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晶波
一
前天上午,我們下了夜班從礦井里上來,就被調(diào)度站長截住了。他急匆匆地說:“掘進五組的,快去洗澡,礦務(wù)局張局長和咱礦宋礦長在調(diào)度會議室等你們!”
我們十幾個人全愣住了,局長、礦長專找我們?我猛然想起:前幾天這兩位領(lǐng)導(dǎo),曾來我們組勞動過,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問題?還是要交給我們什么突擊任務(wù)?調(diào)度站長催得緊,不好細問。組長一揮手,大伙兒奔跑著交了礦燈,三下兩下抹了抹身子,眼睛也顧不得仔細洗,一個個留著熊貓似的黑眼圈兒,懷著期待和不安的心情走近了調(diào)度會議室。
會議室里早坐著五六個人,除局長、礦長和坑口領(lǐng)導(dǎo)外,還有個我們不認識的人,這人看面孔不過四十來歲,可神態(tài)像個老漢。他的穿著很特別:從頭到尾是黑色的,棉襖棉褲又黑又大,袖口、褲腳還是黑帶子緊緊纏著;腳上那雙老棉鞋看上去有四五斤重;棉帽子也厚得驚人;手上還戴著副棉花袋似的大手套。大火爐熱得我把上衣扣子也解開了,可是他全身捂得那么嚴(yán)實,似乎還嫌熱得不夠,緊依火爐坐著。
和這個人成鮮明對比的,是一位年輕姑娘,我們坑口第一流的絞車司機劉玲君。她只穿一件紫色燈芯絨夾克,穿一件紅毛衣,還敞著懷。臉上紅噴噴,熱騰騰的。
我們進去,礦長朗聲招呼;那偎火爐坐著的人注意的盯了我一眼;小劉挪挪身子,讓出個位置,笑向我:“健將同志,請坐?!?/p>
局長在我們每個人的臉上掃視一遍,聲音洪亮地說:“咱們開門見山。你們的迎接生產(chǎn)的新高潮計劃我看過了,不錯,有一股沖勁兒,措施也具體、扎實。前兩天我和老宋到你們那里干了一班,看出來你們不是放空炮,的確是在踏實地干革命,好!我批準(zhǔn),把打東十二大巷的突擊任務(wù)交給你們!”
我們的心一下子蹦起來了,興奮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組長甚至挺了挺身子。
“咋樣,”局長笑嘻嘻地看著我們,“打東十二大巷是咱局完成調(diào)整任務(wù)的最后一大關(guān),哪怕提前一天開出來對明年的生產(chǎn)新高潮都有巨大意義?!本珠L加重了語氣,“這個擔(dān)子就落在你們幾十個人的肩上。有什么要求和希望,不論大小都提出來,局里全力支持!”
我是推車工,自然要想到本職范圍的困難。東十二大巷地形十分復(fù)雜,運輸巷道坡度大得驚人,而且忽高忽低,有好幾處彎路和道岔。車場又只能停兩個礦車,不是滑車出事故就是空車供應(yīng)不上??朔@個困難,一要有個力大機靈的掛鉤工。二要有個技術(shù)熟練的絞車司機。領(lǐng)導(dǎo)上會給我配備什么樣的人呢?
我正這么想的時候,小劉忽然碰碰我的手肘,低低地說:“你在愣想啥呢?”這個機靈鬼狡猾地盯著我。從她的神情中,我看出來,準(zhǔn)是她去給我開絞車,心中不由一喜,脫口問:“是你去開車?”
“咋樣?不歡迎嗎?有意見趁早提呀!”
我懸著的心落下了一半,趕快低聲說:“拍雙手歡迎,要是再給我們配備一個像你一樣的掛鉤工,就更得勁啦!”
這一說,不知為什么?忽然她兩只眼睛瞪著我,接著又伏到桌上吃吃吃地笑開了,弄得我莫名其妙。
大家的情緒很熱烈,嘰嘰喳喳議論開了。我發(fā)現(xiàn),那個偎火爐的老是用眼睛盯我??粗搜蛇筮蟮模赡菍ρ劬Ρ牬罅藚s很有生氣。
局長征求了好一陣兒意見,我們都沒有提出什么來。既然領(lǐng)導(dǎo)信賴我們,把這樣艱巨的重大任務(wù)交給我們,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應(yīng)該自己去客服?。〗M長代表大家表示了決心:堅決完成任務(wù),提前一個月開出東十二大巷。
從會議室出來,外面雖然刮著刺骨的西北風(fēng),可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都熱乎乎的。組長問我信心足不足,我毫不含糊地回答:“沒問題,只要給我配一個最棒的掛鉤工,保證一班五十車!”正說著忽然有一對眼睛盯了我一下。又是他,那個偎火爐的人。組長笑道:“噢,你的保證是有條件的呀!不行咱們要自力更生,不論派誰來,都得完成這個任務(wù)。”
在我旁邊的那個人像是有意,又像是無意,一直不時看著我們。同時我身后有人在吃吃地笑,我回頭一看是小劉。我一看她,她笑得更歡更響了。我被她笑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你笑什么?”
“我呀,我笑你……”她把后半截話噎回去了,改口說,“我高興笑嘛,咋?”
分手時,小劉突然對我說:“小李,吃了飯到游藝室,告訴你個秘密?!闭f完笑著跑走了。那個不作聲的人也和她相繼走了。
吃完飯,我和組長一起到運輸隊去,一進門運輸隊長就笑著說:“要兵馬來了吧?早調(diào)遣好了。這一回破例給掘進組配備兩個人,一個掛鉤工,一個絞車工。”我忙問:“掛鉤工派的誰呀?”
“包你滿意!派得是五好工人,學(xué)習(xí)毛主席著作的積極分子,革新能手老魯。”
這樣的掛鉤工,可太好了。正想細問問這個老魯是怎樣個人,組長跟運輸隊長又扯起別的來。我趕忙抽身出來。向游藝室跑去,心想小劉的秘密一定是關(guān)于老魯?shù)摹?/p>
果然,問起老魯,小劉不再調(diào)皮了,她鄭重地說:“你呀有眼不識泰山!不過也不怪,他新從二號井調(diào)來,原先我也沒見過。”他這樣一說,我已經(jīng)猜到這個老魯是誰了。只聽小劉接著興奮地說:“昨天,他忽然找到我,約我下班后不要下坑,跟他一起到東十二巷察看地形。他呀,才有意思呢!像個測量專家似的,不緊不慢地在運輸線道上跑了七八趟,仿佛要記下有多少根道木。奇怪的是他對我的崗位責(zé)任范圍內(nèi)的線路的情況也十分感興趣,后來我們倆就研究出來一條妙計?!?/p>
“什么妙計?”我迫不及待地問。
“你呀!”她頭一搖,笑著說,“現(xiàn)在不公開?!?/p>
難道這個在會議室里偎著火爐紋絲不動的人就是老魯,而且已經(jīng)在戰(zhàn)斗之前開始行動了嗎?
二
不管怎么說,反正早有人在為我們的戰(zhàn)斗開始動腦筋了,可我這個礦山尖兵隊的推車工還一點行動都沒有呢!這怎么行!
昨天下了班我也沒上坑,決定獨自去東十二巷口,進行一番調(diào)查研究,好向組織提出一個切實的保證計劃。遺憾的是我的礦燈著了一個班,電快用完了,燈頭紅紅的,十步以外就看不清。
去東十二的大平巷里,空曠曠靜悄悄的。拱形的砌凝石壁,粉刷的雪白,給一盞盞的熒光燈照得雪亮,四根鋼軌閃爍著銀光。一個人走在里面,很有點莊嚴(yán)、靜穆、神秘的感覺。巷道的風(fēng)呼呼地響,不一會兒把我干活流下的一身汗吹干了,頓時感到渾身寒津津的。我不由得加快腳步頂著風(fēng)向里跑。
快到東十二巷口時,我驚呆了:里面一沒有采煤隊,二沒有開拓隊,我們掘進組還沒有進去,怎么會有紅紅的礦燈在閃爍?
大巷照明線已到盡頭,再往里去就是黑洞洞的了,那盞孤獨的礦燈,在里頭顯得又深又遠。我懷著好奇心向那盞燈跑去,越靠近越奇怪了,沒人工作的地方居然出現(xiàn)了礦車,轟響著馬達的轉(zhuǎn)動聲。逼近細看,才發(fā)現(xiàn)有個人在那地形復(fù)雜的車場上來回推著礦車耍呢!
這人從運輸無極繩上將礦車摘下掛起,掛起又摘下,那個快勁兒,活像變戲法兒。并且不知他怎么搗鼓的,看距離只能存兩個車的車場,居然存下了三個車。前頭的車,像只正要朝坡下?lián)淙サ姆?,車輪距下坡鐵道只有寸把,稍一碰撞,就會直沖下去。我不禁緊擰了一把汗。
不一會兒三個車又緩緩滑行過來,眼看頭里的一個就要沖下坡了,我倒抽一口氣,猛撲上去想推住它。說時遲,那時快,正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當(dāng)口,只見掛鉤的人猛一煞,腳一蹬,手一轉(zhuǎn),礦車掛上了無極繩,依舊緩緩地向下滑去。我張大嘴吧傻愣愣地站在那兒。這人抬起身來時,在暗紅的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面孔,當(dāng)真是他!
他看了我一眼沒作聲,又忙他的去了。
事情不只如此。又過了一會兒,絞車把一輛裝滿煤的礦車開到重車道上來,直開到快要撞著車場上的存車了,我急忙喊:“快打鈴?!彼麉s如無其事,眨眼工夫開上來的車在適當(dāng)?shù)牡胤椒€(wěn)穩(wěn)地停住了。我咦了一聲,這司機莫非長了夜光千里眼?簡直神了。
為了摸清開車不用信號的秘密,我沿開車的鋼絲繩,車房跑去,小劉那清脆嗓音從絞車房傳來:“老魯,咋樣?大功告成了吧?”
我忍不住高聲回答:“妙透啦!”心想這大概就是小劉說的那個妙計吧。
沖進絞車房,我興奮地嚷道:“好??!開車不用信號,我這個推車健將當(dāng)不成啦!”
我以為她又在開玩笑,便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問她,秘密到底在哪里。她也嚴(yán)肅起來,說:“真的,信號在我心里。不信,你聽一聽絞車的聲音?!闭f著她一按電鈕,絞車嗡嗡地叫起來。這聲音我聽了好幾年了,和平時一點沒有兩樣。她關(guān)了車,說:“這是不帶負荷的空轉(zhuǎn)。你上去把繩子拽下來?!蔽易落摻z繩,她又叫我掛上煤車?!澳阍俾犅?。”她又按了電鈕。絞車的聲音變成“嗚、啊、嗚、啊”了。她關(guān)車問我:“聽出秘密了沒有?”我聽出了,帶負荷與不帶負荷聲音是不同,可這和用不用信號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見我納悶,意味深長地說:“咱倆都是笨蛋??!我開了三年絞車,也沒想到這不同的聲音有什么意義。今天老魯下來要我開車給他聽,他像靜聽什么動人的音樂似的,那么專神。聽了以后,他叫我記下從啟動到他在上面車場發(fā)信號時,絞車一共‘啊、嗚’多少次。我照他說的辦,當(dāng)數(shù)到63 個‘嗚’62 個‘啊’時,電鈴響了。他下來吩咐我,以后開車每響到62 個‘啊’就自動停住。果然,這樣一來,煤車恰好停在車場上,你這是多么神奇可又多么簡單的秘密!我問老魯怎么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他告訴我,《矛盾論》里說的,萬事萬物都有內(nèi)在聯(lián)系和矛盾的規(guī)律,掌握住這個規(guī)律,就能更好地為生產(chǎn)服務(wù)?!?/p>
我呆立在那兒,想得很多。這個并不高深的知識,我和小劉這些還是初中文化程度的人,卻都沒有想到,而人家,唉……
小劉把我從沉思中喊醒過來:“小李,以后你再也不會跟著煤車來回跑了。我把煤車開上去,老魯把空車掛下來。別難過,你當(dāng)不成推車健將,可以當(dāng)個裝車健將嘛!”她又開玩笑了。
我們準(zhǔn)備上井了。走到車場,卻不見了老魯。小劉眼尖,發(fā)現(xiàn)紙煙頭大小的紅點從另一巷道移動過來。走近去一看,老魯正在那里盤水管子。小劉叫起來:“嗨呀,老魯,你這是做啥呀!離采煤隊開采灑水還遠著吶!”
我卻暗暗吃驚,他怎么把掘進組的計劃也知道了?原來,我們準(zhǔn)備采用水式電鉆打眼,同時灑水消塵,正該早些準(zhǔn)備下水管呀。我想對他說點什么,可是嗓子眼像堵住了,什么也沒說出來。
老魯默默地把水管盤好,從棚梁上摘下老羊皮襖,跟著我們向電車站走去。他走得很慢,我和小劉不得不幾次停下來等他。出了坑口,近午的陽光刺得老魯瞇細了眼睛。他慢慢騰騰地從最后一個礦車?yán)锱莱鰜?,那股勁兒跟在坑下像換了一個人。
我忍不住低聲問小劉:“看樣子老魯?shù)纳眢w很不好呀!可是他怎么在生產(chǎn)上干的那么出色,那樣靈活呢?”
總體規(guī)劃的好壞,對降低工程造價、縮短建設(shè)周期、減少年運行費用、提高經(jīng)濟效益起著重要的作用,在國內(nèi)、外工程投標(biāo)中也占有重要地位。
小劉沉思好一會兒才說:“看看礦史里那篇《九死一生記》你就知道了……”
小劉是咱坑口說故事的能手,我迫不及待地要求她給我講了老魯?shù)慕?jīng)歷。
原來,老魯年輕時也曾是個生龍活虎、倔強好斗的人。解放前他在井下拉煤,有一天,拉到半路,他的車掉下一塊煤。監(jiān)工見了,當(dāng)時不說什么,等他上了坑,成心找碴地立逼著他把那塊煤撿上來,小伙子不服氣,說了句:“井下那么黑,坡那么陡還有不掉煤的?!北O(jiān)工挨了頂,便破口大罵:“窯花子還敢犟嘴,你知道一塊煤值多少錢哩!”這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拳把監(jiān)工打了個滿臉花。結(jié)果老板罰他半年不準(zhǔn)上坑,說是“抬舉他,就叫他在井下當(dāng)塊煤”。幾個月里,他每天只能吃到工友們捎下去的一點炒豆面,渴了就喝陰溝水,累了就睡冷煤洞。不到半年,他全身長了瘡,關(guān)節(jié)一動就咯啵啵地響,刺心地痛。眼看活不成了,工友們偷偷救出了他。這時,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對階級敵人刻骨的仇恨,支撐著他頑強地活下來。
解放以后,黨把他第一個送到新建的礦工療養(yǎng)院,治了一年多才恢復(fù)健康,可全身的關(guān)節(jié)炎卻沒能治好,工會主席動員他在井上做些輕勞動,他堅決要求:“我要下井,我要給人們當(dāng)一塊煤,一塊煤……”
一陣悠長的電笛聲劃破長空,太陽當(dāng)頭了。我們這才注意到,老魯已經(jīng)交了礦燈,洗好澡,從福利大樓里出來,向著礦山寬闊的大馬路走去。他還是那副模樣,可我現(xiàn)在覺得,他不再是那個迷迷瞪瞪的老魯了。他那么高大,那么有力量;在他的身上,蘊藏著無窮的熱力。
三
突擊東十二巷的戰(zhàn)斗打響了。
我們比平時提前半小時來到坑口,尖鎬的尖鎬,鋼斧的鋼斧,磨鉆頭的磨鉆頭。兩部砂輪機同時開動了;爐火的風(fēng)門開得大大的,火焰照紅了每個人的臉,我們的心情跟爐火一樣的熱。
我在人群中找老魯,可尋遍了也沒有見他的蹤影。直到下井的鈴響了,我們跳上電車,還是不見老魯?shù)挠白印?/p>
下了電車,我頭一個向工作地點跑去。快到車場時,我才長長吁了一口氣。里頭有白花花的光柱在閃爍,原來老魯提前下井了。我興奮得邊跑邊喊:“老魯,你來得好早?。 ?/p>
沒人應(yīng)聲。走近一看,放寬了的心又緊縮了。那人倒是個掛鉤的,但不是老魯。我劈頭就問:“怎么是你來掛鉤,老魯呢?”
小伙子見我那著急的樣子,故意慢悠悠地反問:“怎么,我不能在這兒掛鉤嗎?”
我無話可回,卻更著急了。小伙子這才告訴我,是運輸隊長臨時改變了決定,叫他來替老魯?shù)摹S终f:“伙計,甭著急,老魯怎么干,我就怎么干就是了,人人都是干革命的?!?/p>
話雖這么說,可我還是很失望。不見老魯就像失去依靠似的,心里不踏實。不由得有些暗暗地埋怨運輸隊長說了不算。
組長看出了我的情緒,領(lǐng)著大伙兒跑向煤頭,半道上悄悄對我說:“小李,你還是推車。不要見換了人就不高興。老魯只有一個,怎能盡要尖子呢?這小伙子干上幾天就會熟悉地形的,這樣也能鍛煉幾個好掛鉤工了。”我點點頭。
快走到煤頭上,大伙突然站住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我們發(fā)現(xiàn)里頭有一盞礦燈在閃動,同時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F錘聲,有人在釘?shù)泪?。道釘組因為要準(zhǔn)備軌道和道木,照例要比我們來得晚的。這是誰呢?
走到煤頭一看,組長直愣愣地站在道中心。那人在給我們向煤頭接道,正用力往道木里釘最后一顆釘子,沉甸甸的錘聲清脆有力。大伙兒屏聲靜氣地望著他。我告訴組長,這就是老魯——魯志剛同志。
當(dāng)他釘了最后一錘,抬起身時,組長一把抓住老魯兩只胳膊,激動地說:“老伙計你……”
老魯只微微笑了一下,撿起工具箱向車場走去。
這當(dāng)兒小劉的聲音,老遠飛來:“啊哈,釘?shù)澜M今兒真積極呀,煤頭上還沒有干起來,就先把運輸?shù)澜涌谛奁秸?!”她帶著一股風(fēng)跑進來,一見老魯,驚叫著說:“老魯,又是你!你這干法兒,遲早總要把我們這些輔助工統(tǒng)統(tǒng)革掉啦!”
組長振奮地一揮手:“小伙子們,拿出老魯?shù)母锩駚?,干!”說著他抱起電鉆,嘎啦啦一聲響,四米鉆桿向煤層戳去。
一時間裝煤機轟轟響,風(fēng)槍嗚嗚叫,車輪呼呼轉(zhuǎn),鋒快的斧頭向坑木砍下去。十幾盞礦燈光柱交錯閃爍,井下熱氣騰騰。跟著一聲炮響,硝煙彌漫,煤層炸了個粉碎。巷道在炮聲中不斷向前延伸。
小劉全神貫注地操縱著絞車,心里數(shù)著那神秘的“嗚,啊”。我每推出一個煤車,他就從車房里跳出來幫我號碼兒、記車,掛保險繩,速度靈活得像輕燕點水。老魯在車場一邊掛空車,一邊指揮那個新手。他脫掉了老羊皮襖,皮帶捆腰,膠帶扎腕,矯健麻利得不亞于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有誰相信,他是個患著嚴(yán)重關(guān)節(jié)炎的人啊!
不知不覺間,食堂送班中飯下來了。小劉一邊咬蔥花卷兒,一邊指著記車牌:“你們看,四個小時出了四十八噸煤,前進三米,快要等于過去一個班的產(chǎn)量啦?!?/p>
大伙兒正興奮中,運輸隊荊隊長突然出現(xiàn)了,他樂哈哈地問我們組長,運輸上有沒有問題。組長用微笑和滿意的目光回答了他。我早把對他的抱怨忘在九霄云外去了。替老魯?shù)哪莻€小伙子在老魯?shù)闹笓]下干得十分出色??晌疫€是開玩笑地說:“你怎說話不作數(shù)啊,差點砸了我們的鍋呢!”
“哎呀,小李同志,”荊隊長笑道,“可冤枉人了,你問問他?!备钢咐萧?。
“怎么?是他要求換人的!”
運輸隊長見我直愣愣的,又說:“實話告訴你們,過幾天還要換人呢!”
這一回大家都吃驚了,一齊瞪著運輸隊長,只聽他道:“老魯說,像這樣復(fù)雜的地形,是鍛煉運輸工過硬本領(lǐng)的最好地方。他提出要在這兒培養(yǎng)出十個以上的徒弟,好為生產(chǎn)新高潮提供足夠的技術(shù)力量。他情愿打下手,幫你們推推車,養(yǎng)養(yǎng)道,附帶當(dāng)指導(dǎo)?!?/p>
大家那敬佩的目光,集中到老魯?shù)纳砩?。他默默地坐在煤壁下吃著花卷,臉上又平和又憨厚,不看任何人,仿佛運輸隊長在說別的什么人的事情,與他毫不相干。
這一天交班后,我們在電機車?yán)锔吲d得又唱又笑。呼呼響的巷道風(fēng)吹得更歡,架空線上的火花也更燦爛耀眼了。
電車奔向坑口時,一陣鑼鼓聲截住了我們。調(diào)度站已把今天創(chuàng)造的新紀(jì)錄匯報給領(lǐng)導(dǎo)了,宋礦長帶領(lǐng)著賀喜隊在等著我們呢!大紅賀信在朝陽下光輝奪目。
組長急急地對我說:“快去找老魯來,今天接受賀信的應(yīng)該是他!”
我立即去找老魯。哪里有他的蹤影?小劉忽然喊我:“小李,老魯在這兒呢!”
我跑過去,可不是,老魯躲在人群里,正默默地微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