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赫
以母之名
我們說著說著,就說起了
她還能有多少年的活頭
很沉重的話題
很隨意的出口
經(jīng)年的風(fēng)濕病
讓她周身所有的骨頭都變了形
哪里都是浮腫
卻撐不起驟減的體重
未及暮年,已經(jīng)過得像個老太太
一個人守著偌大的院子
只有一棵梨樹,一棵棗樹
還有常常等待
卻回不來的兒女、丈夫
走一步路,對你對我都輕而易舉
甚至她的小外孫,都開始不費(fèi)吹灰之力
對她而言,則是涅槃的痛楚
她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雙腳著地
走完一條路
就已經(jīng)有多少年
沒有安靜地在夢里睡熟
生一個孩子,就落下一身的病
生三個孩子,就落下一生的病
如今我們只看了結(jié)果
卻再也不想過程
想到這些,當(dāng)時開的車速是40
我用力踩到80
盡管如此,依舊追不上她衰老的速度
我多怕這個話題
他們都叫她,“桂林嫂”“貴芹”“老鄭”“二妮”
而我叫她——娘
高原辭
生下來的時候,
天上飛過兩只大雁
父親嘭地一槍就打落
一箭雙雕,肉食者不鄙
長大的時候,山上還有兩株野草
母親用龜裂的手掌拽掉
連根拔起,換幾塊命錢
死的時候,家里還剩兩斤大米,兩只老鼠
還剩滿山的美景
大江大河,一個都不缺席
不過少了瘋狂的贊美者
那些曾說這里是最純凈的地方
洗滌心靈,若能隱居于此,散盡家財也值
第二天,便不見人影
誰都遲遲不閉眼
用盡最后一點(diǎn)力氣
想摳掉臉上的高原紅
進(jìn)行曲
霎時黃昏,沒有一點(diǎn)反應(yīng)時間
如同蠟燭熄滅,沒有風(fēng)會提前通知
月光開始與篝火呈平行線,鍋底的水干
分不清是火燒還是月射
嗯。你說這便是荒原
所有看到的畫面都像監(jiān)控里的黑白
偶爾看一下你的眼,還在反光
我便點(diǎn)燃一炷香
在這支香燃燼之前,不要天明
疼痛感
她最開始離開時。我跟著別人
跪在地上。旁邊是一面粗糙的鏡子
里面反射著我迷茫的臉
香帽順著我的身體垂在地上
一如我跪疼的膝蓋想要站起
我和別人討論著。如果真的有貓
從她的身體下面穿過,她會不會
再坐起來
他們哭,我也哭
他們喊,我也喊
他們撕心裂肺,我隨風(fēng)飄搖
他們叫娘,姨,姐。我叫奶奶
十年后,有人問我,你請假干嘛
我笑著說,奶奶明天十周年
對。是笑著
居然沒有了一點(diǎn)疼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