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蕪
這里是古老而美麗的地中海,一隊“葡萄牙軍艦”正乘風破浪,向著西班牙海岸行進。今天的風很大,航行十分順利,如果運氣好,風速持續(xù)下去,晚上“艦隊”就能欣賞到巴塞羅那的璀璨燈火了。
突然,一只海鷗低掠過海面,海面涌起波濤,“葡萄牙軍艦”頓時隨著波濤起伏起來。這些“軍艦”體態(tài)嬌小,長約10厘米,身形圓潤,通體透出迷人的藍紫色浮光,在海面上隨波蕩漾,直到海面再次平靜。
這就是我們——海洋中的浪游者。因為我們前端尖、后端鈍圓,頂端聳起呈背峰狀,像是一頂僧帽,因此被稱為“僧帽水母”。我們的囊狀部分酷似16世紀的葡萄牙戰(zhàn)艦,因此又被稱為“葡萄牙軍艦水母”。
雖說只是暖水種的管水母,我們卻是當之無愧的旅行家呢。我們的足跡遍布太平洋、大西洋和地中海,完全不負“葡萄牙軍艦”這一威風凜凜的名號。
清透碧藍的海水溫柔地撫過所有海洋生靈,層疊的海浪始終將我們托舉在頭頂。我們將鰾鼓成一道滿張的“船帆”,嫻熟地以此來捕捉過路的風。我們靈活地側(cè)轉(zhuǎn)頂端發(fā)光的膜冠,來調(diào)整前進的方向。借助風勢,我們能享受一段又一段輕松愉快的滑行。
和其他水母擁有傘蓋不同,我們只有一個鰾。這個鰾是我們的浮囊體,有了它,我們就能像潛艇一樣,自由地在水中浮沉。當我們通過腺體分泌二氧化碳注入浮囊中時,浮囊便會像氣球般充盈,我們也隨之上升;倘若遇到危險,我們則會通過虹吸管釋放一部分氣體,迅速遁入水中,逃出生天。
現(xiàn)在是難得的愜意時光,沒有天敵的窺伺,我們得以自如地徜徉于海面,御風而行,載浮載沉。長風撲面,帶來豐富的訊號,也帶走我們浮囊里的水分。于是,我們借助海浪,來回偏轉(zhuǎn)身體,讓浮囊點蘸海水,以此來保持浮囊表面濕潤。
日光透過我們光潤飽滿的浮囊,閃爍出油彩般明亮絢麗的藍色與紫色。我們更偏愛淡藍色,因為它能夠為我們有效抵御紫外線帶來的傷害。浮囊之下,懸垂著密如叢林的營養(yǎng)體,大小不同的指狀體,長短不一的觸須和樹枝狀的生殖體。營養(yǎng)體呈葫蘆形,底端有觸須,是我們進食消化的地方。指狀體就像人類的手,區(qū)別在于依然是由觸須構(gòu)成。我們的生殖體也是一叢觸須,形狀像葡萄——喂,不要盯著看了,很不禮貌的。
前方不遠處有一只巴托洛若鲹正飛快地向我們游過來,這可是老朋友了。巴托洛若鲹和小丑魚、軍艦魚一樣,是我們的共生伙伴。它們在旅途勞累時更愿意來我們的觸須間歇腳,這里是移動的安全屋,永遠向它們敞開大門。
有朋友來訪是最開心的事情了,尤其是樂于請客吃飯的朋友。果不其然,這只巴托洛若鲹身后,跟著一只對它窮追不舍的小魚?!疤蜌饬?,還帶禮物來?!蔽覀円贿吙陬^客氣,一邊興奮地搓著須須,“快請進來吧,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了?!?/p>
和那些不速之客不同,我們共生伙伴的黏膜不會觸動我們的刺細胞,所以我們完全不用擔心誤傷到同伴。而對于幫助朋友,我們有著與生俱來的熱情。巴托洛若鲹搖頭晃腦地穿過觸須織就的掛簾,將見面禮放在了門口,挑釁地轉(zhuǎn)頭看它。為將禮物收入囊中,我們借由波浪悄悄攤開一張觸須網(wǎng),安靜地“守鲹待魚”。近了,三米,兩米……再近一點點就能挨到了。只可惜這只小魚還挺聰明,秀過一波走位后,驕傲地一甩尾巴調(diào)頭走了。我們和巴托洛若鲹一同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對不住兄弟,叨擾了?!卑屯新迦赭擃H有些不好意思,“咱們再等等,會有蠢貨上門的?!蔽覀冓s緊安慰它:“沒有也不要緊,只要不像上次一樣帶來紅海龜和翻車魚就行,我們打不過它們。”巴托洛若鲹似乎更愧疚了,于是它在觸須間來來回回地穿梭,讓海水將它的位置訊息傳得更遠。這番努力見效很快。
噓,有一只竹節(jié)蝦進入了我們的獵食領(lǐng)域。我們輕輕舞動長達10米的觸須,讓上面密密麻麻的刺絲囊做好戰(zhàn)斗準備。那一個個卷曲而帶刺的囊體就像壓扁了的彈簧,蓄勢待發(fā)。隨著水波,這只竹節(jié)蝦終于不閃不避地迎頭撞了過來,我們的觸須迅速歡欣鼓舞地纏繞住它,給它一個熱情的擁抱。
竹節(jié)蝦這時才察覺情況不妙,開始掙扎,它瘋狂地揮舞虛弱的步足,不斷彈動它堅硬的甲殼。不得不說,這對我們的觸須帶來了很大的傷害,但我們選擇原諒它,因為我們理解,它的掙扎源自無知物種對生命即將終結(jié)的恐慌與抗拒,它的智力還不足以讓它站在更高的層面回頭審視自己庸庸碌碌的一生,意識到只有在此刻走向死亡才能實現(xiàn)它生命的價值。
我們善良的觸須愿意盡一份力來幫助它終結(jié)徒勞無功的蝦生,走上有意義的道路。畢竟,要我們說,它們經(jīng)過雷賽布遷徙(海洋生物跨越蘇伊士運河的遷徙,通常從紅海遷至地中海,以蘇伊士運河開鑿者的名字命名),千里迢迢來到地中海,可不是為了荒廢它們平平無奇的一生的。
崇尚愛與和平的我們,決定一如既往地遵循“人道主義”,為獵物提供臨終關(guān)懷。我們用觸須溫柔地撫摸著竹節(jié)蝦,替它注射毒素,耐心地等待它平靜下來。竹節(jié)蝦漸漸放松下來,任由意識滑入一片充滿歡愉的混沌。我們欣慰地看著紋絲不動的竹節(jié)蝦,明白它已經(jīng)做好了坦然迎接命運的準備。
萬事俱備,神圣的食物鏈條咔咔地轉(zhuǎn)動起來,鏈條上的每一環(huán)都有自己的歸宿。海洋里的所有生命都會在旅途的最后一刻,將一切回饋給海洋,這只竹節(jié)蝦也不例外。我們用餐的過程簡潔而優(yōu)雅,總共分為三步:一是上菜。由觸須上的收縮細胞將祭品拉入上方負責進食的營養(yǎng)體,豐盛的大鍋飯便端上了餐桌。二是進餐。成群的消化者依序就坐,爭先恐后地進食。三是消化。消化者產(chǎn)生酶來分解食物,如果用餐愉快,還會打上一個滿足的飽嗝兒。
說到這里,細心的朋友可能注意到了,我一直在自稱“我們”。其實這個“我們”并非意味著成批的“葡萄牙軍艦艦隊”,指代的僅僅只是一艘“葡萄牙軍艦”。也就是說,你看到的每只僧帽水母都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由成群水螅體和水母體形成的群落構(gòu)成的。簡單來講,以浮囊為主的一塊是水母體,浮囊之下的部分歸水螅體。母體通過出芽生殖,繁殖出大量的水螅體,同其他物種不同,我們的水螅體不會脫落,依然同我們緊密相連。生長出的各類水螅體各司其職,構(gòu)成一個精妙的小社會,有守護者,有獵食者,有消化者,有偵查者,有移動者,還有生殖者??梢哉f,我們獨特的生理結(jié)構(gòu)決定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只有精誠團結(jié),緊密相依,才能生存。
吃飽喝足之后,巴托洛若鲹同我們揮鰭告別,我們高興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能夠看清海岸線與港口了。我們熱切地打量著四周,沉醉在這天高海闊的美景之中。
在欣賞沿途風景的同時,我們也成為了海上一道亮麗的風景。不過越是美麗,越是危險,如果碰巧遇到我們,還請一定小心。我們的刺細胞會自動分泌致命毒素,就算沒有立即致死,也會留下永久的傷痕。這是我們自保和狩獵的手段,但有時也會為我們帶來煩惱。說來慚愧,我們的確曾經(jīng)誤傷過人類,我們至今仍對此感到抱歉。
除開這類不愉快的小意外,我們非常喜歡這樣自由的生活。即使作為脆弱渺小的浮游腔腸動物,我們依舊熱愛自己的生命,迫不及待地想要用短暫的一生毫無保留地擁抱海洋。我們堅信,追逐夢想,環(huán)游世界,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晚。
“航行武器”:浮囊
僧帽水母有個浮囊,囊內(nèi)有種特別的腺,可以發(fā)出一氧化碳,使它膨脹。浮囊其實就是氣囊,在它的幫助下,僧帽水母能升高,會沉低,可以漂浮到有食物的地方,或者遠離敵害。當大難臨頭來不及逃避時,它會自動將氣放掉,沉入水底;當風暴將要來襲時,它也能迅速遠離海岸。此外,僧帽水母的浮囊上有發(fā)光的膜冠,能自行調(diào)整方向,借助風力在水面漂浮前行。
“殺人武器”:觸手
僧帽水母的觸手能夠達到9米長,其中的微小刺細胞能夠分泌致命毒素。雖然單個刺細胞所分泌的毒素微不足道,但是成千上萬個刺細胞所積累的毒素,其烈度不輸于當今世界上任何的毒蛇。僧帽水母分泌的毒素屬于神經(jīng)毒素,隨著時間的推移,毒素的作用會逐漸加重。傷者除了遭受劇痛之外,還會出現(xiàn)血壓驟降、呼吸困難等癥狀,嚴重的甚至會因肺循環(huán)衰竭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