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里奇[美國]
西蒙·里奇(Simon Rich,1984-),美國年輕作家和編劇,畢業(yè)于哈佛大學(xué),曾擔任過美國綜藝節(jié)目《周六夜現(xiàn)場》和皮克斯動畫工作室的撰稿人。已出版過兩部長篇小說和多部短篇小說集,電視劇《男追女》和《奇跡締造者》都是基于他的作品改編的?!?3號攝影棚》由本刊特邀山東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丁立群翻譯。
尤尼一直被自己的助學(xué)貸款攪得心神不寧。無論是買根燕麥棒或往投幣洗衣機里投些25美分硬幣,他總能感覺到那份壓力。截至今早,他欠97, 201.83美元了。最糟糕的是,這些錢都打了水漂。
七年前,尤尼從電影學(xué)院畢業(yè),他的電影制片生涯也日益從大有前途變成了一場災(zāi)難。他曾經(jīng)導(dǎo)演過幾個狗糧廣告,但說得好聽一點,也就是從法律角度而言廣告中的動物沒有受到虐待而已。他的那些不是關(guān)于狗的作品,什么哈迪斯培訓(xùn)視頻、旨在欺騙老年人的商業(yè)廣告還有運動課程的DVD光碟,幾乎無一例外前景慘淡,后者往好處說是詐騙,往壞處說,特別是從醫(yī)學(xué)角度而言那就是害人。
尤尼最大的愿望就是搬回住在皇后區(qū)的父母家。他的母親與一位做地膜生意的成功老板交了朋友,經(jīng)常發(fā)電子郵件說,給他留了份工作。尤尼不確定在地膜行業(yè)自己會是什么角色,制作?銷售?還是推廣?但不管做什么,總比待在洛杉磯追逐已逝的夢想要好。他三十四歲了,如果有什么奇跡發(fā)生在他身上的話,現(xiàn)在早該發(fā)生了。
尤尼正在瀏覽一些東去的廉價航班,他的破手機在口袋里嗡嗡響起來。他瞇起眼睛看了看那個不熟悉的號碼,多半是催債機構(gòu)打來的,這樣的電話不用理會,但323的區(qū)號讓他猶豫了一下,不管是誰打來的,這是來自好萊塢的電話。他的電話響了四五聲,剛要提示語音留言,尤尼低聲罵罵咧咧地接了電話。
“很高興你能來。”尼基·科爾曼說。尼基是位主管,穿著優(yōu)雅,但從面相上看不出實際年齡。“停車沒問題吧?”
尤尼熱情地點了點頭,盡管他是打車過來的,這可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邀請到大型影城。他不知道百麗宮影城如何得到他的電話號碼,想著多半是他們管理上的失誤才和他聯(lián)系的,但既然來了,他決心要好好表現(xiàn)。
“我直接開門見山,”尼基說著,她英俊的助手遞給尤尼一瓶冰涼的斐濟礦泉水,“我打電話是因為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在關(guān)注你的作品,我們正考慮聘你來完成一個大項目?!?/p>
幾秒鐘的沉默。
“像是——導(dǎo)演嗎?”尤尼問道。
“是的,”尼基耐心地說,“是導(dǎo)演?!?/p>
尤尼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你們怎么會想到我呢?”
尼基盡可能咧嘴笑了笑,畢竟她做過多次整容手術(shù)?!拔覀冊谄瑘鲇龅搅诵﹩栴},”她說,“我現(xiàn)在就不細說了,但我們需要有經(jīng)驗的超常人才?!?/p>
尤尼點點頭。要說他有什么才能的話,那就是他擅長應(yīng)對喜怒無常的各路明星。他曾經(jīng)執(zhí)導(dǎo)過一部健身錄像,主角是一位健美運動員,用他自己的話說,此人就愛“發(fā)火”。
“是誰?”他低聲問道。初次接觸行業(yè)八卦,他不免有些興奮?!笆秦悹枂??”
尼基微微向助手點了點頭,助手拿來一沓文件。
“在告訴你這個項目之前,”尼基說,“我需要你簽署一份保密協(xié)議。”
尤尼迅速翻了翻,困惑不已,“這到底什么意思?”
“這只是標準的樣板文件,”尼基向他保證,“所說的是,你今天聽到和看到的一切,無論多么令人震驚或恐怖,你都要保守秘密?!?/p>
“嗯?!庇饶嵴f。他想了想自己境況,然后干凈利索地簽了合同?!澳敲础F(xiàn)在做什么?”
尼基雙眼微瞇,“你去見她?!?/p>
尤尼坐在高爾夫球車的副駕駛座上,尼基開車快速穿過場地。他認出了電影中的一些場景——《汽車追逐令》中的警察局,還有最近一部驚悚片中的鬧鬼墓地。然而,他們越往里開,場景越來越陌生。
他們經(jīng)過一個年代久遠的地鐵站模型,上面還有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涂鴉,然后是一個蠻荒西部的破舊場景。又開了十分鐘,車才停下來。
“到了,”尼基說,“13號攝影棚?!?/p>
尤尼從高爾夫球車上下來,跟著尼基來到一座孤零零的混凝土建筑前。他注意到,經(jīng)過的其他攝影棚的前門上都貼著金匾,用來紀念在那里拍攝的電影,但是13號攝影棚有些怪異,沒有任何標記。外面的草地早已疏于打理,他們走近時,破舊的木門吱嘎吱嘎地打開了,仿佛是被某種心領(lǐng)神會的幽靈給推開的。
“那么,”尤尼小心翼翼地問道,“來這兒做什么?”
尼基輕描淡寫地概括了一下這座建筑的歷史。這個影棚建于一九一四年,當時用來攝制無聲短片,這兒也曾繁榮過幾年,攝制了一些帶種族偏見但卻有利可圖的成功影片,比如《香港哈里》。然而,大約從二十年代開始,這個影棚的“負面名聲”日漸形成。一九二六年,一部冰上音樂劇因冷庫爆炸的災(zāi)難而被迫停止拍攝。從那時起,這個影棚就成了無數(shù)嚴重意外事故的多發(fā)地:照明設(shè)備墜落、繩索突然斷裂、莫名其妙的電氣火災(zāi)等。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這個影棚就廢棄了。五十年代因制作一部圣誕電影又重新啟用這個影棚,但由于導(dǎo)演精神失常,需要進行腦葉切除手術(shù),這部電影也被迫中止。
“那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尤尼問道。
“是的?!蹦峄f。
尤尼點了點頭。每到這種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是屬于某個工會組織的。
“你先請?!蹦峄f。
尤尼深吸一口氣,走進了黑暗的攝影棚。他還沒找到電燈開關(guān),就看到頭頂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閃閃發(fā)光的身影,亮得像老相機的閃光燈。當尤尼能夠看清楚東西時,那閃閃發(fā)光的身影正從天花板上朝他飄來。她有點半透明,深陷的眼睛,火紅的頭發(fā)。
“那是什么?”尤尼問道。
“那是克拉拉,”尼基說,“她是個幽靈?!?/p>
尤尼還想問些問題,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尼基就迅速跑向出口,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身后沉重的大門。
尤尼不情愿地轉(zhuǎn)向克拉拉。不知什么時候,她已飄至眼前,他的臉能感覺到她呼出的冰冷的氣息。
“嗨,”他不安地說,“我叫尤尼?!?/p>
她嘴唇血紅,嘴角向上一翹,微笑道:“新導(dǎo)演?!?/p>
“沒錯!”尤尼說著,爽朗地笑了笑,以掩飾他心頭劇增的恐懼,“很高興見到你?!?/p>
他伸出手,她用上最大力氣和他握手,半透明的手指陷入他的手里。
“爽!”尤尼說,“爽,爽?!彼F(xiàn)在能看得更清楚了,克拉拉看起來不像傳統(tǒng)的好萊塢女演員。
但她的面容的確很有魅力:深陷的雙眼,長長的黑色睫毛,慘白的皮膚。尤尼看不出她的審美趣味在多大程度上是她的個人風格,還是因為她已死去才會如此。但無論哪種情況,都令人印象深刻。尤尼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你在這兒多久了?”他問道。
“從一九二二年開始,”她說,“那是我試鏡結(jié)束后,我三天來的第七次試鏡,我非常興奮,喝了些紅酒,不過我想我喝得太多了。總之,我昏倒了,頭撞在了那兒。”
她指著混凝土上早已模糊的紅色斑跡。
尤尼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疼嗎?”
克拉拉搖了搖頭,“我立刻就睡著了,當我醒來,就有個金光閃閃的高個男人朝下盯著我看,他告訴我該離開這個世界了?!蓯鄣暮⒆?,他說,‘你已奮斗太久,拼搏努力,吃苦受累,連我們天使都為之動容。但不要害怕,你很快就會來到上帝溫暖的懷抱,你的一切苦難將到此為止。來吧,我親愛的孩子,沐浴在天國之光里吧。我站起來,盯著他金閃閃的大眼睛說,‘胡說,我才不離開這座城市,除非我他媽的成為明星。他低頭朝我微笑著說,‘要平靜,我的孩子,功成名就不過是人為的偶像,一旦你進入天國,你就會明白根本沒有什么塵世的榮耀,因為在上帝眼中,所有生靈都生而平等。我說,‘如果我想要平等,我就一直待在德克薩斯州的加爾韋斯頓了,兩個小時后我要試鏡,在一個短片中飾演天真少女,你要是讓我錯過了,我發(fā)誓會殺了你。他伸手抓起我的手,拽著我離開地面,要帶我去什么天國,我于是拔下發(fā)針,用盡全力刺他的翅膀,我反反復(fù)復(fù)不停地刺他,但他感覺不到疼痛,因為他是天使,但他最終說,‘住手,真是煩人。我說,‘你要是不放開我,去天國的路上我一直刺你!他說,‘帕米拉,你瘋了啊。我說,‘我現(xiàn)在的名字是克拉拉·金吉,我改名了,這樣在字幕上更好看。告訴上帝,還有所有人,都不要再叫我帕米拉了,我不是帕米拉,是克拉拉·金吉。該死!我不停地刺他的翅膀,還有他的臉,最終他不再冷靜,也不再假惺惺一副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說‘你就是個瘋狂的婊子!我盯著他金閃閃的眼睛說,‘你滾蛋吧?!闭f到此,她驕傲地咯咯笑出聲來,“總之,從那以后我就一直待在這兒?!?/p>
克拉拉向尤尼解釋她目前的處境。她無法離開攝影棚(“標準的幽靈規(guī)則”),但在這個破舊的攝影棚里,她還擁有強大的力量?!拔铱梢杂靡饽钜苿?xùn)|西,也可以飛來飛去。別人要是惹我生氣,這可派上用場了,但一會兒,這種能力確實就變?nèi)趿??!?/p>
她覺得最糟糕的是上帝可能認為自己“贏了”。
“我敢打賭他現(xiàn)在一定朝下蔑視著我,”她說,“在云端愚蠢地取笑我呢。”她雙手叉腰,突然開始模仿上帝的樣子。“哈,我是上帝,我認為克拉拉永遠不會上電影……”
尤尼不安地望著天空,克拉拉則繼續(xù)滑稽地模仿著上帝。她的“上帝之聲”一開始還只是微微有點放蕩,但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張揚,充滿挑釁。
“哈,我是上帝,和我的蜜糖天使們無所事事……”
“克拉拉!”
“……天天廝混在一起……”
“噓!”
克拉拉晃了晃手腕,“放松,他無能為力的?!?/p>
“看來他能力可不小,”尤尼提醒道,“我是說,是他把你變成了幽靈?!?/p>
“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仍然會成為明星?!?/p>
“怎么成?”
“你是導(dǎo)演,”她說,“你會搞定的?!?/p>
尤尼回到高爾夫球車上后尼基解釋道:“我們竭力想擺脫她,靈媒、驅(qū)魔師、圣咒,但都沒有用,她只會生氣,開始殺人。”
尤尼點點頭,“她看來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演員?!?/p>
“我們也咨詢了幾位幽靈專家,”尼基說,“克拉拉不完成她視作‘塵世未竟的事業(yè),就不會去天堂?!?/p>
“我一定能找到方法來為她導(dǎo)演,”尤尼說,“我是說化妝會是個挑戰(zhàn),但我會想辦法解決的?!?/p>
“事情沒那么簡單,”尼基說,“我們不能向世人透露克拉拉的存在?!?/p>
尤尼又點點頭,“如果人們知道鬼魂真實存在,會造成恐慌?!?/p>
“是這樣,”尼基承認,“但最主要的是責任問題。這些年來,百麗宮影城一直隱瞞了克拉拉的存在,這也導(dǎo)致了無數(shù)的死亡事件。據(jù)我們的律師所言,要是集體訴訟那將非同小可?!?/p>
“那怎么可能既要保守克拉拉的秘密,又能讓她成為電影明星呢?”
尼基把她的高爾夫球車停在一排沒有標記的儲存室前,“我會告訴你的。”
尤尼跟著她走進了狹窄的儲存室,一股霉味撲鼻而來。當天花板上的熒光燈亮起,他突然感到幽閉恐怖,但很快他的焦慮不安就被他孩童般的好奇心所代替,因為周圍全是可以追溯到無聲電影時代的古老電影設(shè)備。
“你可以用這破玩意來拍攝的?!蹦峄钢慌_鍍有金銀的手搖曲柄攝影機說。
尤尼不可思議地笑起來,“天??!是臺貝爾豪威爾嗎?”
尼基聳聳肩。
“我想卓別林肯定用過!”尤尼說著,崇敬地拍了拍那臺舊機器,“真不敢相信這東西還能用!”
“不能用了,”尼基說,“甚至連鏡頭都沒有?!彼岩粋€手指戳進空空的光圈,“看到了嗎?”
“那怎么用它拍攝?”尤尼問道。
“你不用。”
了解情況后,尤尼一下子耷拉下來沒了精神?!八阅銓嶋H上什么都不需要我導(dǎo)演,只是讓我裝模作樣呢。這樣你就可以騙鬼了?!?/p>
尼基點點頭,“有問題嗎?”
“我的意思是,這有點令人失望?!彼ь^望著她,眼中有所憧憬,“除非這個項目可能還有什么好處!呃,如果我出色完成,你會考慮找我做其他的工作嗎?比如導(dǎo)演真正的電影,沒有幽靈的?”
“我們認為這更像是一場一次性的臨時演出?!彼f。
尤尼失望地點了點頭。
“聽著,”尼基說,“這很容易,你所要做的就是把攝影機對準克拉拉幾個小時。我們會雇傭一些非工會的工作人員跑前跑后,看起來忙忙碌碌的。她會優(yōu)雅地滑步而行,你就搖動曲柄,一周后我拿著一本假的綜藝雜志進來說‘克拉拉·金吉是明星了。她會看到頭條新聞,然后飛向天堂。就這么簡單?!?/p>
“那我告訴她主演什么?”
尼基遞給他一份劇本,他看著標題大聲念道:“《清蟲先生和孤女》?”
尼基點點頭,“這是克拉拉去世那天試鏡的短片。有意思的是,即使在當時,這部短片也被認為有種族歧視?!?/p>
“我不確定能否做到,”尤尼說,“我是說這看起來并沒有多少創(chuàng)造性,而且,我擔心克拉拉會發(fā)現(xiàn)我在騙她,然后殺了我?!?/p>
“如果你讓她離開,”尼基說,“我們會付給你十萬美元。”
尤尼拿起攝影機,試了試曲柄。
尤尼站在攝影棚外,等著攝制組成員全部簽完保密協(xié)議。尼基向他們簡單介紹了克拉拉的情況,但他們一個個還是擔心害怕,這也情有可原。尤尼清了清嗓子發(fā)表了動員講話。
“好了!”他說,“我們現(xiàn)在就進去,見見要欺騙的幽靈。這確實會有些怪異,但我們定能渡過難關(guān)。還有什么問題嗎?”
一位名叫查爾斯的英俊的失業(yè)演員舉起了手。尤尼隱約記得在當?shù)匾粋€庭院家具廣告上見過他。
“這化妝還確有必要嗎?”他問道。
尤尼同情地向他點點頭,“不幸的是,清蟲先生需要完全的黃色臉妝。如果你不化妝,克拉拉會懷疑的。”
查爾斯閉上雙眼?!鞍缪輲в蟹N族歧視的角色來欺騙幽靈,”他有點自言自語道,“這真是我的底線了。”
尤尼知道這將是艱苦的一天。但還有什么選擇嗎?他能想象出自己承認失敗,然后飛回皇后區(qū)進入地膜行業(yè),他的父母站在門廊上,母親會如釋重負,喜極而泣,父親則會一個勁地表明自己有先見之明。
“看來你在夢幻之都進展不順啊,”想象中他聽到父親說,“不管怎樣,你最終回歸地球了?!?/p>
尤尼知道他的電影生涯結(jié)束了。但若有十萬美元,他至少可以避免返鄉(xiāng)的噩夢,還可以還清債務(wù),永遠逃離洛杉磯,在別處另謀職業(yè),開始新的生活。
他打開門,帶著攝制組進入黑暗的攝影棚。當克拉拉飄動著出現(xiàn)在他們的眼前,幾個男人尖叫起來,但總體而言,他們還是設(shè)法保持了職業(yè)形象。
“這些家伙都是誰?”克拉拉懷疑地問道。
尤尼走向她,舉起一份劇本?!肮材?!”他說,“你拿到角色了!”
“什么角色?”
尤尼咧嘴一笑,“主角!”
“胡說!”克拉拉惡狠狠地說,她的瞳孔似閃著未盡的余火,“這是耍的詭計,我要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殺掉!”
尤尼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他能聽到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員因恐懼而開始嘔吐。
“這不是什么詭計!”尤尼向她保證,同時拉出了貝爾豪威爾攝影機,“看到了嗎?”
克拉拉氣得咬牙切齒,但看到閃閃發(fā)光的攝影機,她的表情柔和下來。她慢慢地走向攝影機,凝視著沒有鏡頭的光圈,嘴唇慢慢地張開。她再抬起頭時,目光炯炯,滿是希望。
“我真的是主角?”她低聲問道。
“是??!”尤尼說,“一流的!”
一顆淚珠從克拉拉蒼白的面頰上滾落下來。不過,就幾秒鐘的時間,她控制住情緒,已沒有了任何感情脆弱的跡象。
“那么,媽的,我們還等什么呢?”她說,“開工吧?!?/p>
《清蟲先生和孤女》的故事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一個孤女到清蟲先生的店里去典當她心愛的銀盒吊墜,清蟲先生設(shè)法騙她,但她用吊墜使他催眠,并讓他跳出了窗外。剩下的九頁劇本要求克拉拉面對鏡頭,循環(huán)跳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風靡一時的各種流行舞蹈,其實這些舞蹈與故事毫無關(guān)聯(lián)。
尤尼向克拉拉解釋說他們決定一次拍完。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個場景中,所以連續(xù)性不成問題。此外,這是無聲電影,所以也無需熟悉或排練臺詞。
“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他高興地說,“爭取十分鐘之內(nèi)拍完?!?/p>
克拉拉看上去憂心忡忡?!拔覀兪遣皇窍扰啪氁幌??”她問道,“或者至少設(shè)計一下舞臺?”
如果這是一部真正的電影,尤尼會把他的明星拉到一邊安慰她,但考慮到目前的情況,他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別擔心,”他對克拉拉說,“你會搞定的?!?/p>
他檢查了一下,確保攝影機對準方位,然后轉(zhuǎn)動曲柄,喊道:“開拍!”
克拉拉手指著吊墜,然后雙手合十,開始懇求。
“演得很棒!”尤尼說,“我們現(xiàn)在開始拍催眠部分?!?/p>
克拉拉來回擺動吊墜,查爾斯順從地跳出了窗外。
“太棒了!”尤尼說,“這部分結(jié)束?!?/p>
克拉拉轉(zhuǎn)向鏡頭,精力充沛地跳起各種舞來:墨西哥熱舞、愛爾蘭吉格舞、猶太曳步舞。
“哇,”尤尼不由自主地說,“OK!偉大的作品,克拉拉,完工?!?/p>
克拉拉環(huán)顧四周,攝制人員正靜靜地散去?!罢娴膯幔俊彼龁柕?,“就這樣?”
尤尼對她豎起了兩個大拇指,“就這樣!”
克拉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怎么了?”尤尼問道。
她指了指工作人員,“他們都討厭這場演出?!?/p>
尤尼強顏歡笑。“你說什么呢?”他說,“他們都很喜歡!伙計們,對不對?”
工作人員都害怕地點點頭。
“別跟我?;^!”克拉拉對尤尼喊道,“他媽的都死了,你清楚的!”
克拉拉飛向天花板,消失在陰影里。尤尼不由得向后倒下來??諝夂洌芸吹阶约汉舫龅臍庀?。照這樣下去,他知道克拉拉哪里也不會去。
尤尼利用午休時間,盡量教那些工作人員如何裝得更像,但不管他們怎樣用力鼓掌,他知道這說服不了克拉拉。她是個演員。凡是登臺演出過的都清楚他們什么時候失去了觀眾,那種感覺你可以從身體里感受到——內(nèi)心糾結(jié),脖頸出汗,五臟翻騰,驚慌失措。
只有一種方法能讓克拉拉相信她的電影確實成功了。
無論如何,他必須使其成功。
他打開破舊的筆記本電腦,桌面上滿是劇本編寫軟件和視頻文件,每個圖標都是一塊墓碑,用來紀念失敗的項目。有一些是他在劇本寫作課上努力創(chuàng)作的故事劇本,包括一部極其嚴肅的戰(zhàn)爭史詩片,不過當時那個教授卻稱之為“很像樣的首次喜劇嘗試”。還有為了參加圣丹斯比賽,他自己出資拍攝的短片,結(jié)果這是一個殘酷的騙局,與圣丹斯電影節(jié)毫無關(guān)系。還有數(shù)百個從沒拍攝過也永遠不會拍攝的故事板、提案、劇本小樣等。而現(xiàn)在他要為一個幽靈量身打造一部假電影。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這將是他做的最后一個項目,也是他最后一次打上那讓人燃起希望而結(jié)果卻令人失望的兩個字:
開始……
“克拉拉?”尤尼喊道,“你在嗎?”
克拉拉不情愿地從天花板上下來,牙關(guān)緊閉,嘴角向上翹著,尤尼看著她就像小獅子的樣子。她的睫毛膏也成了一縷一縷的,看來一直哭了很久。
“很抱歉昨天進展不太順利?!?/p>
克拉拉聳聳肩?!爸皇莻€小問題,”她說,“又一個需要跨越的障礙而已。”她凝視著遠方,“我還記得第一次參加舞蹈比賽的情景,一九一七年的泳裝小姐比賽。我在預(yù)演中搞砸了,但這并沒有妨礙我。”
尤尼點著頭,“又重新排演。”
克拉拉搖了搖頭,“我和一個評委上了床。他叫盧·鄧拉普,有一家泡菜公司,連他的胡子聞起來都像腐爛的卷心菜,但我不在乎。我所做的連魔鬼都會震驚,說,‘哇,夠了!不必太過分,慢點來。這太瘋狂了,停下!但我跟你講,這讓我贏得了泳裝小姐稱號。事實證明他們錯了,這一切都值得。”
“證明誰錯了?”
“所有人,”她說,“我的老師,還有我的表姐妹——那些修女們。她們每當看到我在鏡子前練習(xí)走路,都取笑我。我說過我不會一事無成的?,F(xiàn)在她們和上帝坐在什么愚蠢厚重的云彩上呢,而我在洛杉磯,在實現(xiàn)我的夢想?!彼A苏Q劬?,流下淚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尤尼點點頭,想到這些年來那些一直懷疑他的人:他的父母、老師、同學(xué)、比賽評委、YouTube網(wǎng)站的評論員、餐館打雜工,當時他在一家快餐廳里寫劇本,發(fā)現(xiàn)那個餐館工看著他的筆記本電腦嘲笑他。不僅如此,還有他的指導(dǎo)顧問、大學(xué)輔導(dǎo)員、失業(yè)處的工作人員、治療師以及巴諾書店的收銀員,當時那個收銀員把自己的一本《救貓咪!》賣給了尤尼,有時,說實在的,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拿出一沓紙。
“那是什么?”她問道。
“我重新改了劇本?!彼f。
克拉拉斜眼看了看第一頁,“一個中國人叫約翰,這是什么名字?”
“店主不是中國人了?!?/p>
“那他是哪里的外國人?”
“不是外國人,”尤尼說,“劇本也不再有種族歧視了?!?/p>
她用意念把劇本扔進了垃圾桶。
“我至少向你推薦一下吧?”他問道。
克拉拉嘆了口氣,“好吧?!?/p>
“很好,”尤尼說,“所以你知道之前的劇本對中國人帶有仇恨性的攻擊?”
克拉拉點點頭。
“呃,這個版本更多的是關(guān)于兩個人一起實現(xiàn)夢想的故事?!?/p>
“他們的夢想是什么?”
尤尼看著她的眼睛,“證明所有人都錯了?!?/p>
尤尼指導(dǎo)著攝制組重新布置了當鋪的場景,把它改造成一個空蕩蕩的鞋匠鋪。查爾斯沒有化黃色的臉妝,看上去更加自信,正在收銀臺記賬。
“可以了嗎?”尤尼問道,“大家準備就緒了嗎?”
工作人員都聳了聳肩。
“克拉拉?”
克拉拉擔憂地朝那些工作人員瞥了一眼,然后轉(zhuǎn)向她的導(dǎo)演點了點頭。
“很好!”尤尼說,“彩排開始!克拉拉,你走進鞋店,記住,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克拉拉拖著沉重的左腳,慢慢走了進去。
“太棒了!”尤尼說,“不錯,查爾斯,記住,你的鞋店實在難以為繼,你在整理賬單,怎樣才能還清你所有的債務(wù)呢?你深深地嘆息。但當你抬起頭,你看到了她。你認出了她!她就是那個腿被電車壓過的著名芭蕾舞女演員!”
查爾斯激動地指著克拉拉。
“好!”尤尼說,“你說你是她的粉絲,你稱贊她在舞臺上的一舉一動,特別是那個獨特的腳尖旋轉(zhuǎn)。”
查爾斯笨拙地旋轉(zhuǎn)了一下。
“不錯?!庇饶嵴f,“現(xiàn)在,克拉拉,你不想談?wù)撃闾璧娜兆?,想到那場事故和你所有被挫敗的夢想,你傷心難過?!?/p>
克拉拉轉(zhuǎn)身背對著查爾斯,氣沖沖地朝門口走去。
“完美!”尤尼說,“外面還在下雨,但你不在乎,你要離開這家店……”
克拉拉伸手去拉門把手。
“好!”尤尼喊道,“現(xiàn)在,查爾斯,你有個主意!你拿起一只鞋,求她試穿一下!克拉拉,你不想聽,你覺得他瘋了,你想跑開。但是,查爾斯不讓她走——你抓住她的腳!你把鞋穿在她的腳上!”
工作人員看著查爾斯按照指示,抓住克拉拉的小腿,而克拉拉則實實在在地既害怕又憤怒,不停地踢查爾斯。
“你終于穿上了鞋子!”尤尼繼續(xù)說,“克拉拉,你非常氣憤,你想跑掉,但當你跑向門口,你注意到一件事——你的腿不瘸了!鞋子治好了你的腿!”
克拉拉轉(zhuǎn)過身來,優(yōu)雅地朝查爾斯走去,看上去異常驚訝。
“沒錯!”尤尼說,“你又能走路了!就像過去一樣!但是你能跳舞嗎?還可能嗎?僅有一種方法能確定答案,你試試他記得的那個動作——你獨特的腳尖旋轉(zhuǎn)!”
克拉拉深吸了一口氣,胳膊高拱過頭,腳尖滑動,開始在鞋店里旋轉(zhuǎn)。查爾斯伸出雙手,她倒在他懷里,高興地笑起來。然后,她雙眼滿含淚水,開始抽泣,為自己夢想出乎意料的復(fù)活而感到如釋重負。
“好!”尤尼說,“停!彩排完工!”
他瞥了一眼工作人員,他們沒有散開,而是站在原地,眼睛盯著克拉拉。
尤尼轉(zhuǎn)向他的明星,兩人彼此心有靈犀地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尼基慢慢眨了眨眼睛,“你說的‘新版本是什么意思?”
“我們已經(jīng)完全改編了劇本。”尤尼匯報說,“我真的認為這次可行?!?/p>
尼基點點頭,“你認為這會讓克拉拉不再糾纏我們。”
“事實上,我覺得這一切完成得很有創(chuàng)意,就是件藝術(shù)品?!?/p>
尼基皺了皺眉頭,“什么?”
“你應(yīng)該看看克拉拉的表演,”尤尼說,“她就是一個明星?!?/p>
“她是一個幽靈?!?/p>
“公眾不需要知道這些!我們可以從低角度拍攝,這樣就能掩蓋她漂浮著的事實。”
“尤尼——”
“就讓我向你推薦一下吧?!?/p>
他攤開手掌?!昂玫模彼f,“開始……”
他很快將劇本內(nèi)容向尼基說了一遍——人物、故事、配樂、色調(diào)、拍攝風格等。他從來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但這次他說著說著,信心倍增。說完時,他意識到自己站在那兒,手臂上揚,一副勝利的姿態(tài)。
“這是最后一個鏡頭!”他說,“影片逐漸淡出,他們旋轉(zhuǎn)著從畫面上消失——不,停!鏡頭再次切換成黑色?!?/p>
他滿懷希望地對尼基微笑著。不知什么時候,她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了。
“不會花很多錢的,”尤尼懇求道,“我們所要做的其實就是在攝影機上安裝個鏡頭。你覺得怎么樣?”
“我想,”她說,“你們這些家伙或許能搞出點名堂來?!?/p>
尤尼咧嘴一笑,“當真?”
尼基突然從書桌旁站起來?!拔矣X得你先擬一個初步的拍攝方案?!彼f,“這樣我能更好地計劃一下我們所需的預(yù)算?!?/p>
“那當然!”尤尼說,“絕對沒問題!”
“明天早上九點前用電子郵件發(fā)給我,”她說,“與此同時,我還將與營銷和發(fā)行部門會面?!彼陂T口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恭喜,尤尼,你成功了?!?/p>
尤尼等著門關(guān)上,得意地揮了揮拳頭。
尤尼知道他應(yīng)該直接回家快點工作,但在走向影城大門的途中,他停下來,轉(zhuǎn)身又回去了。他要在回去之前告訴克拉拉這個好消息。
他打開13號攝影棚的門,看到克拉拉的樣子不由得嚇了一跳。她正站在一束金光的中央,臉上露出一種奇妙而平和的微笑。
“克拉拉?”他問道,“怎么了?”
尼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眼中有些恐慌,但她盡快抑制住情緒?!拔覄偘押孟⒏嬖V了克拉拉?!彼吲d地說。
尤尼注意到克拉拉正拿著一本綜藝雜志,上面的頭版頭條不禁讓他皺起了眉頭。
克拉拉·金吉在《清蟲先生和孤女》中大放異彩!
那份雜志顯然是假的:書頁是用電腦紙印刷的。但不知怎的,這個道具竟然騙過了克拉拉。
“尤尼,這難以置信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升向天花板,“我沒想到電影公司竟然發(fā)行了!”
“我們當然會發(fā)行,”尼基對逐漸升空的幽靈微笑著說,“我們怎能不發(fā)呢?像這種一舉成名的演出可不常見?!?/p>
“你不能離開!”尤尼喊道,“我們的新版電影怎么辦?”
克拉拉的身體繼續(xù)上升,她朝下微笑著對尤尼說:“對不起,即使我愿意,也不能留下來。”
“為什么不?”
她聳聳肩,“標準的幽靈規(guī)則。我在世上未竟的事業(yè)完成了,我終于成了明星,現(xiàn)在我的靈魂自由了?!?/p>
尤尼看著她的頭上開始形成一個光環(huán)。
光環(huán)幾乎要閉合了,他朝她大聲喊道:“克拉拉,等等!”
克拉拉睜開眼睛,朝下幸福地微笑著,“怎么了?”
“有些事情得告訴你?!?/p>
尼基睜大眼睛疑慮地轉(zhuǎn)向尤尼?!坝饶?!”她生氣地低聲說道,“你他媽的瘋了嗎?打??!”
“那本雜志是假的?!庇饶崂^續(xù)說。
克拉拉往下落了幾英寸,“什么?”
尤尼聽見門砰地關(guān)上了。尼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逃離了攝影棚,現(xiàn)在只留下他和幽靈。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對不起,這一切都是個騙局?!?/p>
“我不相信,”她搖著頭說,“證據(jù)呢!”
尤尼舉起沒有鏡頭的攝影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手指穿過空空的光圈??死蘖似饋?。“為什么?”她問道。
“我是走投無路了,”尤尼承認道,“他們答應(yīng)給我些錢,我想這是我離開這里的機會。但是,聽著,我不想再離開這里了。我想留下來,完成我們的電影,讓你成為明星。你覺得呢?”
克拉拉想了一下,然后落到地板上。
“這表明你要留下來嗎?”尤尼問道。
克拉拉點點頭,“我留下來?!?/p>
尤尼咧嘴笑起來,但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沒有了淚水,取而代之的是火焰。
尤尼咳嗽著在瓦礫堆中游蕩。這場大火基本毀了整個場景,鞋匠鋪里現(xiàn)在只剩下幾塊翹起來的灰色皮革,燈具破碎,水泥地面也被燒焦,一片狼藉。
“克拉拉?”尤尼喊道,“來吧,我知道你在上面?!?/p>
克拉拉慢慢地從天花板上下來?!班?!”她說。“嗨!”他回應(yīng)道。
“我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騙人的鬼話?!彼f。
“對不起。”尤尼說。
“劇本,場景,攝影機?!?/p>
“我知道?!?/p>
她搖搖頭,嘆了口氣。她還拿著那本假的綜藝雜志,書頁已有些燒焦脫落。
“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她說,“你當時是怎么讓工作人員做出那種反應(yīng)的?”
“你什么意思?”
“我們重新排練新版時,他們都點頭——”
“那不是假的?!庇饶嵴f。
克拉拉翻著白眼。
“我發(fā)誓,”尤尼說,“他們都認可的?!?/p>
“我才不信呢?!?/p>
“克拉拉,你在場的,”尤尼說,“你想想,你能感覺到,我們征服了他們。”
她輕輕地笑了笑,“我想在那一會兒我們確實有點做到了?!?/p>
尤尼看了看那堆瓦礫,“我真的很抱歉,克拉拉?!?/p>
“沒關(guān)系,”她說,“我想我也很抱歉?!?/p>
尤尼笑了,“為什么?”
克拉拉指了指尤尼的身后。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高個男人朝下向他微笑著。
“克拉拉?”尤尼問道,“你把我殺了?”
“嗯,是的,”克拉拉說,“一流的。”
“不要害怕。”天使對尤尼說,“你的痛苦終于結(jié)束了?!?/p>
天使伸出金色的手掌。
克拉拉又翻著白眼,看著尤尼慢慢地伸出手去。尤尼快要碰到那金色的手掌,可他突然把手縮了回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對天使說,“我想我還是留下來?!?/p>
“什么?”天使說。
“我寧愿留下來?!庇饶崽岣呱らT重復(fù)道。他轉(zhuǎn)向克拉拉,看到她綻開了笑容。
“噓,冷靜,冷靜,”天使說,“我們還是先談?wù)劙伞!?/p>
“沒什么好談的,”尤尼說,“我來到這個城市就是為了拍電影,我不會離開的,除非我成功了?!?/p>
天使生氣地轉(zhuǎn)向克拉拉,“帕米拉,你對他做了什么?”
尤尼走到他們中間?!八皇桥撩桌彼f,“她是克拉拉·金吉?!?/p>
天使兩手一攤,甚是沮喪。
“你們兩個傻瓜怎么拍電影?你們沒有攝影機,沒有工作人員,就生活在一堆灰燼中,你們這雙手能干什么!你們就是他媽的兩個幽靈!”
“這只是個小問題?!笨死f。
尤尼點點頭,“只是又一個我們需要跨越的障礙而已。”
“兩個瘋子。”天使說。
“去你的,”尤尼說,“滾蛋吧?!?/p>
天使低聲詛咒著,飛回天堂去了。
“干得漂亮!”克拉拉說,“我以為他永遠不會離開呢?!?/p>
她拍了拍尤尼的后背,讓他們兩個都感到驚訝的是,他們能夠接觸到。
“哇,”她說,“新體驗?!?/p>
她嘗試著伸出手,尤尼拉起她的手,試著握了握。他們手指相扣,尤尼震驚地感覺到他正在慢慢地和她一起離開地面。
“你可以的,”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只是別往下看?!?/p>
尤尼和克拉拉向天花板飄去。外面,加利福尼亞的太陽正冉冉升起,破舊的攝影棚沐浴在陽光之中。
“我們從哪里開始?”他問道。
“我不知道,”克拉拉說,“給我推薦一下?!?/p>
尤尼放開她的手,急切地扇動自己的手掌,看起來就像一只正在飛翔的鳥兒。
“好吧,”他說,“開始……”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