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瓦拉納西恒河的沿岸。
瓦拉納西的夜晚充滿了生活氣息。
祭師們在祭臺上舞動著法器。
瓦拉納西沿岸的寺廟。
除了臟和亂,瓦拉納西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難忘。
頂著40℃的高溫,獨自穿行在黃白藍相間的小巷中尋找著預先規(guī)劃好的旅館。這里是瓦拉納西的老城,大概就像幾百年前一樣,迷宮般的窄巷讓初來乍到者辨不清方向。一個矮胖的當?shù)厝丝闯鑫业拿悦?,主動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只要付他小費,就可以帶路。似乎這樣的幫助令人無法拒絕,終于在一條小巷深處找到了旅館。領(lǐng)路人比我還要主動地先去與店員搭訕,他走后,店員告訴我,他說你是被他介紹來的,他從旅館拿到了提成,結(jié)果我的房間被加價了。
這就是瓦拉納西給我的第一印象。
在印度教教徒的心中,人生有四大樂趣——住在瓦拉納西、結(jié)交圣人、飲用恒河水、崇拜濕婆,其中三個都在恒河左岸的瓦拉納西,這里被認為是印度最古老和最神圣的城市。
帶著這份朝圣的心情,即便被騙,也只好將其當作朝圣路上必不可少的“修行”。旅館的房間分為三個檔次,空調(diào)屋、電扇屋和多人間的涼風屋,所謂的涼風屋就是在天臺用簡易的鋼板搭成的房子,若想乘涼解暑,只能指望自然風的饋贈。既然是朝圣修行,自然不能貪圖享樂,當機立斷選擇了涼風屋,當然,價格也是十分清涼。
背著沉重的背包爬到天臺后才發(fā)現(xiàn),能有這樣勇氣的人確實不多。偌大的涼風屋里擺著七八張床,真正入駐的只有我和一個來自孟買的小伙子巴迪。巴迪高高瘦瘦,說起話來有些靦腆,和我一樣,他也是來朝圣的。
臨近傍晚時巴迪告訴我恒河岸邊有夜祭,可以和我一起去。
恒河緩慢而悠長,不少人在河邊沐浴,印度人相信在瓦拉納西的恒河畔沐浴后,即可洗滌污濁的靈魂。有的人還會在河中漱口、喝水。“不怕得病嗎?”我問巴迪,“不會,這是圣河,是可以治病的!”巴迪隨即在河邊用手捧起一口水喝了下去,我鼓了鼓勇氣,還是放棄了治病的想法。
此時夜祭還沒有開始,但人群已經(jīng)開始向岸邊的階梯聚集,遠處能聽到喇叭里播放著空靈的宗教音樂,每個人的表情在夕陽下都顯得那么的虔誠,似乎是將與神相會。一個赤裸上身滿頭白發(fā)的苦行僧走到我和巴迪的面前,用手中的顏料為我倆的額頭各點了一顆紅痣,老人雙手合十嘴里不知在說著什么,大概是祝福的話吧。在這樣的氛圍中,無論你是否有信仰,都會不由自主地變得真誠起來。
當人們聽到清脆的祭祀鈴聲,就知道儀式要開始了。六七個面目清秀的祭師手持蛇燈、燭臺等法器一字排開站在祭臺前,祭師們手中的法器不停搖晃、舞動,并伴隨著吟唱,像是在與圣河中的神靈對話。巴迪雙手會隨著儀式的進行上下舞動,一副神往的樣子。“你想去當祭師嗎?”我問道,“不,他們是婆羅門,只有他們才可以。”巴迪告訴我,他屬于吠舍,只能做些普通的工作?!坝《鹊姆N姓制度早就廢除了,可現(xiàn)實還是這么的不公平?!卑偷媳г沟?。正說著,一個皮膚黑黑的小男孩在身邊走過,巴迪本能地將身子往后退了一下,并示意我也往后退,“怎么了?”“不能和他們觸碰,否則會倒霉的。”細問才知道小男孩是達利特人,在印度種姓觀念中他們被認為是不可接觸者,是骯臟的人。剛剛還在譴責種姓制度的巴迪,依然不由自主地遵守著種姓制度下的尊卑。
回到旅館已接近凌晨,清涼屋里感受不到一絲的清涼,我站在露天的浴室,沖涼解暑,剛沖到一半,燈就滅了。洗完后才知是停電了,巴迪告訴我,瓦拉納西一天有時停三次電,若是遇到雨天,落后的排水系統(tǒng),會讓整個老城瞬間變成水上世界。這里的人們更熱衷于對精神世界以及死后世界的追求,對于世俗的需求與疾苦,顯然不會太放在心上。
第二天清晨,睡意正濃的我被一陣狂亂的敲打聲吵醒。起身一看,幾只猴子正抓著窗戶外的鐵欄桿,不停地拍打。印度猴子的猖狂,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領(lǐng)教了,我心生怨氣,但礙于巴迪在旁,不好發(fā)作。聽說猴子在印度被認為是神猴哈奴曼化身,當?shù)厝藢λ鼈兌际枪Ь从屑?。沒想到,被吵醒的巴迪直接走到窗邊,將猴子趕跑??磥韺τ谶@些被神化動物的敬畏,也并非人人遵守,信仰有時也要先讓位于生活。
為了能解脫世間的苦惱,或是攀升進上等族群,眾多的印度教徒們不遠千里來到這里,希望將自己安葬在瓦拉納西。印度教徒一般都認為能在瓦拉納西死去就能夠超脫生死輪回的厄運,在瓦拉納西的恒河畔火化并將骨灰灑入河中也能超脫生前的痛苦。
火葬場周圍堆滿了用于焚燒的木柴,有人專門做販賣木柴的買賣。岸邊有人將去世的親人用棉布包裹,放在木頭搭成的架子上,周圍的人在為亡者舉行超度儀式,隨后便焚燒起來,一股濃濃的黑煙騰空而起,氣味刺鼻,最后將骨灰拋入恒河中。聽當?shù)厝酥v,種族高貴的人家常會用檀香木焚燒,而普通人家則用一般的木料,至于窮人,會將包裹的尸身直接拋入恒河。不知道,真的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們是否還會有世間種族的高低之分。
夜祭結(jié)束后,苦行僧在為信徒祈福。
除了沐浴恒河,瓦拉納西眾多的寺廟,也是信徒們朝圣的對象。巷子里有一座曾多次重建、距今已3000多年的印度教濕婆神廟,寺廟高十幾米的塔鍍了800公斤的黃金,因此也稱為金廟,是當?shù)叵慊鹱钔乃聫R。和巴迪趕到時,等待進寺的隊伍已經(jīng)排了幾百米,長長的隊伍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時候。善男信女們竟沒有絲毫不耐煩,想必排隊本身也是種修行,也許正在恒河邊巡視的濕婆會看到。巴迪突然有點不情愿地對我說,“你不用排隊,你是外國人,可以走特別通道?!痹谟《?,會無時無刻感受到特權(quán)的存在,而外國人似乎更是優(yōu)先享有這樣的特權(quán),而當?shù)厝艘舱J為這是理所應當?shù)?,想必又是種族觀念在作祟。
門口的保安在確認了我的護照信息后便順利放行了。說實話,那一刻確實感受到作為“特權(quán)”階層的一絲快感,看來我的修行還真的不夠。
享有這種特權(quán)的人不止我一個,在瓦拉納西每年都有大量的外國游客前來,甚至常駐。穿行在密密匝匝管網(wǎng)似的街道,常會看到這樣的場景,流浪的瘦瘦的圣牛和眾多打扮奇異的洋人擠在一起,空氣中夾雜著牛糞和人尿的味道,路邊隨處可見??各國文字招牌的餐館,偌大紛雜的世界,都在這個古老的地方匯集了。當?shù)厝艘惨姽植还?,在他們看來,西方人再多的物質(zhì)享受,也不及精神世界的追求更讓人顯得高貴。
離開時,習慣了散漫生活步調(diào)且缺乏時間觀念的印度人,讓火車又再次如期晚點了。候車的人們不緊不慢等待著,沒有抱怨,沒有不停的詢問,一切都像是在自我修行。當火車穿行過恒河上的跨橋時,身旁一位盤腿打坐的印度大叔,虔誠而又依依不舍地望向車外的恒河,并將手中的硬幣拋向窗外,嘴中默默沉吟著,像是在告訴圣河,他不帶走任何東西,因為他在恒河已經(jīng)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