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玉，于 龍

(1.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 100038；2.遼寧省公安廳，遼寧 沈陽 110032)

公安機關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是指公安機關為維護治安秩序與開展刑事偵查活動而對存儲在計算機或網絡設備中隱藏的，可作為線索或證據使用的電子數據進行挖掘收集、固定保全、篩選分析、處理應用的工作。

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將電子數據規(guī)定為法定證據種類之一。電子數據成為打擊違法犯罪的有力武器，在實踐中越來越被重視。為使電子數據在大數據時代發(fā)揮出最強大的戰(zhàn)斗力，公安機關及有關部門應深入挖掘、利用好大數據技術，完善相關立法與相關工作機制建設，構建科學、合理、規(guī)范的電子取證支撐框架，提出創(chuàng)新應用方案,促進智慧警務的發(fā)展，[1]以維護社會長治久安。

一、大數據時代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的特點

(一)依賴性

電子數據存在分散性，分布于電子計算機的硬件、軟件以及各種網絡設備中，[2]同時廣泛分布于實體空間與虛擬空間中。這種分散性加大了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難度，使其對數據提取技術產生了更高的依賴性。這就要求公安機關必須通過數據提取技術連通虛擬空間與實體空間，精準提取分布于計算機及網絡設備中的電子數據。

(二)價值低密度性

在海量的數據中可作為證據或線索使用的有價值的電子數據占比不大，其本身具有價值低密度性，因此，如何全面地、及時地提取有價值的電子數據就是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核心所在。目前國內的一些電子數據取證產品還不能很好的應對電子數據的這一特點，在實踐過程中，仍會出現數據無法提取、數據提取不完全等問題。

(三)復雜性

數據庫是一個可以長期存儲在計算機內的、有組織的、可共享的、統(tǒng)一管理的大量數據的集合。[3]電子犯罪證據形式多樣，種類繁多，這種電子數據構成的復雜性要求公安機關需要借助數據庫技術，對復雜的電子數據進行分門別類地整理與存儲，以厘清各類、各形式的電子數據之間的關系，以便及時發(fā)現問題，總結作案規(guī)律或者提供有價值的偵查線索，防止有價值的電子數據淹沒于其復雜的形式與種類之中。

(四)全面性

根據傳統(tǒng)回溯式偵查工作，電子數據具有跨時空性，是從危害結果出發(fā)，收集證明犯罪結果階段、犯罪行為階段、犯罪預備階段以及犯意萌芽階段的主觀和客觀方面的證據，整個過程具有跨越時間與空間的特點。從犯意萌芽到犯罪行為完成，犯罪發(fā)生的整個過程可能跨越多個省市甚至跨國，且時間上的跨度也非常大，這一點在網絡賭博與網絡詐騙案件中十分明顯，這就要求公安機關的電子取證工作必須要做到全面性。

(五)易被毀壞性

電子數據不但容易被違法犯罪分子篡改、毀滅，也容易因公安機關取證人員的失誤操作而遭受極大破壞。因此，在無法完全保證電子犯罪證據不被破壞的環(huán)境中，數據保全與數據恢復技術便為保證與還原電子數據的原始性提供了重要技術支撐。

二、大數據視域下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面臨的挑戰(zhàn)

(一)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技術挑戰(zhàn)

1.電子數據取證技術在基層公安機關應用不足。目前，公安機關在開展社會治安防控與刑事偵查工作時，仍存在著“出現問題—解決問題”的相對保守與被動的工作方式，對于重點風險問題往往忽視能反映其前期征兆的數據變化，通常是在問題即將發(fā)生甚至已經發(fā)生時才采取相應措施。造成這種被動局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主觀意識不足，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電子數據取證技術在基層公安機關中應用不足。加之部分電子數據取證技術還存在操作難、功能不完善等問題，這些都直接影響了基層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效果。

2.民警的大數據技術應用能力不足。電子數據取證不僅對取證產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對電子數據取證人員的知識結構和能力結構提出了更嚴格的標準。目前基層公安機關在這方面確實面臨著較大的挑戰(zhàn)?；鶎用窬谵k理案件的過程中，對于傳統(tǒng)形態(tài)的物證、書證敏感性較高，而對于電子數據，仍停留在聊天記錄、音視頻等淺層次的認識，對電子數據本身的重視就不足，更別提數據挖掘技術、數據庫技術等大數據技術的應用意識與應用能力。

就國家宏觀層面而言，全國公安系統(tǒng)普遍存在警力缺乏與平均警力年齡偏大的問題，這與復雜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要求的專業(yè)性、技術性人才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從民警個體的微觀層面來看，民警的工作精力、認知水平、專業(yè)技術能力都是有限的，不能要求每個公安民警都成為“無所不能”的戰(zhàn)士。然而，掌握一定技術的基層民警又分散于基層科所隊之中。面對復雜的網絡犯罪案件，基層民警甚至可能連案件移送前的前期證據保全與固定工作都無法及時完成。

(二)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的法律風險

2005年，公安部頒布《計算機犯罪現場勘驗與電子證據檢查規(guī)則》，我國逐漸加快了有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立法的步伐。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頒布了《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為公檢法等部門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電子數據提供了程序標準與法律規(guī)范。2019年1月，公安部頒布了《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電子數據取證規(guī)則》(以下簡稱《規(guī)則》)，這是我國目前關于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最新法律規(guī)范?！兑?guī)則》規(guī)定了電子數據取證行為以及相關的原則與程序要求。

但是這些法律規(guī)范，仍然不能跟上大數據時代的發(fā)展速度，公安機關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時常暴露于沒有法律規(guī)范保護與約束的處境，游離于現有法律界限邊緣，這也導致一些本可以作為證據使用的電子數據的證明力在法庭上受到質疑甚至被直接排除。目前，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面臨的法律風險，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電子數據取證協(xié)助主體的合法性探討。目前，公安機關在電子數據取證過程中出現的技術問題，主要有兩種解決方式：一是取得公安院校的技術協(xié)助；二是通過局企合作、檢法合作等方式完成取證。2019年，公安部頒布的《規(guī)則》中僅規(guī)定了電子數據委托檢驗與鑒定的相關內容，但是對于基層公安機關在電子數據提取、分析、保全過程中尋求的技術協(xié)助并未做出明確規(guī)定，這使得電子數據取證主體及相關的權利義務不明確，因而存在極大的法律風險。例如，廈門某科技有限公司為了更好地為各地刑偵部門研發(fā)電子數據取證產品，而向各地刑偵部門了解學習刑事案件偵查的相關業(yè)務。在學習與研發(fā)過程中，許多軟件工程師逐漸成為了掌握刑偵業(yè)務與專業(yè)技術的雙重人才。因此，某地刑偵部門就在案件偵辦過程中請求該科技公司派出工程師，為偵查部門提供全程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協(xié)助。在這個案例中，存在三個主要的法律問題：第一，該工程師不具備偵查主體身份，卻要協(xié)助完成復雜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這對電子數據的合法性產生了一定影響；第二，該工程師協(xié)助刑事案件偵查取證工作的權利義務關系沒有法律規(guī)范的界定，但在這個過程中卻能夠接觸到案件中的大部分信息與數據，存在泄露案情與秘密的風險；第三，公安機關對于選取協(xié)助辦案的工程師缺乏統(tǒng)一、完善的標準，未形成穩(wěn)定的合法選拔機制，具有較大的隨意性。以上問題必須引起立法者的重視。

2.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與公民個人合法權益的法律界限。大數據時代，公安機關所運用的警務數據來源于公民個人的交通行為、工作行為、財產行為、通信行為等個人隱私行為所產生信息數據。[4]這些信息數據，特別是財產數據等涉及敏感隱私，既是公安機關社會治安防控與刑事偵查的重要內容，也是與公民息息相關必須得以保護的信息。然而，相關人員在電子數據取證的過程中可以憑借“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悄悄進入公民個人的網絡空間進行實時監(jiān)控，窺探甚至泄露他人隱私，嚴重侵害了公民個人權利。這不僅僅是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的問題，更要上升到法律的層面，以厘清電子數據取證工作與侵害公民個人權益的法律界限，以起到預防、震懾與懲戒作用。

(三)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的工作機制尚不完善

1.公安機關內部工作機制建設有待進一步規(guī)范。為了解決基層公安機關專業(yè)人才的缺失，2012年，公安部頒布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中明確規(guī)定，對于一些大案要案，基層公安機關可以移交上級公安機關進行偵查，但對于上下級之間的管轄銜接部分規(guī)定模糊，缺乏案件移送前穩(wěn)定的、具體的上下級指導協(xié)助機制。例如，在一起大型的電信詐騙案件中，基層公安機關從接到報案到移送案件的這個時間段本是固定保全、提取電子數據與開展前期偵查工作的黃金時段，但由于技術力量保障不足，使得偵查前期工作中遇到的技術難題缺乏相應的內部指導協(xié)助機制的幫助，直接影響了移送后的偵查工作效率與效果。

2.外部技術力量合作機制建設待完善。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產品的研發(fā)、維護、應用等各個階段都離不開外部技術力量的合作，但由于對外合作工作機制的不規(guī)范，在公安機關的對外合作中，涌現出了大量的法律問題與工作風險。因此，應當完善、規(guī)范對外合作工作機制，以幫助公安機關規(guī)避一定程度的工作風險。例如，建立規(guī)范的對外合作企業(yè)的資質審查機制，能夠避免合作對象隨機性、任意性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保證合作的順利開展。此外，長期有效合作機制、局企合作費用開銷與獎勵懲罰機制等內容都應納入公安機關對外合作機制的建設中。

三、大數據時代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對策優(yōu)化

(一)結合實踐完善電子數據取證系統(tǒng)，加強人員培訓，保證技術支撐

1.完善電子數據取證產品，向著動態(tài)實時化取證方向發(fā)展。公安大數據技術研判應加大與科技企業(yè)的合作交流，研發(fā)設計貼合公安實踐要求的取證產品，實現技術創(chuàng)新。技術人員可以根據公安機關的管轄權限，研發(fā)包括全國綜合性取證系統(tǒng)、省廳級綜合性取證系統(tǒng)、市局級綜合性取證系統(tǒng)、基層部門取證系統(tǒng)在內的多層次、一體化取證系統(tǒng)，并根據不同的等級設計開發(fā)相適應的取證功能，以保證最大程度地貼合實際情況，滿足公安工作需要。同時，技術人員可以嘗試將取證產品與重點行業(yè)大數據平臺進行對接，運用IBM I2等可視化分析工具打造實時情報研判系統(tǒng)，根據情報預判進行實時化電子數據取證工作，及時固定違法犯罪行為留下的痕跡。完善的電子數據取證系統(tǒng)不僅可以為公安機關提供硬核的技術支撐，更可以助力于法律風險的規(guī)制與化解。相關電子數據取證監(jiān)測產品的研發(fā)，有利于落地化解法律問題，保證電子數據的證明力。

2.加強基層民警的技術培訓，提升大數據技術的應用素養(yǎng)與能力。公安民警的教育培訓計劃，除體能訓練、警務業(yè)務培訓外，應依據民警個人能力與工作內容對其進行相關的大數據應用技術培訓。培訓部門可以根據民警的從警經驗、學習接受能力、法律素養(yǎng)、專業(yè)特長等體現個人能力的個性化數據，綜合考察制作個人能力等級表，并根據等級安排相應的技術培訓，保證參加培訓人員的數據化素養(yǎng)水平整體提高。同時，公安機關應當在基層科所隊中配備一定數量的掌握技術的民輔警，或者建立與基層科所隊技術聯系機制，切實為基層科所隊提供技術支撐。

(二)加強立法工作，設置分級權限

大數據時代下公安機關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面臨的法律風險，除了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進行化解，更要加強立法工作，嚴格權限，進行法律規(guī)制。立法機關應結合實踐要求，以法律規(guī)范的形式明確公安機關作為電子數據取證技術主體的法律資格，厘清技術協(xié)助主體與偵查主體的聯系與區(qū)別，并為其設定相應的權利與義務。相關法律工作者要及時發(fā)現總結電子數據取證過程中出現的侵犯公民合法權益的問題，并對易侵權的重點問題進行法律規(guī)制，嚴格區(qū)分涉案電子數據與公民合法隱私數據的法律界限，打擊侵犯、泄露公民財產、通信等隱私數據的行為，切實有力保障公民的合法權益。

(三)完善電子數據取證相關工作機制建設

為及時有效打擊違法犯罪，保障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順利進行，公安機關應加強內部專業(yè)平臺的建設，同時完善外部合成作戰(zhàn)機制，打造以審判為中心的電子數據取證技術力量支撐，充分利用平臺資源優(yōu)勢，合成更強的戰(zhàn)斗力。

1.規(guī)范完善內部技術指導協(xié)助機制，加強公安機關內部電子數據取證專業(yè)隊伍建設。公安機關內部電子數據取證專業(yè)隊伍建設包括三個方面：第一，以地市級為單位打造專業(yè)化電子數據取證技術隊伍，保證地市級范圍內的專業(yè)力量支撐；第二，建立完善上下級技術指導協(xié)作機制，保證基層公安機關能夠順利完成移送前的電子數據固定、保全工作；第三，完善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監(jiān)督機制，通過規(guī)范工作機制與強化技術監(jiān)測，保障對電子數據取證工作的監(jiān)督，及時防范化解法律風險。

2.建立完善對外技術合作機制，整合外部平臺資源優(yōu)勢。公安機關外部平臺資源包括兩部分，一是檢法等國家司法機關，二是公安院校與相關的科技企業(yè)。因此公安機關應建立相關工作機制保障，合理整合利用外部資源,落細落實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專業(yè)化、精細化水平，[5]創(chuàng)享公安大數據技術顯現的優(yōu)勢。

公安機關在案件偵查過程中收集提取的全部電子數據，必須通過檢法機關的審查判斷之后，才可以作為證據在法庭上使用，因此為保證取得的證據能夠順利呈上法庭，可以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建立檢法審查前置機制，完善檢察官提前介入等工作機制，同時可以請法院指派具有鑒定資格的鑒定機構對電子數據進行鑒定，或由法院委托具有鑒定資格的鑒定機構對電子數據保全、收集、分析等一系列取證工作進行監(jiān)督。

對于公安院校與相關科技企業(yè)而言，他們具有更強的電子數據的保全、提取、分析等技術優(yōu)勢，公安機關可以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爭取公安院校與相關科技企業(yè)的技術支持。為使公安機關對外技術合作順利完成，公安機關應建立相關工作保障機制，主要包括企業(yè)資質背景審查機制、局企長期有效合作機制以及嚴格的獎勵與懲罰機制，以保障對外合作的程序性與嚴肅性。

四、結語

大數據時代的到來使新型犯罪日益猖獗,治理研究亟需加強，[6]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呈現新特點、新機遇，也出現了新問題、新風險。因此，公安機關要在著力破解相關技術難題的同時，加強法律完善與配套體制、機制建設，努力凝聚各方面合力，以解決公安機關電子數據取證工作面臨的一系列問題與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