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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光城的雪

        2021-02-28 21:32:12梅瑜
        文學港 2021年12期
        關鍵詞:極光薔薇福利院

        梅瑜

        (一)

        極光城沒有雪,它是一座地下城。

        城里一直霧蒙蒙的,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人們在霧氣中穿行,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出生、死去。如果不是爸爸對我說,外面有一個世界不那么糟糕,我?guī)缀跻詾椋澜缇褪沁@樣了。

        我的爸爸是一個垃圾工,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把小區(qū)里的垃圾桶推上垃圾車,再開著垃圾車,把垃圾送到巨大的垃圾焚燒站進行處理。

        我從小就坐在垃圾車里,跟著爸爸來來去去。我沒有玩伴,因為別的小朋友都說我是垃圾小孩,太臭了,雖然我每天都洗澡。

        爸爸會用肥皂在我身上擦起雪白的泡沫,我像鉆進了雪堆里。

        “雪真的是白色的嗎?”我不止一次向爸爸確認。

        極光城不下雪,卻會下黑煤灰。它們在天空中飛舞的時候,人們就得全副武裝起來,以防煤灰落在頭上、身上。煤灰不僅會弄臟人們的衣服,更可怕的是會引起皮膚和肺部疾病。

        “是。”爸爸拿著一塊大毛巾幫我擦頭發(fā),一邊回答,“外面的世界,雪是白色的,像鹽那樣白?!?/p>

        爸爸告訴我,在外面的世界,每到冬天,孩子們就會堆雪人、打雪仗。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戰(zhàn)爭開始,人們就躲進了地下。后來戰(zhàn)爭結束了,重新回到地面生活卻變得遙不可及。

        爸爸把雪白的浴巾裹在我身上。我想象著用這樣的雪堆起一個雪人的模樣,然后用一團一團這樣的雪扔來扔去。這樣的場景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像一片片扔來扔去的拼圖,我無法把它們拼在一起。

        沒人陪我玩,除了我爸爸。一天的忙碌過后,我們便躲在帳篷里翻看各式各樣的書,這些書是爸爸和我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我們把褶皺的書面撫平,給它們穿上新外套——用舊報紙做的書皮。書皮上是我用撿來的筆寫的書名,歪歪扭扭,五顏六色。它們一撂撂堆放在我們的帳篷“家”里,像一截截不斷往上長的竹筍——爸爸說外面世界的筍,一夜大雨過后,便可以長成參天毛竹。極光城沒有竹子,只有煙囪和高樓。

        我在一本叫作《冰雪王后》的圖畫書里看到了堆雪人、打雪仗的情形。

        “哇,看起來真是太好玩了!”我大叫起來。

        爸爸頭頂著白色泡沫,半個身子探進帳篷來?!皼]騙你吧?”他得意地笑著,“我就說很好玩呢!”

        “我們這兒為什么不下雪?”

        “你知道,燈光是有溫度的。極光城的燈火永遠不滅,在雪還沒降落下來的時候,它們已經(jīng)融化了。”爸爸用手抓著他的滿頭泡沫。

        “那就把燈關掉??!”我說。

        爸爸笑起來,“如果這樣,極光城就不會再是光亮之城了?。≡僬f,就算有雪下下來,被這里的煤灰一沾也變黑了。又黑又臟的雪,實在也沒什么好玩的?!?/p>

        爸爸把身子縮了回去,他還沒洗完頭發(fā)呢。爸爸說,即使我們很窮,但我們可以讓自己保持干凈和清爽,這是對自己的尊重。

        我把《冰雪王后》放到了枕頭邊上,這樣就可以隨時翻開來看了。

        “垃圾小孩”除了撿來的書,還有撿來的玩具:一個鍋鏟、一個鐵環(huán)、一根羽毛,或者一根皮筋。我甚至還撿到過十五顆彩色的玻璃彈珠,晶瑩剔透,完好無損,可惜它們太小了,不知不覺間就從口袋里鉆了出去,只剩下最后兩粒。我把它們?nèi)M枕頭套里,再也不想失去它們了。

        別的小孩有許多真正的玩具,我坐在垃圾車上的時候看到他們在玩。我并不羨慕他們的玩具,這些東西最后幾乎都會在垃圾場里出現(xiàn),但是,我羨慕他們有一個伙伴,和他們同樣年齡的、可以跑來跑去大叫大嚷的小孩。

        爸爸會陪我玩,可他是大人,這一點我很明白。

        “阿清,我們來做一個伙伴陪你玩吧?!庇幸惶欤职诌@樣跟我說。那時候我正呆呆地站在我們的帳篷邊,看著一群男孩踢著足球,從街上呼嘯而過。

        “做一個伙伴?”我知道爸爸非常能干,可是他能做出一個像我一樣,有血有肉,有胳膊有腿的玩伴嗎?

        爸爸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抓抓腦袋說:“這個……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p>

        爸爸說,很久很久以前,地面上的世界有許多國家,其中一個叫魯國?!棒攪幸粋€叫公輸般的工匠,他的手特別巧,發(fā)明了許多木工用的工具。他還特別會鉆研,有一次,公輸般到外地去做工,路途遙遠又想念家人,怎么辦呢?最后他制作了一個木鳶,就乘著木鳶回來探親了?!?/p>

        我聽得入了迷,問爸爸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做一個。

        “也許,我們可以試一下?!卑职只卮稹?/p>

        “試試看,”我激動極了,“不試過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爸爸邀請我視察他準備的材料:一堆大大小小的齒輪、一截掃帚、一塊爛鐵皮、一個煙囪頭、一張玻璃紙。

        “的確是有點少,不過,我們可以慢慢增加上去。”爸爸信心滿滿地說。我點點頭,看著爸爸嘗試把這些材料拼拼湊湊,想象著它們將會變成什么模樣。

        我將會有怎樣一個玩伴,變成了我和爸爸之間最常談到的話題。每當我們的垃圾車“隆隆”從大街上駛過,當我從高高的車窗里看著街上蜂擁而過的孩子時,我總是自豪地宣布:“我也會有一個自己的玩伴了?!?/p>

        材料在慢慢地增加,爸爸的設計草圖也在不斷地改進。常常在我鉆進睡袋后,爸爸還伏在小桌幾邊涂涂畫畫,他好像從來不會疲倦,從來都是興致勃勃。

        我們的家——帳篷,窄小而悶熱,卻不能打開一條縫,不然蚊子一定會乘虛而入。爸爸買了冰塊回來,裝在臉盆里,放在我的睡袋邊。冰塊慢慢在融化,爸爸身上的汗水也一滴滴滑落。

        那天早晨,爸爸在帳篷頂上敲了幾下,我睜開眼睛,他拉開帳篷的一個角,“起來吧,阿清,來看看你的伙伴?!?/p>

        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爸爸所說的意思。我迅速爬起來鉆出帳篷。

        一只奇形怪狀的東西站在我面前。呆呆的方腦袋,細細的歪脖子,兩片大大的鐵皮耷拉在它身子的兩側。它的兩只腳是兩塊顏色不一樣的木頭,我想它踩在地上的時候一定會揚起一層塵土。它全身灰撲撲,臟兮兮,又呆又笨。說實話,我很失望!

        見我不說話,爸爸說:“怎么,你不喜歡它嗎?”

        我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它真的不好看。”

        爸爸大笑起來,“來,阿清,我們或許可以嘗試一下不以貌取人。”

        我不明白爸爸說的這句話的意思。“它是什么?一只鳥嗎?”也許那兩塊鐵皮可以權當翅膀。

        “當然了?!卑职止室庥每鋸埖恼Z氣說,“你難道不知道,它的名字叫‘光’嗎?”

        “它可以飛得像光一樣快?”我打賭這不太可能。

        “它可能不會飛得像光那么快,但它的的確確會飛。”

        爸爸拿出一袋煤,掀開了光的一個“翅膀”,那下面有一個小口子。爸爸小心地把煤球一個個塞進小口子里,接著,他在另一個翅膀下的一個小窟窿里點上了火。

        “光”的周身冒出煙霧。它仿佛變大了,翅膀慢慢抖動,我聽到它的身體里傳出來一陣齒輪磨合的聲音,緊接著它木頭的雙腳開始蠢蠢欲動,就像我在書里看到的春天的小鳥那樣。

        “它會怎樣?”我真的被吸引了。

        “它會飛!飛出極光城,帶我們?nèi)タ囱 ?/p>

        看雪?看潔白的,像肥皂泡泡那樣的雪?我的眼睛里一定也冒出了光吧!

        爸爸答應我新年到來的時候,帶我一起飛出極光城去看雪。

        坐著“光”,飛翔,去看雪!即使只滿足這其中的一點,也足夠我高興好幾天了,更何況是整整三條。

        現(xiàn)在,當我坐著垃圾車經(jīng)過街道,再看到那些孩子的時候,我再也不會用羨慕的眼光看他們了?!拔矣幸粋€那么酷的伙伴,那么酷!”我大聲地說著。我的話被車窗玻璃擋住了,別人聽不見,但是爸爸聽得見?!皩?!我們要把“光”再改得好一點,更先進一點,可以飛得再遠一點!”

        當新年的氣息開始彌漫在極光城的時候,爸爸告訴我,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fā)了。

        “我已經(jīng)向廠里請了假。無論如何,進行一場遠足,最起碼需要三天時間?!卑职终f著,在一個大袋子里又裝進了一些煤球。

        在爸爸的整修后,“光”已經(jīng)變得漂亮多了。它的翅膀和身上被打磨過了,顯得亮閃閃的。它笨拙的雙腳涂上了金色,在燈光下就像秋天的葉片一樣晶瑩明亮。如果說還差什么……我鉆進帳篷,從枕頭套里拿出那兩顆彈珠,放進了光的眼眶里。它空洞的眼神立刻變得飽滿,熊熊燃燒的火苗映得雙眸流光溢彩。

        我們是在夜晚啟程的。爸爸說這樣會顯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在這個城市里,我們是最不起眼的存在,誰會注意我們呢?我把心中的疑問告訴了爸爸。

        爸爸想了想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心里,阿清就是全世界!”

        “爸爸也是我的全世界?!蔽一卮?。

        “光”帶著我們躍上半空,我從上往下俯瞰這座城市,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認識它了。我找不到我們的家,找不到天天坐的垃圾車,甚至讓我覺得是世界上最雄偉的垃圾山,也不過占據(jù)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爸爸,去外面世界要走哪條路?”我疑惑地看著周圍遍布的迷霧,找不到任何一個出口。

        “別擔心,阿清?!卑职只卮?,“坐穩(wěn)了就可以?!狻J識路?!?/p>

        我不知道爸爸在“光”的身體里安裝了什么,但的的確確,“光”像認識路似的,徑直朝著一個黑洞洞的方向沖過去?!翱梢蚤]上眼睛?!卑职终f,并且更牢地扶住了我。

        有疾風在我耳邊呼嘯掠過。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光”已經(jīng)飛出了極光城的迷霧圈,而我,也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景象:

        漆黑的夜幕里,星星像鉆石一樣懸掛在上方,它們比我從書上看到的亮一百倍、一千倍!它們還會動,一閃一閃,像在說話,而不是像書上那樣,只是靜靜地一動不動。

        大地一片沉靜,靜得像沉睡的嬰兒。爸爸說,從前,世界喧鬧極了,即使夜晚坐著飛機掠過天空,往下看地面也是一片輝煌,“就像天空和大地反了個兒似的?!彼f。

        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情景,我只知道,在這樣安靜的天地間飛行太美好了。冷風掠過臉龐雖然冰冰的,但令人神清氣爽,有一種甘冽的甜味。

        我們?yōu)槭裁匆≡诘氐紫?,而不是回來生活在地面上?/p>

        “阿清,裹緊大衣,戴上帽子?!蔽液桶职忠磺耙缓笞凇肮狻钡谋成希肮狻闭狈斤w去。

        “很快,你就會看到雪了。”爸爸說。

        過了不久,一滴涼冰冰的水珠落在我的鼻尖。我以為是雨點,然而我立刻發(fā)現(xiàn),“光”帶著我們飛進了一片雪花中。

        白色的、密密叢叢的雪,像羽毛一樣飛舞在我的周圍。雪片時不時撞到我身上,在我的衣服上小憩,才過了一小會兒,它們就消失了,變成衣服上的一點深色的小水漬。

        我的心隱隱地感到一陣難受。

        “看下面!”爸爸說。我一低頭,眼底是白茫茫的無邊無際的雪野,白茫茫蓋住了一切。白色!真的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最干凈的顏色了。

        “光”開始往下俯沖。

        “我們要下去嗎?”

        “當然?!卑职只卮?。

        “光”在一個平坦的地方著陸,我迅速從它背上滑下來。“謝謝你,好樣的?!蔽颐谋?。它“咯啦咯啦”地點點頭,彩色彈珠的眼睛滾來滾去。

        爸爸教我團雪球,教我奮力把雪球扔出去。剛開始,我都不敢碰那些雪,它們涼絲絲、軟綿綿,和我平常碰到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可是慢慢地,我喜歡上了它們在我掌心靜靜臥著的感覺。還有雪的白,啊,這種白,仿佛里面滲透著天上的星光一樣,亮晶晶的,怎么會有這么純凈美好的東西?。?/p>

        我和爸爸在雪地上跑來跑去,拼命地扔雪球。我們還一起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幾乎和“光”一樣高?!肮狻钡亩亲永镞€燃著一星火苗,爸爸說這樣我們回去的時候會方便一些。

        “我們?yōu)槭裁催€要回去呢?我多么喜歡這兒??!”我的大叫大嚷驚落了樹梢上的積雪。此時,早晨的太陽剛從樹林背后升起來,整個世界就像燃燒了一樣,萬事萬物染上一層燦爛的金黃色,我真想把它們握在手里,永遠也不放開。

        “傻孩子,我們必須得回去。”爸爸說。

        “為什么?極光城沒有雪,那里又臟又亂,什么都是灰撲撲的?!蔽抑钢h處的一片空地說,“我們可以在那兒建一棟房子,像《冰雪王后》里畫的那樣?!?/p>

        第一次,爸爸沒有答應我的要求。對我他從來都是有求必應的。

        回去的時候我睡著了。等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睡在帳篷里。我起來找爸爸,我想喝水。他不在。

        我爬出帳篷,外面黑漆漆的??纯唇譄舻牧炼龋呀?jīng)是黎明時分。爸爸去哪兒了?

        我也沒有看到“光”。它平常都守在我們的帳篷邊上,它去哪兒了?

        我重新鉆進睡袋,睜著眼睛看著頂篷上的一小方塊方洞漸漸變亮……

        我是被吵鬧聲驚醒的。

        “沒錯,那個小孩就住在里面?!币魂囯s沓的腳步聲停在帳篷外,我嚇得不敢動彈。

        我們這兒從來沒有過這么多聲音。我從腳步聲里聽出了它們不懷好意。我一動不動地躺著,拼命祈禱爸爸快快出現(xiàn)。

        帳篷被粗暴地拉開了,一個滿臉疙瘩的腦袋鉆了進來?!拔?,快起來,跟我們走!”

        “去哪?我爸爸呢?”我拼命地忍住眼淚。我首先必須知道爸爸在哪兒。

        “別廢話,我們給你找一個好去處?!备泶衲樥f。

        我“騰”地從睡袋里鉆出來,“你們把我爸爸帶到哪里去了?”

        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也探進頭來,讓我快點穿衣服。

        我不動。這是我家,我哪里也不去,我沉默地抗拒著。

        “告訴你,你爸爸已經(jīng)被關起來了。”疙瘩臉又被沒表情女人搬來說服我。

        “我要見我爸爸,我要去見他!”我大聲叫起來。

        我在警察局見到了爸爸。他臉上傷口斑駁,我的眼光盯住了他手上的手銬。

        “為什么要銬我爸爸?為什么?”我拼命掙脫沒表情女人的手。疙瘩臉示意女人放手。“給你們五分鐘。”疙瘩臉說。

        他們走了出去。

        “爸爸,你為什么會這樣?“光”呢?你為什么不坐著“光”逃走?”我氣憤地吼著,眼淚不住地滾落下來。

        “阿清,不要哭,聽我說。”爸爸試圖伸手為我擦眼淚。我預感到不好的事情將要發(fā)生,哭得更兇了。

        “阿清,聽我說。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一個過路人來到了極光城。他辦完事打算第二天就走,那天晚上,在露宿的空地上,他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那么小,那么小,裹在單薄的襁褓里,哭得撕心裂肺,任誰看了都丟不下他?!卑职终f。

        過路人把孩子抱進了帳篷,泡了糖水喂給孩子喝。甜甜的糖水讓孩子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過路人想,也許孩子的父母等等就會來。可是兩天過去了,孩子的父母一直沒出現(xiàn)。

        “我?guī)礁@?。當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孩子睜著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著我,我走不了了?!?/p>

        “所以,你是因為我,留在了這個糟糕的城市。”我喃喃道。原來,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也是一個拖了爸爸后腿的孩子。我活該要被那個面無表情的女人帶走,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起初是,后來就不是了?!卑职终f,“阿清,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是我們的帳篷家,最有意思的旅途是開車去往垃圾場的路上,最漂亮的風景是我們一起看過的星空和雪場?!?/p>

        我記起爸爸說過,我是他的全世界。我相信他的話,從來不曾懷疑。

        “爸爸,那我們回去吧,回帳篷家?!蔽壹鼻械卣f道。

        “阿清……”爸爸低了低頭,“你過來,我告訴你,‘光’在……”

        (二)

        我被扔進了福利院,改名為“113號”。

        我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在去往福利院的路上,我聽到前座的疙瘩臉說:“那個垃圾工真是自找麻煩。一個外鄉(xiāng)人,不老老實實呆著還到處亂跑,真是膽大包天了?!?/p>

        “你們要把我爸爸怎樣?”我大叫起來。

        “老實點!”疙瘩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緊接著我的眼睛腫成了皮蛋。

        福利院除了一排平房,還有一個“院子”,堆滿鐵皮、木材、砂紙和各式各樣的破爛零件。每個福利院的孩子除了學習,便是利用這些材料進行制作:鉛筆、鐵皮鼓及一切外面的工廠所需要的孩子們可以制作的物品。

        我不和別人說話,一個人獨來獨往。我站在屋檐下抬頭看著天空。極光城的人工天空永遠飄浮著鉛灰色的云層和常年不散的煙霧。

        我呆呆地抬頭看天,呆呆地低頭吃飯,呆呆地睡在自己的床上,一個人進入夢里,找到爸爸,和他一起坐在“光”的背上,飛往遠方……

        福利院的人都說113號是個笨蛋,智力有問題。我從不理睬他們。我存下了一些“工作”時收集的雜碎,像老鼠一樣搬運回來,一點一點藏在被褥下。

        如果不是雨諾的到來,我想我大概就一直這樣了吧。

        我記得他到達的第一天,大家正在食堂里排隊打飯。雨諾好奇地四處張望,仿佛他到達的不是福利院,而是一個游樂園。他的眼睛里有這兒的孩子少有的燦爛光芒,讓我想到“光”的眼眶中的流光溢彩。

        “你見過一個女孩嗎?”雨諾打完飯,坐到離我不遠的一個位子上,他一邊往嘴里塞飯團,一邊四顧詢問。

        沒有人回答他。這兒的孩子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況且,誰都想多吃一點,吃完了再去盛。如果不快點兒,就沒有多余的了。

        “女孩,一個七歲的小女孩,穿著綴滿蝴蝶結的連衣裙,眼睛很大?!庇曛Z一直不停地在那里問著,“她叫雨萌,她特別可愛?!?/p>

        沒有人理他。雨諾不以為意,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剩下的飯菜。我走過他身邊的時候,看到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撿起飯盆里最后一顆飯粒。

        “你見過……”意識到我在注意他,他“呼”地回過身來問我,眼神里充滿期盼。

        我們每個人都在尋找,一個人、一件物、一樁事,有些人希望全天下都幫他,有些人知道全天下沒有誰可以幫他。

        真是一個天真的家伙!我冷冷地從他身邊走過。

        雨諾睡在我的下鋪,這又是一個意外。聽說原先睡我下鋪的人覺得我不好相處,請求調(diào)換,新來的雨諾便理所當然地填補了空缺。

        他勤快地把薄薄的被褥整了又整,顯得特別興奮。當他坐到床鋪上時,甚至發(fā)出了一聲嘆息:“真好??!要是小萌在,就更好了。”

        他在自言自語。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聽他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小萌,這兒的床很舒服,被窩也暖和。你要是在這兒,一定會翻上好些個跟頭?!?/p>

        “小萌,今天的飯菜也很好吃,有大土豆噢,要是你在……”

        這樣說話的確很嘮叨,幼稚得可笑,可是我卻在這樣的絮絮叨叨中進入了睡眠,沉靜的、安穩(wěn)的睡眠。

        夢里,我回到了垃圾場邊的家,爸爸伏在桌邊畫圖。我告訴他,我收集了許多木片,以后還要收集許多鐵皮,我要做一件特別的東西。“好啊。”爸爸回過頭來說,“太好了。阿清,太好了?!?/p>

        爸爸笑著笑著,身影漸漸淡去,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夢里,伸手想去抓住他,我的嗓子堵得嚴嚴實實,想發(fā)出聲音來,卻只會“嗚嗚嗚”地響……

        “113號,你做夢了嗎?不要怕,不要怕,只是夢!”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他沒有搖晃,也沒有推醒我,只是輕聲說著。黑暗中,我知道是雨諾,但我沒有睜開眼睛,假裝還在夢里,只是我已經(jīng)不再做夢了。

        雨諾站了一會兒,看到我已經(jīng)沒事了,他才重新睡回自己的床上。我又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小萌也這樣,小萌也會做噩夢。小萌……”

        “給你?!蔽疫f了一個竹蜻蜓給下鋪。

        一只遲疑的手伸過來,接著是一聲驚呼:“竹蜻蜓!真好,真好,謝謝你,113號!”

        我不吱聲。

        他“呼”一聲湊過來:“你叫什么名字?113號,真不好聽。你這么善良,一定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我側過身。這家伙,真是會得寸進尺。

        “以后,我就叫你青宇吧。青宇,藍天,想想也很美好?!?/p>

        太自作主張了吧!不過我沒反駁他。

        說實在的,福利院的生活并沒有太難過,即便那個面無表情的女人(我后來知道她是宿管)也不是那么難弄,只要你聽話。但是這里沒有自由。我無比懷念從前的自由時光,每當閉上眼睛,我就想到高高的垃圾車、小小的帳篷家、竹筍一樣的書,爸爸頭上沾滿的肥皂泡泡……

        我睜開眼睛,它們就消失了,眼前是一枚起飛的竹蜻蜓,緊隨著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雨諾伸著手要把竹蜻蜓抓住,他個子小,怎么也夠不著。我伸手一掠,竹蜻蜓握在了手心里。我遞了過去。

        “謝謝你,青宇。啊,終于抓住它了?!庇曛Z把竹蜻蜓像寶貝似地裝進口袋里,“我想試試看,沒想到它一飛就這么高,我真擔心它一轉眼就飛走了?!?/p>

        “只是一個竹蜻蜓,飛走就飛走吧。”我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

        雨諾奇怪地看著我:“這是禮物啊!”

        禮物?我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只怪鳥,它歪著細脖子打量著我,鐵皮翅膀耷拉下來……

        “青宇,你怎么了?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雨諾著急地問道。

        “不關你事?!蔽彝崎_他,急匆匆地走開了。

        然而這個小個子男孩絲毫沒把我的壞脾氣當回事,下一秒,他看到我的時候,又來跟我說竹蜻蜓真好玩,說他的妹妹雨萌,說他要是見到雨萌,一定要把竹蜻蜓給她……

        “那你的妹妹呢?”我忍不住問他。

        “聽說在姑姑家……”他說,“大家都說福利院很辛苦,我就到這里來,讓妹妹住在親戚家里,好歹有飯吃。如果我知道這里那么好,我一定不會丟下她……”雨諾低下了頭。

        “去向院長申請吧,讓你妹妹也進來?!?/p>

        他搖搖頭:“我已經(jīng)去問過了,他們說要研究一下。”

        “那就再等等看?!蔽译[隱地覺得所謂的“研究一下”不太靠譜,還是忍不住安慰了他。

        “是啊,我再等等,說不定就有空位了?!庇曛Z的臉又陽光燦爛起來。

        我有點羨慕他可以那么快就讓自己的心情變愉快。

        時間長了,我才漸漸發(fā)現(xiàn)雨諾并不像我看到的那樣健康和樂觀,他經(jīng)常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黯然神傷,或者悄悄垂淚;而他也說我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冷漠,“你有一顆火熱的心?!彼f。

        他的話讓我想到“光”點火后的樣子,是那樣火熱和明亮的樣子嗎?我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爸爸和“光”,我相信爸爸只要自由了,一定會來找我;他沒有來,只有一個原因:他已不在極光城了。我更熱切地盼望著去找回“光”,去那個臨別之際爸爸告訴過我的地方。

        這個想法在我的心里橫沖直撞,但是現(xiàn)在我無能為力,除非等到我十六歲。每個福利院的孩子長到十六歲就必須離開去自謀生路,我現(xiàn)在十四歲,還有兩年。我開始一天一天數(shù)日子。

        我十五歲,雨諾十四歲的一天早晨,一陣轟鳴在福利院上空響起。那時候我們正在院子里勞作,大家齊齊抬頭,一艘巨大的蒸汽飛艇從我們頭上掠過。

        “又是什么地方開業(yè)了吧?”雨諾饒有興致地抬頭張望,他對任何新鮮事物都表現(xiàn)出無比的熱情。

        我不置可否,依舊低頭做事。這樣的廣告飛艇一年里面總可以見著幾次,它們龐大而臃腫,像一個個懶洋洋的貴婦。

        雨諾忽然沒有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異樣,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呆呆地瞪著天上的飛艇,臉色煞白。

        “怎么了?”我問。

        他沒回答。全身一動不動。

        我第一次看到雨諾這樣子,“雨諾,你怎么了?”

        “是雨萌。”

        雨諾說他看到飛艇里探出的小腦袋是雨萌的,“她在哭,揮舞著雙手叫‘哥哥’。她一定害怕極了。她最怕黑,怕一個人!她怎么會在上面?一定是姑姑不要她了,他們把她賣了錢,一定是的!”

        我懷疑雨諾看錯了。那么高的地方的一個孩子,他怎么就能判斷是雨萌呢?再說當時我也在,我怎么沒聽到哭聲?

        雨諾表現(xiàn)出從來沒有的固執(zhí),他飛跑去院長那里,要求出去,要求去找妹妹。

        “你們非得讓我出去不可,不出去我就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聽到他在院長室里咆哮。

        結果是一通安慰后,雨諾被罰掃一個月廁所。我陪著他,看他用刷子仿佛要把廁所的地磚磨破。他一聲不吭,睡在床上的時候也不再自言自語,直到深夜還在輾轉反側。

        “我要逃出去。”過了幾天,雨諾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對我說。

        “好,我陪你?!?/p>

        他點點頭。

        福利院高墻四筑,憑我們當時的個子還爬不出去。我翻出藏在被褥下的零碎,開始組裝。

        這原本是我無意的舉動,現(xiàn)在想來,心底的某個地方,我已經(jīng)為后來的逃離預設了注腳。

        每天午休或晚飯后,我們利用雨諾打掃廁所的時間在隔間里組裝。雨諾用打掃給我做掩護,我一邊回憶爸爸當初做出“光”的過程,一邊竭力把它復原。對雨諾的處罰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組裝出來一個怪兮兮的東西,我也說不上它像什么,或者說,它什么也不像。

        雨諾卻興奮異常,他說:“只要能帶我們飛出去就行。你爸爸做的大鳥叫‘光’,我們這只小鳥就叫‘飛’吧!”

        飛行需要煤塊和火柴,煤塊倒不難,福利院的后墻旁是廚房垃圾堆積地,他們把煤渣什么的放在那里,也許可以從中撿到一些。但是火柴就難了。沒有一個福利院的孩子可以接觸到火。

        雨諾說他會解決。

        “你有什么辦法?”

        “別問了。相信我!”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忽然間發(fā)現(xiàn),當年那個睡在我下鋪、喜歡嘀嘀咕咕的男孩,個子已經(jīng)快要超過我了。

        當滿臉塵土、額頭上還劃破好幾道口子的他把煤球和一包火柴遞給我的時候,他什么也沒說,我便什么也沒問,。

        “周六晚上怎樣?”我說。

        “可以,這周六晚是集體活動,我們中途溜出來?!?/p>

        沉睡已久的小獸開始蘇醒,我和雨諾卻變得沉默起來。我們經(jīng)常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院子里的廢物堆旁仰望頭頂,極光城的天空永遠蒙著一層濃霧,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在那樣的凝視里,我一遍遍回想爸爸帶我去外面的世界看雪的經(jīng)歷,我想雨諾大概在想外面世界的雨萌吧。

        周六到了。

        那天下午發(fā)生了一件令人煩心的事。福利院的大廚急匆匆地跑來對宿管說,他發(fā)現(xiàn)廚房里少了兩包火柴和一袋煤球。“一定是哪個小鬼偷的。這些壞孩子,什么壞事都做得出來?!睆N師比福利院的老師更討厭我們這些孩子,或許因為他也不過是寄居在福利院里而已。卑微的人總是更會踩踏比自己地位更低、更加弱小的人群。

        玩火在福利院是一件嚴重的事。全院進行了嚴格的搜查,結果一無所獲——我們把火柴和煤球放在了院子那堆雜物的一角,做了只有我們知道的標記——但是院長經(jīng)過研究,決定取消今晚的集體活動,改為集體教育,誰都不許離開。

        “我不想再等了?!庇曛Z的眼神告訴我。

        “我明白。”

        “怎么辦呢?”

        “別急,別急,好好想一下。”

        越是著急,越是想不出辦法來。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周六晚上食堂的特供菜也變得食之無味。

        雨諾起身去舀湯,我瞟了一眼他的餐盤,里面的飯食幾乎沒動過。我想著等一下要勸他吃下去,不然會沒力氣。

        前邊忽然傳來一陣“乒乒乓乓”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喧嘩。很多人扭頭張望,生活老師大叫著“安靜安靜”,讓大家不要亂跑。我的心猛地一動,一下子站起來跑過去——

        不出所料,雨諾躺在地上,左胳膊上一片通紅,幾片菜葉子零零落落地耷拉其上,仿佛伸著舌頭訕笑。雨諾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綴滿汗珠,他咬著牙顯得非常痛苦,但他的唇邊留著一抹古怪的笑容。

        “你這個笨蛋!”我狠狠地罵了他一句,背上他就往醫(yī)務室跑。

        雨諾伏在我的肩上,低聲說:“我們的計劃可以照常進行了?!?/p>

        “笨蛋,傻瓜!”我再次狠狠地罵了他一句,心里掠過一陣苦澀,苦得喉嚨都被堵住了一樣。

        雨諾的手臂纏上了厚厚的紗布,他被安排在宿舍休息。他朝我咧嘴笑,我別過頭去,我完全沒有把握照計劃行事。

        天光隨著時間慢慢暗下去,我越來越焦灼。老師一板一眼地講著我們要注意的事項,很多人已昏昏沉沉睡去。

        “老師,我要上廁所?!蔽以诎它c還差五分的時候站起來。

        老師面無表情地揮手,繼續(xù)她的講解。

        我飛快地跑到院子里,雨諾已經(jīng)在樹下等我。他的肩上背著一個小包,里面是我們所有的行李。

        我沒和他說話,蹲下身去把埋在下面的“飛”拉出來,它現(xiàn)在被分成了幾個部分,我需要一些時間把它組裝起來。煤和火柴也已就緒,雨諾在樹影下已經(jīng)站了很久。

        終于,火柴被我扔進了“飛”的一個翅膀下,另一個翅膀下的空洞里也填滿了煤?!帮w”的周身閃亮起來。它比光小很多,也簡陋很多。我把雨諾推到“飛”的背上,在它騰空而起的一瞬間,自己也坐了上去。“飛”的身體里響起“克啦克啦”的聲音,它緩緩上升。

        “看哪,就是那兩個小鬼偷了煤和火柴,他們造了一只怪鳥要逃!”廚師揮舞著一把掃帚趕出來,他要像拍蒼蠅那樣把我們拍下去。

        聽課的孩子們也趕了出來,他們抬頭看著我們,年齡小的孩子在問:“113號和210號變成仙人了嗎?”

        我聽到大孩子在回答:“是,他們要回家了!”

        “抓住他們!抓住這兩個壞孩子!”廚師大叫。

        接下來我看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一幕,所有福利院的孩子回轉身去阻止廚師和宿管來追擊我們,大人們被圍在中間發(fā)出尖利的大叫……

        我和雨諾大笑起來,我們從來沒這樣開心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飛”的動力和體積只夠讓我們越過福利院的圍墻,當它重重地砸向地面時,我和雨諾已經(jīng)跳了出來。

        “快跑!”我拉起雨諾的手,這兒離福利院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他們輕而易舉就可以抓住我們。

        “‘飛’呢?我們丟下它嗎?”

        “……對,快跑!”

        我和雨諾跑起來,扭頭看了一眼“飛”。它已經(jīng)摔成了好幾塊,尖尖的腦袋斜躺在地面上,煤球做的眼睛看著我和雨諾的方向,火苗躥上來,煤球開始燃燒,絢麗的顏色像極了“光”的五彩彈珠眼睛。

        我們完全不知道該朝哪邊跑。我們離開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太久,即便道旁的路燈光,也比我們從福利院里朝外望時明亮得多。這個時候的街上還有行人,他們步履匆匆,滿臉疲憊,他們壓根兒不會來關心兩個飛奔的男孩。在他們眼里,這些精力無處釋放的孩子最好別去管,他們跑累了自然會回家。

        我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動。

        “他們沒有追來?!庇曛Z興奮地說。

        “他們大概根本不在意跑出一個或兩個孩子來,那樣還輕省許多?!蔽彝厣贤铝艘豢谕倌?,太長時間的奔跑讓我嘴里一陣泛苦。

        “他們不在意,但我們自己在意!”雨諾遞過來一瓶水,這是我們行李里的重要物品。我喝了幾口,遞給他,他也喝了幾口。

        我們在一個僻靜的平臺上躲了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fā)去找雨萌。

        雨諾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完全沒法確定雨萌在不在姑姑家。

        “去看看吧?!蔽野押竺嬉痪湓捬柿嘶厝ァN蚁胝f雨諾大概聽錯了飛艇上的哭聲,我也知道,他會嚴肅地回答我:“不會聽錯!”

        雨諾憑著記憶找到了姑姑家,房子主人卻說:“他們搬走了!聽說賺了一筆錢,搬到別處去了?!?/p>

        “你知道他們搬去哪里了嗎?”我問。

        “不知道。”房主人“咚”一聲關上了門。

        我們不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仿佛我們?yōu)橹仙媲Ю飳ふ业囊槐K燈熄滅了,黑暗襲來,什么也看不見了。

        “別難過,搬去別處了,我們還是可以繼續(xù)找的。”我的安慰蒼白又無力,雨諾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扭頭對我說:“對,我們還可以繼續(xù)找?!?/p>

        (三)

        “阿青,起床了!”

        一個沾滿白色肥皂泡的腦袋伸進帳篷里,大聲嚷嚷。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爸爸回來了,但下一秒我就意識到,我睡在帳篷里,卻已不是從前。

        雨諾縮了回去。他在外面大聲說:“快點起床吧,我們要出發(fā)了!”隨之是一陣沖洗的嘩嘩水聲。

        我應了一聲,沒有立即起床??s在睡袋里看了一會兒帳篷頂。

        從福利院出來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六年了,我和雨諾一直在垃圾場討生活——我們需要吃飯,需要住處,而我對這個世界唯一熟悉的地方,除了福利院就是垃圾場了。我不想說這幾年我們是如何過來的,無論如何,我們把自己養(yǎng)活了。我們利用一切時間賺錢,把錢存下來,到了休息天就在極光城里到處游走,尋找雨萌。經(jīng)常會聽到一些似乎非??煽康男畔?,可當我們興沖沖地趕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一回事。在這件事情上,雨諾固執(zhí)得像一塊生鐵。我能做的,便是陪著他走遍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抓住任何一點可能的信息。

        這件事是我們倆全部的生活目標,很想見一個人就會見不到,即便在一個城市里也可以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為此我們曾貼過“尋人啟事”,找過私人偵探,鉆進最陰暗的小巷角落,在一間一間燈火昏暗的低矮房間里尋找……全部無濟于事。

        幾天前,我們聽一個工友說有個叫老豆的“捕獵者”,可以利用他的關系網(wǎng)“捕捉”任何東西——情報、物體、人。

        一群人只是吹牛取樂,我和雨諾卻聽進了耳朵里——這些年,我們從不放過任何一條即便只是“似乎有用”的信息……

        我又發(fā)了一會兒呆,聽到外面沒有聲音了,便起了床。7點剛過,我們已經(jīng)在市中心的極光塔下了。

        極光塔是極光城的地標建筑,據(jù)說從前是想建一個大煙囪的,不知何故沒用,后來在原有的基礎上繼續(xù)增高,變成了一個像塔又像煙囪的怪物,和這個城市倒很相稱。極光塔有三個鐵腳,支撐起一個圓形大球,球體之上是一段越來越尖細的塔尖,直直地刺向上空。如果它真的可以刺穿極光城的天空,天空的上面會是怎樣的呢?會有雪嗎?

        “阿青,走吧!”雨諾回頭叫我。我點點頭,和他鉆進了極光塔旁邊的小巷里。

        光鮮亮麗的背后,總有陰暗丑陋與之呼應。這條叫作“光明街”的小巷不僅不明亮,反而窄小陰暗,即使大白天在這里穿行,也會經(jīng)常撞到這個碰到那個。巷兩旁是低矮的棚戶區(qū),檐下掛滿衣物,地上污水橫流,不時有人從里面出來,不管不顧地“嘩”一盆水傾倒在地上,濺起無數(shù)泥漬。

        好在小巷雖然彎曲,但沒有岔路,我們一路走到底,便見一座三層木樓,像從墻上長出來的大蘑菇。

        我和雨諾互相看了一眼,推開了沒有上鎖的門。

        沿著逼仄而陡峭的木樓梯往上走,不知道走過多少級樓梯,當我開始懷疑我們是不是已經(jīng)走到另一棟樓或是另一個時空的時候,又出現(xiàn)了一道門。

        “進來吧!門沒關?!崩锩?zhèn)鱽硪粋€聲音,出乎意料的溫和。

        一個面色白皙、個子不高的男人坐在門后的大椅子上,他雙手交叉在一起,顯得手指特別修長。我想象不出擁有這樣一雙好看的手的人,竟然是一個惡貫滿盈的不法之徒。

        大概我們的眼神中露出猜疑,男人微微一笑:“沒錯,我就是老豆。每個初次見到我的人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所以眼不見不為實,單憑想象,有時候蠻可怕的?!?/p>

        我們不置可否。事實上,我們深知在這種時候,聽對方說比自己說會更好一些。

        老豆把球踢了過來:“說吧,找我什么事?”

        雨諾看了看我,我把我們的來意說了一遍。

        “還有什么需要的,我會想辦法提供給你。”雨諾補充了一句。

        老豆笑了起來,“我什么也不需要,除了,錢?!?/p>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些年我們拼命地工作攢錢,就是為了這件事。

        “當然,說個數(shù)吧。”我說。

        老豆說出的金額遠遠超過我們所能負擔的。他看出了我們的猶豫和窘迫,做出不明顯的逐客姿態(tài)。

        “我們給你這個數(shù),你可以確保找到我們要的人嗎?”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很心虛。按我和雨諾的攢錢速度,即使再過十年,也不一定能湊夠這個錢。

        “當然。既然你們找到了我,就應該知道老豆是怎么辦事的?!彼χ?,站起來送客。

        “我們上哪兒去找這么多錢?”雨諾一臉沮喪。

        “會有辦法的?!蔽乙呀?jīng)打定了主意。在這個地下城里,和金錢的誘惑相當?shù)模褪侨ネ饷媸澜纭?/p>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來到垃圾山最北端。按照當初爸爸告訴我的方位,小心翼翼地數(shù)著腳步。我找到了一處標著不明顯的六邊形的鐵器,它像長在地里面一樣牢固。我試著把手放在它的底部,按動上面突起的部分。比我想象的要快許多,它底下的地面就打開了。我順著臺階往下走,因為窄小而不得不弓著身子低著頭。沒走幾步,我就看到了裝在透明包裝袋里的“光”。“光”沒有絲毫變化。它像沉睡在魔法森林里的睡美人,等著王子來把它喚醒——我不是王子,我喚醒它,不是為了接它回家,而是要把它送去另一個地方。

        我獨自一人來到光明巷,和老豆談條件。老豆非常清楚“光”的價值。

        “三天,三天后你把這個怪鳥交到我手里,我把信息交到你手里?!?/p>

        我點點頭。

        那個晚上我在垃圾山旁邊坐了一夜。我把心里涌起的“最后飛一次”的念頭壓下去了無數(shù)次,我也把我和爸爸從前的時光回想了無數(shù)次。后來我告訴自己,別想了,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雪原,我已經(jīng)見過了,那就讓雨諾去找他的雪原吧。

        三天后,我從光明巷回來,把正在垃圾山上忙碌的雨諾叫下來。我們收起帳篷,把里面的瓶瓶罐罐堆在一起,如果有人要可以拿去用。像當初從福利院出來時那樣,我們除了兩個背在肩上的包,什么也沒有。

        雨諾一邊收拾,一邊不停地問我:“你怎么做到的?你哪來的錢?你用什么給老豆做酬勞!”

        我沒回應他,只顧收拾。走出垃圾場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心想,這個地方我應該不會再來了。

        我們沿著極光城的中央大道一直往北走,穿過繁華的街道,穿過冒煙的工廠,穿過無人的廢棄停車場,一直向北……雖然我一直生活在這個城市,卻從來沒有見到它的全貌。我假裝津津有味地環(huán)顧四周,對任何微小的事物表現(xiàn)得興致勃勃。

        雨諾像瘋了似地問我到底用什么和老豆做了交易。后來我實在火大了,“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我沖他大吼,然后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雨諾趕了上來。往后,他再也沒有提過這個問題。

        冷山鎮(zhèn)在極光城的邊緣,住著這個城市的邊緣人,行走其中令人想起光明巷。這里是光明巷擴大一百倍后的景象。

        冽湖路90號。我抬頭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路牌,雨諾推門進去。一陣龐大的喧嘩迎面撲來,有一個盛大的世界躲在門背后,仿佛被魔法控制了一樣,跳舞的、唱歌的、喝酒的,賭牌的,衣香鬢影,人來人往。

        我們在人群里穿行。按老豆提供給我們的信息,雨萌在這里工作。她十歲的時候被賣給人販子,幾經(jīng)轉手,現(xiàn)在在冽湖路的“十里洋場”娛樂中心做領班。無法想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這幾年經(jīng)歷了什么?!八€活著。”我對雨諾說。雨諾點點頭,眼睛里是比黑洞更深沉的憂傷。

        我們朝侍者的手心里塞錢打聽雨萌的方位。我們的心咚咚作響,響過周圍的嘈雜。

        “前面那個穿白色衣服的就是?!币粋€男人指著吧臺邊站著的一個女子,他眼里的心思一覽無遺,我和雨諾都想狠狠地沖他揮上一拳。

        “雨萌”意識到有人在看她,我看到她脊背挺直了一些。過了好一會兒,她轉過頭來,巧笑嫣然的臉上嵌著一雙冷冰冰的眼睛。

        “不是?!庇曛Z的聲音像浸泡在了冰水里。

        “不是?怎么會?”我要瘋了,我們花了這么長時間這么多精力這么大代價,結果是“不是”!

        “你們找誰?”女子昂著頭,問。

        “你是雨萌嗎?”我不死心。

        “我是??!我是雨萌,雨夢,雨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愿意。”女子大笑起來,“但是我不愿意,我就什么也不是。”

        “你見過雨萌嗎?一個女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庇曛Z站到女子面前,他的樣子讓我想起他第一天到福利院時的情景,他睡在我的下鋪,翻來覆去地說他的妹妹。

        女子“騰”一聲站起來,旁邊一個足足有兩米高的保安站上前來,一把把雨諾推倒在地上。我連忙扶起雨諾,“我們只是想打聽一個人?!蔽掖蠛稹?/p>

        “每天都有無數(shù)人到這個地方來找人,找這個找那個?!迸拥偷偷睾吡艘痪洌斑@個世界上消失的人太多了,我怎么知道他們在哪里?管住自己已經(jīng)是件麻煩事了,誰有那閑心去管別人?!?/p>

        保安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和雨諾拎起來,扔出門外。

        冽湖路90號的門牌像一高一低兩只眼睛,冷冷地瞧著我們,我們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動彈。

        毫無疑問,老豆騙了我,他提供的信息是假的。至于說這么一個遙遠的地方,不過是給他逃跑提供時間。

        我們在冷山鎮(zhèn)游蕩,打聽各種可能的消息。反正我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不怕再失去什么了。

        幾天下來,我們知道了“十里洋場”里那個女的叫薔薇——也有人說叫玫瑰,也有說叫月季……反正是一個花的名字。每個到過冷山鎮(zhèn)的人都知道,薔薇看似弱女子一個,實則是“十里洋場”的真正主人,不過她從來不曾承認,依舊像個媽媽桑一樣在“十里洋場”端茶倒水、拋頭露面。

        我們決定再去找她。在被壯實的保鏢扔出來三次后,薔薇派人來找我們。

        她在一間布置成溶洞的房間里見我們,灰暗的色調(diào),昏暗的燈光,我猜想不出一個女人何來的這種審美與喜好。

        “我無法保證幫你們找到雨萌,也許她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彼N薇說。和上次綴滿蕾絲的長裙穿著不同,今天的她一身短打,不過依舊是從上到下一片白色。

        “可以。”雨諾應道。

        “我都還沒說我要不要幫你們。”薔薇笑起來,她饒有興趣地看著雨諾。

        “你已經(jīng)答應了?!?/p>

        薔薇大笑起來,她讓巨人保安給我們安排了住處,讓我們在“十里洋場”工作,端茶倒水,跑來跑去,薪水之外還有提成,唯一的要求是必須聽話。

        “這和福利院有什么區(qū)別!”我質(zhì)問雨諾。

        他冷冷地看著我:“不然呢?靠我們自己嗎?”

        我漸漸找不見雨諾了。每當我想要和他說上一句話的時候,總會發(fā)現(xiàn)他已不知去向。

        我也越來越多地發(fā)現(xiàn)雨諾出現(xiàn)在薔薇身邊,薔薇似乎也很喜歡他,總是愿意帶上他。我跟雨諾說,薔薇不是好人,離她遠點兒。他不以為然,并開始夜不歸宿。我可以猜出他在哪里,但我不愿意相信雨諾會做出這樣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進入一個包廂,看到雨諾坐在薔薇邊上,用一只鮮紅的高跟鞋喝酒。薔薇一身潔白地靠在他身旁,仰臉看著他。鮮紅的酒水順著雨諾的嘴角滑到薔薇身上,白色沾滿了鮮紅,像血印一樣觸目驚心。那個包廂的主題是“鍛造”,里面放置著各種鐵器和打鐵工具,墻上掛滿繩索,地上堆著鐵索,不小心碰到,丁當作響。

        “你瘋了!你是在出賣自己!”我沖著回來拿東西的雨諾大吼。

        “受不了你可以走。漂泊太久,我累了,薔薇給我依靠,給我希望,我不想動了?!庇曛Z說完,甩門走了。

        那天以后,雨諾徹底不回來了。我只在薔薇身邊可以看到他,卻近不得他;只要我試圖接近,不用薔薇指示,那幾個“巨人”就站成人墻把我擋了回來。終于有一次,我朝雨諾大喊的時候,他讓“巨人”把我扔出了“十里洋場”。我聽到身后傳來薔薇的笑聲,充滿一個孩子得到了玩具般的心滿意足。

        (四)

        我重新回到了垃圾場。真是諷刺,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結果最后收留我的依舊是這塊骯臟、破爛又無序的地方。從小我就是一個垃圾小孩,誰都嫌棄的小孩,這種命運跟隨著我,我甩不掉了。

        我在垃圾山的另外一邊搭起一個帳篷,重新開始垃圾工的生活。如果說從前我還有各種希望,如今的我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盼頭。我不和任何人交往,我也恢復了小時候那樣的習慣,時不時把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有用東西帶回家,水壺、電飯煲、刀具,還有小人書。

        我找到了一本《冰雪王后》的故事書,和我小時候看過的是同一個版本,不是同一本,但也足以令我欣喜。

        我躺在帳篷里,把書從頭到尾重讀了一遍,忽然覺得小時候看過的書好像和現(xiàn)在不是同一本,小時候我只關心書里描繪的白雪皚皚的場景,如今看來,我才發(fā)現(xiàn)故事的重心是講男孩加伊的眼睛和心里落進了魔鬼鏡子的兩個碎片,這讓我想起雨諾。也有魔鬼鏡子的碎片落進了他的心里嗎?

        我不禁啞然失笑。冷山鎮(zhèn)、十里洋場,這些似乎已經(jīng)離開我十萬光年,遙遠得已經(jīng)像我的前生來世,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有一天晚上,正要矇眬入睡,我看到一只鳥拍著翅膀從帳篷頂上的一塊方形中掠過,等我想細看時早已不見了蹤影。已經(jīng)沒有“光”,沒有“飛”,也沒有任何飛行的過去了,就讓從前看過的那片雪,永遠埋藏在過去吧。

        半年后,我偶然在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短短的幾句話配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躲在社會新聞的角落里。題目是《“捕獵者”老豆死于非命,兇手疑為機械怪物》。因為“老豆”兩個字,我把新聞(或者叫舊聞更適合)瀏覽了一遍,上面說老豆近日在光明巷老宅中被發(fā)現(xiàn),當時已經(jīng)殞命。老豆的舊宅空置已久,要不是因為里面發(fā)出怪味引起周圍居民注意,大概不會想到老豆已葬身其中?!皳?jù)住在附近的居民介紹,一周前曾見老豆的三層屋頂上停著一只怪鳥,蹲守的樣子像一只老鷹,但似有人的面孔。待人上前探看究竟,那怪鳥便振翅飛走了。從飛行的樣子及速度看,儼然一只機械怪鳥?!蔽淖职娌]有引起我多少震動,反而是那張不太清晰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仔細端詳著據(jù)說是老豆鄰居提供線索繪制的配圖,越看越覺得那只鳥像“飛”,而那張人臉像雨諾!

        我迅速收拾行李趕往冷山鎮(zhèn)。推開“十里洋場”的門,里面依舊繁華一片。我徑直往里闖,在吧臺旁,我看到了依舊身著白衣的薔薇,還有站在她身邊的雨諾——木質(zhì)的雙腿、鐵皮的身體,兩只巨大的鉛灰色翅膀耷拉在身體兩側。他的頭發(fā)灰白,像極光城的煤灰混合著雪花落在頭上。他看到我,嘴角揚起。

        “你瘋了!”我上前拉他,“跟我走!你這是要干什么?”

        “你認錯人了?!彼某岚蛞粨P,我的手被打了回來,手臂上出現(xiàn)了條條血痕。

        “哈哈,果然很精彩?!彼N薇笑起來,她明艷的臉龐看上去像眼鏡蛇一樣陰險,我的腦海里閃現(xiàn)出冰雪王后的容顏。

        “是你!你這個瘋女人!”我一把拎起薔薇的衣領,她的白色長裙立刻皺了起來。巨人保安正欲上前,薔薇制止了他們。

        “難受嗎?痛苦嗎?”薔薇輕言淺笑,竟有我從未看到過的嫵媚,似沙漠中最毒的美女蛇,看一眼就能讓人灰飛煙滅。

        “不是我逼他的,是他自己愿意,他愿意讓我的想象變成現(xiàn)實?!彼N薇輕輕推開我的手,把自己的裙子拉直,“血肉之身哪有鋼鐵來得堅硬,五谷雜糧怎比得上煤和火……啊,我想起來了,這個主意真正的主人是你啊,不是嗎?”她大笑起來,笑得停也停不下。

        好不容易停下來,她又說:“你不認為你的兄弟現(xiàn)在非常強健,非常性感嗎?對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要不要帶你去看看我們是怎么做到的?很有意思的!我們專門建起一個房間,里面有專門的設施,一樣一件,都是雨諾告訴我的,我想盡辦法把它們備齊。就為了這些,我也得幫雨諾改頭換面?。 ?/p>

        “閉嘴!”雨諾大喊,指著我說,“把他扔出去?!?/p>

        我再一次重重地被扔到了冽湖路90號的門外,這一次,我努力了好久,也爬不起來……

        (五)

        極光城沒有雪,它是一座地下城。

        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十年了,它從來沒有下過一場雪,極光城的人也沒有見過真正的雪。

        在我七十歲那年的冬天,通往外面世界的合法通道終于開啟了。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自由去往外面世界。需要辦理各種各樣的證件,還需要一筆錢。幸好此時的我已經(jīng)支付得起了。

        站在隊伍的中間,我等待檢票及身份核對,等會兒我們將搭乘停在不遠處的“極光一號”,沿著盤旋而上的地軌行駛半個小時后到達地面。

        隊伍里滿是興奮不已的人們。年輕的男孩女孩正在熱烈討論到了雪地里一定要美美地拍幾張照片;年老的夫妻相攜,笑盈盈地說自己的滿頭白發(fā)是否與白雪相當……很多年前,當爸爸第一次帶我去看雪之前,我也有那么多的問題要問,那么多的想象尚待證實,而如今,我已經(jīng)兩鬢斑白,垂垂老矣。

        第五次還是第六次,我把手伸進口袋里,確認那個小東西還在。年紀大了,老是記不住事。

        那是一個竹蜻蜓,是我在福利院時送給雨諾的?;氐轿沂掷?,已經(jīng)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我被扔出“十里洋場”一個月后的一天清晨,我還在沉睡,猛然聽見垃圾山上傳來一聲重響,接著是一片東西掉落的聲響。這樣的情況在垃圾山經(jīng)常出現(xiàn),因為放置不規(guī)范經(jīng)常會發(fā)生滑落事故,然而這一次的情況似乎不太一樣。

        我鉆出帳篷跑出去,已經(jīng)有工友站在那兒。他們神情異常,看上去似乎還挺興奮的。我擠進去,看到地面上躺著兩個人。女人一身白衣已被地上的污泥臟水沾染得一片斑駁,另一個則是長著人頭的怪鳥,它的腋下飄散出幾縷煙塵,像是煤燃燒后的煙,裊裊騰騰的,竟有一絲飄渺的意味。

        大家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各種可能性,有說情殺的,有說私奔的,有說為了錢財?shù)摹仪那牡囟紫律砣?,假裝看熱鬧,悄悄掀開了怪鳥的翅膀。不出所料,在最靠近怪鳥身體的地方有一個防火袋,我把它揪下來,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以為袋子里面會裝著一封長長的信,可以消釋我所有的疑問,打開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字數(shù)那么少,少得我都舍不得讀完。

        “青宇,你好。我們都是旅行者,卻不一定可以到達最終的目的地。我已經(jīng)不能前往,就請你繼續(xù)。有一天,請帶我去看看外面世界的雪,你說過的,再也沒有比雪更純潔的東西了。對不起。雨諾。”

        防火袋里還放著一個竹蜻蜓,完好無損。

        我看到了所有答案,卻又茫然不知所措。我寧愿這一切就像極光城的迷霧,看不清散不去,稀里糊涂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束。

        這之后我什么也不想了,就那樣一天天過,平平安安地過,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我等待著這一天,去看雪的一天。

        “旅客朋友們,前往地面的極光一號馬上就要啟程,請您系好安全帶,調(diào)整好座位,列車在倒計數(shù)十后即刻出發(fā)?!碧鹈赖穆曇糸_始倒計時,我看到頭頂?shù)纳戏綕u漸露出一條縫隙,并且越來越大;我看到空洞間漸漸露出淡藍色的光,純凈得不像是真的。

        列車開動。它漸漸加速,垂直向上,我有一些頭暈,心也快要跳出來了似的。車速越來越快,離亮光越來越近。當列車接近出口時,一大群晶瑩剔透的雪花落進來,它們像螢火蟲一樣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地往極光城墜落。我驚訝地回頭張望,發(fā)現(xiàn)它們飛舞得曼妙而優(yōu)美,沒有被極光城的燈光融化。

        極光城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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