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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理志

        2021-04-12 00:00:00胡性能
        散文海外版 2021年12期

        胡性能,生于云南昭通,現(xiàn)為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駐會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第八、第九屆全委委員。云南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云嶺文化名家”。中短篇小說集《在溫暖中入眠》入選中國作協(xié)“21世紀之星文學(xué)”叢書2004年卷,另有中篇小說集《有人回故鄉(xiāng)》《下野石手記》《生死課》及短篇小說集《孤證》。獲第十屆、第十四屆《十月》文學(xué)獎,《長江文藝》雙年獎,云南文學(xué)獎等。

        上黨書

        汽車沿著山脊上的公路前行,兩旁皆是巨大的虛空。從岳家寨出來前往平順縣城有一段公路被稱為“天路”,陡峭、彎曲、狹窄、難以控制和駕馭,我一直暗自祈禱對面不要有來車。這是八百里太行的一段,隆起的山脊,高聳、雄渾、蒼翠。公路兩側(cè)能夠看到鋪陳到遠天的連綿群山,一道道逶迤的山梁,顏色由濃漸淡,如同由強變?nèi)醯臉非?,最遠處似乎融化在天光里。在我所居住的云南,山不是這個樣子。于堅寫過一首《高山》的詩,描述過在云南觀山時的感受:“一輩子也望不見地平線/要看得遠就得向高處攀登/但在山峰你看見的仍舊是山峰/無數(shù)更高的山峰……”太行山不是那種相互遮蔽的山,彼此不比較、不排斥,它們?nèi)悍逑噙B,步履一致。視野里朝兩邊橫亙開去的疊疊山巒,你很難說得清究竟哪一道山巒的海拔更高。差不多,真正的山脊起伏并不大,數(shù)億年前的造山運動力度均勻,山體緩慢抬升,沒有哪一座山峰一騎絕塵。多年前,我曾坐在三亞的海邊,看成群結(jié)隊的海浪綿延而來,我總是想通過視覺,判斷海浪的大小,直到海浪沖上沙灘,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先前的判斷很多時候并不準確。我乘車穿行“天路”的時候是上午,天空蔚藍,空氣通透,在陽光的照射下,太行山看上去就像凝固的海浪,只是這浪濤更雄渾,更澎湃,氣勢更為磅礴。

        這一帶古稱“上黨”,是長治的舊稱。但我喜歡上黨這個名字遠甚于今天的長治。在我看來,寄望于這塊土地“長治久安”固然用心良苦,但背后一定有難以言說的疼痛往昔。就像我的故鄉(xiāng),明清時期,中央政府對西南的土司政權(quán)實行改土歸流,鐵血的征伐過后,無數(shù)歷史久遠的地名被更改,朝廷賦予了它們新的含義,比如姚安、順寧、宣威、彝良、永善、武定、祿勸……每—個地名后面,我似乎都能夠聽到金戈鐵馬的回響。而上黨這個地名樸素、大氣,沒有王朝的寄望,卻讓人回味無窮。東漢的訓(xùn)詁學(xué)家劉熙在《釋名》中稱:“黨,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黨也?!倍f府志的解釋是“據(jù)太行山之巔,地形最高,與天為黨也”。

        這種依形貌或地理位置的取名方式,古代中國曾比比皆是。四川、云南、湖北、湖南、山東、山西、河北、河南……實在是太多了。將大地上的某個標志性的高山、大河或者湖泊作為標識,確定取名的坐標,一看到這些地名,你幾乎就能夠在空闊的大地上猜測到它的方位。也許,這些地名所涵蓋的土地是廣袤的,光靠武力并不能徹底征服,因此讓這些名字“道法自然”。地名,本身就應(yīng)該所指明確,易識,一目了然。雙柏、臨滄、涼山、呂梁、牡丹江、漢中……甚至北京、南京這些地名都很客觀,拒絕轉(zhuǎn)喻。上黨就是這樣—個拒絕轉(zhuǎn)喻的地名。蘇軾說,“上黨從來天下脊”,這句話把太行山最為高聳的一段描述得具體而清晰。而長治這個地名,固然充滿了祝愿,卻似乎可以安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方。

        由上黨而長治,一塊土地被賦予了新的含義。原本,人類對文化的追求本身沒有問題,那些充滿隱喻、寄望以及良苦用心的地名也沒有什么過錯,但一個地名如果取得不得要領(lǐng),讓人不知其來路,那樣的地名就只剩下抽象的音節(jié)。比如拖布卡,比如阿拉善。前者是彝語“森林環(huán)抱的村莊”,后者是蒙語“五彩斑斕之地”。在彝語和蒙語中,這兩個地名表述清晰,但是當(dāng)我們將它們的發(fā)音用漢字固定,其意立即讓人一頭霧水。我要說的是,如果在人類走向未來的過程中忽略與自然的默契,喪失了感知、互動與肌膚相親,文化就極可能成為我們與自然之間的一道藩籬。多年前發(fā)生在印尼的大海嘯,幾乎所有的動物都感知到了災(zāi)難的來臨,只有我們?nèi)祟愩露疅o知。事實上,大自然傳遞信息時并非厚此薄彼,只是其中的一些信息被我們?nèi)藶榈仄帘?。我們總是選擇性地接收信息,聽喜歡聽的話,排斥與我們認知相悖的觀點,時間一長,我們與自然就有了深深的隔閡,對真相也就會有誤判和曲解,身處錯誤的泥淖還以為真理在握。我相信古代的人不是這樣,他們順其自然,追求天人合一。老子、孔子、莊子、墨子,他們讀過的紙質(zhì)書未必有今天的人多,掌握的知識也未必比今天的人廣博和豐富,可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卻讓今天的人難望其項背。老子說:“上善若水?!笨鬃诱f:“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倍f子在《逍遙游》中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自然界中哪有那么大的魚和鳥?讀到這段文字,你不覺得莊子是相對論的鼻祖,在哲學(xué)層面完全可以和愛因斯坦比肩?

        所以,我喜歡“上黨”這個道法自然的地名。當(dāng)我站在太行之巔,看群山浪濤一樣撲面而來,視野里,除了接天的山脊,什么也沒有。你才會發(fā)現(xiàn)這個地名取得有多么的客觀和準確。難怪春秋時期,韓、趙、魏三國同時在此設(shè)立自己的郡治,都叫上黨。誰都不愿意放棄這個地名,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商標”之爭,最后只得分別命名為韓上黨、趙上黨、魏上黨,以妥協(xié)的方式“一女三嫁”,滿足了三國之人對這個地名由衷的熱愛。

        坐車行駛在這段幾十公里的山脊公路需要有顆大心臟。從車頭往前看出去,眼里的景物隨時在變化和更改。無數(shù)的彎道讓我有機會全方位眺望太行山的美景,只是那樣的彎道過急、過陡,讓人有一種在大海上顛簸的幻覺。許多時候,車頭前的路只有幾十米,十幾米,甚至幾米,碰到“Z”字形的急彎或者回頭彎,道路甚至從眼前消失,讓人心中不禁一凜,腎上腺素陡然升高,遙看遠景的目光收回,緊張地盯住車窗外狹窄的公路。生活在這兒的人將公路修筑在山脊上并非有意追求峻在險峰的特殊效果,而是順其自然讓公路隨山勢蜿蜒。因有堅硬的巖石,打通隧道和架設(shè)橋梁都有諸多不便,況且造價過高。據(jù)說當(dāng)初修筑這段天路時,有十八家施工單位前來投標,可他們到現(xiàn)場一看,當(dāng)場有十五家知難而退,拔腿走掉。這條道路,不要說當(dāng)初的修建,即使是道路修通后來走上一遭,也需要有極大的勇氣。所以,有外地司機來到這段天路,精神一下垮了,只得高價聘請當(dāng)?shù)厮緳C,將車開過這一截險峻路段。

        但是要感受什么是“上黨”,體會什么是天空之下大地的脊梁,就必須來這天脊之路走上一遭。于是有人在極險處,修筑了觀景臺,還取名“攬虹”。站在觀景臺上眺望莽莽蒼蒼的群山,我看到一種雄闊的美,加之早晨的光線,明暗的對比如此強烈,讓視野里的山巒和溝壑更為立體也更為深邃。陽光下,山上的公路泛著白光,在這個山坡出現(xiàn),又在下面一個山脊消失,等它再出現(xiàn)在更遠的山脊時,已經(jīng)變得更為纖細。與天道相連的,還有一些更為逼仄和陡峭的山路,它們通向了太行的千山與萬壑間,通向無數(shù)生靈賴以生存的村莊,通向廟宇、臺地、古樹,以及這塊土地顯山露水的一個個史前遺址。

        眺望著遠方蜿蜒的山巒,我很好奇中國文化的源頭為何在此而不在別處。我眼前的“上黨”,被人喻為中國神話的故鄉(xiāng)。女媧補天、精衛(wèi)填海、夸父追日、后羿射日、愚公移山……這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纳裨?,就誕生于眼前的茫茫群山之中。追溯東方大地人類生存與繁衍的歷史,無論是一百七十萬年前云南的元謀人、七十萬年前的北京人、一萬八千年前的山頂洞人,抑或五千多年前生活在良渚一帶的先民,似乎都沒有留下可以如光芒一樣照亮史前黑暗的神話故事。也許,這塊土地人類生存繁衍的歷史并不比以上幾個地方短,只是他們一路走來的許多秘密,既被厚土覆蓋,又被時間遮蔽,使得生命之河的源頭變得晦暗不明。

        我們生活的大地,山脈眾多,江河奔流,大海阻隔,沙漠橫亙,世界被造物主切割成一個個獨立的物理空間。遙遠的古代,交通不便,生活在不同空間里的人來往不易,漸漸地形成許多風(fēng)格不同的文化群落。每個文化群落,都試圖與自然和神靈溝通,試圖解釋清楚天地人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就這樣,充滿想象力的神話故事誕生了。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原本天地混沌,但神話的出現(xiàn),意味著蒙昧大地已經(jīng)被文明的光芒照亮。從神話開始,人類用自己的方式來理解世界。女媧、精衛(wèi)、后羿、神農(nóng)……先是給成員命名,既而給地球上的萬物命名。天、地、高山、河谷、森林、大海、太陽、月亮……原本雜亂無章的世界因為命名而變得清晰和井井有條。就像中醫(yī)的藥柜,從山野里采來的中藥被炮制分揀,分別歸在一個個藥柜里,白術(shù)、半夏、甘草、三七、丹參、牛蒡子、山萸……各有其功效的中藥,因此有了配伍的可能。上黨的神話傳說,已經(jīng)向我們展示了一個秩序井然的世界,我們甚至能夠從這些神話里,看到人類社會最早的分工:冶煉、種植、狩獵、治水、修筑……

        與古希臘的神話不同,誕生于上黨地區(qū)的中國古代神話,大多反映的是人類同自然交流的結(jié)果。既然在此生存與繁衍,生活中就必然會碰到許多難題。諸如雨澇與干旱,諸如行路的艱難與食物的匱乏……幻想從生存的危境中解放出來,人類的想象力像煙花一樣綻放。“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边@是《淮南子·覽冥訓(xùn)》里有關(guān)女媧補天的記載。因干旱和炎熱,他們希望有一位英雄將多余的太陽射落,讓大地恢復(fù)原本的涼爽與舒適;至于出行不便,他們在逢山開道遇水搭橋的同時,也寄望自己的努力能夠感動上天,將阻礙出行的大山一個個搬走。從盤古開天地,到朝代的建立,書寫在中國歷史扉頁上的一個又一個神話與傳說,讓我看到八百里太行既是諸神歇息的宮殿,又是他們勞作的工房。與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祇不一樣,中國文化扉頁上的諸神有著讓人感到親切的煙火氣。他們的神跡盡管浪漫而夸張,卻符合生活的邏輯,能夠在現(xiàn)實中找到對應(yīng),頗有點神即是我,我即是神的意味。

        過去,我以為太行山像我所知道的許多大山脈那樣,是東西向橫臥在大地上。教科書上中國地形西高東低的描述造成了我的錯覺。但是,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太陽懸掛在浪濤的那一邊,在層巒疊嶂的上面,我意識到這座偉大的山脈也許是南北走向。掏出手機來查閱,果然。仔細一想,東西向的山脈難以成為脊梁,除非大地顛倒過來。橫臥、平躺,再巨大的山脈都會缺少精氣神。南北向的山脈不同,坐北朝南,垂直、端正,與坐標的中軸一致,這是大地脊梁理應(yīng)擁有的品質(zhì)。

        追溯人類的文明史,有一個奇怪現(xiàn)象,無論是古巴比倫、古埃及、古印度文明,還是中華文明,都發(fā)祥于溫帶,許多專家對此做了公說公有理的解釋。有人做過統(tǒng)計,人類歷史上95%的文明成果,都產(chǎn)生于溫帶這一神奇的區(qū)域。但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為何其他的古文明消失在時間的大風(fēng)中,發(fā)軔于上黨地區(qū)的中華文明卻存續(xù)了下來還生機勃勃?

        也許,一切的答案都藏在“上黨”這兩個字里,藏在太行山這由無數(shù)山巒組合成的卷帙浩繁的大書里。

        從自然的角度來說,占地兩千平方公里的上黨盆地的確是人類繁衍生息最為理想的場所。溫帶,一定的海拔,平坦的土地,山脈的護佑,讓這個盆地成為孕育中華文明最重要的襁褓。但只有孕育文明的襁褓還不夠。今天,尼羅河滋養(yǎng)的古埃及文明,底格里斯河和幼發(fā)拉底河滋養(yǎng)的古巴比倫文明,恒河滋養(yǎng)的古印度文明都消失了,唯有中華文明頑強地延續(xù)了下來。如果要究其原因,那是因為中華文明除了有黃河的滋養(yǎng)外,還有巍峨的太行一路護佑前行。

        在上黨的高山與峽谷穿行了幾天,我愈加覺得齊天之脊的太行山,幾乎全由巖石構(gòu)成,甚至我們可以將它看成是一塊體量巨大的石頭?!胺e土成山,風(fēng)雨興焉。”不知道是哪一座山給荀子帶來如是感受。如果站在太行之巔,我想荀子一定會有另外的發(fā)現(xiàn)。這條南北向逶迤的山脈,堅硬、篤實、穩(wěn)重,那些用來注釋跌落、粉碎與新生的千仞崖壁,是石頭的質(zhì)地,剛烈,無畏,絕不妥協(xié)。我來到天脊公路的時候正值夏季,萬物生長,陽光的照射下,那些裸露的崖壁反光,巨大的山體由黃金和翡翠兩種顏色統(tǒng)治。遠遠看上去,這附近的山體郁郁蔥蔥,那些堅硬的巖石上幾乎沒有什么土質(zhì),寄生其上的樹木要活下去,就必須將根須最大限度地伸進石縫的深處,吮吸附在巖石上的每一點水分。在這里,生命的成長就是一次與意志的角力。

        從那些頑強生長于巖石間的植被上,我才意識到這個地方為何會產(chǎn)生“愚公移山”那樣的神話,為何會勞模輩出。李順達、郭玉恩、武侯梨、桑林虎、申紀蘭……這些勞動者讓我看到他們身上與生俱來的堅忍、執(zhí)著、永不言敗的品質(zhì)。古人說上黨“山川高險,人俗頸悍”。的確,在滿是巖石的太行山生存,意志稍有松懈就意味著毀滅。我們常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一個成大事的人,上蒼必“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這與其說是一種生存的考驗,不如說是文化的洗禮。

        穿行天脊公路之前的那個夜晚,我們住在人口不足百人的岳家寨,近距離體驗了在太行山生存的不易與艱難。岳家寨,太行山里的世外之地,一座石頭的村莊。房屋、道路、圍欄、生活用具幾乎全是石頭,名副其實的石頭寨,很難想象在數(shù)百年的建村史中,人們是如何在那幾乎沒有泥土的石崖上生活下來。

        村莊附近,能夠看到一塊塊大小不一的臺地。那兒的土地不是開墾出來,而是制造出來的。因為無土可墾。生活在那里的人們,利用山體的低凹處或緩坡帶,用石塊砌成擋墻,然后從四周的山里尋得一挑挑土來倒入其中,費盡移山心力,造就賴以生存的土地。每一畝地,都需要數(shù)以萬計的石塊做擋墻,也需要數(shù)以萬挑的土充填其中。這樣的土地,是人類向上蒼表明生存意志的信物。小說家王祥夫告訴我,在太行山區(qū),有的人走親戚,帶去的禮物是一挑土。在當(dāng)?shù)貋碚f,這屬于厚禮。多一挑土,意味著生活的延續(xù)多了一份保證,未來的人生多了一分希望。因此,當(dāng)汽車從天脊公路上駛過時,車窗外的每一塊土地都讓我覺得那么的莊嚴和神圣,它們是生活在這兒的一代代人,通過連續(xù)不斷的生命接力創(chuàng)造出來的偉大工程。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為何從這兒孕育出來的中華文明生命力會如此強勁而持久。

        僅從海拔上來說,在中國眾多的山系中,太行山并不出眾。但它孕育并護佑了一個民族,培根筑魂,將這條山系特殊的稟賦如堅韌、執(zhí)著、頑強、勤勞、勇敢作為基因融入了一個民族的血液中,形成中華民族戰(zhàn)勝一切險阻與困難的性格,從而讓中華文明歷經(jīng)磨難卻仍舊生命蓬勃。從這個角度來說,太行山又是中國最高的山峰,有了女媧、后羿、大禹、神農(nóng)、精衛(wèi)諸神,有了像李順達、郭玉恩、武侯梨、桑林虎、申紀蘭這樣數(shù)以百計千計萬計的勞動者,我眼前的群山才能夠被稱為“上黨”,而大氣磅礴的太行山,更像中華民族挺直的脊梁。

        茶神在茲

        觀海樓位于茶園中央隆起的坡地,塔形的建筑外觀結(jié)合了古今建筑元素,頂部的翹檐、圓形的柱子以及外挑的回廊,遠遠看上去,我以為是一座修筑在山頂?shù)奈墓P塔。及至到了塔樓前,才知道這幢高聳的建筑是用來眺望茶海的。“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苯柚貏荩@座觀海樓算得上周邊最為雄偉的建筑,但它的功能不是用來被別人看見,而是相反。乘坐電梯,可以順利而快速地抵達視野遼闊的五樓,沿環(huán)形的回廊走上一圈,便能夠看到一片綠色的茶海鋪陳到遠方。據(jù)說,視野里綿延到盡頭的綠便是世界上連片種植的最大茶園,五萬多畝,有某種寧靜的浩蕩。我抵達的時候正值初夏,春茶應(yīng)該是剛剛采過不久,仔細嗅吸,還能捕捉到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茶香。

        可以用遼闊來形容這個茶園。身形大體一致的茶樹顯然經(jīng)過人工的精心修剪,一棵緊挨著一棵,形成線條柔和的茶壟,延伸到遠方,就好像有人用發(fā)梳,從茶壟與茶壟間梳理過。這滿眼的綠,究竟容納了多少棵茶樹生長其間,無人能夠數(shù)清。有一瞬間,我仿佛覺得自己成為檢閱春天的君王,天底下的茶樹正列隊走來,整齊,陣容龐大,帶來令人震撼的欣慰。我突然想起有一種疾病叫“密集物體恐懼癥”,既然密集的事物能夠帶來視覺上的某種恐懼,那它一定也能夠帶來視覺上反向的愉悅,區(qū)分在于是什么樣的事物導(dǎo)致的密集。水密集到極處便是海,沙密集到極處便成大漠,而土石密集到極處呢?荀子在《勸學(xué)》里說:“積土成山,風(fēng)雨興焉。”巍峨的群山細究下來,不外乎也是一些密集的土石。我年輕時有過一些樸素的夢想,比如去看大海,感受那無邊的空闊與遼遠;也曾幻想像三毛那樣徒步撒哈拉,在大地的荒涼之地,懷念經(jīng)歷過的豐沛與濕潤。每當(dāng)?shù)搅斯?jié)假日,中國的名山便會游人如織,他們其實都是潛在的密集愛好者。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中國人大體愛山的人更多一些。仁義禮智信,仁在中國人追求的美德里,是排在最前的。從這個角度去看,山對中國人性格的塑造,應(yīng)該是大于水的。

        現(xiàn)在,我視野里是密集的茶樹構(gòu)成的海。起伏的坡地以及遠處逶迤的山巒,看上去的確與大海的波浪有一些相似。而線條疏朗的茶壟,則像風(fēng)平浪靜后大海細小的波紋。置身于這樣的海邊,視覺帶來的特殊體驗有別于寒冬過后,初春的原野里看到第一朵迎春花,或者在雪線以上的生命禁區(qū)看見一株綠色植物的那種欣喜。這里,密集帶來的美是帶有震撼性和沖擊力的,就像是置身在交響樂團演奏的巔峰時刻,所有的樂器一齊奏響,弦樂、管樂、打擊樂……身體打開、沸騰、戰(zhàn)栗,無數(shù)的聲波像茶壟那樣的漣漪,在你的內(nèi)心一圈圈擴散開去,形成一個巨大的海。而靈魂,早已被那些聲波從拘謹?shù)娜怏w里解放出來,歡呼雀躍,奔向廣闊的原野,成了那些仍然不停擴展的聲波的一部分。我在想象的盡頭,似乎還能夠聽見那些聲波的余響。

        由此我聯(lián)想起所看到的密集植物帶來的視覺上的震撼與愉悅。二十年前的某個秋天,我乘車穿過東三省的黑土地,曾見到過公路兩側(cè)種植到遠天的玉米,無窮無盡的玉米啊,大地上的糧倉如此坦蕩,如果當(dāng)時我不是坐在車上而是站在玉米地的旁邊,我很可能會匍匐下去,叩謝大地的饋贈。我幻想過,當(dāng)我的臉貼在大地上,我就能夠看到大地的深處,一個個金黃色的玉米像水泡一樣密集地冒出來,像一束束光芒投奔到巨大的光明中;我也曾在光線柔和的黃昏,從列車的車窗里,看到河南地界上綿延到視野盡頭的金色麥穗。時節(jié)的輪回、生物的繁衍,穿過時光這條河流的村莊、生命的源頭,那些整齊搖曳的麥穗令我想到剛出籠的熱氣騰騰的包子、饅頭以及俄羅斯在饑餓年代里剛運抵商店的條形面包。那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大地像母親一樣的表述盡管庸常,卻也沒有比這個更為準確的形容。呵護、哺育、喂養(yǎng)、給予、接納……對于人類來說,源源不斷生長出糧食的大地的確扮演了母親的角色。

        很多時候,密集的植物帶來的不僅是遠離饑餓的安慰與踏實,還有審美上極度的愉悅與震撼。新疆西部的伊犁郊外,我看到過大片大片紫色的薰衣草綿延到山腳,仿佛那個地方是世界紫色的源頭;在云南麗江的玉龍雪山下,連片種植的黃色郁金香像塊永恒的陽光貼在大地上,同樣明亮得讓人有流淚的沖動。三月早春,云南的羅平,那里種植的十萬畝油菜花相約綻放,春天刮過的大風(fēng)里,一定有一種聲音在命令它們開放。一朵綻放的油菜花平凡、不起眼,甚至有小家碧玉的拘謹,除非它出現(xiàn)在滿目瘡痍的荒原。但無數(shù)金黃色的細小花朵形成的花海,在早春的天宇下浩浩蕩蕩,你會覺得那花海是春天本身,是陽光本身。許多人因為這片短暫的花海,會紛紛從各自冬天的故鄉(xiāng)趕來,來赴一場與春天的約會。大地上,如果沒有植物密集的蓬勃生長,許多地方的春天永遠是抽象的,就像我在電視里看到的北極,或者干燥的撒哈拉沙漠,那里的春天沒有植物作為標志,感覺是在另外一個星球,模糊、混沌、死寂,像宇宙一個永遠也不會醒過來的長夢。

        現(xiàn)在,許多人都發(fā)現(xiàn)了,密集的植物會帶來溫暖而持久的安慰。云南玉溪的大街兩側(cè),種滿了柿子樹。到了冬天,樹上的葉片掉光,只剩下滿樹豐腴的柿子懸垂枝頭。喜慶、安靜,仿佛預(yù)示著即將到來的春節(jié)??上в裣亩觳幌卵?,否則茫茫雪地里的紅色柿子,一定會帶來令人驚嘆的視覺體驗。我曾經(jīng)在西北的鄉(xiāng)下,坐在雪后的院子里,望著樹上的紅色柿子像一只只小小的燈籠,照亮漫長而黑暗的北國冬天。在云南滇東北的昭通,人們則種上了圓潤的蘋果。身體結(jié)實、風(fēng)風(fēng)火火、爽朗、珠圓玉潤在這座城市是一種美。穿行于城中,在春天開花和秋天成熟的季節(jié),當(dāng)?shù)厝藭秀庇X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蘋果莊園里。金帥、紅富士、國光……那座城市的每一間屋子都藏著蘋果。“半城蘋果滿城香”成為當(dāng)?shù)厝顺煸谧爝叺脑?。柿子與蘋果,分別成為那兩座城市自豪的植物名片。湄潭的植物名片當(dāng)然是茶了,除了世界面積最大的茶海,世界最大的茶壺形建筑,這兒還曾有過亞洲最大的制茶廠,加之在縣城隨處可見到的茶葉商店,感覺生活在這個縣的人,終生都被茶香縈繞。

        來湄潭之前,我以為茶的原產(chǎn)地在云南。陸羽在《茶經(jīng)》里說:“茶者,南方之嘉木也?!碑吘箯闹袊牡乩砩蟻碚f,云南是真正的南方。彩云之南,山高霧大,雨量豐沛,乃茶葉生長的天堂。但同行的肖勤糾正我的觀點,說陸羽所說的“茶者,南方之嘉木”后面,還明確“茶生思州、播州、費州、夷州……往往得之,其味極佳”。播州是遵義的古稱,其管轄的地方就包括今天的湄潭。為佐證茶出貴州的觀點,肖勤從手機里調(diào)出一張照片,上面是幾顆擠在一處的圓形的小鳥蛋一般大的化石。據(jù)她說,那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貴州省晴隆縣與普安縣交界的云頭山發(fā)現(xiàn)的茶籽化石,也是世界上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唯一的茶籽化石。

        晴隆與普安在貴州的西南面,離古夷州的距離,比到云南的距離還遠。何況從古至今,從地理的概念上說,云貴高原其實是一體的。而那顆茶籽化石,經(jīng)科研人員測算,至今已有數(shù)百萬年的歷史了??梢韵胂螅诼L時光隧道的另一頭,那顆茶籽被泥土深埋的時候,云貴高原上最常見的植物也許就是茶樹。它們密集地生長,頑強、執(zhí)著,有著穿越時光厚土的堅韌力量。

        置身于湄潭縣永興鎮(zhèn)的巨大茶園,我還發(fā)現(xiàn)植物的密集其實意味著某種停頓。聚集、儲積、滯留,這個茶園呈現(xiàn)出某種不變的永恒。肉眼看上去越是龐大和宏闊的事物,感覺上越是難以察覺它的變化。坐地日行八萬里,最快的飛機速度也莫過于此,可我們卻絲毫感覺不到地球在宇宙里旋轉(zhuǎn)的速度。加之大風(fēng)吹拂時毫無規(guī)律,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地球這艘飛船前行的方向。面積巨大的停車場、堆積如山的貨場、夜晚沉睡的城市、綠色的草場……對這些東西的聯(lián)想,讓我想起一條大河在拐彎處形成的回水塘。河水失卻了速度、失卻了澎湃而下的力量和萬夫莫當(dāng)?shù)挠職?,被容納,也成為容納本身,變得平和、從容和超脫。對于一條大河來說,回水的地方水面開闊,雍容大度,曾經(jīng)的慌張、驚恐、急促、喧嘩、暴戾藏于緩慢旋轉(zhuǎn)的水面之下,再也看不出任何沖動的痕跡。這種佇立于大河轉(zhuǎn)向處的經(jīng)歷,讓我在看到湄潭面積浩渺的茶海時,意識到大海是水的停頓,高山是土石的停頓,森林是樹的停頓。這種停頓,本質(zhì)上是時間的停頓。在我看來,那鋪陳到遠天的茶園幾乎是永恒的,它的顏色永恒、形狀永恒、芳香永恒,就如同大地本身一樣。改變的只是每天慕名而來的不同的游人。

        停頓。在湄潭茶海,短暫的震驚之后,靈魂已被一片綠色的廣闊原野所控制,陷入什么都不想的狀態(tài)。那種感受,與眺望浩瀚的大海和無垠的星空非常相似。世界有一種大,超越了你的視覺與想象,你只好停止自己思維,陷入一種無我狀態(tài)?!爸垡研幸樱鴦Σ恍小?,許多時候,我們就像是成語“刻舟求劍”那個故事里掉下去的劍,永遠插在一塊泥土上,任身邊的世界冬去春來,寒暑無數(shù)。我不動,可世界要動,睜開眼睛,除非你把目光收回來,否則你在這個世界就很難再找到一塊與你記憶重疊的畫面。天空里的飛機、大地上飛馳的列車、每天都在拆除的樓房和崛起的高樓,日新月異的世界,讓你的記憶始終處于背叛的狀態(tài)。但湄潭茶園帶來的感受完全不同,密集的茶樹、廣袤的茶園,寧靜、井井有條,它在視野里呈現(xiàn)的那種不變和永恒,會讓每個置身其間的人變得安靜而祥和。

        我相信與我一樣,許多心事重重的游客來到這彌漫著清涼氣息的茶園,會暫時忘卻以往生活中的許多煩惱。通往“觀海樓”的步梯上穿著五顏六色的十多位老年游客,在奔跑了五六十年以后,終于讓自己的腳步慢下來。此時,他們正像蝴蝶一樣展示平時收藏在衣柜最下層的色彩斑斕的服裝,世故的臉上流露出最初的童真。外地慕名而來的這群游客,操著方言極重的普通話,坐在一架相機的前面,在一位女家長的指揮下不停地變換著造型,不厭其煩。我看見幾位長相桀驁的男人在初夏的茶園里變得像一只只溫順的貓。也許在來到湄潭茶海前,他們在各自的生活中我行我素,不太會顧及和考慮他人的感受,但在這個虛懷若谷的茶園,他們都變得包容、平和、大度,能夠耐心地按照指令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為的也許只是一張代表到此一游的照片。在觀海樓另外一邊的茶壟里,清一色的女性,揮動手中作為道具的紗巾,試圖成為這座綠色茶園里的彩色點綴。

        每個人停頓下來,成為茶海的一個部分。湄潭這個面積極為廣闊的茶海,這個由無數(shù)茶樹組合起來的布道場,似乎正在講述著關(guān)于人生的要義。人們進入其中,就像進入了一個澄澈的世界??臻?、安寧、自由、清新、天高地遠、無拘無束……讓置身于茶園的人甜蜜而寧靜,心甘情愿在此按下自己人生的暫停鍵。我也混跡于那些慕名者中,愿意將—個上午或者更長的時間,交給這座茶園。

        五樓的觀景臺里,有體驗茶室,天南地北的人來到這里,品嘗一杯滋味芬芳的湄潭綠茶,余生便有了可供炫耀的談資。我依靠在回廊的護欄上,眺望著綿延到盡頭的茶地,總覺得世界上最大的這座茶園,就像是上蒼頒發(fā)給農(nóng)耕文明的一枚勛章。藍天白云下的這塊土地,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代人的悉心打理,才讓茶樹成為這兒幾乎唯一的永久居民。人工種植的茶,是農(nóng)耕文明時代的奢侈品。只是不知道是誰,將它從無數(shù)的植物中撿選出來,成為我們最為日常的家居飲品。談到日常的家居生活,我們常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排在最后一位,并不是說它的地位低,相反,它代表了一種品質(zhì)生活,一種溫飽之后的追求和享樂。湄潭這個地方,敢用幾萬畝的富饒土地來種植茶葉,說明這個地方早已經(jīng)解決了溫飽。另外一個有力的佐證是,這個縣還有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文廟,建于四百年前的明萬歷四十八年(1620)。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古代,不是每個縣都有能力建文廟的?!皞}廩實而知禮節(jié)”,文廟便是倉廩實的一個證明。一個地方,土地是否肥沃,物產(chǎn)是否豐富,人民是否安居樂業(yè),心態(tài)是否從容,從它是否有文廟,文廟的規(guī)模,其實是能夠看出的。

        如此說來,這個占地五萬三千畝的茶海,便是湄潭另外一座活著的文廟,坦蕩、生機勃勃而又低調(diào)收斂。這座文廟有著綠色的皮膚和綠色的藏書樓,穿著闊大長袍的茶神隱匿其中,它以一壟壟的綠色文字,向所有人講解著關(guān)于時間以及生活態(tài)度的經(jīng)文。

        據(jù)說,地球上的生命三十五億年前就產(chǎn)生了。而植物來到陸地,也已經(jīng)四億多年。如果我們宏觀地去眺望生命一直走過來的漫長歲月,會發(fā)現(xiàn)遠古的地球上,植物們一直在奔跑,它們就像是聽見集合號令的士兵,從藏身之地突然出現(xiàn),漫山遍野向集合地飛奔過來,然后各就各位。針葉林植物大多去了北方,而闊葉林植物來到南方,存活下來的植物一般都不會搞錯。針葉林葉片細小,在北方極寒的天氣里容易保存體溫,闊葉林在北方極寒天氣下則會水土不服。寬大的葉片有利于吸收陽光卻不利于抵御寒冷。經(jīng)過幾千萬年甚至上億年的不停奔跑,每一種植物都找到了它心儀的母地,天敵也回到了天敵該回到的地方,這個世界被植物秘密劃分,諸神得以歸位,一點都不亂。天麻產(chǎn)在我故鄉(xiāng)的小草壩,枸杞產(chǎn)于寧夏的中寧,三七產(chǎn)自云南的文山,銀杉來到廣西的龍勝……這些地方是不同的植物神的神位。茶神的廟宇在中國南方,在隆起的云貴高原,這兒土地遼闊,山高霧大,雨水豐沛,便于茶神隱身和逡巡。我相信湄潭是茶神喜愛的地方,它駐足、逗留、休憩、巡視,永興鎮(zhèn)五萬多畝的茶海就是它最巨大的行宮,每天絡(luò)繹不絕的觀光客就是它的香客,茶事活動便是祭拜,而散布于世界各地數(shù)以億計的茶飲者則是它的信徒。

        也只有茶,才具有類似于宗教的凝聚力量。我很難想象,會有一群人以喝可樂的理由聚在一起。喝咖啡的也許會有,但通常是聚在一起之后對于飲品的選擇。茶不一樣,喝茶聊天,在這個節(jié)奏越來越快的時代,已經(jīng)成為一種很奢侈的享樂。關(guān)鍵是,茶有一種將人生泡得從容的功能。有別于咖啡的速溶和可樂的即開即飲,泡茶和品茶都是需要時間成本的。中國的工夫茶以及日本的茶道,繁復(fù)的程序看上去是不是有些像宗教的儀式?治器、納茶、候湯、沖茶、刮沫、淋罐、燙杯、斟茶……工夫茶的工夫,其實指的就是花時間的泡茶儀典。僅斟茶這個環(huán)節(jié),潮汕人就總結(jié)出低、快、勻、盡四字訣。在我看來,一個快速變化的時代,能夠讓人停頓下來的活動就是世俗的宗教。品飲、談?wù)?、追溯,人們可以通過茶這一媒介,去感知久違的大地,體會不同的土地神秘的味道。

        我認識的一些朋友,如今都會隨身帶幾泡茶,那是他們帶著的茶經(jīng)。云南的普洱、安徽的毛峰,當(dāng)然還有湄潭的翠芽。一芽的嫩葉,經(jīng)過采摘、揉搓、曬干,成品的湄潭翠芽茶外形幾乎一樣大小,遇到開水,便在茶杯里重新蘇醒和復(fù)活,它們根根直立、訓(xùn)練有素,仿佛與牛頓的力學(xué)定律達成某種默契。這樣一來,每個人帶上茶品聚在一起,立即就讓一次聚會,成為茶神的道場。借助一壺活水,便能夠從湖南品嘗到四川,或者從浙江品嘗到貴州。如果泡的是普洱茶,越陳越香,你品嘗到的也許會是時間的味道。想想那樣的茶會吧,那真是諸神的聚會,一方水土的氣息、稟賦、地質(zhì)、氣候,均能夠在茶芽上綻放出來。

        資深的茶人,終生會迷戀那彌漫在舌尖上的茶葉滋味。有時,我們談及所謂的故鄉(xiāng),其實就是記憶深處的那種熟悉而放心的味道,是那種縹緲、游離,然而又無處不在的時間的味道。一個人帶著幾泡自己心儀的茶前行,到了這個世界的任何偏僻的地方,你都能夠在那熟悉的氣味中,迅速回到你的故土,回到你的往日時光和難忘記憶中。似乎是只有茶有這種故鄉(xiāng)和童年之味的功效。很難想象,一個人會因為迷戀某種特殊的味道,終身帶著一罐子臭豆腐前行。我有一位朋友,年幼時曾睡在母親賣茶葉的柜臺上,在彌漫著茶葉氣味的夢里,見過春天的花次第開放,等她長大成姑娘,坐在五十人的教室里,突然從一位年輕的男生身上聞到了茶葉的味道,記憶的大門由此打開,母親的貨鋪、柜臺,小鎮(zhèn)緩慢的時鐘,黃昏時分安靜下來的街道……等她從冥想里回過神來,立即愛上了那位男生,并決定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跟著那位男生去到他的故鄉(xiāng)云南勐海,那是普洱茶的原產(chǎn)地,滿山遍野的茶樹,數(shù)以百計的制茶工廠,每個人身上,幾乎都被茶葉的氣味打上了深深的記號。幾十年后,那位嫁到西雙版納的朋友,在與茶的朝夕相處中,得到的神啟是:茶要慢慢地喝,人生得一點點地過。

        也許真是需要緩慢,再緩慢,我們才能在細心的品飲中明白茶神傳授的教義。在我所知道的植物里,茶是生長最為緩慢的一種。如果任其率性生長,我們幾乎可以從它地表上的高度,判斷它根須的長度。就好像是,以地表為正負零,茶樹向兩頭生長,一頭朝向天空,而另外一頭,朝向大地的深處。如今在云貴高原,在茶葉原產(chǎn)地的高山密林中,還能看到上千年的古茶樹林。有野生的也有種植的,那些茶樹,滋養(yǎng)過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直至今天的無數(shù)茶客,除了茶神,誰還有這種穿越時空滋養(yǎng)眾生的本事?

        湄潭之行的當(dāng)天夜里,朋友們安排我們在一個巨大的茶壺里品飲當(dāng)?shù)氐牟?。標志性的建筑,屹立在一個山岡上,其四十八米的身高和直徑二十四米的腰圍,使它成為這個世界最大的茶壺形建筑。最初是用來做酒店,現(xiàn)在主要在里面開展茶事活動。茶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置身于這樣一把巨大的茶壺,與許多茶友一道品嘗著新斟的茶湯,感覺格外的新奇。望著茶藝師手里揣著的紫砂茶壺,氤氳的茶氣中,我強烈感覺到茶神就在身邊,近得我?guī)缀蹩梢月牭剿男奶陀|摸到它身上飄動的衣袂。這種神秘的體驗令我感到恍惚。有一瞬間,我仿佛看到茶藝師手中的茶壺漸漸變大,大得就像我們置身的這個作為縣城標志性建筑的茶壺。光洽似水,我仿佛在朦朧的光亮里漂浮起來,緩慢旋轉(zhuǎn)、升騰、伸展我一直拘謹和緊縮的身體,我看見自己像一片茶葉那樣舒展開來,看見了葉片上齒狀的葉緣、網(wǎng)狀的筋脈和嫩綠的色澤。

        (選自2021年第10期《美文》)

        原刊責(zé)編" 龐" 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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