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永安
在云南旅行,時常想起徐霞客。從1638年5月到1640年1月,他游歷了云南的十四個府,最后在大理雞足山“忽病足,不良于行”,不得不返回故鄉(xiāng)江陰,半年后去世。
深夜讀《徐霞客游記》,感興趣的是他的生活方式。他從年輕時代開始行游天下,乘船、騎馬、坐滑竿……最主要的還是步行,就靠一雙腳,走遍了相當于今天十九個省的地域。春夏秋冬風霜雨雪,這個江南富家子弟,就這樣執(zhí)拗地走著。在云南,暑熱讓他“頭面四肢俱發(fā)疹塊,累累叢膚理間”,天天忍受癢痛。即使如此,他每天晚上還要寫下詳盡的考察記錄,發(fā)前人之所未見,匯集成四十余萬字的《徐霞客游記》。
讀著讀著,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徐霞客先后結(jié)過兩次婚,21歲新婚不久,便開始經(jīng)年累月地遠游,并未見他在游記中流露一點兒對妻子的眷戀。這樣的生活,值得過嗎?他對大自然的愛遠勝家人,他過得自由而孤獨,豐富而冷清。在人世間,他永遠處于不斷的告別中,唯有未知的前方,才是他生命的落點。臨終前,他手里緊緊握著的,是兩塊石頭。
也許他度過的,并不是最好的人生。最好的生活,是與息息相連的愛人執(zhí)手前行,在共同的視野中,一起做兩人都喜歡的事情。在這樣的生活中,平凡里時時有欣喜,無意間看到一個農(nóng)戶墻上的籮筐,也會相視而笑。英國勃朗寧夫婦的相遇相伴,正是這樣的典范。1846年,30歲的勃朗寧夫人不顧眾人的強烈反對,與愛人私奔意大利,寫下一首首美麗無比的十四行詩。“愛你,以昔日的劇痛和童年的忠誠;愛你,以眼淚、笑聲及全部的生命?!比绱松钋椋绱嗽娨?,如此創(chuàng)造,兩個人的生命都獲得了再生。這是兩性間的生死契闊,也是面向世界的自然之道。
然而,徐霞客的道路卻是最可靠的選擇。情感是一滴掛在蘆葦葉尖上的露珠,很容易墜落。勃朗寧夫婦太稀少了,世上鳳頭豬尾的感情又太多,有把握達到的,往往是徐霞客式的獨行天下,走到自由人生的極致。在極致之上,找到執(zhí)手遠行的相知相伴,少數(shù)像勃朗寧夫婦一類幸運的人,才可以體會。
以往讀裴多菲的《自由與愛情》,第一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輕輕放過,更重視后面的“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讀著《徐霞客游記》,驀然感覺前一句更需要仔細體味。徐霞客和勃朗寧夫婦的區(qū)別,似乎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