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豪

近幾年，動畫電影行業(yè)對于傳統(tǒng)仙神故事的重新演繹成為熱潮，如《哪吒之魔童降世》近乎燃起了國人對動畫電影行業(yè)的新期待，之后的《姜子牙》《新封神：哪吒重生》等電影都借著這股東風收獲頗豐，但其側(cè)重點大多是對于原有人物性格的現(xiàn)代認知和抒發(fā)。而《白蛇：緣起》似乎走出了一條新路，潑墨淡雅的環(huán)境繪畫，清新素雅的人物形象，灑脫樂觀的人物性格，觀影中傳統(tǒng)的詩意與當下的歡愉融匯撲面，甚至多了幾分青春沖動。但作為它的續(xù)作，《青蛇：劫起》顯然拋棄了這些讓人眼前一亮的優(yōu)勢，選擇了幽暗陰沉的畫風設計，機械朋克的藝術風格，雖然其中也時不時地閃過一幕古典畫風，凸顯出現(xiàn)代感與古典感的沖突，但古典似乎只是稍微滿足一下部分觀眾的期待。如果將兩部作品相對比，那么此種審美差異的沖突就格外明顯，導演或許是想尋求一種當下審美文化的多元表現(xiàn)，但雜糅本身可能就失去了特色。

一、古典審美的當下表現(xiàn)

（一）國風與詩意

《白蛇：緣起》“開篇即將唐代柳宗元的《捕蛇者說》演化為永州意象，頃刻間引人入勝”①，既交代了故事背景又引出了整體畫風。水墨相間、虛實相生的山水意境以及天高霧遠、草木疏離的留白之美，將中國畫中的美感成功搬到了大銀幕之上。同時許宣所在村莊的展現(xiàn)也極具詩意，高山之下，溪水之間，頗有桃花源般的隔絕，且其中的人民也是淳樸善良的，暗合了我們對于道家小國寡民、雞犬相聞的鄉(xiāng)村美好生活的向往。此時，暗與明、冷與暖的表現(xiàn)在水墨畫的黑與白中充分展現(xiàn)，最終在人物善惡與性格之間達到平衡。此外，片中配曲與劇情緊密結(jié)合，舒緩中融入大量古典樂器，《渡情》等具有現(xiàn)代音樂特性的配樂也有所采用?！逗雾殕枴贰毒壠稹穭t多有致敬《新白娘子傳奇》之意，音符舞動間許宣與小白的愛戀也在暗暗推動。

（二）民族性與時代性

《白蛇：緣起》的民族性主要體現(xiàn)在中國畫美術風格的運用及民間神話故事的取材上。《詩經(jīng)·小雅·斯干》載：“維虺維蛇，女子之祥”②，反映了我國古代對于蛇形象的生殖崇拜，與神性賦予。而且“蛇、魚、龍作為互文性的水神，其幻化的美女形象，也可以互通。”③其形象多美麗婀娜，帶著幾分仙神一體、脫離塵世的縹緲。到魏晉南北朝至唐宋時期，隨著志怪小說的盛行，蛇女多以精怪的形象出現(xiàn)，又融合生殖崇拜所暗含的情欲色彩，成為描寫欲望的最佳載體。到明清時期，蛇女又傾向于仙人形象，相比于之前的精怪有著善與惡的區(qū)分，白娘子的形象也真正成型于這一時期。由此回看《白蛇：緣起》對其的重塑，白蛇所處的群體是蛇精的部落，很明顯其幾乎沒有仙性也未提正果的修行，能化為人形已是大妖，這難免有志怪小說中蛇精形象的影子，而作為小清新的動畫則拋棄了情欲形象的書寫。且在最終的打斗中小白化為原形的形象則明顯有著龍形象的影子，這一是為了好看，二也多少有著龍蛇互文、妖仙一體的觀念存在。法海換成了國師，則削弱了除妖的背景，使人、妖、仙處于同一層級，為這場跨種族之戀減少了阻礙，使斗爭不只是抗爭妖之善惡觀、人妖之別的偏見，而是拯救世界、拯救民眾，升華了價值需求。相比之下，《青蛇：劫起》幾乎脫離了青蛇本身作為蛇妖的屬性，在劇情中更像是以一個人的形象出現(xiàn)，妖只是成了一個稱謂，與民間故事原型幾乎完全割裂，也就失去了民族性。如此來看，《白蛇：緣起》中民族素材是主題，現(xiàn)實需求是佐料，在故事敘述中給觀眾留足了想象空間，是故事新講偏保守的一種嘗試。

（三）人妖關系的認知發(fā)揮

從人與妖的關系來看，片中在極力弱化原本意義上的認知。劇中許宣在寶青坊主的幫助下成了妖，差別只是多了條寵物狗肚兜的尾巴而已，又如許宣所言：“人間多的是長了兩只腳的惡人，長了條尾巴又怎樣?！庇纱藖砜?，妖與人不過也只是外在形貌的分別，善與惡的選擇才是價值取向。當然在之后的《青蛇：劫起》中也延續(xù)了這種認知，蒙面人因為帶上面具變成小白的模樣，獲得了小青的親近，后又因面具的氣味暴露了太平超市的位置，最后面臨著是使用面具繼續(xù)成為小白，還是妥協(xié)成為牛頭怪的抉擇。似乎選擇惡就成了惡相，選擇善也就有了善貌，發(fā)展了第一部對人妖身份的思考。續(xù)作雖然在表現(xiàn)形式上有極大的不同，但整體的價值認知仍然具有延續(xù)性，只是二者在傳統(tǒng)與當下的表現(xiàn)形式中出現(xiàn)了較大的分歧。

二、科幻形式下的延續(xù)思考

（一）朋克風與毀滅感的交織

“賽博朋克”，也被稱為數(shù)字朋克或電腦朋克，最開始出現(xiàn)在科幻小說中，是科幻小說家布魯斯·貝斯克的小說名④。以社會秩序的失衡和社會矛盾的尖銳為背景，且伴隨著高科技與毀滅感，整體體現(xiàn)出未來的殘缺美。而其描繪的也并不完全是高科技的世界，其中也存在著大量老舊事物，給人以強烈的感官沖擊。此風格的典型動畫電影作品當屬《攻殼機動隊》。隨著游戲作品《賽博朋克2077》的火熱，在國內(nèi)也引發(fā)了一股時尚熱潮，國產(chǎn)動畫電影對此風格也推崇備至?！肚嗌撸航倨稹焚惒┡罂耸降娘L格卻引起爭論，有人喜愛其現(xiàn)代感，有人則批評其失去了傳統(tǒng)故事的特點。除了電影開篇金山寺斗法場景外，影片幾乎沒有再采用第一部山水畫般的藝術手法，而是塑造了修羅城的殘破世界。此世界中高樓林立，卻殘破至極，機車散布，科技寥落。其中勢力又分三派，羅剎門與牛頭幫針鋒相對，太平超市超出其外，中立處之。不屬三方陣營的則難以生存。這顯然是一個無序且矛盾的社會結(jié)構(gòu)。斗爭中，汽車、摩托、刀斧、槍械甚至弓弩同框出現(xiàn)，似乎沒有誰更先進之說，科技與老舊共存。同時，即使電影整體色彩豐富，但主色調(diào)仍是黑灰色，始終保持著“黑暗美學”的風格。城中四劫變換，每次來臨都如人間地獄，過后則城市重生，資源更新，象征著毀滅與重生，或者絕望與希望。多種要素一起刻畫出賽博朋克風格的世界。

然而朋克與傳統(tǒng)卻是完全無法相容的，絕望與毀滅只能更多體現(xiàn)悲情與熱血，曲柔纏綿的愛情、詩情畫意的悠婉只能與電影本身相分離。也就是說，只有小青的人物形象還與第一部影片有些關系，而整體框架已經(jīng)迷失在現(xiàn)代選擇之中。

（二）男性權利與女性意識的現(xiàn)代思考

在《白蛇：緣起》中，影片對男女身份意識也有一定的表現(xiàn)。首先，小白在遇到許宣時是因失憶而作為一個普通女性形象出現(xiàn)的，即便如此，在許宣面前仍然較為強勢，從而突出了女性的地位。在之后的故事中，許宣自愿變成妖，而且還專門強調(diào)他會是最弱小的妖，對比小白的強大，強弱格局凸顯。但這并不影響雙方的愛情走向，最終的關鍵時刻仍然需要弱小之力，似乎也是男女強弱關系的轉(zhuǎn)換，以另一種視角表現(xiàn)付出與實力的關聯(lián)度。如果說《白蛇：緣起》只是略微一帶，那么《青蛇：劫起》就是重點表現(xiàn)了。劇中一共展示了三段情感關系。首先是許宣與小白。這在青蛇眼里是荒唐的，認為姐姐愛上了一個弱小的、無法保護自己的人是錯誤的。第二段則是小青與司馬官人。在小青看來，司馬官人是強大的，是能夠保護自己且可托付的，但事實證明實力強大也會背叛，這使她領悟到不能將自己托付給他人，而要自己強大。最后一段是小青與蒙面人或者小白轉(zhuǎn)世的感情。這段感情又使她明白感情是可托付的。總體來看，這是小青作為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過程，從托付給一個什么樣的人到形成獨立的自我再到認識到親情、愛情的偉大，實現(xiàn)了一個女性從物質(zhì)獨立到精神再到理性客觀的自我意識的層次跨越。這也呈現(xiàn)了當下社會對于男女權利差別與女性獨立意識的思考，也可以說是兩種不同表現(xiàn)風格下相同主題的延續(xù)思考。

三、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迷離

兩相對照，追光工作室在《白蛇：緣起》取得好評的同時卻拋棄了原有的藝術風格和故事體系，選擇與之相對的表現(xiàn)形式和架空的故事背景。這顯然也有脫離原有的民間神話故事的認知之意，或者說故事講完了，續(xù)寫很有可能會有狗尾續(xù)貂之感，不如重做，但又無法放棄原有流量的加持，以致觀眾帶著原有的期待，得到了相反的觀感。所以多重考慮之下最終面臨的還是傳統(tǒng)敘事與現(xiàn)代敘事的選擇。如何講好傳統(tǒng)故事，如何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這是每一個文藝工作者肩上的重擔，但群眾的只叫好而不上座的現(xiàn)象也同樣不能忽視。比如2021年5月上映的《白蛇傳·情》運用昆曲的語言表述形式、水墨畫的背景風格，中國風十足，民族感充沛，雖然口碑極佳，票房卻不理想，且這種現(xiàn)象并不少見。相反，具有科技化、刺激感、3D特效的表現(xiàn)形式卻能吸引觀眾，即使劇情單一，也能獲得大好票房。如此，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口碑似乎不重要。細思之下，傳統(tǒng)風格、傳統(tǒng)敘事已經(jīng)遠離大眾視線太久，即使偶有佳作也常是靈光一現(xiàn)，難以拉動整個市場風格與審美風格的變化，因此資本在選擇時自然也有其傾向性，仿佛走入惡性循環(huán)，難以突破，最終造成情感認知與實際選擇上的差異。

四、文化合作的主次設計

“《白蛇：緣起》作為一部中美合拍動畫電影，不僅有技術上的通力合作，在藝術追求上，也體現(xiàn)了多方位的交融互動?！雹葜袊F(xiàn)代動畫電影行業(yè)起步較晚且一直處于弱勢，能夠獲得技術上的合作定然有利于行業(yè)發(fā)展和影片觀感，但在藝術追求上就明顯會有更多的分歧。首先關于人物形象，從白蛇、青蛇的面型來看，雖有著我國古典審美——丹鳳眼、素面容的觀感，但仔細看也有著迪士尼公主面容的影子。當然此種形象可以算是審美融合較為成功的案例，尋找到了審美共同點。此外，寵物狗肚兜的話癆特點也有對迪士尼作品中配角性格的參考，如《冰雪奇緣》中的雪人?？梢哉f，《白蛇：緣起》在審美上采用中國古典，在劇情烘托和表現(xiàn)上借鑒了美國動畫的一貫風格，主次分明。而在《青蛇：劫起》中，這一方面就顯得較為混亂，朋克風是西方產(chǎn)物，人物性格、感情需求甚至貫通全篇的對執(zhí)念的解讀明顯是東方特色。影片在西方整體風格中演繹東方故事、塑造東方人物，卻丟棄了生長土壤，淪為空中樓閣。因此，弄清何為表現(xiàn)重點、何為錦上添花尤為重要。風格變幻固有新鮮勝算，找準定位才能共生繁盛。

注釋：

①錢勇.《白蛇:緣起》的詩意回歸及藝術價值[J].藝術評鑒,2020(21):32-34.

②袁愈荌,唐莫堯.詩經(jīng)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250.

③劉俊妍,向柏松.中國民間敘事中的美女蛇形象演變研究 [J].湖北民族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06):135-144.

④陳俊潞.賽博朋克文化在服裝設計中的應用[J].戲劇之家,2020(23):152-155.

⑤吳楠.主題拓展與敘事流變:論《白蛇:緣起》的藝術突破[J].電影新作,2019(04):112-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