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華│文
第一章 轉(zhuǎn)場
1
山風(fēng)強勁的山丫口下方,在狹窄的鄉(xiāng)間公路內(nèi)側(cè),有一塊難得的小空坪。
小空坪上孤零零地站著一架人字脊四角帳篷。
在這錯車都有些困難的公路兩旁,雜草瘋長,郁郁蔥蔥,隨山勢彎曲起伏,怎么也望不到盡頭。
在這盛夏七月,陰云低垂,勁風(fēng)颯颯,居然有絲絲涼意。
四角帳篷內(nèi),簡易木架上支著一塊竹夾砧板,中年婦女豐紅蓮正在切菜。
爐灶由三塊粗黑的石頭壘成,柴火的焰苗被勁風(fēng)恣意推搡,有時躥得老高,有時被推倒在地,摔出一股股青煙……
鼎罐里的米飯剛剛煮沸,少年丁志根把鼎罐從石頭灶上抬下來,煨在火堆旁,然后把菜鍋端上去,繼續(xù)往爐灶里添柴火。
“姆媽,火燒鍋了?!敝靖伒紫麻W爍的星星點點,突然郁悶地叫道。
“看來,又要下雨了。唉,還是熬不出晴天來……”豐紅蓮頭也沒抬,繼續(xù)切菜,“今年的雨水實在太多了。”
由于柴火長時間熏烤,鼎罐、菜鍋的外部沉積了一層又黑又厚的煙灰。也是奇了怪了,如果鍋子底下的煙灰星星點點地燃起來,就預(yù)示著雨水連綿;假若鼎罐外面的煙灰燃起來,就預(yù)示著即將天晴。因此,雪峰山脈流傳著一句特別的天氣諺語:“火燒鍋,有雨落;火燒鼎,天放晴?!?/p>
志根眼下特別厭煩下雨,他拿起一根木棍,生氣地在菜鍋底下刮來刮去,想把這些燃燒的煙灰刮熄。可是,這邊燃燒的煙塵刮凈了、弄熄了,鍋底另一側(cè)的煙塵又燃了起來,如同遙遠(yuǎn)夜空中閃爍的小星星,怎么也刮不干凈……
“我就不信邪了,我偏要讓天晴起來。”志根在心里嘀咕著,抓起一根燃燒的柴棍,去點鼎罐外面的煙塵,“讓火燒鼎,看你晴不晴?!”
可是,盡管鼎罐上的煙塵更厚,就是燃不起來。
“志根,這么大了,還玩柴火,鍋子都快燒紅了……”姆媽端著一筲箕黃瓜絲走過來,慌忙抓起身邊的油瓶往鍋里倒入一縷菜油,一陣嗆人的油煙立刻騰起,然后把黃瓜絲倒進(jìn)去,菜鍋里頓時綻起一片雜亂的聲響,如同蜜蜂驚巢。
志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埋頭往爐灶里添柴火。
“唉,蜂箱還沒查完一半,現(xiàn)在已經(jīng)飄起了小雨,看來,這兩天又不能轉(zhuǎn)場了。”爹爹丁火石走了進(jìn)來,“我昨天下山看天氣預(yù)報時,還說這幾天沒雨……這天氣預(yù)報根本信不得,能報對一半就不錯了。這些人報天氣就像丟硬幣一樣,不是正就是反,不是晴就是雨,一頓亂報!”
這高山密林中沒有任何手機(jī)信號,好不容易去山下看了天氣預(yù)報,卻又報反了。他們的計劃自然全部打亂了。
這正是一家三口心情不好的原因。
丁火石頭上戴著黑紗防蜂帽,雙手戴著皮質(zhì)防蜂手套,袖子和褲管都扎得密不透風(fēng),極像影視劇里的蒙面?zhèn)b客。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的不是長劍之類的武器,而是一支尺把長的小掃帚和一個梅花起子;鼓鼓的褲袋里自然不是什么奇門暗器,只是一些小螺絲釘。
轉(zhuǎn)場時,必須將蜂箱群仔細(xì)查看一遍,看到破損或松動的蜂箱必須修整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2
吃過早飯后,帳篷外的大風(fēng)刮得黑云亂卷,雨點從翻滾的亂云中飄落下來,由小變大,由疏變密,后來就密密麻麻地垂掛下來,如同無數(shù)繩索垂懸,恣意晃蕩在漫山遍野間……
豐紅蓮眉頭緊鎖,望了望帳篷外頭,又掃視了一下帳篷內(nèi)的雜物,說:“看這天氣,這雨一下子停不下來。既然這兩天不能轉(zhuǎn)場,米鹽油醋已經(jīng)不多了,菜蔬呢,不是快吃完了,就是蔫了。志根爹,這雨還不知要下多久,今天正好是下面的渣坪趕集,我們下山買些東西上來吧,順便把那些蜂蜜賣掉?!?/p>
山鄉(xiāng)人煙稀散,為了方便交易,每個小鎮(zhèn)都有約定的趕集日,一般是五天一集,以農(nóng)歷時日為準(zhǔn),或是逢一、逢六,或是逢二、逢七,或是逢三、逢八,每到某個集市的趕集日,大小商販們紛紛聚集過來,附近的村民也從四面八方趕來,互通有無。
丁火石摘下掛在帳篷壁上的車鑰匙:“也行。我先去發(fā)動車子。停了這么久,這車還不知道打得燃嗎……”說著披上雨衣,走向雨水四處溢流的公路,往另一個山彎走去。
雜草叢生的山路邊,停著一輛老舊的大貨車。
幾年前,丁火石為了避免頻繁雇車的麻煩,借了一些錢,咬牙買下這輛快報廢的大貨車,請人修了修,專門用來轉(zhuǎn)運蜂箱。由于這車過于老舊,無法通過年檢,當(dāng)然沒有車輛行駛證,自然沒法購買交通強制險。丁火石更沒有駕駛證——全靠自學(xué)成才。因此,這種大貨車在鄉(xiāng)間公路上偶爾開開還差不多,一旦碰到交警就麻煩了。好在蜂箱只是在鄉(xiāng)間公路間四處搬遷。
志根曾向爹爹建議,最好把車輛的各種手續(xù)辦齊。丁火石為難地說:“這得花多少錢?。〔⑶矣行┦掷m(xù)就算交錢也不一定辦得下來。我也沒有時間去考駕駛證。等有了錢,再買一輛至少能通過年檢的二手車吧。唉,現(xiàn)在就這么湊合著用用吧。”
還好,盡管這輛大貨車已經(jīng)停了個把月,但連續(xù)打了幾下,還是打燃了——這得益于丁火石每隔幾天就來打發(fā)一次,使蓄電池一直蓄著電。只是發(fā)動機(jī)響得像飛機(jī)叫,整個車子在吼叫聲中顫抖著。
讓貨車?yán)^續(xù)吼叫著、顫抖著,丁火石從駕駛室跳下來,再次向帳篷走來。
丁志根母子倆每人從帳篷內(nèi)側(cè)提出一個透明的塑料桶,慢慢走向帳篷口。
兩個塑料桶都裝了大半桶蜂蜜。這是近一個月來的所有收獲。由于蜂蜜比水重得多,每個二十升的塑料桶里的蜂蜜都不止四十斤。
丁火石走過來,接過兒子手中的塑料桶,又往帳篷里面送:“山下的渣坪集市人流本來就不多,又下大雨,不會有多少人來趕集的,賣不了這么多蜂蜜,沒必要全部帶下去?!?/p>
志根說:“爹,還是全部帶下去吧。我們家的蜂蜜信譽好,說不定全部賣得完呢!”
丁火石猶豫了一會兒,依舊將這桶蜂蜜送回帳篷角落里:“還是留下這一桶吧,老家有好幾戶人家早就向我們預(yù)訂過蜂蜜——有些人是拿蜂蜜去配藥用的。萬一人家跑過來,怎么向他們交代?還不知下一輪蜂蜜什么時候搖得出來呢!這鬼天氣……”說著,用幾件破衣服將蜂蜜桶遮蓋好,“再說了,就算他們沒有及時來取,這蜂蜜存放再久也不爛不臭的,總得留一些給人家應(yīng)急?!?/p>
是啊,真正的好蜂蜜,就是放上多年也不會變質(zhì)。
接著,丁火石提過妻子手中的蜂蜜桶,往貨車吼叫的方向走去,忽然扭頭對兒子叫道:“志根,今天的風(fēng)雨太大,你要煮些糖水,看情況給它們喂一些?!?/p>
豐紅蓮抓了兩個尼龍袋,蓋在頭上遮雨,尾隨丈夫而去。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