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明
在對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的所有評價中,當屬“中國最后一位士大夫”流傳最廣,理由是,他身上有一種文人雅士的閑適、恬淡和從容。然而,汪曾祺的兒子汪朗卻不這樣認為:“對我父親的這個評價并不是很準確,士大夫多指具有文人氣質的官員,但他只是一個純粹的文人,也只做過編輯部主任這種業(yè)務干部,單從這一點講,他就沒有可比性……父親這輩子沒有遇到什么當官的大機會,個別小機會也讓家人給‘掐死了, 他在家里的稱呼是‘老頭兒,不光我母親,幾個子女這么叫,甚至連他的孫女也這么叫。‘老頭兒也不是說很淡泊,但在我們家,他就得淡泊。他是一個喜歡把復雜事情簡單化,甚至單純到有些不合時宜的人。說到底,他就是一個單純的‘老頭兒?!?/p>
在孩子的教育方面,汪曾祺信奉順其自然的理念,他認為,只要孩子做人別太自私,其他方面可以自由發(fā)展。而且在他眼里,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是搞文學的料,不僅不要求他們在文學上發(fā)展,更不會傳授寫作方法,“文學天分傳不下來,后天也補不上”。汪朗大學畢業(yè)后進入經(jīng)濟日報社工作,其間有幾篇文章自認為寫得不錯,也得到母親的好評。于是,拿給汪曾祺評判,他認真看過后,也只是笑道:“呵呵,還行吧?!睂Υ送衾书_玩笑說:“家里有這種老頭兒也挺倒霉的,你就徹底斷了文學這個念想吧?!?/p>
汪朗上大學時,母親總希望兒子能夠在文學上有所建樹,多次央求汪曾祺教教兒子怎么寫文章,但汪曾祺從來不予搭理,有一次被逼急了,就撂下一句話:“我寫東西時誰教過我啊!”從此再也沒人向他去請教了。
從20世紀60年代初開始,汪曾祺就在北京京劇團任編劇,直至離休。其間,由他編劇的《沙家浜》公演后,在全國掀起了樣板戲熱潮,但他并不滿意這樣的創(chuàng)作。他后來回憶說:“隨遇而安,更輕松一些。如北京人所說:‘哄自己玩兒。當然,也不完全是哄自己。生活,是很好玩的。”
凡看過汪曾祺作品的讀者,都有個共同感覺:幾乎沒有悲觀和苦楚,字里行間總是洋溢著一種溫暖和美好。因此,一些評論家認為,他的作品既不夠主流,也不夠深刻。汪曾祺曾撰文回應道:“我知道我不會成為主流,我就是邊緣作家。我的小說有一些優(yōu)美的東西,可以使人得到安慰,得到溫暖。正如沈(從文)先生所說,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喪失信心。我并不反對荒謬感、失落感、孤獨感,但如果為了贏得讀者,故意去表現(xiàn)本來沒有或有也不多的荒謬感、失落感和孤獨感,我以為不僅是不負責任,而且是不道德的。文學,應該使人獲得生活的信心?!?/p>
正如此,在人生處于最低谷的那些年,汪曾祺依然喜歡去觀察生活中美好的一面,他跟農(nóng)民睡在一鋪炕上,一出汗,虱子能從這頭爬到那頭,他覺得這也是一種人生體驗,沒把這事看得很不堪很痛苦。他不是去美化生活,有意把不美好的東西說成美好的,而是把生活中真正存在的美好挖掘表現(xiàn)出來,讓大家慢慢體會。他認為,只有挖掘生活美和人性善的愿望,才能發(fā)現(xiàn)它們確實存在。
汪朗回憶說:“不僅如此,父親就連寫在墻上的大標語都記在心里。他認為好的語言首先要準確、精煉,即使是一個標語,寫的沒有廢話也是好文字。別看他寫文章很雅,但實際上一肚子壞水,有時會有一層別的意思藏在一本正經(jīng)的敘述之下,偶爾出現(xiàn)的一句話、幾個字,甚至一個問號、感嘆號都有他的意思在里面。如果你能看出他在哪兒使壞,然后會心一笑,那是真正看明白了?!?/p>
汪曾祺寫過一首小詩:“我有一好處,平生不整人。寫作頗勤快,人間送小溫。”對此,汪朗說:“從這首小詩就可看出父親的作品與人生的底色,父親并非士大夫,他就是一個單純的‘老頭兒。因為他覺得,生活中沒什么太大的溫度,有一點暖和就行了,溫度太高就把人燒死了,不正常,也不自然。他不愿刻意去渲染或拔高什么,那剩下的就是小溫了,就是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