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 妮
(龐妮紫砂工作室 江蘇 無錫 214200)
紫砂陶刻創(chuàng)作水平的提高并不單單在用刀的技法技藝之上,由于陶刻內(nèi)容需要有廣博的藝術(shù)素養(yǎng)作為支撐,刻畫主題的文化性衍生出種種含義和趣味,需要在刻畫的過程中與器相合、與刀相合,這就決定了紫砂陶刻絕不僅僅是“刻得好”就可以的,它還需要對傳統(tǒng)藝術(shù)文化變通的思維,將采集來的素材合理、美觀的刻畫呈現(xiàn),其中的關(guān)竅就在于對創(chuàng)作主題意境的把握,如何將自我的認識和自然融合,陶刻作品才能成就更為高超的藝術(shù)境界,而非流于表面,簡單的將書畫拓印到紫砂器上。
作品“虎嘯山居”的創(chuàng)作就是借用自然界中虎的形象以及傳統(tǒng)文化中"獸中之王"的意境塑造而成的陶刻作品。在我們中國,不僅有源遠流長的“龍文化”更有著“虎文化”。自然界中的老虎由于外形威武,氣勢逼人,外加額頭的“王”字虎紋,自古就受到中國人的喜愛和崇拜,所以很早就出現(xiàn)在中華文化的圖騰當中?!吨芤住分芯陀小霸茝凝?,風從虎”的說法,一九八七年在河南濮陽的一處墓葬中發(fā)掘出了一堆龍虎,它們分別位于墓主人的東西兩側(cè),按照傳統(tǒng)的方位說,正符合“東青龍,西白虎”的說法,這座古墓據(jù)稱有著數(shù)千年的歷史,可見在中國,龍虎文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誕生,后世的文藝作品,裝飾構(gòu)成當中也多見各種威猛無比的虎形象,更別提十二生肖中的“寅虎”早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人們總是會善意的覺得,在虎年出生的孩子能夠長的像老虎一樣威武雄壯。這種文化上的意境代入到生活中,就會在人們潛移默化中產(chǎn)生一種審美的需求和傾向,作品“虎嘯山居”的意韻塑造正是由此而來的。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虎”的形象被認為具有驅(qū)邪避災、鎮(zhèn)宅的功能。東漢應劭所著的《風俗通義》中就記載了老虎吞噬惡鬼的傳說,后世各種類似的傳說可謂層出不窮,所以逐漸的流傳漸廣形成一種文化,比如尋常百姓在大門上畫虎,富貴人家干脆在大門上鑲嵌“虎頭門環(huán)”等,而這些民俗的基礎(chǔ)就在于“虎”本身威猛無匹的個體形象,所以在刻畫的時候虎的姿勢就要有所選擇,虎嘯、虎踞、臥虎、睡虎所表達的含義各有不同,其中有些甚至完全相反。
作品“虎嘯山居”將老虎刻畫在茶壺的正面,并在老虎旁邊還添了兩個字“屹立”,這就用字畫結(jié)合的方式點明了整體刻畫意韻表現(xiàn)的方向,那就是必須“昂首挺胸屹立于天地之間”,淺層的含義是指的老虎的姿勢形態(tài),更深層的內(nèi)容則是指人的心境。這在不同的現(xiàn)實情況下可以有著各種不同的解讀,但從意韻表達的方向來看,整體散發(fā)出一種昂揚,奮進的心態(tài),這樣的情感就透過老虎的動作直接展現(xiàn)出來,虎嘯之姿無疑將一切都暢快淋漓的抒發(fā)了出來。
紫砂陶刻需要以刀代筆,顯金石之味,而下刀如同落筆,刀法就是筆法,陶刻用刀實際可以非常豐富,不同的刀具可以適應不同的使用要求,以圓顯方,由靜至動,似藏卻露,很多毛筆能夠做的勾勒處理,刻刀也一樣能夠做到,但刀尖畢竟不是筆墨,在實際的刻畫當中已然有著自身的極限。比如對于老虎鬃毛的塑造,用筆來勾勒可以細畫結(jié)合暈染,但在紫砂壺上,細密的毛發(fā)需要有極細微的線條,虎首周圍的絨毛更是又細又密,在這里的刻畫講究一個順勢而為,小刀短而促,盡量以淺刀作畫,用下刀的長短來勾勒出壺首周圍絨毛的輪廓,并且一圈一圈向著同樣的方向延伸,這樣的運刀方法遵循的是光線反射的原理,用細密的線條模擬出光線在毛發(fā)上的反光,從而勾勒出生動的輪廓。
圖1 “虎嘯山居”
除此之外,作品“虎嘯山居”外層輪廓的刻畫則采用了深淺結(jié)合的方式,最外層的老虎輪廓以單刀為主,運用轉(zhuǎn)刀法使下刀的線條連貫無斷裂,在刻畫老虎耳部的時候,則用顫刀法加深刀痕的面積,老虎的眼睛,鼻子、虎須等都是這樣深淺疏密結(jié)合塑造而成的,其中線條偶有重疊,則遵循深景讓位于近景的原則,讓老虎的頭部細致的展現(xiàn)出來。在頭部刻畫完成以后,對于虎軀的下刀則要粗糙很多,這里的線條看起來更加隨意,下刀重疊處多,在一些明顯交叉的部位,同刻畫頭部相比,這里的線條不需要那么細致,可以更為粗獷、有力,刀鋒也可以更加的灑脫隨意,將威武虎軀所孕育的力量感塑造出來,這種感覺可以一直延伸至虎尾,只是老虎尾部距離較遠,線條不斷聚攏凝縮,構(gòu)成景深一般的藝術(shù)效果,整體來看就顯得主次分明,整個畫面聚焦在老虎最為威猛的一面。
塑造意韻就離不開文化的加持,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當中,虎是“獸中之王”,許慎的《說文解字》就明確稱其為“山獸之君”,一般人稱呼老虎往往要加個“猛”字,以此成就了老虎威武的象征。而吼叫的老虎形象也就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在作品“虎嘯山居”中,老虎高居山嶺之上,本身就有虎踞之意,加上刻畫老虎張嘴吼嘯的動作,就蘊含了杰出的人適時奮起的意思在內(nèi)。歷朝歷代很多文人騷客都借此書法胸中的抱負,比如宋代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就寫道:“薄暮冥冥,虎嘯猿啼”。將“虎嘯”與“山居”結(jié)合在一起,則又衍生出了另一重含義,那就是潛邸而居,一朝天下知。包含了現(xiàn)實的平淡與未來的輝煌,搭配“屹立”二字,則又堂皇正大,與老虎的威武陽剛相得益彰。
紫砂陶刻從結(jié)果上來說,并不僅僅是刻畫一個又一個具體的形象,它更像是在用特有的方式銘記下文化的符號,并用人們喜聞樂見的方式塑造呈現(xiàn)。從中可以理解,紫砂陶刻的創(chuàng)作就是要在不斷積累中找尋靈感,用陶刻特有的藝術(shù)語言來給予豐富的畫面,恰如其分的契合時代審美的需求,將豐富而美好的意韻匯入其中,從而誕生出文化與美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