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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chuàng)作談:煙火依然

        2021-02-09 02:23:54賈文清
        雪蓮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陽光

        賈文清

        常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你是怎么想起來寫民俗散文的?是啊,怎么想起來的呢?是因為熟悉唄。我在這座城里生活了一輩子,熟悉這里的一切,寫起來比較順手。

        然而,這座城市發(fā)展變化得太快了。上一個六月六天貺節(jié)去踩青燒面片的綠草地,下一個天貺節(jié)去時,已經(jīng)變成了樓層茂密的社區(qū),仿佛這里從來沒有過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坡、樹林和嘩嘩流淌的小河。而曾經(jīng)去過的茶園,某一道特色菜還留在我的腦海里,等下次去時,已經(jīng)變成一片濕地公園,水鳥們在蘆葦叢中安然飛翔,仿佛自古以來這里就是河灘漫坡。

        作為青海省的省會城市,又是青藏高原上最大最繁華的城市,西寧城以銳不可當(dāng)?shù)内厔莅l(fā)展壯大,已經(jīng)成為一個具有國際樣貌的現(xiàn)代化大都市。我即便再怎么長久地生活在這里,再怎么熟悉這里的街市,我也跟不上這座城市日新月異、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我們被歷史的洪流裹挾著往前奔走,無暇顧及什么。只是,我們總要回顧點什么吧?就像一位成功人士,留學(xué)留洋考博士,但他總有個他的故鄉(xiāng)吧?就像一幅世界名畫,掛在最高端的博物館里,萬人景仰??墒牵偟糜幸粋€畫家在調(diào)色板上擠出第一滴顏料,才會成就這幅世界名畫吧?現(xiàn)代化的西寧城繁華喧囂,那么,它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繁華的景象中來的?湟水河流淌了幾千年,那嘩嘩的水聲仿佛在日夜訴說著什么,可是,我們又有誰曾靜下心來傾聽它的訴說呢?

        有一年,曾經(jīng)在一份什么報紙上發(fā)現(xiàn)了一道考題,大意是:請用數(shù)字一到十開頭,寫出這座城市的十個地名來。我除了想起“一顆印”以外,別的全都不知道。我才發(fā)現(xiàn),我對這座城市竟然如此陌生。這里是我的故鄉(xiāng),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對它當(dāng)然有感情,可是,我在了解它的基礎(chǔ)上才會有更深的感情吧?

        要想了解,確實很難。我知道虎臺是南涼王國的點將臺,卻不知道它是什么人夯筑的;我知道土樓山的洞窟是北魏的商人開鑿的,卻不知道這些商人為什么要開鑿洞窟;我知道西門口的三棵榆樹是清朝乾隆年間栽種的,卻不知道是誰栽種了它們。我水平有限,文化知識有限,更談不上專業(yè)研究,我只是憑著一腔熱情和舊書攤上淘的各種舊書,吃力地,孤獨地,甚至是絕望地一點一點地了解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我像蚍蜉撼樹,我像蝜蝂負(fù)重,我還像狗熊掰玉米,艱難地把這座城市已經(jīng)逝去的人間煙火一點一點地搜尋出來,一點一點地記錄下來。寫一千字的文章,就要記一萬字的筆記,甚至更多。無數(shù)次的身心疲憊后,我常常勸自己放棄:寫小說吧,寫散文吧。你的文筆不比別人差,小說散文寫起來輕松,而且還好發(fā)表,當(dāng)時就能見到稿費。

        只是,一次次的掙扎,一次次的糾結(jié)之后,我還是放不下。我放不下懷里抱著孩子,瓦罐里提著甜醅,走過長長的田埂去看望母親的年輕女子;我放不下遼闊的田野里涼圈箍兒下傳出來的“花兒”歌聲;我放不下五月端午開在院子里鮮花,插在門楣上的柳枝;我放不下八月十五醇香的月餅,和掛在枝頭上的累累果實;我還放不下街面上一溜作坊中傳來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暋@是一座城市的煙火。正是這煙火,熏陶著我們,滋養(yǎng)著我們,我怎么能割舍得下?

        小時候,住的土房子里有一間沒有窗戶,就在屋頂上開了個天窗。這間屋子是我家的廚房,常常有青煙從門縫里冒出來,帶著煤渣的硫磺味兒。常常有火星從灶火口流淌出來,像夜晚的煙花一樣璀璨。常常有飯菜的香味兒從鍋里冒出來,勾得我饞涎欲滴。就是這樣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卻有著最濃烈的煙火氣息。

        后來,這些煙火氣息都在我的記憶中淡漠了,只有一樣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那就是從天窗中照進(jìn)來的一束陽光。陽光斜斜地打在墻上、水缸上、頂房柱子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地在轉(zhuǎn)動。不論陽光轉(zhuǎn)動到哪里,都有一些細(xì)微的飛塵在光柱里飄舞。我很驚奇,大約這些粉塵一直在飛,只是,我們看不見。只有在陽光強(qiáng)烈的光柱里,我們才可以看見它們,看見它們在一刻不停地翩翩飛舞,舞得那么好看。這也是一種人間煙火啊。只是, 我們能看見門縫里的青煙,能看見灶火里的火星,我們看不見圍繞著我們飛舞的粉塵小精靈。

        心中有了那束光柱,煙火便在眼前飛舞,自此,再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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