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歌中的自然災害書寫深刻顯示出古代文人對自然災害下社會與個人的深刻體悟。明清兩代的自然災害種類繁多，災害現(xiàn)象嚴重。傅山的自然災害詩是這一時期自然災害的實錄，根據(jù)對《陳批霜紅龕集》的統(tǒng)計，傅山創(chuàng)作的自然災害題材詩歌共14首，內(nèi)容主要涉及水災、雪災兩類，并有少數(shù)對旱災、風災的描寫。

一、水災

（一）黃河水患

明清兩代水災頻發(fā)，汾河是黃河第二大支流，也是山西省內(nèi)最大的河流，水患災害嚴重?！睹魇贰分杏涊d了“七年六月，太原河、汾并溢，傷稼”和“山西汾水傷稼”;《清史稿·災異志》中記載：“八月，余姚、山陰大水，害稼……十二月，汾州府屬大水。”傅山的五言律詩《河漲》記錄了暴雨引起汾河水患的情況。詩云：

“臺駘猶敢怒，雷電總無勞。平地浮槎起，獶頭五丈高。黃陵來裂石，白氣冒波濤。對面蘭村樹，希微只沼毛?！?/p>

首聯(lián)描寫了雨勢之大?！蹲髠鳌分杏涊d：“臺駘能業(yè)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备瞪接么说涔?，描寫臺駘作為治水神明和山西汾河的守護神已然發(fā)怒，而雷電面對大雨也徒勞無功，無法將大雨擊退，渲染了雨勢之大。

頷聯(lián)著重描繪了暴雨灌注、河水上漲的景象?！案￠丁币鉃樵谒细⌒械哪痉ぃf子《逍遙游》中記載：“舊說云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來去，不失期?！焙铀蠞q淹沒平地，平地上的木筏已經(jīng)浮起，天地之間似乎已成汪洋，人和犬都驚慌失措。這兩句展現(xiàn)了河水暴漲，平地成汪洋的景象。

頸聯(lián)及尾聯(lián)描述汾河水漲，山洪肆虐?！包S陵”“蘭村”皆是傅山時居太原的村名?！傲咽敝柑牧咽剑ń穹Q二龍山）。頸聯(lián)及尾聯(lián)記述汾河水位暴漲，漫到黃陵的裂石山，波濤翻滾，蘭村的樹木只有樹梢依稀可見，就像沼澤里的小草一樣。

（二）雨患

傅山的詩作中有幾首是以雨入題，如《巖宿夜大雷雨同白范二子枕上成》一詩，是詩人與友人夜遇大雷雨有感而作。當時電閃雷鳴，雨勢洶洶，詩人與友人躑躅彷徨，內(nèi)心悲愴。詩云：

“電刷夜崖墨，雷驅山閣奔。寒薄佛燈灺，夢來客枕逡。鬼神迷日月，猿狖矜風云。誰憐石壁里，吟詠泣詩臣?！?/p>

首聯(lián)描繪了雷雨之猛烈，電迸金光，雷霆震怒?！盀隆币鉃闊魻T熄滅。供于佛前的燈燭早已熄滅，詩人與友人同宿，睡夢中的友人呈現(xiàn)出了焦慮不安的模樣。面對猛烈的雨勢，詩人想到自身際遇，憂從中來，以詩當哭。

《冠山雨中三章與兒輩問答賡喬莊簡公韻》中寫道：“空山云雨不時來，亂響飛泉噴石隈?！贝司涿枋隽斯谏胶陟F壓山，雨災頻發(fā)，導致崎嶇山路上雨水橫流、亂石叢生。

《棗園頭阻雨泥十里不得至晉祠見所期》描寫了春季久雨成澇，對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造成不便。其中“爛泥春雨頓成秋，十里閑關不可謀”一句記述了詩人走到棗園頭村時，因大雨如注而無法前行的情況。

二、雪災

明清時期，中國正經(jīng)歷“小冰期”，氣候比較寒冷。據(jù)《中國災荒史》統(tǒng)計，明代霜雪之災有16次，而清代霜雪之災多達74次;而據(jù)《中國災害通史·清代卷》統(tǒng)計，有清一代雪災次數(shù)達45次。

冬雪時，詩人思及戰(zhàn)亂下的軍士，寫下了七言絕句《鄉(xiāng)雪》，表現(xiàn)了對軍士的關切之情。詩云：

“琤琤到耳帶哀聲，喜殺田翁盼歲登。白眼一同云淚想，?空素甲天下兵?！?/p>

對于戰(zhàn)場上的士兵來說，冬雪是難以忍受的災害，但在老百姓眼中，冬雪對農(nóng)業(yè)耕種有極大益處，預示著來年的豐收。雪落之聲在詩人耳中并不是靜悄悄的，而似琤琤哀樂。詩人淚眼望天，思及嚴寒天氣卻身著鐵甲素衣的士兵，內(nèi)心十分難過。

在《冰燈詩》中，詩人借冰燈之冷、打冰之勞抒發(fā)自己高潔的性情。詩云：

“主人惡媚熱，風雪訪吾儕。念我寒于石，駭而丑可柴。炎涼詎同好，莫忘冷云齋?！?/p>

詩人將風雪視為“同道”，評價自己性情淡漠冷靜“寒于石”，體現(xiàn)了傅山堅守本心、不慕榮華的氣節(jié)。

傅山創(chuàng)作的關于雪災的詩還有《天龍禪院》，詩中描寫了倒春寒的景象：“山雪融復凍，松根帶水晶?！币馑际巧窖┤诨謴蛢觯介g松樹都掛滿了冰凌，由此可見天氣有多么寒冷。《春雪》組詩其一描寫了春雪給人們生活帶來的不便，如“敵泥氈屐曳，防滑薄冰循”。面對冰雪天氣，除了人類受凍遭災外，動物、植物同樣難以抵御寒冷，《載賡大雪是吾天四首》其一描寫了天寒地凍中，鳥雀挨餓受凍的情況：“大雪是吾天，冰壺夜懶眠……凍雀擘椒顧，饑鳥高樹顫?！薄遁d賡大雪是吾天四首》其二寫到了雪云相照，雁冷無力：“大雪是吾天，彌羅素焰然。同云高惝恍，?雁冷連翩?！边@些詩作表現(xiàn)了詩人對生命的關懷和對生活的熱愛。

《元日雪二首》描寫了雪后景，其一詩云：“地寒愁是見花遲，素蘤東風作細枝。沾唇畫閣屠酥酒，徹骨青氊池草思?！币馑际呛鋸毓?，花草盡失。其二詩云：“一年水旱應無準，明日新晴早起看。”詩人在雪夜關心新一年的水旱災害情況，表現(xiàn)了詩人對民生的關注。

三、旱災、風災

《云漢》中記載：“旱魃為虐，如惔如焚”。旱災是久旱不雨導致的，會使得百業(yè)凋敝、餓殍遍野。風災往往和雨災、水災并行，可以吹垮房屋，影響交通，甚至會危及人們的生命安全。

傅山詩作中的《雨》是一首五言律詩，此詩雖以雨為題，實際上描繪了清明時節(jié)春雨不足的情況。詩云：

“可惜清明雨，蒙蒙及此都。誣教田舍老，真作旱云蘇?！?/p>

此詩是對春季干旱少雨的描寫?！昂翟啤币鉃楦稍?，即不能致雨的云，《呂氏春秋·應同》中記載：“旱云煙火，雨云水波，無不皆類其所生以示人?！边@首詩的意思是清明時節(jié)的雨非常珍貴，田間勞作的農(nóng)民被旱云所欺騙，以為旱云是致雨之云而欣喜激動。欣喜的期盼與春旱的無情形成鮮明對比，突顯了春旱給農(nóng)民造成的傷害，表現(xiàn)出詩人對受旱災影響的百姓的同情。

關于風災的描寫有五言律詩《江風》，詩云：

“舵艤狂瀾紫，蘆憐斷岸青。東西好山色，出沒綺窗欞。鷗白真堪狎，鵝黃不待醒。雄奇驚睡眼，電攪大江明?！?/p>

《江風》記錄了詩人坐船夜行江中突遇大風的情景。江風呼嘯，怒起波瀾，船在江中飄搖?？耧L大作，詩人于睡夢中被電閃雷鳴、壯闊的波濤景象所驚擾。行舟江上遇狂風暴雨是最危險的，然而詩人并無絲毫畏懼瑟縮之意，這首詩寫出了詩人在自然災害面前的鎮(zhèn)定態(tài)度。

四、傅山詩歌自然災害描寫的獨特性

描寫自然災害的詩歌一般具有紀實性和深刻性，即對災害的紀實描寫和抒發(fā)詩人深刻的思想感情。書寫災害現(xiàn)象并非詩人寫詩的第一目的，一般寫自然災害意在勸諫、諷刺或寄予同情，并有豐富的表現(xiàn)手法。傅山詩中的自然災害描寫有其鮮明的獨特性，即個人情感與創(chuàng)作理念的融合，同時具有托物言志和善于用典的創(chuàng)作特征?！逗訚q》一詩中，詩人面對山洪暴虐，借“汾水之神”臺駘震怒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天地自然守護神的形象在災害與現(xiàn)實中都尤為珍貴;《巖宿夜大雷雨同白范二子枕上成》中，詩人感慨世間清明不復，對前朝命運的悲痛憤懣難以疏解。這些體現(xiàn)了傅山詩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精神?！多l(xiāng)雪》中思及嚴寒暴雪中抵抗清軍的將士，詩人淚眼望天，沉痛之極;《冰燈詩》中，詩人以寒冰自擬，表現(xiàn)了高潔人格;《江風》體現(xiàn)了詩人不以物遷的超然風貌;《愿旱》以激昂的情感引領全篇，令人動容。

傅山經(jīng)歷了國破家亡，詩作中蘊含著其悲愴的情懷?！对负怠芬辉姳M管沒有寫到旱情，卻是詩人情感的宣泄，直抒胸臆。詩云：

“雨浸人心熄，旱燒冀復燃。燒之竟不熱，心臭腥廖天。愿訴祝融帝，火龍揮三千，烈焰吐一世，燎此污邪原?！?/p>

詩句激昂憤怒，動人心魄。大雨只能澆滅人心，對于亂世污濁，傅山激憤無比，愿祝融大帝驅三千火龍將世間的污濁吞于烈焰之中，還天地以清白?！对负怠芬辉娨蛴甓l(fā)，卻表達了詩人對艱難動蕩的社會現(xiàn)實的關注和對人們深切的同情，情感真摯，極為動人。

傅山在詩作《覽息眉詩有作》中發(fā)出“不喜為詩人，呻吟實由瘼”的嘆息，然而其詩作中關于自然災害的描寫卻是有感而發(fā)，表現(xiàn)出傅山“呻吟實由瘴”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理念。傅山的詩中多選取清冷高峻的物象，將個人鮮明的性情感悟與災害描寫相映襯，彰顯了“緣情而發(fā)”的創(chuàng)作特點。傅山認為詩應字字真情，在《老僧衣社蔬》中提出了“詩則性情之音”的觀點，關于災害的描寫更是體現(xiàn)出傅山寫詩情真意切的特點。

五、結語

傅山以獨特的視角和思想家洞察的眼光看待并記錄了自然災害對社會與個人產(chǎn)生的影響，其創(chuàng)作的自然災害詩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

（貴州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楊淑雯（1994-），女，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