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愛菊
晚上十點(diǎn)半,有個14歲的小姑娘報(bào)警,稱被父親家暴。
我和老劉趕往現(xiàn)場。我倆都已為人父母,老劉感慨起來:“上回就有一個12歲的男孩兒報(bào)警,說被父親家暴!你說現(xiàn)在的小孩兒,挨揍了知道報(bào)警。我小時候被我爹拿棍子揍,屁都不敢放一個!敢哭?敢哭就繼續(xù)揍!”
我跟著苦笑:“可不嘛,咱們這歲數(shù),小時候幾個沒挨過揍的?那時候的父母,好像都不知道心疼孩子,動不動不是打就是罵!”
按響門鈴,給我們開門的是孩她媽。一邊招呼我們一邊揉眼睛,兩只眼睛紅紅的。
客廳里,女孩兒靠墻站著,手里攥著一大團(tuán)皺巴巴的衛(wèi)生紙,邊擦眼淚邊哭訴:“自從疫情以來,你哪天心情好過?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拿我撒氣!我怎么了我,我不就是多看了幾集綜藝節(jié)目嘛!我們同學(xué)都追星,我怎么就不能追了?你至于發(fā)那么大脾氣嗎?我這鼻梁骨都快斷了!”
“哼,你倒挺會強(qiáng)詞奪理,多看了幾集綜藝節(jié)目,那叫幾集?從下午到晚上你就沒挪過窩,平板都被你看沒電了!眼睛都快瞎了吧?我花幾萬塊給你治眼睛,合著是拿錢打水漂呢!你的鼻梁骨快斷了,老子我的胳膊都快折了!你這是弒父,你知道嗎!弒父!”
“弒父?呵,您可真有文化!”
父女倆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我和老劉根本插不上嘴。孩兒她媽在旁邊嘟囔:“你就是看她不順眼!還什么懷疑閨女不是你親生的,咱明兒就去做親子鑒定!”
我看看閨女,再看看爸爸,簡直哭笑不得。這爺兒倆體型一樣,眉眼兒也一樣,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倆的關(guān)系。
為了保險(xiǎn)起見,我還是低聲問媽媽:“你們是原生家庭吧?”
“嗯,是。”
我問女孩:“為啥爭吵?有沒有家暴情況?”
“本來,他對我挺好的,可是最近這段時間,他老是跟朋友喝酒,喝完酒回來就各種看我不順眼,今天還把我鼻子打出血了!我就抬手擋他,他就把我的頭摁在桌子上。我就拿手機(jī)充電線抽他的胳膊,我那就是本能反應(yīng)!還弒父?我沒文化,不知道啥叫弒父!”
“趁著警察在這兒,你現(xiàn)在就跟警察說,我就是家暴你了,讓警察把我?guī)ё?!要不你去法院起訴我!我給你出錢找律師!我就恨我自個兒,花那么多錢,養(yǎng)出個白眼兒狼!”爸爸一邊數(shù)落,一邊在屋里踱步,焦躁得像一頭困獸。
女孩兒身穿T恤裙,裸露在外的胳膊小腿光潔如玉,身上并無明顯外傷。我轉(zhuǎn)臉問媽媽:“父女關(guān)系以前好嗎?像這種動手情況曾經(jīng)發(fā)生過嗎?”
還沒等媽媽說話,爸爸就憤憤然答道:“都是爺爺奶奶給慣的!回密云住幾個月,吃飯都不下樓,得保姆給端到跟前兒!您是千金大小姐嗎?啊?”
“以前挺好的,這不是青春期嘛?沒真動過手,也就是有一回,打過她那么兩下兒!”媽媽抽抽鼻子。
“還慣著呢!你就慣著吧!今兒敢拿充電線抽我,明兒就敢跟你動手!”爸爸陡地提高音量。
媽媽臉色蒼白,晃了晃,好像有點(diǎn)兒站不穩(wěn)似的。我扶住她胳膊:“你沒事兒吧?”
爸爸趕緊跑過來,拉住她胳膊,然后攙著她往臥室走:“你說你,心臟不好,著什么急?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可咋整?”
我們在客廳勸女孩兒:“初幾了?成績好不好?”
“初二,不好,可是我已經(jīng)有在努力了,他也得給我時間吧?!?/p>
“我們能看出來你爸媽對你的愛,你還小,不明白。除了父母,沒有人會掏心掏肺地想讓你變得更好,想讓你將來的日子過得好。也許他們的方式有問題,可是你能不能理解他們的苦心,心平氣和地跟他們交流?說不定又是一種結(jié)果?”
女孩兒低著頭囁嚅道:“可是,他也不能不尊重我?!?/p>
一會兒,夫妻倆從臥室慢慢走出來。爸爸看著閨女又想發(fā)飆:“你瞧瞧你,把你媽氣成啥樣兒了?”
閨女一梗脖子,眼看戰(zhàn)火又要燃起,老劉趕緊拽著爸爸去另一屋勸解……
臨走,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diǎn)半,電臺又響:“01,01,北路又有一個警,某女士稱被前男友家暴……”
“怎么今兒這么多家暴的警?不對呀,前男友,那就是說不是一家子,怎么能叫家暴?”我倆一邊兒念叨一邊往北路開。
此時,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安安靜靜地看著這光怪陸離的人世間。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中關(guān)村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