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詠梅
“叮叮當(dāng)當(dāng),叮叮當(dāng)……”,換糖佬佬挑著兩個籮筐晃悠晃悠地穿街走巷。一手握著鐵片擱在扁擔(dān)上,一手拎個小榔頭,并不吆喝,一路走,一路只把那榔頭和鐵片不斷地敲擊,發(fā)出清脆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叮叮當(dāng)……”。整條沉寂的弄堂被輕輕敲醒了?!皳Q糖佬佬來了,換糖佬佬來了!”孩子們從這個院落,那所屋子里飛快地跑出來。
換糖佬佬其實也不算老,印象中雖然不是同一個人,似乎都是比爸爸年長,不到好公歲數(shù)的中年人,都愛穿深色的布褂長褲,即便是夏天,也是長袖長褲。只是那褂子會敞開著,露出里面舊汗白的背心。有時戴著草帽,有時不戴。他們挑的籮筐上置放著匾子,匾子里是灶頭上鍋蓋周圓大的一大攤糖,狀貌顏色仿若蒸好的酵母面團,內(nèi)里也有密密麻麻的孔洞。這糖叫“爛沾糖”,是常熟土話,不知究竟哪幾個字。北方喚作“叮當(dāng)糖”,倒是名副其實。
對于小時候的我們,來來往往的小販中要數(shù)夏天推著自行車賣冰棍和這挑著匾子換糖的是最受歡迎的。不過冰棍是花錢買的,清涼甜潤的冰棍五分錢一根,更美味的奶油雪糕一毛錢。爛沾糖不是花錢買,而是用東西換的。家里的舊物什呀,廢銅爛鐵……換糖佬佬瞅一眼,取了鐵片和小榔頭,輕輕一敲,一塊相應(yīng)大小的爛沾糖就分離出來。大人在的時候,要扔在秤盤里稱一下。哪個要他饒一點,也很爽快,一邊敲下一咪咪,一邊嘀咕:“好啦好啦,不能再饒了,折本了?!?/p>
以物換糖的方式,不知真的是換糖佬佬的規(guī)矩,還是大人們小氣不想花錢,又避免孩兒糾纏的狡黠??傊⒆觽兌继煺娴啬J(rèn)這換的方式,從不曾想到試著用錢去買糖。衣服鞋襪、鍋碗瓢勺都可換,孩子們卻懂得自動屏蔽、不做奢想。那個年月過得清貧,家中置辦的都是必需品,舊物都節(jié)儉著用。一把油紙傘骨折了,找來竹條換根架子,又能撐個好幾年;一只皮鞋跟掉了,底磨薄了,請修鞋的重新掌個跟,補塊皮,再穿三五年都沒事。即便有沒用的舊物了,大人們也要以物易物。我有一雙特為演出買的漂亮的小皮鞋,穿不下了妹妹穿。妹妹也穿不下了,好婆候著挑雜貨來賣的小販,換了幾只小花碗給我們姊妹用。怎么舍得給小孩去換糖吃?因此,我們能搜集的換糖物品就寥寥了。
其中最值錢的要數(shù)雞黃皮。雞黃皮就是雞胗上黃色的膜狀物,中藥上稱之為“雞內(nèi)金”。據(jù)說雞內(nèi)金是一種中藥。什么藥效我們不關(guān)心,只知道一張雞黃皮是能換一塊糖的。向陽院內(nèi)自家的雞箱棚里常年養(yǎng)著六七只雞。雞蛋常常上餐桌,雞卻不常吃。好婆殺雞的時候,我們圍在旁邊像過節(jié)一樣的開心。倘是公雞的話,尾巴上的長毛和管子可以做毽子。兩疊布片夾一枚銅板,把雞毛管縫上去,里面插幾根雞毛,就是一只漂亮的毽子。另外最期待的,就是雞黃皮了。好婆將割了脖子放凈血的雞浸在滾滾的沸水里,拔去毛,開膛破肚,掏出內(nèi)臟,將雞胗剖開,撥弄掉里面的排泄物,撒上鹽,和著剪開擼凈的腸子再三地揉搓,用水清洗,如此數(shù)番,干凈了,再用剪刀在雞胗側(cè)面開一條口子,把雞胗皮小心地完整地剝下來,剛下來的雞胗皮是軟軟的。要放在太陽底下曬干。雞胗皮隨手?jǐn)R在窗臺上,過不幾天變得薄而脆了。我就取下來,珍藏在紙板盒“百寶箱”去了。
除了雞黃皮,牙膏殼也是我們收集的對象。受著爛沾糖的誘惑,有一段日子,我每天刷牙的時候,就使勁地擠一大坨。那天換糖佬佬來了,牙膏還沒用空,急得不行,索性把剩下的牙膏都擠掉了,得了個空牙膏殼去換了一小塊糖。我的小動作被好婆發(fā)現(xiàn),也沒有責(zé)怪我,只是告訴我,被我擠掉了至少五分錢的牙膏,這個殼只一分錢。那時我還沒上學(xué),不會計數(shù),不過手指扳扳也明白了,真是個傻人呢!此后就再也沒做過這種類似于買櫝還珠的傻事。
換到了爛沾糖的時候,是心滿意足、洋洋得意的。捏著硬邦邦的糖舍不得咬,輕輕抿一口,甜!一小塊糖在手里舉個好半天,跑進跑出跟小伙伴們炫耀。這糖捏得久了,會變軟變色變粘,糖上有兩個黃褐色的指印。糖吃完了,那兩根手指也能舔上好一陣子!
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衣物用品常常還是新的,就清理拋棄了,偶爾會想,這些扔掉的東西放在過去可以把一匾子一匾子的糖都換來了!爛沾糖是我童年記憶中的一大甜蜜。其實倘若真的比較,即便都是那個年代的糖,爛沾糖未必真就比大白兔奶糖、椰子糖、水果糖好吃,只是因為得到的過程和背后的故事,使它更有味道了吧!
“叮叮當(dāng)當(dāng)、叮叮當(dāng)……”這清清脆脆,悠悠長長的聲音扯著孩子們的耳朵,刺激著孩子們的味蕾,愉悅著孩子們的身心,在我童年的街巷里晃晃蕩蕩,晃晃蕩蕩……
(作者單位:常熟市報慈小學(xué))
(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