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毅
采朵梨花入行囊
江南的春風(fēng)吹拂大地,熏得人醉。村里村外,山上山下,密密匝匝的梨花匯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海洋,似乎是云朵從天空中墜落下來,碎落成一樹樹馥郁的白。
梨花在山間盛放,虬曲的梨樹枝條上,潔白的梨花靜靜地開放著,乳白色的花瓣中間襯著星星點點的黃色花蕊,如同白色天際之中散落些許黃色的星辰,美得驚心。放眼望去,似乎空中也飄著蘇東坡“梨花淡白柳深青”那樣輕盈淡雅的梨花,在空氣中逸散出潔白的香氣。
我跑到樓下,奶奶手上拿了一朵梨花,看到我,笑著讓我給她戴上,她蒼老的臉龐上帶著褶皺,被春風(fēng)吹得燦爛。我和奶奶來到花樹下,一陣清風(fēng),梨花飄飛,奶奶則拄著拐,一瘸一拐地在花樹下走著,像一個孩子一樣接著樹上掉下來的花瓣。她有時大笑,花瓣就掉進(jìn)她嘴里,祖孫兩人相視笑著,奶奶用一根拐杖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像是要笑得倒下了一樣,我便笑著上前去扶住她。
奶奶摟著我,說:“咱們采梨花,我給你做飯?!痹诶霞夷抢铮婊ㄊ强梢允秤玫?。我們采了一碗梨花,奶奶把它們沖洗干凈,一瓣一瓣地拆開,和黃瓜、蒜蓉、蘿卜拌在一起,澆上醬汁,就是一道漂亮的涼菜了?;ㄏ惆盐一\罩,等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花雨降落……花瓣入口,芳香在舌尖流轉(zhuǎn),我自己仿佛置身于花樹之下,任那氤氳的香氣四溢。
雖然梨花的花期只有短短二十天,但是奶奶和我卻常常留戀于這花樹之下,那些歡笑也充滿了花香。
長大了,每到三月初就要回家上學(xué)了。臨別之時,我站在船頭,滿眼是初放的梨花。雪白的梨花,那么純凈,還是那樣的馥郁芳香。它那嫩嫩的葉芽兒,在春風(fēng)中微微搖晃,一簇一簇的花朵牽著手舞蹈著,嫩黃襯托著雪白,十分協(xié)調(diào),又特別醒目。微風(fēng)拂過,我伸手接住風(fēng)中翩躚的一片梨花,將它夾在書頁間,放入行囊。
船開始排水了,滾滾的發(fā)動機聲響起。奶奶站在一棵花樹旁,靜靜地看著我們。發(fā)動機的轟鳴聲變得響了,船排開的水浪沖擊著生滿花樹的岸邊。船移動了,我向奶奶招手。奶奶一怔,也向我招手,淚水順著她臉上的褶皺滑落。她站在樹下,看著我們慢慢遠(yuǎn)去……
我打開書頁,梨花靜靜地躺在其間,承載著美好的回憶,珍藏在我成長的行囊中。就像奶奶就在身邊,就像花香在舌尖流轉(zhuǎn),就像花雨即將落下……
記憶中的一抹紫紅
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草叢間顯現(xiàn)出一抹紫紅色。
媽媽,那朵小花是什么花呀?我指著那朵隨風(fēng)飄舞的花兒,它像一位紫裙少女,在風(fēng)中翩翩舞蹈。
“那是紫丁香,”媽媽說道,“媽媽小時候住在平江路的丁香巷,那條巷子里原來種滿了丁香,每時每刻都飄散著一股濃郁的清香,媽媽從小就喜歡紫丁香?!?/p>
我不由得想起戴望舒《雨巷》中寫到的那個與丁香結(jié)著愁怨的女孩,在花香的氤氳中飄散,飄散……
媽媽摘下那朵紫丁香,放在我的鼻前,香氣飄散,直鉆我的心。它紫色的花瓣既沒有牡丹的華麗,也沒有蓮荷的素凈,只是淡淡的紫紅,讓人心醉。
今天媽媽要帶我去逛平江路。青石板鋪成的小路蜿蜒,小河相伴其左,小橋橫跨其上,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沿街行走,河上常有小船過往,悠揚的船歌傳來,吳儂軟語的魅力盡顯。店鋪更是一家接著一家,有賣絲綢的,有賣雞爪的,有書店,有餅子鋪,應(yīng)有盡有。走過一家絲綢店,后面是一條幽深的小巷,店里與店外的燈火簡直像是兩個世界,小弄里隔上二十幾步才有一個燈光在搖曳。媽媽告訴我,這就是丁香巷。
媽媽說丁香巷里現(xiàn)在不種丁香了,但是我似乎還能聞到一點點淡淡的幽香,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悄然飄來,我向那個方向走去,借著微弱的燈光向下看,在墻角,有一個紫紅色的身影,正在悄然綻放,散發(fā)著幽香。媽媽蹲了下來,仔細(xì)打量著,說道:“真神奇啊,真神奇啊!”
丁香在綻放,成了我忘不了的一抹紫紅……
鏡中花開
爺爺是個老攝影迷,拍的照片常常登報,每年春暖花開之時,他總帶著我去拙政園拍花。
記憶中,奶奶抱著我,我的手攀著梧竹幽居亭旁的那顆花樹。夕陽斜照,金黃的陽光射進(jìn)粉墻,我貼著奶奶的臉,粉色的花朵在我耳邊綻放,我似乎能聽到花瓣微微地、慢慢地展開的聲音,香氣早已沁入肺腑,陽光似乎也披上了一層粉色。爺爺蹲在樹前,雙手端著攝像機,左眼微瞇,嘴里念著:“笑得燦爛一點啊?!辩R頭中,春暖花開。
我站在奶奶身邊,她的手摟住我的脖子,我抓住她的一處衣角,靦腆地笑著。那樹似乎長高了些,我站在地面上攀不到它最低的枝頭,花香卻還氤氳著。春風(fēng)拂面,吹得拙政園內(nèi)池中波紋蕩漾。那是清晨,太陽躍出云層,小半輪紫紅色的火焰,將拙政園的粉墻黛瓦照亮,在一道道鮮艷的朝霞背后,像是撐開了一匹無際的深藍(lán)的綢緞,覆蓋在大地之上。爺爺說這清晨光線真好,蹲在地上,摁下快門。鏡頭中,春暖花開。
奶奶站在花樹前,爺爺蹲在青石板地上,我站在一旁。爺爺稱這里為小拙政園,其實是老房子邊上的一個小公園而已。由于疫情的影響,拙政園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爺爺帶著我和奶奶來到了這里。我站在屋檐下,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討厭拍照,是不是長大了的緣故。爺爺常常給我看我以前的照片,說我那時候多么陽光。我看著爺爺給奶奶拍照,爺爺戴著口罩,我隔著老遠(yuǎn)都能聽到被口罩悶住后他那沉重壓抑的呼吸聲。奶奶也戴著口罩,所以比較多的是拍她在花樹下的背影。她攀著花樹的那根枝條,粉紅色的衣服也與那粉色的花瓣映襯,在春風(fēng)中綻放。春風(fēng)吹到我面上,隔著口罩都能聞到馥郁的花香。我拿出手機,摁下快門。
我的鏡頭中,是爺爺和奶奶;爺爺?shù)溺R頭中,是春暖花開……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