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黎林 圖/段明
那年9月,我第一次探親后返回部隊,車在碼頭停下,但見平日靜若處子、平滑如鏡的大海波濤激蕩,高高的浪頭打到岸上,成了霧,成了雨,風一吹,水星沫子飄來,又咸又澀。看樣子,這是一場臺風最后的表演。我要回的部隊所在的島離岸邊八九海里,在風浪里如一葉小舟若隱若現(xiàn)。要是早幾天或遲幾天探親就躲過這場臺風了,但那時沒有電視,又很少聽到廣播,哪知道會遇到臺風呢?
怎么回島?一條水泥甬道伸到海邊,這就是所謂的碼頭。岸邊拴著的幾條小漁船在風浪里漂蕩,平時接送部隊人員進出島的登陸艇不見了,老百姓乘坐的機帆船也不見了,也許是臺風來之前避風去了。要是當天回不了島我就超過假期了!一種軍人的自覺、責任和對于軍紀的敬畏在我心頭縈繞。駐島幾年,我知道臺風收尾時的風浪雖然還很大,但乘小漁船渡海也是可以的,它雖然小,可是抗風浪能力不可小覷,我們部隊常常有人在風大浪大時坐著小船回島,從沒出過事。但我沒經(jīng)歷過,內(nèi)心還是有點恐懼。
天陰沉沉的,四周一片寂靜,碼頭上不見其他人,只有濤聲在耳邊吼叫。我來回踱著步子,心里一片茫然。“嚓!”從莆田來的班車在幾丈外停了下來,走下幾個當?shù)鼐用駨阶曰亓思?,還走下一名身材纖瘦的軍人,他提著旅行袋,向我這邊走來。他肯定和我一樣,也是要回島的。
我迎了上去。一陣寒暄后,知道他是六連的,是比我早一年的兵,姓郭,還是江西老表,都昌人,和我一樣都是回家探親的。他和我的想法一樣,租條小船回島。風浪里有人同渡,我倆心里踏實多了。不早了,太陽早已偏西,我們到村子里找到了碼頭上其中一條小船的主人,船夫30 多歲,黑黑的臉,不高的個子。小船比江南的烏篷船大些,靠兩支槳劃行,有片小小的帆,收在船上。船靠了過來,我們小心地踏了上去,不料一個涌浪撲來,我一個趔趄,險些栽進海里。小船緩緩掉了頭,朝東邊我們要回的小島劃去。船夫目光炯炯,盯著前方,兩手不停地劃著槳,船一會兒往左,一會兒朝右,避著浪頭。波浪里小船像片樹葉,起伏著,漂蕩著,浪花飛進來,衣服也濕了,手一伸就是海面。我心里不停念叨:快些劃吧,快快上島!
突然,北風驟起,洶涌的浪濤猛撲船身,小船大幅度傾斜,我們驚得叫了起來。緊急關(guān)頭,船夫果斷掉頭,還扯起帆,不是向反方向南邊去,而是斜著往東南方向去,小船不那么劇烈傾斜了,還借著風飛快向前,航程遠了,但離小島卻更近了。我心里不由贊嘆船夫的果斷和駕駛技術(shù)的嫻熟。過了一會兒,風又變了方向,突然由南而來。我不得不驚愕于大海的變幻莫測!浪借風威,鋪天蓋地。船夫又將船和帆調(diào)整方向,斜著向東北方向駛?cè)?。我們離島越來越近,隱約可以看見碼頭了。正當我們興奮時,一個巨浪迎頭而來,小船像被掀到了半空,旋即又被甩到谷底,人像被提了起來,突然離了座,好在我們兩手死死抓住船舷,不然非被拋進大海不可。一陣后怕,一陣恐懼,一陣暈眩,我“哇”地吐了起來,對面的郭同志也臉色蒼白。
高大的海堤從山腳伸向百米外海面上的一座孤山,形成一道屏障,和南面一座山遙遙相對,圍成一方靜靜的港灣。小船跌跌撞撞駛了進去,我們慌慌忙忙上了岸。一回首,大海仍在劇烈地翻滾,吐著白沫……
多年已過去,但那次海上驚魂之渡令我至今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