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奔海
大學畢業(yè)之后,我在一所中學教初中語文。
走上講臺之前,我想:教書有什么難的,何況只是初中語文?不就是讀讀課文、解釋解釋字詞、總結一下中心思想嗎?然而,越教我越發(fā)現(xiàn)文章結構的精妙、語言文字的深奧。特別令我頭疼的是,現(xiàn)在重讀七八年前學過的課文,個別字詞竟然還讀不準音!我只好買了一本《新華字典》,給那些不敢確定讀音的字詞一一注上音,這樣才不至于在學生面前出丑。
不過,漸漸地,我也變得懶散起來,因為我掌握了一套“教學技巧”。如果課本上出現(xiàn)一個我不認識的字,我便對學生提問:“誰知道這個字怎么讀?這個字我們小學時就學過!”如果有學生舉手回答,我便問:“你查過字典了嗎?”每每此時,學生們往往苦思冥想,默不作聲。于是,我就給學生布置了一個作業(yè):課后查一下字典,隔天我再提問。第二天,學生們便會爭相告訴我那個字的正確讀音。
然而某一次,課堂上又出現(xiàn)了一個生僻字——杪。我便向?qū)W生提問,沒想到一個平日里不大說話、默默無聞的學生突然小聲說:“老師,我知道!”我忙讓他回答,他說:“讀‘chāo’!”我一愣,又問:“你查過字典了嗎?”他支吾了一下,大聲回答我:“查過了!”我遲疑了幾秒鐘,便大聲向?qū)W生宣布:“好,這個字就讀‘chāo’”,并熱情地表揚了這位學生。
下課后,我再也沒有想過那個字。誰知第二天,那個學生來到我的辦公室,低著頭,囁嚅著說:“老師,昨天那個字我說錯了,我沒有查過字典。我也是以前聽別人那樣讀的,其實它不讀‘chāo’,而讀‘miǎo’!老師,我只是想在全班同學面前表現(xiàn)一下自己,想讓同學們欣賞我……”我一下子臉色鐵青、懊惱不已!但我又不好發(fā)作,只好說:“好了,承認了就好,以后要養(yǎng)成認真查字典的習慣!”我不知道他是怎樣走出辦公室的。后來,我再也沒有向?qū)W生提過這件事,也再沒有給學生糾正過那個字的讀音。
漸漸地,我感到那個學生好像背負了越來越沉重的思想包袱,他比以前更沉默了,課堂上再也沒有舉過手,我也再沒有提問過他。我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從此,他在我的視野里“消失”了。
轉(zhuǎn)眼間,好幾年過去了。某天,我突然收到一封學生來信。信中寫道:“老師,您大概已經(jīng)忘記我了吧?我就是那個給您說錯了‘杪’字讀音的學生。那天回到家,我就查了字典。我一直想告訴同學們‘杪’字的正確讀音,但我沒有那個勇氣。我多么希望老師您能夠給同學們糾正那個字的讀音,但您也沒有……這幾年,我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F(xiàn)在我在南方打工,雖然工作很苦很累,但我身邊一直帶著一本《新華字典》,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查字典的習慣……”
唉,真正愧疚的人應該是我。從此以后,在我的辦公桌的正中央,很顯眼地擺放著一本《新華字典》,我甚至常常隨身攜帶一本小字典。在每屆新生的第一節(jié)課上,我首先會給大家讀那位同學的那封來信,以此警醒自己。每當課堂上遇到生僻字或者不敢確定讀音的字,我便誠懇地告訴同學們:對不起,等老師查過字典,再告訴大家這個字讀音……
名師點評
一個字怎么讀,在我們生活中好像并沒有那么重要。但是對于一位語文老師來說,課堂上出現(xiàn)了自己不會讀的字,就關乎一位老師在課堂上的威嚴,更關乎一位老師有沒有認真?zhèn)湔n和知識儲備。如文中的老師那樣的反應,把自己不會的問題順手推給學生回答,既維護了自己的面子,又考了學生的知識,這看似是一種“智慧”之舉。殊不知,這種“技巧”反而會傷害學生渴求知識的心靈,文中那名學生的來信,應該值得每一位老師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