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有一只老鼠自小便表現(xiàn)出了它的與眾不同，當它看見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先后死于非命后，便悄悄地離開了原來的洞穴，只身來到了另一處宅子內。宅子的主人是一個書生，每日里搖頭晃腦地讀書，萬事不關心，所以老鼠覺得這里十分安全，便打了個洞定居下來。

時間久了，老鼠發(fā)現(xiàn)它的判斷沒有錯，偌大個宅子只有書生一個人居住，他忙著讀書，所以不會有貓、鼠夾、毒食，它可以自由安全地出入。有時它甚至敢走到書生的桌下，饒有興致地聽書生念詩讀書。雖然偶爾也會有突發(fā)的危險，可它自有應對的辦法。比如有外來之貓突然出現(xiàn)時，它就可以從容避開。因為它從親鼠們血的經驗中得出了教訓，貓一般是在老鼠出洞口后立即出現(xiàn)并撲過來，而此時老鼠只要一轉身回到洞里就會化險為夷，可是老鼠的心理素質太差，加上對貓的天生恐懼，常常貓一出現(xiàn)便方寸大亂，東一頭西一頭亂竄，最終命喪貓口。而這只老鼠卻有著過“鼠”之處，所以一直平安地活著。

一年過去了，這只老鼠也沒有找個伴兒組成家庭繁衍后代。因為它從自己的家族史中看出，越多的同類聚在一起危機便越大，比如食物之爭、配偶之爭、地位之爭等。它覺得這樣自己生活更好，每天優(yōu)哉游哉，萬事不掛懷，閑時可聽書生念書，困了便睡，頗有洞中修行的意味。

漸漸地，幾年又過去了，老鼠的胡須已經變白了，可它依然覺得精力充沛，體力不減。可是有一天，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書生一去不回，宅子里住進了一個大戶人家，人口眾多，從此清靜的日子便遠去了。所幸此戶人家并不養(yǎng)貓，也沒注意到它的存在，因為只有它一只鼠，又不輕易出來。閑坐洞中，每日里都有好戲上演，它可以看到婆媳的不和、姑嫂的爭吵、兄弟的相殘，直看得它心驚肉跳，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時代，那時它的家族也是每日里上演著這些鬧劇。它越發(fā)覺得自己單身生活的好處。有時它會微笑著看著洞外人家的風云變幻，頗有隔岸觀火的閑適與無憂。

又許多年過去了，房中的人換了又換。這只老鼠也真正地老了，胡子全白了，走路也吃力。看慣了人們的生死悲歡，它忽然覺得自己的清閑是一種難得的幸福。無論什么人住在這所宅子里，它都會有時機溜出洞口悠悠地漫步，那是在深夜，人們在夢鄉(xiāng)里徜徉的時刻。它忽然覺得，這宅子里的一切都像一場夢在上演，而它卻是唯一清醒的旁觀者。夢里的紛爭終會清醒飄散，而醒悟時往往是人們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

又一個午夜，有月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照在屋里人們熟睡的臉上。老鼠施施然從洞里走出，邁著極緩慢的步伐在人們頭頂轉了一圈，而人們依然沉睡。然后，它拖著蒼老的身軀向洞口走去，走著走著，忽然就想起許多年前那個書生曾念過的一首詠鼠的詩，也只依稀記得其中一句：

“長看世人夢未醒!”

（睿雪摘自《短篇小說》2011年第8期圖/張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