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海萍

（北京外國語大學俄語學院 北京 100089）

代詞替代分為人稱代詞替代、物主代詞替代和指示代詞替代。根據(jù)對語料的觀察，這些代詞在政論語篇中的使用差異非常明顯，且當前沒有對漢俄政論語篇中代詞替代的系統(tǒng)研究。我們對《政府工作報告》（2015-2018）中俄文版本的代詞替代進行對比分析，并嘗試探究產(chǎn)生異同的原因。

一、人稱代詞替代

“在人稱代詞中，第一、第二人稱代詞通常不具有語篇銜接功能，因為它們所指代的分別是語境中的發(fā)話者和受話者”[1](P185)。“他”“它”“她”“他們”等第三人稱代詞主要用來回指上文，具有內在的語篇銜接功能。受政論語體限制，《政府工作報告》中文版本第三人稱代詞的數(shù)量極少，我們只檢索到第三人稱代詞“它”和“他們”在這種情況下，俄文版本中的第三人稱代詞一般與之對應，如下例：

（1）這份成績單的確來之不易，它凝聚著全國各族人民的心血和汗水，堅定了我們奮勇前行的決心和信心。（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

Список таких успехов дался 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 нелегко,он стоил всемнаро дам страны нелегких усилийи одновременно укрепилнашу уверенность и решимость смело идтивперед.

例（1）中文版本的“成績單”是先行詞，第三人稱代詞“它”屬于人稱代詞替代，回指“成績單”，將前后兩個小句銜接在一起。俄文版本第三人稱代詞“он”照應前面的“Список”，達到了與漢語原文同樣的銜接效果。

翻譯緣故造成的漢俄人稱代詞對應的情況極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第三人稱代詞在漢語和俄語中的數(shù)量和用法表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

（一）中文版本省略主語時，俄文版本中常常把省略的成分替補為第三人稱代詞。試看下面的例子：

（2）過去一年取得的成績，是以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統(tǒng)攬全局、科學決策的結果，是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齊心協(xié)力、頑強拼搏的結果。（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

УспехиистекшегогодаявляютсярезультатомосуществлениянаучнообоснованныхрешенийЦККПКвоглаве с его генеральным секретарем товарищем Си Цзиньпином,хорошовладеющимвсейобстановкойвцелом.Втожевремяони являютсяитогомобъединенныхусилийиупорнойборьбывсей партии,всейармииимногонациональногонародастраны.

俄語的人稱代詞可以指代“人”，也可以指物，而漢語的代詞除了“它”一般只能指代“人”。在本例中，出于政論語體修辭簡潔的要求，漢語在第二小句省略了主語“成績”；俄文版本第一句中主謂語后邊跟著很長的補語成分，此處需要主語，而“они”恰好可以指代前文的“Успехи”。用在此處，既能銜接前后句，又使語言簡潔明了，符合俄語的表達習慣。

（二）中文版本使用名詞重復時，俄文版本常常把重復的名詞轉變?yōu)榈谌朔Q代詞。

（3）加快剝離國有企業(yè)辦社會職能，解決歷史遺留問題，讓國有企業(yè)瘦身健體，增強核心競爭力。（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

Ускоренными темпами освобождать госпредприятия от функций социального обслуживания,с них будут сняты оставшиеся от прошлого проблемы,все это делается для того,чтобы они смогли сбросить все,что обременяет работу,и укрепить собственную конкурентоспособность.

例（3）中文版本第三小句的“國有企業(yè)”是對第一小句的“國有企業(yè)”的名詞重復。俄文版本出于修辭的需要盡量避免重復，處理為第三人稱代詞“они”，且“они”可以指代前文的“госпредприятия”，前后照應，銜接緊密。

（三）中文版本使用兼語句式，俄文版本在適當?shù)奈恢眉尤氲谌朔Q代詞。《報告》中文版本中有許多兼語句，表示使令意義。所謂兼語句，丁聲樹（1961）曾用這樣的例子加以說明：風吹著雪花滿天亂飛。“雪花”是“吹著”的賓語，同時有兼做“滿天亂飛”的主語。“這種賓語兼主語叫做‘兼語’。含有兼語的句法叫做兼語式或兼語句。兼語式的特點是兩個主謂結構套在一起”[2]。趙陵生（2006）在討論漢語兼語句的俄語表達時，把兼語句按照意義分為不同的類型，如表示使令意義、愛憎好惡意義等。漢語中具有使令意義的動詞：使、讓、要求、鼓勵、支持、禁止等[3]?！秷蟾妗分形陌姹局械募嬲Z句表示使令意義，俄文版本中常將兼語句翻譯為表示目的關系的從句，在從句中用第三人稱代詞回指“兼語”。如：

（4）鼓勵企業(yè)開展個性化定制、柔性化生產(chǎn)，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增品種、提品質、創(chuàng)品牌。（2016年《政府工作報告》）

Нужно поощрять предприятия,чтобы они с охотой принимали индивидуальные заказы и занимались гибким производством,культивировать дух мастера,неустанностремящегося к совершенству.

例（4）中文版本的“鼓勵企業(yè)開展……”屬于漢語的兼語式，表使令意義。俄文版本把該類句子處理為帶чтобы的目的從句，并在從句中使用第三人稱代詞“они”回指漢語中的兼語“предприятия”。Чтобы引導的從句使用代詞作為主語，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原則，既指明了動作的主體，又使語言簡潔。

（四）因語法規(guī)則要求，俄語使用間接格形式。上述三種情況闡明了《報告》中俄文版本在第三人稱代詞使用方面的差異：俄文版本把中文版本省略的主語、重復的名詞和兼語成分處理為第三人稱代詞。因語法要求，這些第三人稱代詞都為一格形式。此外，《報告》俄文版本中還出現(xiàn)了不少的間接格形式，它們與中文版本的對照情況如下：

（5）各級政府要始終如一地關心和支持國防和軍隊建設，堅定不移地鞏固和促進軍政軍民團結。（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всех уровнейобязаныпостоянно заботитьсяобоборонномивоенномстроительстве,оказывать ему поддержку,с непоколебимой стойкостью укреплять и стимулировать сплоченность армии с органами власти и с народом.

《報告》中文版本沒有第三人稱代詞，俄文版本出現(xiàn)了“ему”，回指前一小句的“оборонное и военное строительство”，起到銜接的作用。這與漢俄語的語言特點有關，漢語是意合的語言，沒有語法形式的變化，而俄語是屈折語，偏形合，語法形式變化多樣。例（5）中文版本的動詞“關心”和“支持”可以同時與“國防和軍隊建設”搭配使用，不需要形式的變化。兩個動詞并列出現(xiàn)，搭配同一名詞，符合政論語體語言簡潔的要求，也符合語言的的經(jīng)濟原則。俄文版本中“заботиться”與“оказывать поддержку”的接格關系不同，不能同時搭配同格形式的名詞。“заботиться”要求加前置詞“о”或“об”的名詞第六格形式，而“оказывать поддержку”要求第三格形式，且“заботиться”后面“оборонное и военное строительство”已出現(xiàn)一次，為了避免重復，后一小句將“оказывать поддержку”的接格名詞“оборонное и военное строительство”處理為“ему”，既符合俄語的語法要求，又使得語言簡潔，同時起到銜接上文的作用。由于俄語本身的語法規(guī)則要求，造成俄語版本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間接格形式，在此不一一贅述。

二、物主代詞替代

漢語不區(qū)分人稱代詞或物主代詞，需要表示所屬關系時，在被說明詞前面加上“的”字，或者依靠詞序及上下文?！岸碚Z的第三人稱物主代詞его,её,их與人稱代詞一樣，可以用來銜接上下句”[1](P187)。《政府工作報告》中文版本使用的第三人稱物主代詞不多，在這種情況下，中俄文版本一一對應，不再舉例說明。

（一）漢語省略定語，俄語往往用第三人稱物主代詞回指省略的成分。

（6）完善出口退稅負擔機制，自2015年起?增量部分由中央財政全額負擔，讓地方和企業(yè)吃上“定心丸”。

Здесьнужно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тьмеханизмразграничения обязательств по возврату налога при экспорте,согласно которомус2015годаувеличеннуюегочастьполностьюберетна себяцентральныйбюджет,чтобыдатьместамипредприятиям"успокоительныекапли".

例（6）中文版的“增量部分”前省略了定語“機制的”，俄語補充了“его”，回指上一句的“механизм”，使前后句子銜接緊密，也比漢語的銜接手段表現(xiàn)明顯。

（二）漢語使用詞匯重復，俄語將重復的成分簡化為第三人稱物主代詞。

（7）我們的所有工作都要全面接受人民的監(jiān)督，充分體現(xiàn)人民的意愿。

Вся наша работа должна ставиться под контроль народа ивполноймере выражать в себеего чаяния.

例（7）中文版本中重復的詞匯是“人民”，重復使得表達準確，同時加強語勢，符合漢語政論語體的要求。俄語則相反，從修辭角度來說，同一詞匯的重復略顯單調，故需變換形式。俄文版本把重復的詞匯轉換為第三人稱物主代詞“его”，照應前一句的“народ”，形式簡潔，語義清晰，達到很好的銜接效果。

綜上，《政府工作報告》中俄文版本第三人稱物主代詞在數(shù)量上和用法上存在差異。中文版本第三人稱物主代詞的數(shù)量大大少于俄文版本，漢語的人稱代詞只能指代“人”，俄語的人稱代詞除了指“人”，還可以指物，這是造成兩種語言代詞數(shù)量懸殊的原因之一。此外，修辭因素也制約著俄語的使用，俄語不習慣單調的重復，會把漢語重復的成分轉換為代詞，使得語言簡潔。

三、指示代詞替代

在漢語和俄語中都有指示代詞，漢語的“這”“那”和俄語的“этот”“тот”等能夠指代前面提到的某個名詞或句子，起到銜接的作用。對語料進行整理，我們發(fā)現(xiàn)《政府工作報告》中“這”的基本用法為以下兩種：單獨使用，“這”作主語，一般出現(xiàn)在“這是……”和“這+動詞”的結構中，如“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這表明……”，回指上文的內容；與名詞組合使用，共同作主語、賓語、狀語等成分，構成回指，如這種局面、這個關口、這一指標、這些成績等。史鐵強（2016）認為，“這”與名詞組合在一起構成的回指“已經(jīng)不是代詞銜接，而屬于名詞銜接，指示代詞不過起到輔助的作用，因此這類情況不在我們討論之列”[1](P188)。鑒于此，在統(tǒng)計指示代詞“這”的數(shù)量時，只統(tǒng)計“這”單獨使用的情況。

同理，《政府工作報告》俄文版本中指示代詞“этот”“тот”等也有類似的情況。首先，指示代詞“это”“этот”“эта”“эти”及其間接格的用法如下：“это”單獨使用，作主語，出現(xiàn)在“это”和“это+動詞”的結構中，回指前文內容，起到銜接的作用；“это”間接格單獨使用，作直接補語或間接補語，根據(jù)俄語語法要求變化，如“об этом”，銜接上文；“это”“этот”“эта”“эти”與名詞組合使用，在句子中作主語、補語或狀語，例如做主語：этот показатель полнее выявляет，做補語：почувствовали эти изменения；做狀語：в этот период；作為連接成分的一部分：всвязи сэтим，засчетэтого等。與名詞組合使用的指示代詞起到輔助的作用，不屬于代詞銜接，而連接成分表達句子間的邏輯語義關系，屬于連接銜接，連接成分中某一個指示代詞并不能發(fā)揮銜接作用。因此，本文主要分析指示代詞“это”的用法，“этот”“эта”“эти”在語料中無法起到銜接的作用，不再對其進行統(tǒng)計和分析。

其次，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文版本中沒有出現(xiàn)指示代詞“那”。通過對俄文本版的檢索和觀察，發(fā)現(xiàn)俄語的指示代詞“тот”“то”“та”“те”及其間接格形式的用法如下：與名詞組合使用如 тот ключевой период；作為小句間的關聯(lián)詞，如состоят в том,чтобы…；作為連接成分的一部分，如если…то…等，鮮有單獨使用的情況。鑒于此，本文略去指示代詞“那”和“тот”及其間接格形式的使用情況。

（一）漢語省略指示代詞“這”，俄語將其補充進來?！秷蟾妗分形陌姹局谐霈F(xiàn)“這是……”和“這+動詞”結構的同時，還存在省略“這”的用法，即在結構“這是……”和“這+動詞”中省略了“這”，變?yōu)椤?是……”和“?+動詞”（?表示省略的主語）。在這種情況下，俄文版本通常補充指示代詞“это”，充當句子的主語，替代前句的名詞，如：

（8）改革開放是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一招，?也是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關鍵一招。（2018年《報告》）

Проведение политики реформ и открытости внешнему миру является ключевой мерой,от которой зависит судьба современного Китая.Это одновременно и решающее средство для выполнения намеченных задач к"двум столетним юбилеям".

例（8）中文版本屬于“?是……”的結構。與中文版本統(tǒng)一的謂語并列句式不同，俄文版本句子結構前后變化，該例第一句的謂語后邊有很長的非一致定語，在這種情況下，需要在第二個句子中加入主語，引出后面的下一句的內容。因在第一句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主語“改革開放”，如果將“改革開放”繼續(xù)作為第二句話的主語，未免使句子冗長啰嗦，行文不夠簡潔。所以，中文版本省略了主語，俄文版本在不能省略主語的情況下，用指示代詞“это”引出第二個句子，避免了主語指代不明的情況。同時，使用指示代詞“это”符合俄語的語法習慣，也回指了上句的內容，銜接密切。再看一例“?+動詞”的結構：

（9）城鎮(zhèn)新增就業(yè)預期目標比去年多100萬人，?突出了更加重視就業(yè)的導向。（2017年《報告》）

Посравнениюспрошлымгодомнамеченный показатель увеличения занятости в городской и поселковой местности вырастет на 1 млн.человек,и это со всей очевидностью показывает повышение внимания к проблеме трудоустройства.

例（9）屬于“?+動詞”的結構，漢語最后一個小句省略了主語，俄語補充了主語“это”，用來替代前面整個句子的內容。兩者差異的原因：漢語注重意合，省略的成分不會影響句意的理解，反而使語篇更為簡潔，符合政論語體的語言特點。而俄語偏形合，語法形式變化多樣，如果隨意省略主語，將會導致句子的語法結構不完整，也有礙于句意的理解，因此俄文版本中的“это”不可省略。

從修辭的角度看，上述兩個例子中漢語省略主語可以避免啰嗦，使得行文簡潔，且省略的成分通過上文語境就可得知。

（二）漢語省略指示代詞“這”，俄語補充為“всеэто”。俄文版本除了把“?+動詞”的結構處理為“это+動詞”，有時也會轉換為“всеэто+動詞”。中文版本中省略成分?之前為幾個并列的句子，它們之間存在隱含的“分—總”邏輯關系。俄文版本一般在最后的小句中加入總結性的表達方式“все это”，照應前幾個小句的內容。例如：

（10）化解各種矛盾和風險，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根本要靠發(fā)展，發(fā)展必須有合理的增長速度。（2015年《報告》）

Устранение разного рода противоречий и рисков,перешагиваниечерез"ловушкусреднегодохода"иосуществление модернизации--всеэто,еслисмотретьвкорень,осуществимо лишьзасчетразвития.Адляразвитиянеобходимыразумные темпыроста.

例（10）中文版本的幾個小句并列，最后一句概括總結。與俄文版本不同，中文版本的分句與總句的邏輯關系沒有明確的詞語，邏輯關系為隱性。俄文版本的“все это”使得句子之間的邏輯關系顯性化。原因還是在于意合與形合的差異：漢語偏意合，不需邏輯關系詞，通過語義和上下文便可明確句子之間的邏輯關系；俄語偏形合，辨明句子間邏輯關系的語言手段主要靠邏輯關系詞。尤其在政論這一特殊語體中，表達的意義要明確，否則會造成俄語的邏輯關系混亂。

（三）在《報告》俄文版本中“это”間接格單獨使用，作直接或間接補語，回指上句中的某個成分或整個句子，起到銜接的作用。試看下面的例子：

（11）鼓勵大中型商業(yè)銀行設立普惠金融事業(yè)部，國有大型銀行要率先做到……（2017年《報告》）

Поощрять средние и крупные коммерческие банки к созданию отделов по предоставлению общедоступных финансовых услуг-этим должны заняться,прежде всего,крупные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е банки.

上例展示了“это”間接格的用法。由于俄語動詞的接格要求，例（11）俄文版本中的“этим”指代上一句中“создание отделов по предоставлению общедоступных финансовых услуг”，銜接了上下句。

結語

我們對比分析了《政府工作報告》中俄文版本代詞替代用法的異同。兩個版本都使用第三人稱代詞、第三人稱物主代詞和指示代詞作為語篇銜接手段，但在數(shù)量和用法上的差異較大：在數(shù)量上，中文版本第三人稱代詞、第三人稱物主代詞和指示代詞“這”的數(shù)量遠遠少于其在俄文版本中對應的數(shù)量。在用法上，兩個版本使用代詞替代的差異如下：1.漢語省略主語，或使用名詞重復，或使用兼語句式，俄語使用人稱代詞替代；2.漢語省略定語，或使用名詞重復時，俄語使用物主代詞替代；3.漢語省略指示代詞，俄語會將其補充進來，或在有總分邏輯關系的句子中加入總結性的表達成分。總之，《政府工作報告》中文版本的代詞替代手段不如俄語使用廣泛，受到兩種語言語法規(guī)則的制約、形合意合特征和修辭要求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