歡摘下一把蒼耳來,“嘩”一下甩到女孩子頭上去。于是,等到所有的蒼耳從頭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來,可憐的女孩也基本變成了一個頭發(fā)蓬亂的小瘋子。蒺藜也暗藏殺機,拔草的時候一不小心,抓了下去,手上定會傷痕累累。羊在溝里鉆來鉆去,出來的時候,滿身都是蒼耳。秋天里,蒼耳就靠著人和牲畜,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外一個地方,而后落地生根,傳宗接代。一枚蒼耳行過的路途,或許比村莊里一個農(nóng)民走得都更遙遠。一株蒺藜的內(nèi)心世界,一定比人類還要脆弱,所以才需要渾身長滿了針刺,借此保護自己。
我不喜歡這些外表堅硬的野草,我在拔灰灰菜的間隙,更愿意摘下一朵又一朵的蒲公英,借著風(fēng)的方向,將它們吹出去。蒲公英會跟著風(fēng),飛得很遠很遠,一直到我不能想象的遠方。我想,那一定是世界的盡頭。
安寧: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首屆華語青年作家獎、冰心散文獎、冰心兒童圖書獎、葉圣陶教師文學(xué)獎等獎項,現(xiàn)為內(nèi)蒙古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副教授,內(nèi)蒙古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
編輯? ?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