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輝
(新疆社會科學院 語言研究所,新疆 烏魯木齊 830011)
吐魯番出土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中常見quanbu(官布)、quanbuqa kεbεzi(棉質(zhì)官布)、b?z(棉布)等用以指稱貨幣的詞語。長期以來,貨幣史研究者在論及非金屬貨幣時僅注意到了元代發(fā)行的紙鈔,未曾留意在其之前西域還流通棉布貨幣這一過渡形式(1)參見汪圣鐸著《兩宋貨幣史》,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汪圣鐸編《兩宋貨幣史料匯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而均將其視為代用貨幣(2)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1頁?;?qū)嵨镓泿?3)楊富學《回鶻文書所見高昌回鶻王國的紙鈔與鑄幣》,《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1992年第1期,第8-14頁;《回鶻文書所見高昌回鶻王國的紙鈔與金屬幣》,《中國錢幣》1993年第4期,第26-28頁。。其實,這些詞語均指稱的是棉布貨幣。棉布貨幣已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貨幣。對回鶻文契約文書中不同棉布貨幣進行分類研究,不僅有助于文書的斷代,而且可深化對處于絲綢之路中段的西域社會經(jīng)濟的認識。
布幣的使用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戰(zhàn)國時期的秦國就曾將布用作貨幣。湖南里耶秦簡中就曾提到“金布”這樣一個官府管理機構(gòu),負責對市場及稅收所得貨幣的管理(4)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龍山縣文物管理所《湖南龍山里耶戰(zhàn)國—秦代古城一號井發(fā)掘簡報》,《文物》2003年第1期,第4-35頁;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中國歷史文物》2003年第1期,第8-25頁。。云夢秦簡《金布律》中亦有用布做貨幣的記載,規(guī)定了布的規(guī)格及布與銅錢的比價:“布袤八尺,福(幅)廣二尺五寸。布惡,其廣袤不如式者,不行”“錢十一當一布。其出入錢以當金、布,以律”。前條律文規(guī)范了布幣的形制(約為188×58.75cm)和質(zhì)量標準(“布惡”則不能流通)等要求;后一條律文還明確了金、布、錢等三種流通貨幣及錢、布之間的比價。
其時,棉花種植技術(shù)尚未傳至中原地區(qū),其“布”當均指麻布而言。由律文有關(guān)布幣的形制、質(zhì)量標準及錢、布比價觀之,布幣(麻布貨幣)當屬法定流通貨幣。然而,此布幣并未脫離本身的實際價值,未必是專用于商品交換之媒介物。此布幣顯然存在著與貴金屬的比值關(guān)系,當屬實物貨幣。雖則如此,卻是將布用作商品交換媒介物之濫觴。
岳麓書院藏秦簡《金布律》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表明,布幣在秦統(tǒng)一前后仍可使用:“金布律曰:出戶賦者,自泰庶長以下,十月戶出芻一石十五斤;五月戶出十六錢,其欲出布者,許之。”及至漢初,《盜律》中雖然還保留著布幣、錢幣的比價標準,但摘錄于漢代法律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中已不見“布幣”的相關(guān)記載,意味著漢代已不使用布幣。
漢武帝時,因長年與匈奴作戰(zhàn),加之移民耗費,國庫空虛,還使用過皮幣?!稘h書·武帝紀》:元狩“四年冬,有司言關(guān)東貧民徙隴西、北地、西河、上郡、會稽凡七十二萬五千口,縣官衣食振業(yè),用度不足,請收銀錫造白金及皮幣以足用。初算緡錢(5)[漢]班固撰《漢書》卷6《武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8頁。?!彼^皮幣,是取天子苑白鹿之皮所制之幣?!妒酚洝て綔蕰罚骸耙园茁蛊し匠?,緣以藻繢,為皮幣,直四十萬(6)[漢]司馬遷撰《史記》卷30《平準書》,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426頁。。”[索隱]亦謂:“《食貨志》幣以白鹿皮方尺,緣以繢,以薦璧,得以黃金一斤代之。又漢律皮幣率鹿皮方尺,直金一斤?!睆钠鋷胖祦砜?,無論“直四十萬”或“直金一斤”都明顯過大,只能作為王侯間饋贈之用,而不可能在流通領(lǐng)域用于日常針頭線腦交換之用。再者,史籍明確稱“收銀錫造白金及皮幣以足用”“皮幣,直四十萬”“直金一斤”,顯然,鑄幣為本位幣,皮幣及其前的布幣只是以貴金屬及鑄幣為基礎(chǔ)的代用貨幣或輔幣,不能獨立發(fā)揮貨幣職能。雖則如此,卻開創(chuàng)了我國乃至世界使用非金屬貨幣之先河。
魏晉時,曾一度將縑、絹、綿、麻布用作貨幣代用品。至南北朝時,隨著棉花種植技術(shù)在西域的普及,棉布亦被用作交納賦稅的代用品。絹、綿至晚在曹魏時便用作田租的實物替代品?!度龂尽の簳の涞奂o》“建安九年”(204)條裴松之注引《魏書》載曹操令曰:“其收田租畝四升,戶出絹二匹、綿二斤而已,他不得擅興發(fā)(7)[晉]陳壽撰《三國志》卷1《魏書·武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第26頁。?!蔽鲿x愍帝即位之初,中原剛剛經(jīng)歷了“八王之亂”和此起彼伏的流民起義。多年的戰(zhàn)亂導致農(nóng)業(yè)荒廢,經(jīng)濟蕭條,國庫空虛,百姓窮困。同時使得銅錢大量外流、銷熔和貯藏,造成了嚴重的“錢荒”。由此也就導致河西及高昌地區(qū)將縑、布用作貨幣代用品?!稌x書·張軌傳》:
愍帝即位,進位司空,固讓。太府參軍索輔言于軌曰:“古以金貝、皮幣為貨,息谷帛量度之耗。二漢制五銖錢,通易不滯。泰始(265-274)中,河西荒廢,遂不用錢,裂匹以為段數(shù)。縑布既壞,市易又難,徒壞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雖亂,此方安全,宜復五銖以濟通變之會?!避壖{之,立制準布用錢,錢遂大行,人賴其利。(8)[唐]房玄齡等撰《晉書》卷86《張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226頁。
上文中的錢專指金屬貨幣五銖。由上可見,3世紀后半葉河西地區(qū)曾一度將縑、布用作貨幣代用品。樓蘭戍堡遺址就曾出土3-4世紀時用作貨幣的絹,是迄今所見唯一的實物(圖1)。南北朝時,由于民間私鑄五銖,導致錢制混亂,冀州以北仍是以絹布作為交易的代用品?!端鍟な池浿尽罚?/p>
圖1 樓蘭戍堡出土3-4世紀時用作貨幣的絹(斷成兩截前長0.5m,引自網(wǎng)絡)
齊神武霸政之初,承魏猶用永安五銖。遷鄴已后,百姓私鑄,體制漸別,遂各以為名。有雍州青赤,梁州生厚、緊錢、吉錢,河陽生澀、天柱、赤牽之稱。冀州之北,錢皆不行,交貿(mào)者皆以絹布,神武帝乃收境內(nèi)之銅及錢,仍依舊文更鑄,流之四境。(9)[唐]魏徵等撰《隋書》卷24《食貨志》,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690頁。
此后,河西地區(qū)雖改用五銖,地處西域的高昌地區(qū)仍是以麻布作為計輸賦稅的代用品?!吨軙じ卟齻鳌罚骸案卟x稅則計輸銀錢,無者輸麻布(10)[唐]令狐德棻等撰《周書》卷50《高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第915頁。?!奔爸撩藁ǚN植技術(shù)普及后,用作交納賦稅代用品的麻布又為棉布所替代。《梁書·高昌傳》:“高昌國……多草木,草實如繭,繭中絲如細纑,名為白疊子,國人多取織以為布。布甚軟白,交市用焉(11)[唐]李延壽撰《梁書》卷54《西北諸戎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811頁。。”“交市用焉”四字表明棉布已被用作市場交易等價物。
棉布用于“交市”后被稱作“行緤”。既然《晉書·張軌傳》有“裂匹以為段數(shù)”、“不任衣用”的記載,則此類行緤之形制、尺寸應有一定規(guī)制,與一般的民用棉布有所區(qū)別。出自吐魯番鄯善縣洋海1號墓的《闞氏高昌永康十二年閏月十四日(477年2月2日)張祖買奴券》(圖2)(12)榮新江、李肖、孟憲實《新獲吐魯番出土文獻》,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25頁。該書將此文書題名作“闞氏高昌永康十二年(四七七)閏月十四日張祖買奴券”。按,“闞氏高昌永康十二年閏月十四日”為公元478年2月2日,故本文改題名作“闞氏高昌永康十二年閏月十四日(478年2月2日)張祖買奴券”。對行緤有載,記錄的是墓主人張祖用“行緤百三拾柒疋”從粟特人康阿丑處買得一個30歲的胡奴,可證行緤作為市場交易一般等價物的流通功用。全文為:
圖2
1.永康十二年潤(閏)十四日,張祖從康阿丑
2.買胡奴益富一人,年卅,交與賈行緤百叁
3.拾柒疋。賈(價)即畢,奴即付。奴若有人仍(認)
4.名,仰丑了理,祖不能知。二主和合,共成券
5.書之后,各不得返悔,々者罰行緤貳
6.百柒拾肆疋,人不悔者。民有私要,々
7.行,沽各半。 請宋忠書信,
8.時見祖彊、迦奴、何養(yǎng)、蘇高昌、
9.唐胡。
哈拉和卓90號墓的墓主為柔然人阿茍之母,出土有《高昌主薄張綰等傳供狀》(圖3)(13)中國文物研究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武漢大學歷史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壹),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122頁。。同墓出土有柔然永康十七年(482)文書,可知該文書亦屬于闞氏高昌時期。全文為:
圖3
[前缺]
2.……半斤,付雙愛,供□淶。
6.……阿錢條用毯六張,買沾纘。
13.……行緤……
[中缺]
16.……摩何□□
此文書同樣可證行緤乃至毯、錦等都可用作市場交易的一般等價物。直到7世紀初,麹氏高昌國及西域地區(qū)進行大宗交易時仍使用綾、練、絹、綃等絲織品。貞觀元年(627),玄奘西行求法離開高昌時,高昌國王麹文泰就曾贈其“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綾及絹等五百疋,充法師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資……又作二十四封書,通屈支等二十四國,每一封書附大綾一疋為信。又以綾綃五百疋、果味兩車獻葉護可汗”(14)[唐]慧立、彥悰著,孫毓棠、謝方點?!洞蟠榷魉氯胤◣焸鳌肪?,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21頁。。以綾、絹等“充法師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資”表明綾、絹確用作大宗交易的實物貨幣。元和六年二月(811年2月27日-3月27日),唐朝規(guī)定:“公私交易,十貫錢已上,即須兼用匹段?!?15)[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48《食貨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2102頁。足證銅錢與絲綢可同時作為貨幣使用。
圖4
1.龍朔元年五月廿三日(661年6月25日)高昌縣崇
2.化鄉(xiāng)人前庭府衛(wèi)士左憧熹,交用
3.水練陸疋、錢五文,柳中縣五道鄉(xiāng)蒲
4.昌府衛(wèi)士張慶住邊買奴壹人,
敦煌文獻中亦保留了大量8世紀中葉至10世紀中葉借貸生絹或用生絹購物、買賣人口、租佃和買賣土地的契約文書。敦煌地區(qū)與高昌毗鄰,相互間商業(yè)貿(mào)易往來頻繁。敦煌契約文書中常見因往西州充使而借貸生絹的記載(18)沙知錄?!抖鼗推跫s文書輯?!?,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96、197、205、213、215、217、219、310、315頁。。許多契約文書中都注明了生絹的長寬尺寸,意味著其時用作市場交換等價物的生絹尚無統(tǒng)一規(guī)制。值得注意的是,《后梁貞明九年(923)索?留住賣奴仆契》還出現(xiàn)了“斷作人價生絹壹疋半”的記載(19)沙知錄校《敦煌契約文書輯?!罚?7頁。,《乙巳年(945)兵馬使徐留通欠絹契》也出現(xiàn)了半疋生絹的記載(20)沙知錄?!抖鼗推跫s文書輯?!罚?11頁。,即交易中還可使用半疋生絹以補足差價。
約自7世紀后半葉開始,行緤又稱作“官布”。官布不僅和行緤一樣可用于繳納賦稅,還可用于借貸、購物、買賣人口、租佃和買賣土地、吊亡、支付工價及行旅盤纏等(21)李樹輝《古代西域非金屬貨幣研究》,《西域歷史語言研究集刊》第5輯,北京: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43-58頁。。與此同時,官布一詞亦出現(xiàn)于吐魯番出土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中,其名稱約略有quanbu(22)quanbu一詞學者們或轉(zhuǎn)寫作qoqbu、qoqpu,或轉(zhuǎn)寫作qanbu、qunbu。q字母的回鶻文寫法與兩個連寫的alif(a/ε)很相似,而且a與n同形,故而qoqbu或qoqpu也可轉(zhuǎn)寫作quanbu,quanbu應是比qanbu、qunbu更接近漢語“官布”的寫法(參見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121頁),鑒此,本文皆轉(zhuǎn)寫作quanbu。、b?z等類別。前者是對官布的音譯;后者是突厥語對棉布的稱名。由于官布的制作材料為棉布,習慣上又常以b?z(棉布)來指代官布。
筆者此前在進行另一項研究時注意到,畫像見于吐魯番柏孜克里克石窟寺第32窟(勒柯克編號第9窟)甬道入口右(北)側(cè)的三位僧人(見圖5)是生活在7世紀上半葉至8世紀上半葉的漢僧(23)李樹輝《柏孜克里克石窟寺始建年代及相關(guān)史事研究》,《新疆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1期,第57-63頁。。其中的進惠都統(tǒng)(s?nguj tutu? bεg)之名還見于撰寫于麹氏高昌王國末期的編號為Ramstedte 2的吐魯番出土回鶻文文書《解放男奴遺言》和編號為TⅡD147a的回鶻文賬單(見圖6)。該賬單中就曾出現(xiàn)quanbu(官布)一詞:
圖5
q?rq quanbu jabl??-qa jyz quanbu ?rda iki quanbu b?g?iqa/irbatar k?ri aari-qu burul-jitmi? b?? quanbu/s(a)rp adun b?? quanbu bitilip tyg?ti/s?nguj tutu?-t?q? tyns?k-n?? jyz otuz quanbu-ta ol?/?a s?kiz on quanbu:?lig quanbu abursu tutu?-qa
將四十(束)(24)官布(包括行緤)的計量單位在敦煌漢文文書中使用“匹”,有時也使用“個”。突厥語中通常不使用量詞,故而回鶻文文獻中多是直接將數(shù)詞用于所限定的名詞前,但個別文書在數(shù)詞和名詞b?z(棉布貨幣)之間使用了量詞ba(捆,束,把)或其形容詞形式bal?,故本文在數(shù)詞和棉布貨幣之間未使用量詞時括注出“束”字。官布給jabl??,一百(束)官布給?rda,二(束)官布給b?g?i。/給irbatar k?ri阿阇梨和burul七十五(束)官布。/給s(a)rpadun五(束)官布,此帳已清。/從s?nguj tutu?那里將tyns?k的一百三十(束)官布中的八十(束)官布/給了他兒子。給abursu都統(tǒng)五十(束)官布。
圖6 回鶻文《解放男奴遺言》(李經(jīng)緯 供圖)
進惠之名在此文書中正寫作s?nguj tutu??,與榜題中的名號相比雖然少了個bεg(伯克)官稱,仍可確定所說為同一個人。也即是說,此文書至晚也當撰寫于8世紀上半葉。可予以佐證的是,阿斯塔那311號墓(唐早期墓)出土的《缺名隨葬衣物疏》中亦有“金鈴三千,銀鈴三百,疋絹二百,黃金三斤,錦百,長疊(大疊)千疋,系糸百千斤,綿一斤”(25)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武漢大學歷史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第5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年,第347頁。的記載,將“長疊(大疊)”與其他可用作實物貨幣的貴重之物并列,暗示著“長疊(大疊)”也具有同樣的功用?!短曝懹^二十一年(公元六四七年)帳后□茍戶籍》中亦有“計緤布□疋”的記載(26)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武漢大學歷史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第6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101頁。。此外,阿斯塔那151號墓出土高昌重光元年(620)之前的文書《高昌作頭張慶祐等偷丁谷寺物平錢帳》中還有“六縱疊”“七縱疊”“八縱疊”之稱名(27)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武漢大學歷史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第4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年,第193頁。,只是不詳其具體所指。
另在北京歷史博物館藏回鶻文摩尼教寺院文書(編號:總8782T,82)第24-25行亦有“用六十二(束)官布換成大布,/給僧尼做……衣服”(altm?? iki quanbu yz-?/b?z t?gsyryp t(?)?ri jat…k?dgy b?z bir(z-yn))的記載。文書第34-43行還記載:
管事的要把應入庫的/地租四千一百二十五官布/按教規(guī)存入……庫中。/摩尼寺中所有事情由二呼嚧喚/管事的共同負責??p制法衣(?)的/五百官布中的五十官布留作縫制法衣,/剩下的四百五十官布/用作工役和男女侍役的冬衣和靴子。/棉布中的六十個用作男女侍役的夏衣。
該文書頒發(fā)于790年秋回鶻入主西州后的數(shù)月之間(28)李樹輝《回鶻文摩尼教寺院文書寫作年代及相關(guān)史事研究》,《西北民族研究》2004年第3期,第13-21頁。,可證官布除可用作市場交易的一般等價物外,還可用于縫制法衣以及制做工役和男女侍役的冬衣、夏衣和靴子。也即是說,官布既可作為市場交換的一般等價物,同時亦兼具一般商品的實用功能。
敦煌至唐末五代時,亦普遍使用官布進行交易。鄭炳林先生指出,唐末五代時敦煌“寺院收入支出用官布,表明官布不僅指官府征收的緤布,而且是緤布中一種類型的固定名稱”(29)鄭炳林《晚唐五代敦煌地區(qū)種植棉花研究》,《中國史研究》1999年第3期,第83-95頁;收入氏主編《敦煌歸義軍史專題研究續(xù)編》,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60-380頁。。其時,棉花種植技術(shù)尚未傳至中原,故而官布也只是西域及河西地區(qū)用作商品交換的一般等價物。至于中原地區(qū)則使用綾、綃等絲織品進行大宗交易。唐開元年間,玄宗帝曾設(shè)想“不禁私鑄”以擴大開元通寶的流通領(lǐng)域?!短茣と洝罚?/p>
開元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一日(734年4月28日)敕:布帛不可以尺寸為交易,菽粟不可以秒忽貿(mào)有無。古之為錢,以通貨幣,豈無變通。往者漢文之時,已有放鑄之令。雖見非于賈誼,亦無費于賢君。古往今來,時移事異,亦欲不禁私鑄。其理如何,公卿百寮詳議可否。(30)[宋]王溥撰《唐會要》卷89“泉貨”,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第1625頁。
后因遭到秘書監(jiān)崔沔、左監(jiān)門錄事參軍劉秩等人反對,而于“其年十月六日(734年11月5日)敕:貨物兼通,將以利用,而布帛為本,錢刀是末。賤本貴末,為弊則深。法教之閑,宜有變革。自今已后,所有莊宅,以馬交易,并先用絹布綾羅絲綿等。其余市價至一千以上,亦令錢物兼用,違者科罪”(31)[宋]王溥撰《唐會要》卷89“泉貨”,第1627頁。??梢娖浯笞诮灰兹允褂镁c、綃等絲織品作為一般等價物,如白居易(772-846)詩里就有“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的記載。宋使王延德《西州使程記》載稱,太平興國七年(982)時,北庭“善馬直絹一匹,其駑馬充食,才直一丈”(32)[元]脫脫等撰《宋史》卷490《外國六·高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4113頁。,意味著仍是以絹作為大宗交易的一般等價物。
西域地區(qū)長期將行緤、官布及生絹等用作市場交換一般等價物,無疑為棉布貨幣的出現(xiàn)做好了前期準備;而當?shù)孛藁ǖ姆N植和棉布的生產(chǎn),又為棉布貨幣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這是棉布貨幣之所以在11世紀時會出現(xiàn)于西域地區(qū)的重要原因。行緤、官布無疑是棉布貨幣的直接源頭。
西域地區(qū)的行緤及其后的官布約至11世紀后半葉已發(fā)展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信用貨幣——棉布貨幣。《宋史·外國六·龜茲傳》:“國城有市井而無錢貨,以花蕊布博易(33)[元]脫脫等撰《宋史》卷490《外國六·龜茲傳》,第14123頁。?!鼻熬涫钦f其國城不使用金屬貨幣;后句的“花蕊布”在突厥語中稱作b?z(棉布,大布)(34)[喀喇汗王朝]m?hmutq??q?ri.tyrkit?llard?wan?(麻赫穆德·喀什噶爾《突厥語大詞典》)第3卷,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69頁。后文簡稱“MⅢ”并與頁碼一同括注于文后。同此,該書第1-2卷,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80、1983年。后文簡稱“MⅠ”“MⅡ”并與頁碼一同括注于文后。,此處特指棉布貨幣,而并非指用于制作服裝的普通棉布。通常認為“花蕊布”指棉布,是一種實物貨幣,不確。成書于11世紀70年代的《突厥語大詞典》對棉布貨幣有明確記載,稱之為?gin和qamdu。其文稱:
?gin——幅寬一拃半,長四擋子(g?z,一擋子約等于0.71m——引譯者)的一種棉布(b?z)。蘇婆(suwar)部落用其進行交易。(MⅠ.106)
qamdu——長四擋子,幅寬一拃的一塊棉布(b?z),上面鈐有回鶻汗王的印璽,在交易中用作貨幣。該棉布貨幣用舊后,每七年清洗一次,并重新加蓋印璽。(MⅠ.546)
蘇婆部落分布在七河流域至“羅斯(俄羅斯)和羅馬(rum,即東羅馬,或作拜占廷、拜占庭——引譯者注)等省”(MⅠ.44),可知被稱作?gin的棉布貨幣(尺寸約為284×30cm)在七河流域及其以西地區(qū)的蘇婆部落內(nèi)流通。后一詞條的“回鶻汗王”指龜茲回鶻的可汗。西遷至東部天山地區(qū)的回鶻,自宋乾德三年(965)已分裂為龜茲回鶻汗國和高昌回鶻王國兩個不相統(tǒng)屬的集團(35)李樹輝著《烏古斯和回鶻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10年,第263-273頁。。正為此,《宋史·外國傳六·龜茲傳》謂其“或稱西州回鶻,或稱西州龜茲,又稱龜茲回鶻”。雖則如此,西部喀喇汗王朝境內(nèi)的居民仍統(tǒng)稱其為回鶻。
qamdu不僅有特定的尺寸(約為284×20cm),而且鈐有回鶻汗王的印璽,官府還有定期回收翻新的管理體制。鈐有汗王印璽,表明貨幣為官方發(fā)行專用于流通且具有防偽功能,顯然與一般棉布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其貨幣價值遠要高于本身的實際價值(出土文獻中也未見直接用其縫制衣物的記載)。其回收翻新措施也與現(xiàn)代國家銀行對舊幣的回收如出一轍,已完全具備現(xiàn)代貨幣的功能。被稱作qamdu的棉布貨幣,顯然是對行緤、官布的直接繼承和發(fā)展。至于流通于蘇婆部落的?gin,從其有特定尺寸并用于交易的功能來看,亦當與qamdu一樣屬于棉布貨幣。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中的相關(guān)記載更表明了各類棉布貨幣的流通地域,而jo?laq-l?q b?z(通用的棉布貨幣)之稱名及其用途(如不僅用于借貸還貸、繳納賦稅,也用于計算利息)亦可證棉布貨幣是社會公認的貨幣形式。
作為貨幣名稱的quanbu(官布)、quanbu-qa k?b?zi(棉質(zhì)官布)、tamal(?)quanbu(鈐有印璽的官布)或b?z(棉布,棉布貨幣)常見于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同行緤、官布一樣,迄今亦未能見到各類棉布貨幣的實物。雖則如此,回鶻文契約文書中對其質(zhì)地、類別、形制、功用、流通地域及幣值卻多有記載。通過這些契約文書可以確定,棉布貨幣可用于借貸、購物、繳納賦稅、買賣人口、租佃和買賣土地、吊亡、毀約后的罰款、支付工價及行旅盤纏等。
蛇年三月初二,我/q?rjaquz因需要棉布貨幣,/向wapdu(法度)借了兩束/棉布貨幣。在新收成下來時,我將償還兩石/糧食。如果我拖延不還,/按民間慣例,我得加上利息/如數(shù)償還。如果在償還之前我若有不測,/就將我位于三道溝的與baj/有同等份額的一半茬子/耕地中屬于我的那份兒/耕地給他。證人:/tapm??;證人:misir。此/花押是我q?rjaquz的。/我tor?遵q?rjaquz之囑/書寫。
另在Radloff編號第10號題年作“龍年二月二十五(日)”的文書中亦有名為turbaj的人因需要棉布貨幣買酒,向q?j?mtu借一束半棉布貨幣,秋初時用三十湯瓶的一袋子酒償還的記載。
此文書明言“長袍的售價兩(束)半棉布貨幣”,足可證明棉布貨幣的交易功能。
十一月/給t?myr buq-a一個……/繳的qalan(稅名)半個棉布貨幣。/要給一個汗王的馬我繳付了。還有/作為繳付一個汗王的一(束)棉布貨幣我繳付了。還有/說是tyyn(稅名)的/棉布貨幣,我又繳付了半(束)棉布貨幣。/還有說是繳付給汗王的半(束)/棉布貨幣,我繳付了一(束)半/棉布貨幣。十一月/八日及該月十八日,/說是要繳付給一個汗王的棉布貨幣,/我繳付了一(束)棉布貨幣。又給差官繳付了一(束)棉布貨幣。
ud j?l ikinti aj bir ja??qa,m(a)?a/bydys tutu?-qa n?pikd? kidiz k?rg?k/bolup, arslan s??qur oul-ta bir kidiz alt?/b?z-k? alt?m.birl? b(a)rm?? arq?? janm??-ta/ alt? b?z birip ?durm(?)n.arq??-t?n ?dmasar/-m(?)n bir?r aj bir?r b?z as?birl? kni biryr/m(?)n.qaaj tutsar,bu oq j(a)?a as??/birl? kni biryrm(?)n.b?z birgin? joq bar bolsar,/?wt(?)ki-l?r kni birz-yn.tanuq jig ta? oul/bu tama m(?)n bydys tutu?-nu? ol.(38)李經(jīng)緯著《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輯解》,第50-51頁。
牛年二月初一,我/bydys都統(tǒng)需要納職產(chǎn)的氈/子,向arslan s??qur oul用六(束)棉布貨幣/租了一條氈子。在同去的商隊返回時/將寄還六(束)棉布貨幣。我如若不通過商隊寄/還,將連同每月一(束)棉布貨幣的利息一并如數(shù)償/還。使用了幾個月,將照此按連同利息/一并如數(shù)償還。如若在償還之前我有何不測,將由家人如數(shù)償還。證人:jig ta? oul。/此印章是我bydys tutu?的。
與此文書相類,在另一份題年為“馬年六月初十”的文書中也有以“十天二十九(束)棉布貨幣的租金”租用驢子的記載。
j?lan j?l ar(a)m aj alt? otuz-qa,biz……/……bil? biz ygyn/ada? boltumuz kim qaju ki?i kits?r-biz bir/ink? b?z birirbiz amr(a)masar abita t(?)?ri/bu(r)χ(a)n ulu??n-ta tumal?m m?nz tor?l ygy-k?/aj?t?p bititimtig q?lt?m bu tama biz/trt gyn-ni? ol t(a)nuq asan t(a)nuq tsird(a)(現(xiàn)藏柏林,編號:TⅡ1813)
蛇年正月二十六(日),我們……/同……,我們?nèi)齻€人/結(jié)(拜)成了伙伴。哪個人若背離而去,/得付出一(個)細棉布貨幣。若無親情,/我們將不再轉(zhuǎn)生于阿彌陀佛之國。我z tor?l詢問了三人后記錄。此圖章是我/們四人的。證人:asan;證人:tsirda。
此前,學者們因未曾留意回鶻文契約文書中b?z專用于商品交易一般等價物的性質(zhì),而將該詞直譯為棉布。從以上五個方面的功用可看出,b?z已完全具備了流通貨幣的功能,實則就是以棉布為制作材料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貨幣——棉布貨幣。
見于回鶻文契約文書的棉布貨幣,按質(zhì)地可分為“粗棉布貨幣”(tas b?z)、“細棉布貨幣”(ink? b?z)、“軟棉布貨幣”(jum?aq b?z)、“厚棉布貨幣”(qal?n b?z)和“大棉布貨幣”(ulub?z);按尺寸又可分為“通用的棉布貨幣”(jo?laq-l?b?z)和“長腕尺棉布貨幣”(uzun qar?-ta b?z);按流通地域還可細分為“在西部流通的、長十尺、鈐有印璽的官布”(kidin jor?jur onar?tamal(?)quanbu)、“在高昌西流通的兩端有金邊、中間鈐有印璽的……官布”(qou kidini jor?r iki u? kinlig,otra tamal?……quanbu)、“路東通用的棉布貨幣”(jol?dynin-t? jo?laq-l?b?z)、“西部流通的、加蓋有六邊形sulu印璽的棉布貨幣”(kidin jor?r alt? s??ar sulutama-l?b?z)、“流通于魯克沁以西的棉布貨幣”(lyky? kidin-i jor?r b?z)、“流通于魯克沁以西,加蓋有suu-lu印章的……棉布貨幣”(lyky? kidin jata jor?r suu-lutama-l?……b?z)、“流通于魯克沁以西,加蓋有suu-lu印章的……兩地流通的棉布貨幣”(lyky? kidini jor?r suu-lutamal?……ikilig jor?q b?z)以及“兩地流通的棉布貨幣”(ikilig jor?q b?z)。
眾所周知,我國中原地區(qū)的棉花種植是元代才從西域東傳來的。然而,有關(guān)西域棉布的類別、質(zhì)地,清代以前的文獻卻鮮有記載?;佞X文契約文書中有關(guān)棉布貨幣的描述,不僅可使我們了解其棉布貨幣的質(zhì)地類別,而且可進而得知11世紀中葉至13世紀后半葉西域的棉布種類。
1.tas b?z(粗棉布貨幣)。例如:
……年正月初三,/我il t(?)mir因需要貨物,/向s??k?(和)baj t?mir兩人/借了一(件)貨物。該貨物的/價格計五十(束)粗棉布貨幣,我將在正/月內(nèi)償還。如若我不還/拖延,我將加倍償/還。如若在償還之前我有什么好歹,將由ar?/tigin的家人一起如數(shù)/償還。證人:oluq。此花押是我il/t?mir的。
此文書使用粗棉布貨幣對貨物計價,現(xiàn)藏柏林,編號TM86的文書明確稱marlan所借的粗棉布貨幣為“帶息的棉布貨幣”,足可證明b?z的貨幣性質(zhì)。另在一份出賣兒子的文書中更是將tas b?z(粗棉布貨幣)稱作“通用的棉布貨幣”。(40)李經(jīng)緯著《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輯解》,第187-190頁。
qar-a t?gyn-k? jum?aq b?z t?gti/t?lig-k? bir j(i)g(i)rmi b?z/baa birl? t?lig-k? bir b?z/bulm??-n?? usubirl?/toj?na[-qa] j(i)g(i)rmi b?z qutluqar-a/-qa bir j(i)g(i)rmi b?z q?sa/sat?-?-qa bi? qam?/ulub?z sar?-qa jatut/iki jar?m qam? ulub?z/t?ginip inik-ni? biliz-k?/bi? b?z(現(xiàn)藏柏林,編號:TⅠD205a)
qar-a t?gyn得到了軟棉布貨幣。/t?lig得到了十一(束)棉布貨幣。/baa和t?lig(得到了)一(束)棉布貨幣。bulm??的(兒子)usu和/toj?na(得到了)二十(束)棉布貨幣。qutluqar-a/(得到了)十一(束)棉布貨幣。q?sa/交易人(得到了)五(束)折疊的大棉布貨幣。sar?(和)jatut(得到了)兩(束)半折疊的大棉布貨幣。/t?ginip inik的(兒子)biliz/(得到了)五(束)棉布貨幣。
4.qal?n b?z(厚棉布貨幣)。例如:
猴年臘月初二,/我t?tmilig、qar-a buq-a/二人因需要開支,/將名叫qutlu的女人賣了。/從qutlut?myr處得到一百五十(束)/厚棉布貨幣。這一百五十(束)(厚)棉布貨幣/在成交之日,我們/t?tmilig、qar-a buq-a二人已全部/點收。我qutlut?myr/已全都數(shù)清交付。這個名叫qutlu/的女人直至千年萬日都歸qutlut?myr/所擁有。若合意,將由其自己擁有;/若不合意,任其轉(zhuǎn)賣他人。/我們t?tmilig qar-a buq-a二人/的兄弟、我們的十代、/我們的百代,無論是誰/都不得制造糾紛。如若依仗有權(quán)的官吏/、使臣的勢力制造糾紛,說什么“我要贖、我要買”,/就得付給與這個qutluq一樣的兩個女人,/其所言無效。制造糾紛的/人將受損失,qutlut?myr/將不受損失。(后略)
有些棉布貨幣在回鶻文契約文書中又稱作quanbuqa k?b?zi(用作官布之棉,用作官布的棉布),僅從此稱名便可看出棉布貨幣與其前官布的區(qū)別。常見于回鶻文契約文書中的jo?laq-l?b?z(通用的棉布貨幣)之稱名,更表明棉布貨幣是流通已久的貨幣形式。此外,還見有uzun qar?-ta b?z(長腕尺棉布貨幣)。例如:
雞年正月初六,我sada因需要通用的/棉布貨幣,從soldan阿哥處拿了一百零二束長腕尺(43)qar?,手臂,腕尺(或稱肘尺),指從肘到中指端的距離,約等于43-56厘米(MⅢ.307-308)。據(jù)本文書出現(xiàn)的uzunqar?-ta b?z(長腕尺棉布貨幣)推測,或許還有短腕尺。/棉布貨幣,將我位于syky渠邊與surj-a共有的/屬于我的需要六個人埋蓋的葡萄園合理合法地賣給了soldan baj。/葡萄園售價之一百零二束棉布貨幣在立文書/之日,我sada已全部收訖。我soldan已全部付清。(后略)
高昌地區(qū)的居民原本以漢人為主體,故而高昌回鶻仍沿用舊稱作官布,甚至連所記棉布貨幣之長度亦采用的是音譯自漢語的?(尺)。例如:
一百(束)在西部流通的、長十尺許、有印璽的官布及一匹快(?)馬,其上柔軟(深陷?)其下兩(?)、無病無疾的馬。這一百(束)官布(和)一匹馬一起,在立文書之日我全部收訖。
家父李正宇研究員曾指出:“《唐六典》《通典》、新舊《唐書》皆載,唐代度量衡行用大小兩制,除‘調(diào)鐘律、測晷影、合湯藥及冠冕’用小制之外,其余官私悉用大斤、大升、大尺。程大昌《演繁露》卷七載:‘開元九年敕:度,以十寸為尺,尺二寸為大尺?!创蟪邽樾〕咧?尺2寸,合今37.32cm?!?44)李正宇《新玉門關(guān)考》,《敦煌研究》1997年第3期,第1-13頁。宋元亦承唐制,量布悉用大尺。十大尺折今制為3.73cm。這一契約文書中特別標明了用于交易的官布即棉布貨幣的長度“十尺許”(onar?),意味著流通于西部龜茲地區(qū)的官布之長度與高昌當?shù)毓俨贾L度有所不同,不同類別和尺寸的棉布貨幣之幣值應存在著差別。據(jù)此還可進一步推斷,《突厥語大詞典》所載的qamdu是龜茲回鶻的棉布貨幣稱名,而quanbu/quanbu等是高昌回鶻對棉布貨幣的稱名。稱名的不同,系因其主體居民及文化傳統(tǒng)的差異所導致的。前者的語源不詳,后者則直接音譯自漢語。
另一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是,與敦煌契約文書中出現(xiàn)半疋生絹的記載相同,回鶻文契約文書中也多有半束棉布貨幣的記載。Radloff第10號文書中出現(xiàn)了借“一(束)半棉布貨幣”,現(xiàn)藏柏林編號TM86文書中出現(xiàn)了借“三(束)半粗棉布貨幣”(yjar?m tas b?z),現(xiàn)藏柏林編號TⅡ035文書中出現(xiàn)了支付長袍售價的“兩(束)半粗棉布貨幣”(iki jar?m b?z),現(xiàn)藏柏林編號TⅠD205a的文書中出現(xiàn)了“兩(束)半折疊的大棉布貨幣”。李經(jīng)緯《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一書所引文更出現(xiàn)了繳付“qalan(稅名)半個棉布貨幣”“繳付一個汗王的一(束)棉布貨幣”“繳付了半(束)棉布貨幣”“繳付給汗王的半(束)棉布貨幣”“繳付了一(束)半棉布貨幣”,(45)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182頁。意味著棉布貨幣也可以撕裂成兩半使用。結(jié)合前引白居易詩“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的記載推斷,使用半束棉布貨幣交易應是常態(tài)。
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中常見使用標注出流通地域的棉布貨幣,意味著棉布貨幣并非僅有一種形式,不同的地區(qū)皆有各自所專有的棉布貨幣,而《突厥語大詞典》收錄的?gin和qamdu兩類棉布貨幣也正可與之相印證。由于回鶻文契約文書使用的是“十二獸歷紀年法”,大多難以確定具體年代。雖則如此,仍可結(jié)合歷史推斷出某些文書的具體年代。見于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中的棉布貨幣形式多種多樣。其中明確標注出流通地域的棉布貨幣形式大致有以下八類:
5.kidin jor?r alt? s??ar sulutamal?b?z(在西部流通的、加蓋有六邊形sulu印璽的棉布貨幣)。
11世紀中葉,喀喇汗王朝向東擴張,西天山南北的布古爾(bygyr,位于今輪臺縣境內(nèi))以西地區(qū)和伊犁河流域均為喀喇汗王朝攻占,導致龜茲及伊塞克湖東南地區(qū)的居民紛紛逃遷至高昌回鶻王國境內(nèi)(47)李樹輝《西天山南北地區(qū)歸屬喀喇汗王朝的時間及相關(guān)歷史——兼論龜茲石窟的始毀年代》,縮略文刊于《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0年第6期,第90-97頁。全文收入新疆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新疆歷史與文化》(2010-2011),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3-99頁。。龜茲回鶻之統(tǒng)治集團也被迫移徙至塔里木盆地東南緣至柴達木盆地西緣地區(qū),后以“黃頭回紇”之名見于漢文史籍(48)[元]脫脫等撰《宋史》卷490《外國一·于闐國傳》,第14109頁。。這正是導致高昌地區(qū)大量使用流通于高昌以西地區(qū)(即龜茲地區(qū))官布的原因所在。也即是說,大凡標注為qou kidini jor?r iki u? kinlig,otra tamal?……quanbu(在高昌西流通的兩端有金邊、中間鈐有印璽的……官布)或kidin jor? jur onar?tamal(?)quanbu(在西部流通的、長十尺、鈐有印璽的官布)(49)參見現(xiàn)藏倫敦,編號:Or8212〈106〉,李經(jīng)緯著《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輯解》,第136-139頁,第128-131頁;P.Ziemc,Rcscdrch on uigur documents aince,1975;現(xiàn)藏柏林,編號:TⅡToyoqOhne Nr;現(xiàn)藏倫敦,編號:Or.8212(106);現(xiàn)藏柏林,編號:TⅠ508d;現(xiàn)藏柏林,編號:Ohner Nr(b)/(c)r,李經(jīng)緯著《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輯解》,第212-213頁。均是由龜茲回鶻發(fā)行的貨幣,使用此類官布進行交易的人多屬于逃難至當?shù)氐碾y民。
如前所述,高昌回鶻于宋乾德三年(965)便已脫離龜茲回鶻王國而獨立。在其后相當長的時期,高昌回鶻之東境止于魯克沁(lyky?,柳中),故而,某些回鶻文契約文書所載之棉布貨幣都標明其流通區(qū)域為lyky? kidini(魯克沁以西)。例如:
……[j?l]……-z j(i)g(i)rmi-k?.[m?n]/[??] qar-a……-k? satm?? ta[war]/k……l……i s?kiz on lyk[y?]/ke[d]in-i jor?r [b?z]-yg tyk?l alt?m/[k]in?tyn joq.tanuq qanu[q]/[m?n]……??qar-a bit[iti]m……n biz ik?gy……(編號:3Kr.32a)
……[年]……月十八(十九?)(日),我/??qar-a賣給……的貨物/……的八十(束)流通于魯克沁以西的棉布貨幣我已全部收訖,/今后不存在(債務問題)。證人:qanuq。我?? qar-a出具此文書……我們二人……
還有些契約文書不僅標明了用于交易的棉布貨幣之流通地域為lyky? kidini(魯克沁以西),而且特意注明是jo?laq-l?b?z(通用的棉布貨幣)和ikilig jor?q b?z(兩地流通的棉布貨幣)。例如:
另據(jù)現(xiàn)藏列寧格勒亞洲博物館,編號:3кг,39文書(52)李經(jīng)緯著《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輯解》,第121-124頁。記載,osm?? tor?l和tg?l二人還于“兔年十一月”將其位于同一處的耕地連同窩棚賣給了這位“?niyk大哥”。根據(jù)文書的格式、文書中出現(xiàn)的人名、地名可斷定,兩份文書應是于僅相隔一年的“牛年”和“兔年”簽訂的契約。兩份文書中出現(xiàn)使用“流通于魯克沁以西、加蓋有suu-lu印章的……棉布貨幣”“西部流通的、加蓋有六邊(形)sulu印璽的……棉布貨幣”以及“流通于魯克沁以西、加蓋有suu-lu印章的……兩地流通的棉布貨幣”進行交易的現(xiàn)象,暗示著高昌回鶻政權(quán)發(fā)行的棉布貨幣在1260年以前(詳后)便流通于其以西地區(qū),即龜茲回鶻王國境內(nèi);而龜茲地區(qū)發(fā)行的棉布貨幣亦流通于高昌回鶻王國境內(nèi)。此類文書還有許多,另如:
ligeti主張將見于回鶻文契約文書《斌通賣身契》之三的ulusuu譯為“蒙古皇帝”,李經(jīng)緯先生亦采用此說。(53)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38頁。鑒于元中統(tǒng)元年(1260)始發(fā)行“中統(tǒng)寶鈔”,而該文書中還同時出現(xiàn)au(鈔)、?duq qut(亦都護)等具有鮮明時代特點的詞語,我們有理由推斷,標明使用suu-lutama-l?……b?z(加蓋有suu-lu印章的……棉布貨幣)和alt? s??ar sulutama-l?……b?z(加蓋有六邊〈形〉sulu印璽的……棉布貨幣)之類棉布貨幣進行交易的回鶻文契約文書當撰寫于1260年以前。
此前,西域行用的棉布貨幣一直未能引起史家的關(guān)注?!对贰な池浿尽もn法》:“鈔始于唐之飛錢、宋之交會、金之交鈔。其法以物為母,鈔為子,子母相權(quán)而行,即《周官》質(zhì)劑之意也。元初仿唐、宋、金之法,有行用鈔,其制無文籍可考(55)[明]宋濂撰《元史》卷93《食貨志·鈔法》,第2369頁。?!鼻熬湓谡摷扳n的起源時未談到宋代西域行用的棉布貨幣,后句在談到元初用鈔之制時亦稱“無文籍可考”,當是因高昌回鶻王國為地方割據(jù)政權(quán),棉布貨幣僅流通于西域地區(qū)而不為中原學者了解所致。
元朝于中統(tǒng)元年(1260)開始發(fā)行“中統(tǒng)寶鈔”,學界公認元代的紙鈔已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貨幣。紙鈔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棉布貨幣當就是其過渡形式。從現(xiàn)代金融學的角度來看,唐代的飛錢只是民間使用的一種商業(yè)匯票,代表銅錢的價值行使支付手段的職能。兩宋的交子及會子雖然是官方發(fā)行的多次流轉(zhuǎn)使用的紙幣,卻依靠銅錢準備而發(fā)行,代表銅錢的價值行使流通手段的貨幣職能,且都遵循定期界兌制度。至金朝的“交鈔”才變?yōu)闊o期限流轉(zhuǎn),破損到一定程度時可向官方指定機構(gòu)兌換新票。西域行用的棉布貨幣早在其前便可以無期限流轉(zhuǎn),擁有國家信用(如鈐有回鶻汗王的印璽)、商業(yè)信用和消費信用(如回鶻文契約文書中有關(guān)使用棉布貨幣交易的記載),具有法定貨幣的強制性,且不以任何貴金屬為基礎(chǔ),官方還有定期回收翻新的管理體制(每七年清洗一次,并重新加蓋印璽),其本身價值遠遠低于貨幣價值(大量回鶻文契約文書可證)。這些正是現(xiàn)代信用貨幣顯著的特征,顯然是最早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非金屬信用貨幣。
所謂現(xiàn)代信用貨幣是不以任何貴金屬為基礎(chǔ),通過信用程序強制發(fā)行和流通的獨立發(fā)揮貨幣職能的本位貨幣。龜茲回鶻汗國和高昌回鶻王國實行管理棉布貨幣本位制度,對棉布貨幣的發(fā)行與流通進行有效的管理,因此,其信用貨幣制度也可稱為管理棉布貨幣本位制度。有跡象表明這種棉質(zhì)貨幣可能一直使用到20世紀30年代,巴托爾德就曾指出:“以棉布作貨幣用,常常見于中國突厥斯坦,甚至在最近也是這樣的(56)[蘇]威廉·巴托爾德著,羅致平譯《中亞突厥史十二講》,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第123頁。?!卑屯袪柕滤f的當是指1933年11月12日在喀什成立、1934年2月宣布解散的偽“東突厥斯坦伊斯蘭共和國”發(fā)行的棉布貨幣(見圖7)。
圖7 偽“東突厥斯坦伊斯蘭共和國”發(fā)行的棉布貨幣正反面(圖片由楊恕提供)
棉布貨幣的尺寸,據(jù)《突厥語大詞典》記載:?gin約為284cm×30cm=8520cm2,qamdu約為284cm×20cm=5680cm2。1m2=10000cm2,則一束?gin就有8520cm2÷10000cm2=0.852m2,一束qamdu就有5680cm2÷10000cm2=0.5668m2。另據(jù)Radloff第13號文書可知,還有更大的“長腕尺的棉布貨幣”(uzun qar?ta b?z)。如此大的貨幣,其本身的制作成本之高不容小覷。由此也就自然決定了此類貨幣只能用于價值較高的商品交易,而不可能用于購買針頭線腦之類的商品。正因此,也就出現(xiàn)了與P.3573P1《后梁貞明九年(923)索?留住賣奴仆契》“生絹壹疋半”、P.3004《乙巳年(945)兵馬使徐留通欠絹契》“半疋生絹”相類的“半束棉布貨幣”的記載。
據(jù)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可知,用作市場交易一般等價物的棉布貨幣(花蕊布、?gin、qamdu、quanbuqa k?b?zi、b?z)和銀子(kymy?)、金子(altun)、銅錢(baq?r)、鈔(ao)之功用完全相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借貸文書所反映的社會經(jīng)濟現(xiàn)象,其借貸利率之高令人難以想象。
Radloff編號第29號文書記載,名為q?rrquz的人于“蛇年三月二十”向japatu借了兩束棉布貨幣,秋初要償還兩倍即四束棉布貨幣,半年的利息便達一倍。Radloff編號第34號文書記載,s?s?和k?ry兩人于“猴年四月初五”向oquj各借了三束棉布貨幣,秋初時各自要償還六束棉布貨幣。Ohne Nr.(f)文書記載,iwkuj向isig借了一百束棉布貨幣,將按月連同利息償還。與高額的借貸利息相對,租借利息也同樣很高,如前引女書(李經(jīng)偉2012,第50-51頁)稱,“用六(束)棉布貨幣租了一條氈子”,以“十天二十九(束)棉布貨幣的租金”租用驢子等均可證明。許多借貸或租借文書中都注明,若不能按時償還,“按民間慣例”還得加上利息償還;如若借貸人或租借人在償還之前發(fā)生意外,則要用其耕地抵債或由其家人、親屬償還。每份借貸及租借文書中,借貸人或租借人都要簽字畫押,且要有若干證人簽字畫押。
正因為“按民間慣例”借貸利息在半年內(nèi)高達一倍,甚至還出現(xiàn)了靠放貸獲利的階層?,F(xiàn)藏柏林編號TM86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一個名為marlan的人于“雞年三月十五日”向qaj?mtu借了三束半棉布貨幣,秋初便要償還七束棉布貨幣。(57)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109-111頁。編號TM83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一個名為to?ama的人于“羊年二月初五”借了qaj?mtu的一石谷子,秋初便要償還對方一石半谷子。(58)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115-116頁。第一次普魯士皇家吐魯番考察團于亦都護古城所獲編號TID135(M221)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一個名為ili的人于“雞年二月十八日”租種了qaj?mtu的半石土地,籽種分攤,收成平分,賦稅亦是雙方平均負擔。(59)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59-60頁。編號TM81(U5277)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一個名為t?myr的人于“馬年六月十八日”租種了qaj?mtu與ili共有的半石土地,另一個名為auq的人租種了qaj?mtu的半石土地,籽種分攤,收成平分,賦稅亦是雙方平均負擔。(60)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67-69頁。編號TⅡD204(U5269)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一個名為m?s?r的人于“馬年六月十八日”租種了qaj?mtu的半石土地,籽種分攤,收成平分,賦稅亦是雙方平均負擔。(61)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70-71頁。編號TⅡD204(U5269)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一個名為t?myr buqa的人于“猴年正月初二”租種了qaj?mtu的兩石土地,該土地的收成、賦稅均歸t?myr buqa承擔。(62)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72-73頁。編號TⅡD204(U5269)的回鶻文契約文書記載,名為qaj?mtu的人于“馬年二月二十八”購買了m?s?r位于高昌的葡萄園,該葡萄園的耕地債務均歸m?s?r承擔。(63)李經(jīng)緯著《吐魯番回鶻文社會經(jīng)濟文書研究》,第74-75頁。五份契約文書中的借出/出租方的名字都是qaj?mtu,“馬年”“羊年”與“雞年”亦應是相鄰的三個年份,而“二月”“三月”乃至六月又正是青黃不接的月份。我們有理由推斷這個名為qaj?mtu的放貸/出租人就是靠放貸和出租土地獲利的富人階層。
通過對見于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的各類交易進行比較,可大致了解棉布貨幣的幣值及借貸利率。茲列表如下(需要說明的是,棉布貨幣的幣值及借貸利率在不同的時代、年代可能會有變化。由于文書的具體年代難以確定,二表所列僅供參考):
表一 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中的商品及棉布貨幣售價
表二 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中借貸棉布貨幣的利率
棉布貨幣在西域地區(qū)出現(xiàn)并非偶然,而是社會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至一定時期的必然產(chǎn)物。絲路貿(mào)易的商品流通中需要更多的貨幣,而銅錢短缺,滿足不了流通中的需要量。同時,金屬貨幣值低量重,不便攜帶,客觀上需要更輕便的貨幣。再者,自五代以降直至兩宋,由于民間大量銷熔銅錢改鑄銅器以逐利,以及銅錢大量外流日本、東南亞各國,致使銅錢流通量嚴重不足。宋朝將行政區(qū)劃分為專用鐵錢區(qū)、銅鐵錢兼行區(qū)和專用銅錢區(qū),嚴禁銅錢外流。銅錢的緊縮是促使南宋大行紙幣的重要原因。遼、金、西夏亦是如此,尤其是遼朝更是明令“禁銅鐵賣入回鶻”“禁民錢不得出境”(《遼史·食貨志下》)。棉布為西域特產(chǎn),且早有以行緤、官布、綾、綃作為貨幣代用品的歷史。加之又有宋朝會子紙幣的啟發(fā),使用棉布貨幣正可解決缺少金屬貨幣之困。如此種種原因促成了棉布貨幣的產(chǎn)生。這正是棉布貨幣出現(xiàn)于西域地區(qū)的原因。
作為貨幣代用品的行緤、官布、綾、綃是棉布貨幣(花蕊布、?gin、qamdu、quanbuqa k?b?zi、quanbu、b?z)的直接源頭。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商品交換的需要,龜茲回鶻和高昌回鶻的統(tǒng)治者至晚在11世紀中葉就對官布制式加以規(guī)范,從而形成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棉布貨幣。被《突厥語大詞典》稱作?gin(尺寸約為284cm×30cm)和qamdu(尺寸約為284cm×20cm)的棉布貨幣以及見于吐魯番出土回鶻文契約文書的各類棉布貨幣,不僅有特定的尺寸,而且鈐有回鶻汗王的印璽,官府還有定期回收翻新的管理體制,且文書中多稱其為“通用的棉布貨幣”(jo?laq-l?b?z)。從其制作款式、發(fā)行機構(gòu)、管理手段和流通功用來看,已完全具備現(xiàn)代信用貨幣的功能。其回收翻新措施,也與現(xiàn)代國家銀行對舊幣的回收如出一轍。稍有區(qū)別的只是現(xiàn)代的紙幣易于破損,無法修復、翻新,多作銷毀處理;而棉布貨幣卻經(jīng)久耐用,回收后只需清洗干凈再重新加蓋印璽便可繼續(xù)用于流通。大凡出現(xiàn)qou kidini jor?r iki u? kinlig,otura tamal?……quanbu-qa k?b?zi(在高昌西流通的兩端有金邊、中間鈐有印璽的……棉質(zhì)官布)、kidin jor?jur onar?tamal(?)quanbu(在西部流通的、長十尺、鈐有印璽的官布)和“路東通用的棉布貨幣”(jol ??dynin-t? jo?laq-l?b?z)等文字的回鶻文契約文書均撰寫于11世紀后半葉。其中所記的quanbu-qa k?b?zi(棉質(zhì)官布)和tamal(?)quanbu(鈐有印璽的官布)由龜茲回鶻發(fā)行,標明流通地域為lyky? kidini(魯克沁以西)的棉布貨幣由高昌回鶻發(fā)行,而既標明流通地域為lyky? kidini(魯克沁以西),又注明是ikilig jor?q(兩地流通)的棉布貨幣則流通于更晚的歷史時期。
宋代西域行用的棉布貨幣顯然是最早的現(xiàn)代意義上的非金屬信用貨幣,堪稱是現(xiàn)代非金屬信用貨幣的始祖。對回鶻文契約文書中不同棉布貨幣進行分類研究,不僅有助于文書的斷代,而且可深化對處于絲綢之路中段的西域社會經(jīng)濟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