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

記憶中的一幕

怎么說呢

一個三歲的孩子

坐在大地上

他的面前

擺著五顆石子

五顆石子

有多種不同的擺法

小孩完全沉浸在

高深莫測的數(shù)學中

這個奇妙的天才

弄不清此刻的哲學意義

對于懸掛在頭頂?shù)奶炜?/p>

毫不知情

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快樂

也不影響他

把頭深深地埋下去

用雙手認真清點石子

嘴里說著

誰也聽不懂的話

整個下午

他坐在大地上

用五顆小石子

擊敗了那些飛奔而來

源源不斷的光陰

水晶杯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我這么跟你說

那天，我在整理書架的時候

不小心觸碰到它

然后它咣當一聲摔在地上

分解成碎片

在它巨大而清脆的回響里

我感應到它的墜落

果斷，堅決

沒有半點猶豫和退縮

我久久地站著

注視著它們，這些報廢的碎片

像一根根鋼針

扎在我毫無防備的心里

讓我倍感疼痛，惋惜

好一會，我從發(fā)呆的空白中

清醒過來，閉上眼睛

慢慢回到自身

并最終完全接受了這些

無可挽回的現(xiàn)實

感恩

我擁有的東西已經(jīng)夠多了

我有陽光，有天空

只要打開門窗

春風就可以吹進來

太好了

鳥兒的叫聲在我聽來就是音樂

我一點也不討厭它們

我渴望和每一棵樹做朋友

和每一朵野花成為知己

從早上沉沉的睡夢中醒來

我無緣無故愛上了虛無

我開始更加熱愛生活

每天把自己打扮

比如，把頭發(fā)梳成爆炸式

讓內(nèi)心的飛翔可以找到機場

我的仇人一天比一天減少

我的恩人一天比一天增加

我已經(jīng)做出決定

把命運的一半交給時間

另一半攥在自己手中

日子，鏡子

是誰把日子丟棄在路上

荒廢的地方長滿了野草，風一吹

鏡子里的天空搖晃不止

日子像一面鏡子，反射著樹木、大地

反射著剛剛裸露的石頭

一個人從鏡子深處走來

離日子越來越近，我伸手摸他

他的臉是真實的

那些翻過去，被他小心翼翼

收藏在鏡子里的沉積

坐在下午的陽光里，撫摸自己的肚子

時間被輕輕按下去

一些零落，反彈到慢慢閉上的眼睛

現(xiàn)在他需要一次進入

以便趕上鏡子里的火車，他身下的藤椅

不由自主地抖顫了一下

他終于從鏡子里走了出來

輕輕拍去身上的塵土，抬眼望去

深夜

太可怕了，在走廊的

拐角處，我碰見一個人

他冷冷地看著我，讓無窮的膽量

被壓回到我體內(nèi)

我走上前去，他也朝我

走來；我撿起一塊石頭

站起來，他手中也拿著

同樣一塊石頭

我將石頭扔過去，一塊

同樣的石頭朝我飛過來

我躲閃，一面鏡子從墻上

掉下來，破成碎片

很多時候，我就這樣

自己把自己打敗

假日

我們總是選擇

上午讀書，做筆記

或閉目思考。

下午，我們打開窗戶，

看時間如何分流馬路上

忙碌的人群——

一部分人徑直走到前面去，

另一部分人則分別拐進了

左邊和右邊的巷子。

晚上，我們在黑暗中

坐下來，共同探討

世界的去向。

“這絕對不是一場夢?！?/p>

你悄聲說；

“我們并沒有被誰威脅?！?/p>

我輕輕地應和。

然后，我們一同入睡。

很多年就這樣

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河灘上的蘆葦老了

這一次

我感覺河灘上的蘆葦真的老了

它們的腰身已經(jīng)枯萎

頭頂蘆花雪白

沿著河岸我走過去

在一叢蘆葦旁蹲下

它們的身子骨太單薄了

每一根都瘦骨嶙峋，每一根看起來

都比生命本身還要脆弱

它們躺在濕地中央，遙望無垠的云海

有時候在一陣可怕的寂靜里

集體陷入回憶

一天中最大的渴望就是等候一陣清風

從河對岸吹過來

就像我，有時候獨自坐在深夜的黑暗中

等待一束光線從腦海深處劃過

幸福的水果

倘若能做一枚放在你面前的水果

也是有福的

現(xiàn)在，它待在一只精美的盤子里

被你溫柔地注視

如同享受一場甜美的日光浴

你光潔細膩的手

優(yōu)雅地抬起，伸向它

把它輕輕拿起

它離開了那只華而不實的盤子

太好了，現(xiàn)在它離你越來越近

直到能夠看清你

紅潤的嘴唇，以及嘴唇上

每一絲微微的撅起

終于，你輕輕地咬向它

用你好看潔白的牙齒

（它看清了其中有一顆

是調(diào)皮的小虎牙）

同它的身體對話

它感到一陣幸福的疼痛

整個內(nèi)心被重新打開

它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躺倒在你

溫暖的口腔里

它感到陣陣眩暈

就著你滲透香味的唾液，運動

被你柔軟的舌頭所引領

在一陣陣清脆的嘎嘣聲里

心甘情愿地成為幸福的碎片

趁著你，愣神觀望的片刻

它把幸福和痛苦

進行了充分的攪拌

而后，它順著一條快樂的河流

抵達你身體的內(nèi)部

那里，有著它所期盼的

人世間最純美的寧靜和黑暗

石頭

山坡上，這一塊石頭與那一塊石頭

它們坐穩(wěn)身子，閉著眼睛

用沉默把自己凸顯出來

它們在各自的位置守住石頭的本性

用堅硬的質(zhì)地為自己命名

它們暗示我：一塊石頭有一塊石頭的幸福

一堆石頭有一堆石頭的痛苦

我也閉著眼睛，像它們那樣坐著

把全部的自己封存在身體的黑暗中

我身體里的黑暗，一如這些石頭

沉實，致密，有著棱角分明的完整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