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蓮生
我雖然沒有機會給藝人王錫良先生畫過頭像,也許是機緣未到,所以,也就先用文字給王錫良先生畫個像。
“藝人”,“先生”。可能有些人會覺得我對王老有點大不敬。然而恰恰相反,我一向不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頭銜,總覺得那有吹??浯笃鋵嵵?。在一個充斥著吹噓和自我膨脹的世界里,覺得自己顯然有點格格不入了。但沒辦法,七十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改也改不了,只愿如實說話。
說王錫良先生為“藝人”,在我看來既沒褒,也沒貶。看看港臺那些耀眼的明星,都被稱之為“藝人”,不是很真實的嗎?在我看來,能被稱為“先生”者,在文化界大概也只有胡適、魯迅、季羨林……等。女性中,也只有林徽因、楊絳、資中筠等可稱之為先生。至于畫家中,在我心中也只有徐悲鴻、潘天壽、林鳳眠、黃賓虹等有“先生”的地位。因為“先生”者,師長也,我認為是崇尚的。我稱藝人王錫良為先生,至少我把他作為我的師長。
王錫良先生常常吊在嘴上有句話:我只是畫瓷器的手藝人……,他真是個手藝人。你看他從小就跟著他叔父王大凡學畫瓷器,為的是學一門手藝謀生。這不就是做手藝嗎?所幸的是王大凡是“珠山八友”之一,景德鎮(zhèn)畫瓷的名家,因而他有了進一步自我深造的機會。加上1955年,他能跟著師傅進入輕工業(yè)部陶瓷研究所繼續(xù)畫瓷,因而就有了一個由學徒,進而到工匠,藝人,再到陶瓷美術(shù)家這樣的瓷畫家的蛻變。這種條件的獲得,既有機緣的因素,也有自己內(nèi)在的定力,勤奮,刻苦和才華。因為有同等機緣的人是大有人在,為什么其它人成就不了自己的“手藝”—專業(yè)?而唯獨王錫良先生能夠?除了以上所說的因素以外,還有另外一個極其重要的特質(zhì):他有著超乎常人的格局,通透和質(zhì)樸—淡泊名利。
名利之心,人皆有之。古往今來,追名逐利,大概是一種人性使然,尤其是在一文藝圈子里,其追逐之激烈,也比比皆是。但就在景德鎮(zhèn)這一個陶瓷藝術(shù)商業(yè)圈子中,其角力的程度,辦法之多,手段之高明,也算夠“熱鬧”了。是可謂“高人”“能人”“英雄”輩出。唯獨王錫良先生“幸運”,他是自然而然的,不費力氣的獲得了許多殊榮。這固然有時代的嘉許,但更多的是他的淡泊,淡泊名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還真不簡單!
王錫良先生當然不是圣人,可以做到“全無”名利之心。但他在名和利的面前,可以遷就,可以姑息,可以“算了”。比如有些極其精明的商人,對王老先生就是死繞硬纏,在低價中買到不少王老先生的作品……。錫良老先生是“玩”不過這些人的,于是只好算了……所以他身邊也就留不住什么作品的。在名和利的面前,他需要放棄許多爭執(zhí)和爭奪;需要放棄許多地位和虛榮;需要放下許多欲望和誘惑……。
但是有一點王老先生是緊緊抓住不放的,那就是對藝術(shù)本質(zhì)的追求。這是他一生數(shù)十年中,從來沒有松手的地方!也就是說在名利和藝術(shù)追求面前,他選擇的是“藝術(shù)追求是他的生命;名利,隨便吧?!碑斎唬蹂a良先生的藝術(shù)追求不是要創(chuàng)造一個什么偉大的目標,或什么能“震撼”人的宏篇巨幅,而是在每一點,每一滴,在這些點點滴滴的積累中,讓自己畫的每一筆怎么脫俗。因為瓷畫就是一片大俗的汪洋大海—它面對的各個階層的社會民眾,這其實也無可非議。但要脫俗,能讓社會精英層接受,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中國畫數(shù)十萬,超百萬的畫家隊伍中,能真正脫俗的有幾人?數(shù)萬人的瓷畫隊伍中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王錫良先生幸運的是在50年代,他能在輕工業(yè)部陶瓷研究所工作。50年代陶研所分配來了各大美術(shù)院校的畢業(yè)生從事陶瓷藝術(shù)工作。因此寫生,便成了陶研所的一股學習風氣。在這種氛圍的感染下,學徒出身的工匠藝人王錫良,很快接受了這種氛圍,從此開始了貫穿一生的長期寫生。他本是學人物畫的,但他就運用人物畫的造形能力長期進行他所鐘愛的山水畫寫生。他無數(shù)次的跑遍了南方各個名山大川,尤其是黃山。黃山的奇松,奇石,奇云,讓他深深的感動了。他通過長期寫生的概括、提煉、去蕪存菁,對黃山的奇松,奇石有了自己獨特的理解,松的老扎、堅韌、頑強的生命力、造形的千姿百態(tài),并通過他夸張、概括所呈現(xiàn)的氣勢和精神以及他對歷代畫松大家的悉心研究,便形成了他自己獨特的松的造型。我們也可以把它稱之為“錫良松”。我看過當代和歷代許多畫松大師,甚至是潘天壽先生畫松,都還是從傳統(tǒng)到新傳統(tǒng),沒有看到過能象王錫良先生的松的造型,有如此的生動,老扎,古拙和雅氣,“錫良松”造型、畫法的生動,松快和隨意,用筆的天真爛漫,是可謂前無古人,即使當代畫家潘天壽、關山月、黎雄才、錢松巖、梁樹年、張寶珠等畫松名家,所畫之松也無人能出其右。雖然瓷畫和國畫不同,但在造型,筆墨的生動性等審美的特性上,是極其相近的。也就是說王錫良畫松,千古一人而已。至于他畫山石,他也在黃山寫生的基礎上,結(jié)合了傳統(tǒng)的畫法,也創(chuàng)造出了他靈動的造形和筆法,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個人風格。
風格,是一個畫家的靈魂和標志。風格,也是長期磨煉自然形成的,因此,它能彰顯人的獨特的個性。風格,不是你心血來潮靈機一動,或受了某些畫,畫派的影響突然生發(fā)的。因此,風格沒有任何做作的痕跡。那些一夜想出一種“風格”來的畫作,除了摹仿和抄襲外,只是自欺欺人!王錫良先生瓷畫風格的形成,正是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長期堅持寫生,學習傳統(tǒng),學習他人之長,經(jīng)過獨立思考,悉心揣摩,千錘百煉,才形成了他自己獨特的面貌,并能在古今中外畫家中獨樹一幟。這種創(chuàng)造性,創(chuàng)造能力,除了天份外,還有他長期的執(zhí)著,堅忍,勤勞的品格所至。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能淡泊名利,終生醉心于繪畫,因而成就了藝人王錫良成為中國美術(shù)界的先生之一,并且是有當之無愧的實力和成就。
《黃山松》國畫/作者:王錫良
王錫良先生終生醉心于繪畫的藝術(shù)追求,堪為后輩們的楷模。對于一些醉心于名利追求者,應該成為一面鏡子。陳丹專曾經(jīng)有一段頗有深度的論述:“藝術(shù)史就是一部大規(guī)模的藝術(shù)淘汰史……?!钡拇_,民國時期名動一時的吳湖帆,賀天健,1949年以后首任北京畫院院長的陳半丁,嶺南畫家關山月……,曾經(jīng)地位多么顯赫!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只剩下齊白石,潘天壽,傅抱石,李可染,林風眠……。只留下那些風格突出,創(chuàng)造性炯異的生動畫作能流傳于世。王錫良先生能譽享瓷都和中國美術(shù)界是為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