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震云

(中國政法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2249)

莊子(約前369—前286),名周,字子休，一說子沐。關(guān)于莊子的評價歷來很高，定位為莊子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但是由于史書中沒有關(guān)于他專門的傳記，莊子的里籍與生平事跡等已難以坐實，很難做到知人論世。也因此，梳理有關(guān)資料，確認莊子的里籍、生平等就十分必要了。

一、莊子的名字

我國古代很長一段時間是宗法制的國家，朝廷、諸侯、鄉(xiāng)里、家族構(gòu)成了社會治理的四個層面。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要求男人要有勇氣和氣節(jié)，其人如玉，而男人的身份氣節(jié)的首先要求是坐不更名，行不改姓?？鬃诱f，名不正則言不順，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名字對人是很重要的。莊子的名字子休和子沐在字形上略有差異，應該是傳刻時候出現(xiàn)的問題，而不是說有兩個字。根據(jù)《禮記》，起名的時間是幼名冠字，就是說孩子出生三個月后，由父親正式為之命名。名有大小，大名就是正名，面對社會，表達父母對孩子現(xiàn)實的身份的確定，小名主要是長輩傳喚用。名和字之間要配合，有一定關(guān)系，有各種各樣的變化。如屈原名平；孔融，字文舉，融為名，意為通融，文舉為字，表示以文學一舉成名；又如連戰(zhàn)字永平，戰(zhàn)爭是為了獲得和平，爭取未來永遠的和平是目的和希望。但原則是名以正身，字以像德，就是說名是人生的規(guī)范表達，而字表達的是未來的發(fā)展地位或者道路?，F(xiàn)在還有外文名字，往往是自己起，好多外人也看不懂，也不符合規(guī)范?，F(xiàn)在名字統(tǒng)一，沒有其他。

幼名冠字的“冠”當然是戴帽子，戴上帽子行禮，叫冠禮?！稑b梁傳》記載，冠禮表示人已經(jīng)長大成人，所以又叫成人禮。成人禮意味著可以獨立面對社會，也可以嫁娶了。女人叫笄禮，成人叫及笄。一般男二十歲為丈夫，可以娶妻，女十五可以許嫁，就是說男人二十歲行冠禮，女人十五歲行笄禮。其實這是大概情況。就成人這一點說，冠禮、笄禮相當于法定的結(jié)婚年齡，到這個時候可以結(jié)婚。各個時代結(jié)婚年齡大不相同?！吨芏Y》稱男子三十娶妻，可是周文王十五歲就生了武王，因此《左傳》說國君十五歲生子，就是說君王的冠禮要早于普通人。而女方到十五歲還不嫁的就要多收稅，有的十七歲不嫁就要配老吏，就是政府許配給年老的官員。漢代昭帝八歲即位，上官皇后六歲；漢平帝九歲即位，安定皇后九歲；班固的妹妹班昭比較晚，也是十四歲出嫁。就是說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身份行冠禮、笄禮的時間并不確定，要根據(jù)具體情況而定。

莊子既然名周，表示至、忠信，那么名字與沐就不搭界，而休表示吉祥美好，二者相匹配，因此莊子的字應該是休而不是沐。《莊子》一書反復強調(diào)萬物歸休，應該說與他的名字不無關(guān)系。

二、莊子的故里

莊子的故里說的是莊子是什么地方的人，在什么地方生活的，這對于了解莊子十分重要。司馬遷《史記》記載:“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盵1]2143由此引發(fā)蒙地的考證，爭論非常激烈，由來已久。關(guān)于蒙是一個行政區(qū)劃還是某個山名或者水名，司馬遷沒有說。按照《史記》的寫法應該指的是地名，也就是行政區(qū)劃，但具體詳情又沒有說明，因此引起爭議。司馬遷為什么不說？其主要原因應該是他可能也不是很清楚，或者認為不重要。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看司馬遷在《老子韓非列傳》里這么說：“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盵1]2139講老子是春秋戰(zhàn)國時代楚國的苦縣曲仁里這個地方的人，很具體。這是莊子里籍引起爭論的原因。目前為止，關(guān)于莊子故里主要有以下五種說法：一是莊子故里在河南民權(quán)縣；二是莊子故里在安徽蒙城縣；三是莊子故里在山東冠縣；四是莊子故里在山東東明縣；五是莊子故里在山東曹縣。莊子故里的五種說法涉及三個省份，關(guān)乎地方榮譽和經(jīng)濟發(fā)展，意義重大，因此不能信口雌黃。從感情上說，我們希望有五個莊子，可以滿足各方要求，或者誰想說莊子是哪里的人就是哪里的人。但是學術(shù)上不允許這么做，那么這些說法的由來、根據(jù)值得我們進一步深入探討。

(一)莊子故里在河南商丘民權(quán)縣

持此觀點的代表性著作主要有：張恒壽的《莊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章行的《莊子標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歐陽景賢等的《莊子釋譯》(湖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陸欽的《莊子通義》(吉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楊帆的《莊子心通》(長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論文主要有：王曉波的《莊周故里為安徽蒙城辨》(《四川大學學報》，1980年第2期)、李正華的《“蒙”地望之考辨》(《黃淮學刊》，1992年第1期)、王增文的《關(guān)于莊周故里的爭論述評》(《商丘師范學院學報》，2003年第6期)、刁生虎的《莊子故里考》(《天中學刊》，2006年第3期)。這些論著所依據(jù)的理由基本上是馬敘倫的《莊子年表》，認為莊子約生于公元前369年(周烈王七年)，死于公元前286年(周赧王二十九年)。

根據(jù)《史記》的記載，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年輕時曾作蒙漆園小吏，后來一直過著隱居生活，而當時蒙在商丘附近,原為宋國屬地。其次，漢代的文獻記錄莊子是商丘人，戰(zhàn)國時屬于宋地，西漢時封屬梁國，故唐代學者稱莊子為梁國人?，F(xiàn)代學者多數(shù)同意這一觀點。

漢代的資料主要有以下幾條?！稘h書·藝文志》說：“莊子五十二篇。名周，宋人?！盵2]1730又張衡《骷髏賦》說：“吾宋人也，姓莊名周，游心方外，不能自修，壽命終極，來而玄幽?！盵3]472劉向的《別錄》、高誘注的《淮南子》亦主張宋人說。馬敘倫撰《莊子宋人考》一文還引《史記·宋世家》，根據(jù)《左傳·莊公十二年》“宋萬弒閔公于蒙澤”，按杜預注：“蒙澤，宋地，國有蒙縣”[4]78，參照《莊子》佚文“桓侯(宋桓侯)行，未出城門，其前驅(qū)呼辟，蒙人止之”，證明宋有蒙地，莊子故里在宋國的蒙城。孫立《老莊故里及文化歸屬考辨》指出：《莊子》一書提供的資料來看,莊子也應當是宋人[5]?！肚f子·列御寇》中有兩節(jié)文字說到莊子居宋,一為“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shù)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于宋,見莊子曰”[6]1049；一為“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盵6]1061云云。這些記載很明顯地表明莊子居于宋,為宋人。

上述資料可以證明，莊子是宋國蒙人，這個蒙應該是鄉(xiāng)一級以上行政單位，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東北，也就是民權(quán)縣一帶。但是六朝時代劉宋裴骃的《史記集解》、隋唐時陸德明的《經(jīng)典釋文·序錄》以及唐代魏徵等撰的《隋書· 經(jīng)籍志》又稱其為梁人?；蚪忉尀閼?zhàn)國后期蒙地歸屬梁國，因此又稱為梁人(參見聞一多《古典新義》)，或推測為漢代時蒙地在梁國(馬敘倫《莊子宋人考》)。那么梁和宋之間沒有矛盾，都指商丘。宋代樂史《太平寰宇記》卷十二《宋州》也提到六國時楚有蒙縣，俗為小蒙城，即莊周之本邑就是在商丘。但商丘叫蒙城的時候莊子已經(jīng)去世，因此，不能作為根據(jù)。今河南省商丘地區(qū)民權(quán)縣順河集東北三里有清蓮寺村，又稱莊子胡同；胡同東南有一眼古井，相傳為莊子當年取水處，名曰“莊子井”；附近唐莊村有一座古冢，傳為“莊子墓”，墓地附近有清代乾隆五十四年鐫刻的墓碑“莊子之墓”。以上是為民權(quán)莊子遺跡。因此，主張莊子是商丘人的證據(jù)比較經(jīng)得起質(zhì)證。

(二)莊子故里在安徽蒙城縣

比較起來，莊子的故里是安徽蒙城說也是影響很大的一種意見。北宋元豐元年(1078年)十一月十九日蒙城縣令秘書丞王兢始作莊子祠堂,求文以為記。蘇軾參考《史記》記載，為蒙城寫了《莊子祠堂記》，這是莊子故里在安徽蒙城的根據(jù)。明萬歷八年(1580年)，知縣吳一鸞于縣城東關(guān)重建。崇禎五年(1632年)，知縣李時芳重修逍遙堂，增建五笑亭，辟池為莊子濠上觀魚園，并新撰《新修莊子祠記》(1)安徽省蒙城縣北郊的莊子祠，碑已殘缺，可讀的有186字。，刻碑立于祠內(nèi)，至今猶存。朱熹《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五有“李夢先問”一節(jié)，質(zhì)疑莊子、孟子同時，何不一相遇？又不聞道里。提出理由說莊子是楚人，但楚人概念不是一個確切的地方，因此無須特別關(guān)注。

20世紀80年代，菲銘《莊周故里辨》提出莊子的故里不是河南商丘市東北的蒙澤，而應是安徽蒙城[7]。常征《也談莊周故里》一文也支持了安徽蒙城說，理由有以下幾點。一是蒙縣當在楚境，莊子是楚國的北境人。二是濮水當時有二。濮水即使不包括西肥河、渦河、淇水在內(nèi),也當為今賈魯河。三是漆園并非地名。漆園非城邑之號,以冤句之漆園城強解莊子為吏之漆園,也就不免拘執(zhí)。蒙城尚且素有“北楚漆園”之稱。四是漢設(shè)蒙縣系沿用楚名，因為蒙地臨于濮水,故蒙人莊子得隱釣于濮水上,又因為蒙地先秦兩漢屬于盛植漆樹之陳夏地帶,故莊子得以“為蒙漆園吏”；復因蒙縣當時為山桑縣而屬沛郡,生于此蒙、隱于此蒙而又受楚威王禮聘的莊子,當然是楚人,也只能是楚人[8]。但是，莊子為安徽蒙城人的說法受到廣泛的質(zhì)疑。劉文剛《〈莊周故里辨〉商榷》[9]以及楊武泉《評莊周故里為蒙城說》[10]、王曉波《莊周故里為安徽蒙城辨》都表示強烈的反對。王曉波說：“安徽的蒙城與河南的蒙縣有著密切關(guān)系。它是東晉時設(shè)立的僑居縣。自西晉、東晉、北魏、東魏、北齊等系列的社會動蕩,幾廢而后筑,改稱蒙城。而正式有蒙城縣之名,始于唐天寶元年。與此相反,河南的蒙城殘破后,連縣名也不復存留了?！都尉笁壑葜尽泛汀睹沙强h志》將僑縣誤認為本縣,可能是這種錯綜復雜的歷史變遷造成的。”[11]僑置就是政權(quán)遷徙后按照原來的地名重新給當?shù)孛蛘叻馓?。這樣說來，安徽蒙城與河南商丘在蒙這個問題上確實有聯(lián)系，雖然異地，但政權(quán)是延續(xù)的，因此說莊子是蒙城人有歷史根據(jù)，可以這樣說，只是不是真實的出生地和生活地區(qū)。那么蒙城縣令為莊子立祠，蘇軾作序文均在情理之中，只是表示紀念。安徽的學者，特別是地方文化工作者，對莊子是安徽人傾注了很大的熱情。如王克峰從2002年開始研究莊子及其故里，至今有40余篇文章發(fā)表，并著有《莊子故里考辨》一書，但是有用的資料仍然是那么幾條，不具備說服力。

(三)莊子故里在山東冠縣、曹縣、東明縣

1.莊子故里在山東冠縣

言莊子是冠縣人目前看很是牽強。其根據(jù)是《漢書·地理志》謂蒙縣屬梁國，司馬貞《史記索隱》、裴骃《史記集解》等，皆從其說。因冠縣境內(nèi)古代有蒙縣，故部分學者便認為莊子故里在冠縣，有些缺乏說服力，二者不怎么搭界。

2.莊子故里在山東曹縣

言莊子是曹縣人的根據(jù)似乎比較充足，主要是從唐代開始。杜佑《通典·州郡》說：“冤句有漆園,莊周為吏之所”。唐代李吉甫所編《元和郡縣圖志》說：“宋州小蒙故城，縣北二十二里，即莊周之故里”。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漆園故城在曹州冤句縣北十七里”。這些材料又被收入《山東通志》《曹州府志》。近年來，在曹縣西北從地下挖出唐玄宗冊封莊子為南華真人的石碑。唐高祖、唐太宗時開始信仰道教，唐玄宗又封莊子為南華真人，稱《莊子》為《南華真經(jīng)》，因此有莊子為曹縣人的說法。但是，我們對照資料發(fā)現(xiàn)，這些資料講的是莊子擔任漆園吏的地方，并不是莊子的里籍。也就是說曹縣是莊子擔任漆園吏的地方。唐玄宗封其為南華真人，在此立碑，并無不當，只是資料比較晚。

3.莊子故里在山東東明縣

六朝時陳國一個叫智匠的和尚寫過一本《古今樂錄》說：“莊周者，齊人也”。對照《左傳·哀公十七年》“公會齊侯盟于蒙”，杜預注說：“蒙在東莞蒙陰縣西，故蒙陰城也。”[4]清《戰(zhàn)國疆域圖》將此蒙地劃為齊國。因此又有莊子故里在山東東明縣說。北宋初所編《太平寰宇記》說：“冤句縣本漢舊縣也，……漆園城在縣北五十里，莊周為吏之所，舊置監(jiān)，今漆園城北有莊周釣臺?！?995年11月，東明縣還舉辦了“全國莊子學術(shù)研討會”，出版了《莊子故里在東明》一書，這里有漆園、莊子觀、莊子墓、南華山遺址及有關(guān)的墓碑、石刻、族譜，還有莊子的嫡系后裔等。過去的《東明縣志》記載更為詳細。東明和曹縣都為山東菏澤地區(qū)，是鄰縣，因此曹縣為莊子做官的漆園，而東明有莊子的子孫后代和遺跡都不奇怪。根據(jù)《括地志》，東明和曹縣都屬于曹州，所以兩地實為一地。比較折中的看法是，曹縣為莊子的漆園吏仕宦地，而東明是莊子的后裔居住地，可以都成為故里，但里籍應該是商丘。這樣一來，幾地莊子之爭應該關(guān)系清楚，沒有必要彼此撕扯了。

三、莊子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

莊子所代表的是南方文化還是北方文化，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具體到莊子，學界則顯得有些棘手。姑且不論南北文化是否有那么大的差異，就是莊子所代表的是哪一方的文化這個問題，就直接影響到對莊子和某種文化的認識。朱熹有過簡單的議論，稱楚人莊子，也就是一般意義上的南方人了。今人比較早的討論這一問題的是王國維《屈子文學之精神》：“南人想像力之偉大豐富，勝于北人甚遠。彼等巧于比類，而善于滑稽：故言大則有若北溟之魚，語小則有若蝸角之國；語久則大椿冥靈，語短則蟪蛄朝菌?！省肚f》《列》書中之某部分，即謂之散文詩，無不可也?！晕抑袊?，則南方之文化發(fā)達較后于北方，則南人之富于想像，亦自然之勢也。”[12]30王國維認為老莊之徒，生于南方。此外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覺得莊子之思想，實與楚人為近，舉《莊子·天運篇》，此段形式內(nèi)容，皆與《天問》一致，此雖不必為莊子所自作，要之可見莊學與楚人之關(guān)系也。莊學對于傳統(tǒng)的思想制度，皆持反對態(tài)度。剽剝?nèi)迥?，而獨推尊老聃。朱自清《?jīng)典常談》也認為楚人是南方新興的民族，受周文化的影響很少，他們往往有極新的思想?？鬃佑龅降哪切╇[士，也都在楚國，這似乎不是偶然的。莊子名周，宋國人，他的思想?yún)s接近楚人，可見莊子是南方人、具有顯著的地域文化特質(zhì)是老先生們共同的看法。但時下學界不這么認為，孫立《老莊故里及文化歸屬考辨》指出，老子、莊子都是北方人，不是南方文化[5]。這從莊子門人處也可得到印證?！肚f子· 天下篇》曾言及南方人,指的是楚人。其文曰：“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盵6]1008黃繚,姓黃名繚,楚人,戰(zhàn)國辯士。漢人也是如此, 《史記· 貨殖傳》《漢書· 地理志》均將楚地作為異于中原的南方看待。

上述引用關(guān)于南北的論述符合實際情況，但也有一些出入，在根據(jù)材料作出的判斷上應該有一些可商榷的地方。言莊子及其后學不自認為自己是南人，沒有文獻和學理支持。濮、鄧與燕、亳緊密相連，為什么就分出南北？周人是怎么分南北的呢？顯然需要搞清楚。這一點是一個很大的學術(shù)問題，牽涉華夏中心說。一般認為，華夏中心說出自孔子，他在《論語》中多次比較華夷，力挺華夏，對夷狄頗為不屑。但是事實上，華夏中心說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史階段，到西周初年形成，以洛邑告成為標志，代表人物是周公。大禹治水取得成功以后，認為自己不如堯舜，所以不能稱帝，執(zhí)玉帛而朝萬國，氣派非凡，稱自己為大禹王，國號為夏。夏按照《爾雅》的解釋就是大國，當時的四方邊遠地區(qū)，稱蠻夷戎狄之類并不很固定，但稱夷還是要相對多一些?！渡袝ご笥碇儭氛f：“無怠無荒，四夷來王”[13]148，四邊的少數(shù)民族或者人群都成為夷。按照《爾雅》對海的解釋，四海與四夷都是指四方邊遠地區(qū)。宋王應麟《小學紺珠》則又有具體解釋：“東海，徐揚，神勾芒。西海，西域，神蓐收。南海，交廣，神祝融。北海，青滄，神顓頊。”[14]33-34又《古本竹書紀年輯證》引《太平御覽》說：“后芬即位，三年，九夷來御，曰畎夷、于夷、方、黃、白、赤、玄、風、陽”，“帝癸(夏桀)即位，畎夷入歧?！盵15]9華夷之別已經(jīng)出現(xiàn)。夏朝至殷商時代，君王不再稱帝而稱王，帝就專指天上的祖宗神了，也是保護神。到了殷商末期，地下的王也稱帝了，事實上，殷末二王已經(jīng)稱帝。這表示族長地位具備了超出于社會的公權(quán)的歷史地位，成為九五之尊。《史記·殷本紀》記載，殷紂王放肆荒淫的原因就是認為“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武王克商后，“殷民大說。于是周武王為天子。其后世貶帝號，號為王?！盵1]108-109關(guān)于后世貶帝號之事，《索隱》說：“夏﹑殷天子亦皆稱帝，代以德薄不及五帝，始貶帝號，號之為王，故本紀皆帝，而后總曰三王也”。西周建國，文王、武王時期，一方面周承殷祀，稱帝；另一方面延續(xù)傳統(tǒng)稱王，到周召時期，也就是從周公、成王時代開始，開始統(tǒng)一稱為天子。天上的帝是上帝，而地下的周帝就成為下帝?！端撵胴铡枫懳恼f：“乙巳，王曰：‘尊文武帝乙宜才召大庭”[16]，器出自殷墟，為帝辛時代。對四周的民族一概稱為方，如馬方、鬼方、龍方、林方等等，這樣的方位布局已經(jīng)顯示出帝為中心、方為四方的政治格局了，與華夷之分沒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儒家的華夷之說不過是換一個說法而已。又《伯姜鼎》《康鼎》《周公簋》等的銘文都有“天子”的說法，顯然，周公稱王，已經(jīng)有天子的稱呼。其表達方式是出成命時叫王命，臣下稱王叫天子，天子又叫下帝，下帝就是天下的中心。像《作冊麥方尊》等也是穆王之前的器，也是這樣記載，稱王命時稱王，表示尊敬時稱天子。天子代表天命，就是正統(tǒng)，這樣就確立了天子在萬邦中的中心地位。那么，百辟卿士，就要媚于天子。

普天之下都是王土，既然君王為天子，那是不是說君王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正統(tǒng)的中心呢？從理論上說似乎是這樣，而事實上不只是如此。選擇天下中心作為都城是華夏中心正統(tǒng)學說的核心。也正因為如此，周公秉承周武王之命一直在尋找這個中心，經(jīng)過多年的論證，最后確定在“有夏之居”洛邑建都，華夏正統(tǒng)中心于是形成[17]。中國的大一統(tǒng)社會由此全面形成，而所謂華夏中心論也當然產(chǎn)生，至于后來彼此消長，重新洗牌，就出現(xiàn)了華夷之辯?？鬃邮菑闹艿娜?，恪守周制，所以他藐視夷狄，但不是說這一思想是他創(chuàng)造。孔子的華夷之辨與西周的華夏中心有一些區(qū)別，西周的華夷主要區(qū)別是道里內(nèi)外，其次是實力大小，而孔子的華夷之辨的判斷主要根據(jù)是文化，這是華夷的一種新的詮釋。

南北文化的分界的地理線就是洛陽為中心，也就大致是洛陽、開封、徐州這條線作為分界，向南就是南方，向北就是北方。蒙在這條線的北面，當然就是北方，而老子在這條線之南，就是南方文化區(qū)域。因此，雖然老莊并稱，但是分屬南北文化，區(qū)別非常明顯，不可混淆。

四、莊子的漆園吏職務(wù)和封南華真人時間

莊子曾經(jīng)擔任過漆園吏是《史記》的記錄，但是沒有旁證或者印證。漆園吏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職務(wù)也存在著爭論。由于資料很少，所以難以展開研究，或言漆園為地方鄉(xiāng)里一類的行政單位，因為現(xiàn)在有漆園這樣一個地名；或言漆園為造漆之所，莊子為造漆的主管。司馬遷在《史記》中寫作某某吏的現(xiàn)象不少，主要有兩種：一是一般的行政官員，因為官和吏基本上是概稱；一是知道在某處任職，但具體職務(wù)不是很肯定。如老子稱為柱下吏，這實際上是一個俗稱。朝廷廟堂大廳有柱子，在下聽差的就是柱下吏，相當于御史。漆園吏應屬于類似性質(zhì)，從稱呼上看，不清楚具體執(zhí)掌，但肯定不是一把手。

按照西周以來的慣例，長官按春夏秋冬來分，并沒有什么吏這樣的職事，所以是概稱沒有問題。吏和事、史、使在西周以來有時候表示職務(wù)，是一個意思。金文中只出現(xiàn)過御事這樣的提法，見于《大盂鼎》，還有一則在一個卣中，御事為用事之意。吏不同于史官，西周更增加了內(nèi)史，沒有漆園職務(wù)。也不是地方政府官員，因為地方政府往往叫里君、里人、里宰。鄉(xiāng)吏，根據(jù)《周禮》，指的是鄉(xiāng)里的一般官員，郭沫若《金文從考》有專門的考證?！吨芏Y》天官冢宰有吏“以治得民”之說，還有群吏等稱呼，說明吏為一般官員身份。那么莊子為漆園吏，只是說莊子是漆園中的重要管理人員之一。

我國的油漆技術(shù)發(fā)明很早?！妒酚洝へ浿沉袀鳌氛f：“淮北、常山已南，河濟之間千樹萩；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盵1]3272說明在淮北地區(qū)和齊魯之間的商丘當時盛產(chǎn)漆樹。這樣看來，莊子作為漆園吏也就沒有疑問了。但是，漆樹的汁液，對生漆過敏者皮膚接觸即引起紅腫、癢痛，誤食引起強烈刺激，如口腔炎、潰瘍、嘔吐、腹瀉，嚴重者可發(fā)生中毒性腎病，很容易對人的身心造成傷害。這樣看來，莊子的狂誕除了思想的超然時空以外，也許與生漆中毒有關(guān)，是一種病態(tài)。

莊子號南華真人。唐玄宗封莊子為南華真人的時間，《唐會要》 卷五十云：“天寶元年二月十二日，追贈莊子為南華真人，所著書為《南華真經(jīng)》。文子、列子、庚桑子宜令中書門下更討論奏聞。至其年三月十九日，宰相李林甫等奏曰莊子既號南華真人，文子請?zhí)柾ㄐ嫒?，列子號沖虛真人，庚桑子號洞虛真人。其莊子、文子、列子、庚桑子，并望隨號稱從之。”[18]646《新唐書·藝文志》、楊炯《原州百泉縣令李君神道碑》與此同。根據(jù)上面三條資料我們看出，在唐中宗李顯時代，莊子已被稱為南華真人，但詔封在天寶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