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石
一棵樹,站那里,用葉子、花朵、果實和獨有的氣息表達,沒有更多的話語。
確實,樹的表達方式有限。風搔一搔樹的胳肢窩,樹葉忍不住簌簌;鳥兒在樹枝間雀躍、聒噪,樹葉也跟著簌簌;熊孩子沒事?lián)u一棵樹玩,搖落一地的葉子、花朵或果實,它也至多簌簌幾聲……是的,簌簌是樹唯一的語言和情感表達,它開心時候簌簌,生氣時候簌簌,憤怒時,也還是簌簌!
說到底,樹就是個啞巴,簌簌其實也不能算樹的語言,那只是樹受外界干擾,葉與葉、葉與枝碰擦發(fā)生的物理反應。包括花朵與果實,本身都是樹成長、繁衍的一部分,說是樹開心快樂的一種表情,那只是人的牽強附會。
樹如果能說話,我猜第一句應該是——簌簌,別理我!第二句——簌簌簌,離我遠點!樹與人,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兩種生物,人無法與樹進行心靈的、面對面的交流與溝通。人面對一棵樹,或贊一聲,抱一抱,在樹下乘乘涼、避避風、躲躲雨;或動一番歪心思,謀劃這樹什么材料,有什么用,如何把它砍倒,掘起,搬走。樹面對人,不會歡欣鼓舞,笑語如鶯;也不會捏著鼻子,叱一聲“呸”后撒腿就跑。它跑不了。它能做的,是努力讓自己生長得更好!
是的,樹哪里也去不了,它沒有腳,只有根。腳與根,最大的區(qū)別,前者擅長行走,想去哪去哪;后者用于扎根和堅守。樹是為站立而生的,無論命運之神把一粒種子安生在什么地方,沙漠、峭壁、峰巔,還是曠野、平疇上,它都只想踏踏實實扎下根,踏踏實實生長,十年、百年乃至數百上千年,從一棵幼苗成長為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樹。在樹的語匯里,沒有走與不走、想哪去哪的字眼。行走與游蕩,不是一棵樹的本分。
一棵樹,在和煦春光里歲月靜好,在酷暑烈日下風輕云淡,在暴風驟雨中傲然佇立,在冰雪嚴寒里蕭颯成一幅水墨、一尊雕像,它不會游移半步。即便面對人類砍伐的鋒利刀鋸,也一樣。一棵樹如此,一塊林子、一處叢林、一片森林,同樣如此。樹懂得,根即本,挪則死,它至死也不會丟棄一棵樹的本分。
并且,樹是公認的人類生命守護神、綠色朋友。它能吸入污濁的二氧化碳,吐出讓人氣象萬千的生命之氧。
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沒有腳、不會開口說話的朋友,人們對它的殘害方式令人咋舌。當人覺得一棵樹有礙自己生活和生活秩序時,會毫不猶豫地舉起砍伐的屠刀。我見識過太多摧殘樹的方式,手段殘忍,無所不用其極,令人發(fā)指。一棵樹,在最靠近地面的部位,被環(huán)切剝皮;一棵樹,在樹干周圍,燃起焦泥灰堆;有人悄悄往一棵樹的樹冠上,噴灑除草醚;有人偷偷往樹扎根的土壤里,澆上機柴油……種種這些,根本目的,是造成樹自然死亡的假象,以逃脫道義的譴責和法律的懲罰。還有人更簡單粗暴,直接把一些樹剃了頭、折了腰。究其緣由,僅僅是這些樹,影響他家采光,或蔬菜成長。
人是要有底線的。我覺得,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底線,是不要沖著一個有語言障礙的人咆哮、訓斥,或夸夸其談;不要試圖“鼓勵”一個下肢殘障人士,說:你可以的,起來走幾步!這樣的鼓勵,無異于尋釁。再就是,不要跟一棵樹過不去,輕易向一棵本本分分的樹,舉起砍伐的刀鋸!
樹所求無多,僅僅是一處,能容納它的立錐之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