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戰(zhàn)超

西漢是帝制官僚社會的確立期，依附于制度化的皇權專制，發(fā)展出了漢代之“內(nèi)府學”。這一內(nèi)學形態(tài)又是建立在漢代文獻整理工作之上的，漢興以來屢有收書、藏書、校書的活動，西漢內(nèi)府藏書逐步確立起以六藝經(jīng)籍為核心的文獻體系，并與外府所藏共同構成西漢中央官府藏書的整體。而漢代“圣室”之所好，深刻影響到漢代人對于文獻的選擇、整理、改造，并形成了特定的內(nèi)府文獻序列。正是經(jīng)過西漢帝制時代的一番錘煉，圍繞著“內(nèi)府學”這一中心，書有內(nèi)外，術有當否，學有粗密，道有淺深，成為了當代自覺的學術認知，東方朔“外家之語”、褚少孫“外家傳語”諸說，即是這一基本視角的具體體現(xiàn)。

一、西漢內(nèi)、外兩分的學術格局

王充《論衡·別通》言時學之深淺，“淺者則見傳記諧文，深者入圣室觀秘書”①，認為粗淺的學問在于民間所傳學說及其時文，而深厚的學問在于宮廷之中?？芍獫h代學術至于東漢初期，仍然分途發(fā)展：一支以博士及其弟子為正宗，是為外學；一支在王室，奉宮廷密藏文獻為正宗，是為內(nèi)學。

從制度著眼，漢代以內(nèi)廷而統(tǒng)領外廷已為常識。依附于制度建構，內(nèi)學與外學之間也形成了一種以內(nèi)統(tǒng)外、內(nèi)外互動的關系。內(nèi)學與外學之間的互動，首先是內(nèi)學憑借皇帝權威，對于外學有一番掌控的手段。一般而言，內(nèi)學掌控手段不外以下幾種：

（一）對于典籍的秘藏，嚴格管理

宮禁秘藏的制度設定，對于擅寫者的懲罰，如霍山因私寫秘書而獲罪，以及賜大臣書之鄭重其事等，皆為此類措施。錢穆嘗言：

秦皇焚書坑儒，以吏為師，禁天下之以古非今。迄于漢武，不及百年，乃表章六藝，高慕堯舜，處處以希古法先為務。若漢武之與始皇，所處在絕相反之兩極，而論其措施，則漢武之置五經(jīng)博士，設博士弟子員，即猶始皇之焚非博士官書，以吏為師，統(tǒng)私學于王官之制也。漢武遣方士，行封禪，立明堂，造歷推德，外攘四夷，又事事與始皇如出一轍。②

西漢時期對于文獻采取禁錮政策，在錢穆看來，是與秦制無異的，官書壟斷的目的就是為了造成知識的獨占。如河間獻王修學好古，搜羅古文善本，并有制禮樂之事，《漢書·藝文志》載：

武帝時，河間獻王好儒，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獻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

這些被獻上的珍貴文獻，因為武帝對于河間學術的猜忌，最終都“秘而不傳”，封鎖在內(nèi)府石室之內(nèi)。再如對于《史記》這一類對皇室有所譏刺的“謗書”，也要秘藏而不外宣，《漢書·敘傳》云：“時書不布。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時書不布”，在一定程度上是秦制“挾書律”的漢代版本。

那些能夠有幸得到秘書之副的，都是因皇帝特別的優(yōu)寵，或者有特定原因的。漢成帝時，班斿“與劉向校秘書。每奏事，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上器其能，賜以秘書之副”。班斿能夠受賜秘書副本，是在校秘書之后，并且是校書、進讀有一定時間、一定成績，讓成帝看到其能力之后③。東漢章帝時，有賜東平王劉蒼秘書之事。建初七年（82年）正月，劉蒼等諸王朝京，三月，“大鴻臚奏遣諸王歸國，帝特留蒼，賜以秘書、列仙圖、道術秘方”④。這還是因為劉蒼歷光武、明帝、章帝三朝，是宗室中至親者，章帝才特為優(yōu)待。

在嚴格內(nèi)府藏書條禁的同時，對于中樞機構之外的外府諸部門，則要限制、分化它們對于典籍的掌握，尤其是對博士、太學等文教之官加強控制。在西漢中前期，太史藏書職能的弱化，博士藏書的專門化，諸侯藏書匯集中央，都是為了確立中央內(nèi)府藏書的權威性。

（二）對于經(jīng)典經(jīng)義闡釋權的掌控

在制度設定上最為突出的一點，就是在經(jīng)義產(chǎn)生分歧時，往往會通過經(jīng)學會議的形式，由皇帝“親稱制臨決”。漢宣帝因乃祖衛(wèi)太子好《谷梁》，而培養(yǎng)研習《谷梁》的經(jīng)學人才，培植出新的學術力量，形成了與外府博士不同的經(jīng)義解釋。時機一旦成熟，宣帝則授意在石渠閣召開經(jīng)學會議，以平抑經(jīng)學異議，樹立《谷梁》之權威。在這一過程中，宣帝親稱制臨決，成為學術標準的裁決者。

（三）在內(nèi)府立學，以與外學并立

西漢時尤為明顯的，是以議郎習經(jīng)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中，郎官作為漢代職官體系中一種特殊的職類，以其“宦皇帝者”的身份發(fā)揮著強化王權之功，成為皇帝依托而強化權力的主要手段。西漢“議郎”的設定，更使得郎官在其時超出為皇帝近侍而只負責生活起居職責的局限，能夠參與到政治之議論，并能夠掌管秘書，擴大了在文教方面的影響。同時，西漢時期郎官選拔由初始時的“以射選士”，變?yōu)閮Σ硼^閣以教養(yǎng)之，完成了從尚武到尚文的轉(zhuǎn)變。

議郎博學多聞，職在備言，所以內(nèi)府郎官經(jīng)學，是漢代建立新王官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葛志毅等曾經(jīng)專門討論議郎之學對于漢代官學的影響，并認為議郎是“學官博士之比”，與外府博士在職任性質(zhì)上極為相近⑤。我們采其觀點而簡敘之。葛志毅等指出，西漢時所選拔的議郎，多為名儒，與外府博士同出明經(jīng)科⑥，如眭弘、翟方進俱以明經(jīng)取為議郎。博士、議郎雖同出明經(jīng)，但由于受博士員額限制，除任博士者外，其余明經(jīng)人才只能任議郎，而議郎無員額限制。所以西漢博士與議郎之間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從文獻記載看，博士為經(jīng)學大師自不必論，任議郎者盧植、桓彬、何休、蔡邕、桓譚等皆為名儒，任待詔者叔孫通、東方朔、賈捐之、梁丘賀、桓譚、魯恭、公孫弘、劉歆、蔡義、冀奉、楊雄等人皆有“材藝”，為一代文士名儒⑦。所以，議郎之職也可視為是為解決博士員額的限制，為其他明經(jīng)人才所設的分流辦法。此外其還指出：一者，漢代多有以議郎博士為宮廷師傅或太子師傅之例，如桓榮因明于《尚書》，被光武帝拜為議郎，并使之教太子；二者，議郎與博士同任校書之職，據(jù)《后漢書》之《安帝紀》《鄧后紀》《蔡倫傳》《劉珍傳》等記載，東漢朝廷曾詔博士諸儒校書東觀，其中包括議郎；三者，議郎可像博士一樣授徒講學，《漢書·翟方進傳》載翟方進為議郎時，常使門下弟子從他人問學。

西漢時正是通過與博士性質(zhì)相近的議郎的設立，并逐漸將之作為經(jīng)學博士設立之前的準備階段，實現(xiàn)了由內(nèi)學而溝通、平衡外學的目的。

上述種種，都是以內(nèi)學著眼，來考察西漢如何從多方面樹立與維護內(nèi)學的權威地位。我們再以博士之學為例，來具體考察天子對于外廷之學的制衡。西漢以內(nèi)廷統(tǒng)領外廷之諸家博士，經(jīng)學博士之家法也好，師法也罷，最終都是被納入了王官之學的系統(tǒng)之中。同時，西漢時的博士別立，實質(zhì)上有著一種“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分而治之意圖。

漢興之后，強調(diào)對于經(jīng)典的收集整理，在承繼秦制中以博士掌經(jīng)典傳習傳統(tǒng)的基礎上，漢代更有建立新的王官之學，即以經(jīng)典闡釋為核心而新建正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的意圖。對于立于官學的博士，漢朝政府加強掌控，逐漸弱化其經(jīng)典闡釋權力，使之轉(zhuǎn)為純粹的教化之官。漢宣帝時，深得武帝心法，其推重新王官之學，嚴分家法、師法，并每每有博士“別立”之事?！皠e立”，考察其具體過程，都發(fā)生在宣帝“親稱制臨決”之后。這樣的行為，應該視其為新王官學消解異己成分的措施。宣帝在甘露三年（前51年）年間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谷梁春秋》博士，石渠閣經(jīng)學會議意圖在議五經(jīng)異同，結果反而對學官博士有“別立”，《易》《書》皆有分立，《谷梁》新立。這種措施，與漢武帝時削減諸侯藩國勢力的“推恩令”有著同樣的力量，“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博士分化、諸家并立才能達到互相制衡。

正是采用了別立眾建之法，博士之數(shù)由漢武帝時的七家，到漢宣帝黃龍元年時增員為十二家⑧，且在西漢后期一直沒有停止過分化。到西漢末年，見于《漢書·儒林傳》的就有四十余家。所以，如葉國良就指出：“主導漢代經(jīng)學演化的，是包含分化與整合的改學，不是守學?！逼淞袧h代諸經(jīng)師法、家法之源流：

《易》，施家有張、彭之學，孟家有翟、孟、白之學，梁丘家有士孫、鄧、衡之學，元帝時又分化出京氏學；

《書》，有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其中小夏侯又有鄭、張、秦、假、李氏之學；

《詩》，魯《詩》有韋、張、唐、褚，張家又分化出許氏之學；齊《詩》有翼、匡、師、伏之學；韓《詩》有王、食、長孫之學；

《禮》，大戴分化出徐氏，小戴分化出橋、楊之學；

《春秋》學中，《公羊》家顏安樂一系分化出冷、任、管、冥四氏之學，嚴彭祖之學沒有分化；《谷粱》學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⑨

宣帝以此法而平衡異說，制衡外學，將別立眾建功效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這可能也與其非好儒之君有關，這位出自民間的君王，尊奉的是“漢家自有制度，霸王道雜之”，儒學只不過是緣飾之物。

漢宣帝時以經(jīng)學會議匯同異說，與秦始皇的焚書坑儒，以及漢武帝的“大合天下之書”于秘藏一樣，其目的都是為了實現(xiàn)“天下無異意”。但是在石渠閣會議后，造成的客觀事實卻是立于學官的博士反而更趨于分化，故而有學者提出“有時統(tǒng)治者廣立異說，也是達到‘天下無異意’的手段”⑩。這點出了廣立異說亦是控制學術形態(tài)、意識形態(tài)的手法，然而廣立異說何以又能做到“天下無異意”呢？因為這是看似相反的兩端。所以，我們就更要認識到，所謂別立眾建的措施之所以能夠有效實行，其原由全在于漢代的學術形態(tài)是以內(nèi)學為主的，是“以內(nèi)統(tǒng)外”，即王官之學的權輿完全掌控在內(nèi)府之手。博士之學為外學，故而廣立異說予以分化，都是為了鞏固強化內(nèi)學之權威地位，外學眾立就更顯內(nèi)學之獨秀，如此也才能收到“天下無異意”的效果。

二、以治道為法的內(nèi)府文獻序列

內(nèi)府作為帝王之所居，其地位高矣，其權威重矣，其學也深矣。因而內(nèi)府對于入藏文獻的選擇、整理，都要用皇家學術的要求予以審視，既要挑選那些義理精粹、學脈正宗的文獻，又要求它們符合漢家治道之選擇。

先秦不同學說、學派傳至漢代，如何判斷其學說、文獻的高下優(yōu)劣，在納入內(nèi)學視野之后，就轉(zhuǎn)為了以能否合于治道為準。如漢初之尚陰陽卜筮、黃老刑名之說，固然是因為竇太后等實權派喜好所及，但根本原因還在于此類學問切合了當時政治之實用。后漢袁宏對西漢時學術及文獻整理情形曾有一番描述：

今去圣人之世，幾將千年矣，風俗民情、治化之術將數(shù)變矣?！糁倌釠]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諸子之言紛然散亂，太史公談判而定之以為六家；班固演其說而明九流。觀其所由，皆圣王之道也，支流區(qū)別，各成一家之說。夫物必有宗，事必有主，雖治道彌綸，所明殊方，舉其綱契，必有所歸。尋史談之言，以道家為統(tǒng)；班固之論，以儒家為高。?

袁宏所論，指出一代學術及文獻面貌，都是隨著“風俗民情，治化之術”等變化的，文獻典籍支流漫衍，但總歸要有所統(tǒng)屬，能夠舉其綱契的，則非“治道”莫屬。以王官學視角而察之，百家九流，無非都是圣王治道的演繹，都要為當代所用。故而是“以道家為統(tǒng)”還是以“以儒家為高”，每一階段的次序整理結果，反映的都是合乎當代治道邏輯的主流文獻。

漢初百家之流傳，應該是以陰陽數(shù)術、刑名等為先的，故而黃老、陰陽五行之說要在儒家之上。董仲舒為了獨尊儒術，也要向陰陽五行學說尋求資源以附會于政治權力。以劉向《七略》為依據(jù)，可知卜筮之書應是漢代最先流傳的典籍，漢初六經(jīng)次序以“易書詩禮樂春秋”為序，是有文獻基礎的。在此之后，就是黃老之學的登場?！独献印贰饵S子》在漢景帝時還曾經(jīng)歷“改子為經(jīng)”的過程，史載“至漢景帝以黃子、老子義體尤深，改子為經(jīng)，始立道學，敕令朝野悉諷誦之”?。王葆玹以馬王堆帛書《老子》乙本僅題《道》《德》，甲本連上述標題也無，而到劉向校書之時已經(jīng)收有《老子鄰氏經(jīng)傳》及《傅氏經(jīng)說》等情形，指出這是《老子》上升為《經(jīng)》。馬王堆帛書中含有《黃帝書》四篇，其中兩篇稱《經(jīng)》，另兩篇標題中不見“經(jīng)”字，同樣是到劉向校書時，已經(jīng)有《黃帝四經(jīng)》四篇。既然文帝時《黃帝》尚不稱經(jīng)，而這只能是發(fā)生在景帝之時，正是因為竇太后喜好黃老之言，故而使得黃帝書與老子在景帝時期地位上升，實現(xiàn)“改子為經(jīng)”。

在這一時期，文獻等級劃分最為典型的例子，莫過于“家人言”與“司空城旦書”之辯，而其所爭者，也都是以是否合于治道為標準?！稘h書·儒林傳》載：

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固。固曰：“此家人言耳?！碧笈唬骸鞍驳盟究粘堑酰　蹦耸构倘肴翦?。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辠，乃假固利兵。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應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復辠。?

顏師古注引服虔曰：“道家以儒法為急，比之于律令也。”此是指竇太后以道家之外的儒法之書為“司空城旦書”。漢以司空主罪人，可見竇太后對于儒家文獻的不屑之情。

轅固生答竇太后以《老子》為“家人言”，“家人”之解歷來紛紜，我們只從治道角度作簡單論述。司馬貞《索隱》言曰：“老子道德篇近而觀之，理國理身而已，故言此家人之言也?！彼^“理國理身”者，還是就漢代人當時認識所言，儒家經(jīng)傳中本就對“言”之重要性有所區(qū)分，《春秋谷梁傳》曰：“《春秋》有臨天下之言焉，有臨一國之言焉，有臨一家之言焉。”所以“理國理身”之言，是相對于“理天下”之言來說的。僅足以理一國或理一身的學說，自然難以稱為“臨天下之言”，也就不足以獲得王官之學的地位。所以“家人言”者，指的就是那些與王官之學相對應的私家之說。如顧頡剛：“‘家人言’猶云‘處士所為說’，不切近于治國者也?！?錢穆云：“家人言即對王官之學而說，猶云民間私家言耳。”?黃侃云：“轅固曰：‘此家人言耳?！胰恕嘀^諸子百家?！?以上諸家所說，才可謂得其正解。那些以為僮隸之言、奴婢之言、婦人之言、農(nóng)家之言種種，是惑于竇太后之身份而設想，都不免穿鑿。

儒道爭競?cè)绱思ち?，所以等到儒家學問登場，黃老之學消退之后，西漢中期之后至于東漢時，凡征引《老子》者，或稱為“子”，可知其地位下降；或稱為“傳”，竟是將之視為儒經(jīng)的“輔經(jīng)”看待了??；缸T嘗言：“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后世好之者尚以為過于五經(jīng)，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桓譚站在儒家仁義禮學立場，以為《老子》“虛無之言”之不類。然而在西漢初期，《老子》還是確乎享受過一段“過于五經(jīng)”之榮光的。

儒學登入圣室，成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之后，漢代對于文獻的分類對待更為顯著。司馬遷服膺儒學，在《史記》中，既稱“外家之語”“外家傳語”，又多稱“百家”“百家言”“百家語”“百家之言”“百家之說”“百家之書”。自儒家立場來看，凡是其外的諸子之說，皆可稱為“家言”，多稱百家，就是為了確立儒學的獨尊地位?！盾髯印ご舐浴分芯驮裕骸罢Z曰：‘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知者?！思已孕罢f之所以惡儒者也?！避髯幽槌觥凹已孕罢f”，以與儒家相對照，可見儒家內(nèi)部早有這樣的說法來指那些與己方學說相區(qū)別的他家之言。而當儒學在漢代漸次取得官學地位之后，其以王官之學自居，將百家之學問皆視為“家人言”；并因為其“內(nèi)學”之身份，又可對百家之學加稱“外”字，呼為“外家傳語”之類。

在正經(jīng)、傳語之外，還有更邊緣的，那就是“街談巷議”“叢殘小語”之類。劉向《說苑敘奏》說：

所校中書《說苑雜事》，及臣向書、民間書，誣校讎，其事類眾多，章句相溷，或上下謬亂，難分別次序。除去與《新序》復重者，其余者淺薄，不中義理，別集以為《百家》，后令以類相從，一一條別篇目，更以造新事十萬言以上。?

《漢志》小說家類著錄的《百家》凡139卷，據(jù)劉向所言，可知其中多為與《新序》《說苑》相類者。《新序》《說苑》今存，《漢書·楚元王傳》言劉向“采傳紀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此系劉向纂輯先秦至漢初的史跡傳說，其中有很多與“史傳集說之書”以及諸子書中所敘相出入的地方。小說家者流本已是“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百家》又居小說家之末流，《說苑雜事》更居《百家》之末流，其內(nèi)容想來也應多是歪曲附益、以訛傳訛之說，不盡符合事實。

司馬遷繼承乃父的事業(yè)，對漢興以來的文獻做一整理，與司馬談《論六家要旨》首重黃老之說相較，司馬遷則更重儒經(jīng)。他所自道的“厥協(xié)六經(jīng)異傳，整齊百家雜語”，已點出他心目中的文獻次第，即六經(jīng)——異傳——百家——雜語，由這一次序或可明當時之文獻觀念。而所謂“考信于六藝，折衷于夫子”“擇其言尤雅者，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一言古文，二言夫子六藝，可見出司馬遷對于文獻之態(tài)度，總以六經(jīng)古文為宗。司馬遷所總結的文獻次序，表征的正是漢興以來以治道為選擇標準的文獻觀念，而治道者，正是內(nèi)府皇家學術的必然要求。

三、褚少孫“外家傳語”說的典型意義

司馬遷之后，有褚少孫補《史記》之事，他在這一工作中，嘗有“外家傳語”之語。我們可以從褚少孫之郎官身份與其獲取材料來源來辨析，對所謂“外家”做出解釋；再可就褚少孫的儒士身份，而見出其是將內(nèi)府藏書視為權威正經(jīng)，凡太卜等外府藏書以及民間別傳之流皆等而下之。由此可知，內(nèi)府所藏經(jīng)典已經(jīng)占據(jù)漢代文獻體系之頂端，“內(nèi)外兩分”的文獻觀念、學術認知已經(jīng)成為時人之共識。

在今本《史記》中，褚少孫多以“褚先生曰”的形式，對其所參考文獻的來源，以及某些特點事件之原由做出說明，為我們復原其補述整理工作提供了第一手材料。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聞習漢家故事者鐘離生。曰：王太后在民間時，所生子女者，父為金王孫。?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聞之于宮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稱道之也。竊以為令梁孝王怨望，欲為不善者，事從中生。?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學為侍郎，好覽觀太史公之列傳。傳中稱《三王世家》文辭可觀，求其世家，終不能得。竊從長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書，編列其事而傳之，令后世得觀賢主之指意。?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經(jīng)術為郎，而好讀外家傳語。竊不遜讓，復作故事滑稽之語六章，編之于左?？梢杂[觀揚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以游心駭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游觀長安中，見卜筮之賢大夫。觀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動，誓正其衣冠而當鄉(xiāng)人也，有君子之風。見性好解婦來卜，對之顏色嚴振，未嘗見齒而笑也。從古以來，賢者避世，有居止舞澤者，有居民間閉口不言，有隱居卜筮間以全身者。?

褚先生曰：臣以通經(jīng)術，受業(yè)博士，治《春秋》，以高第為郎，幸得宿衛(wèi)，出入宮殿中十有余年。竊好《太史公傳》。《太史公之傳》曰：“三王不同龜，四夷各異卜，然各以決吉兇。略窺其要，故作《龜策列傳》?！背纪鶃黹L安中，求《龜策列傳》不能得，故之太卜官，問掌故文學長老習事者，寫取龜策卜事，編于下方。?

首先，以褚少孫之身份而言。據(jù)《漢書·儒林傳》，褚少孫師從東平王式，學《魯詩》，后應博士弟子選，詣博士。其又自述于元、成之間，“以通經(jīng)術，受業(yè)博士，治《春秋》，以高第為郎，幸得宿衛(wèi)，出入宮殿中十有余年”“幸得以經(jīng)術為郎”云云，可知其為太常授業(yè)弟子中較為優(yōu)秀者，經(jīng)課試之后由太常籍奏，以高第而選拔為郎官。褚少孫在學官中又師事博士，治《春秋》經(jīng)，經(jīng)術精進；在被任用為郎之后，其能夠“出入宮殿”，從而得到便利而遍覽宮中藏書。所以，褚少孫所遍覽之書，自然為“內(nèi)書”，其所謂的“外”，以他的身份與素所研習者而言，一方面為宮禁之“外”，一方面則為經(jīng)術之“外”。

褚少孫敘述其補《史記》之過程，以“臣”自呼，則其陳述就有著向漢帝奏言的性質(zhì)。他的每一奏錄，與劉氏父子校書之后以《書錄》形式上奏相仿佛，但其職責在于補述，故而著重點在于說明材料之來源。褚少孫每言，遵循一定的程式，皆要先講明其郎官身份，還要特別點明他是以經(jīng)學正途出身。如此，我們就應該注意其所持論的立場，本即是內(nèi)府郎官身份，且是經(jīng)學之士，那么他口中所言的“外家”種種，就該是區(qū)別于這一立場的。

上引《史記》材料，《索隱》下案語曰：“東方朔亦多博觀外家之語，則外家非正經(jīng)，即史傳雜說之書也。”?這本是《史記》東方朔《本傳》中的話：“武帝時，齊人有東方生名朔，以好古傳書，愛經(jīng)術，多所博觀外家之語。”以“外家”指典籍或?qū)W問，在漢史中僅見此兩例，所以《索隱》要引用《史記》本文互為訓釋。與褚少孫經(jīng)歷較為類似，東方朔于武帝年間詔拜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職，是武帝侍從親近之人，以這樣的身份而言“外家”，自然使我們意識到其是與“內(nèi)書”相比較的。東方朔“愛經(jīng)術”之學術旨趣，與“外家之語”相對舉，則“外家”亦是指“經(jīng)術”之外。

其次，以褚少孫所補材料來源而言。他所獲取材料的來源：一是好故事者之傳聞，如聞王太后之事于習漢家故事者鐘離生，聞梁孝王之事于宮殿中老郎吏好事者；二是民間流傳之史傳雜記，如求《封策書》于長老好故事者，采故事滑稽之語于外家傳語；三是外府所存材料，如采寫龜策卜事于太卜官處。

張大可先生考證，褚少孫續(xù)補《史記》之文散見于《三代世表》《建元以來侯者年表》《陳涉世家》《外戚世家》《梁孝王世家》《三王世家》《田叔世家》《滑稽列傳》《日者列傳》《龜策列傳》等10篇，皆以“褚先生曰”為標志，與太史公原文相區(qū)別。此外，《張丞相列傳》及《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中亦有疑似為褚氏所補之文?。其所補雖多，但其所采集材料的來源如以上種種，特別是好事者所傳聞以及當時民間流傳之雜記，都在儒家經(jīng)籍之外，其經(jīng)過褚少孫整理寫定后補入，更多的是“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在一定程度上遵從著司馬遷《史記》“好奇”的作意。

間或有些材料，或是采自外府所藏典籍，但也都是儒家正經(jīng)之外的文字。如褚先生補《龜策列傳》，其自太卜官問掌故文學長老習事者，“寫取龜策卜事”，這一類材料就是抄寫自外府文獻典藏的，明顯是采摭先秦戰(zhàn)國之文。《史記評林》引明人楊慎語曰：“宋元王殺龜事，連類衍義三千言，皆用韻語，又不似褚先生筆。必先秦戰(zhàn)國文所記，亦成一家，不可廢也?！彼卧跻箟羯颀斖姓Z以求救助，獲龜后與博士衛(wèi)平問對，闡發(fā)神龜之靈。全篇情節(jié)緊湊，首尾俱全，并且大部用四字句，兩句一轉(zhuǎn)韻，明顯的是一篇古記。連綴此篇之下的，是67條命龜占卜之法，應該也是自太卜官所藏文獻中檢取的?！端麟[》按語曰：“褚先生所取太卜雜占卦體及命召之辭，義蕪，辭重，殆無足采，凡此六十七條別是也?！?于此可知外府所藏文獻，終究較為蕪雜，褚少孫所檢取的雖有可觀，也還是“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之意。

再次，以今本《史記》中之“傳語”文獻而言?！罢Z”是在重言風尚和記言傳統(tǒng)下發(fā)展出的一種文獻，并被作為士人培養(yǎng)的材料?。《國語·楚語上》載楚大夫申叔向楚莊王進言，建議讓太子學9種文獻，其言“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用明德于民也”。在“語”類文獻中，事語類文獻在記言之外，并重敘事，“言”“事”相合，如《管子》中即有《事語》篇。劉向編《戰(zhàn)國策》，所參考的中書所藏《國策》《國事》《短長》《事語》《長書》《修書》之類，借戰(zhàn)國策士之言辭謀術來記錄當世之軍國政事，文字記錄即稱為“事語”?。可見，事語類文獻多側(cè)重對于當時史實的記錄，西漢內(nèi)外藏書中都有大量此類文獻。褚少孫之所喜觀的既然為“外家傳語”，并多取自好故事者，其作意又是以示后世好事者，則所謂“語”者應該就是專記前代史事逸聞的事語類文獻。而東方朔向以雜學博聞著稱，其所好讀的“外家之語”，也應該是事語類文獻，即所謂的史傳雜說。

而考察褚少孫所補文字中明稱《傳》者，如：

《傳》曰：“子產(chǎn)治鄭，民不能欺，子賤治單父，民不忍欺，西門豹治鄴，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誰最賢哉？辨治者當能別之?！?

《黃帝終始傳》曰：“漢興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長。”?

這些《傳》類材料，記載的也都是雜說之類，若《黃帝終始傳》一類，《索隱》云：“蓋謂五行讖緯之說，若今之童謠言?！?五行讖緯之說，相較于儒家正經(jīng)，更是所謂的外家之語了。

最后，褚少孫所補諸事中，還以東方朔事跡最為典型，考察這一特例，也可見出褚少孫所講的“傳”為經(jīng)藝之外的別傳者流。

褚少孫在《滑稽列傳》中補有東方朔之事，所言與《漢書》記載大不相類。姚振宗曾曰：

按《史記·滑稽列傳》附褚少孫語六事中，有東方朔事，與史傳互有同異，似即采之《別傳》。少孫自言為郎時好讀外家傳語。按“外家傳語”即《別傳》之流，然則此《別傳》漢時所有，褚少孫所見者歟？?

若《漢書》之作較為精審的話，則褚少孫所補東方朔事跡，就該是檢取自前漢已經(jīng)流傳的《東方朔別傳》一類的材料。班固曾引劉向之言曰：“少時數(shù)問長老賢人通于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令后世多傳聞者。”?逯欽立于此斷言：“案少孫元成間人，與更生時代相近，而兩人同此云云?！蓵r際，殆已流傳，而為當時一膾炙人口之傳記也?！?褚少孫補東方朔等傳，既然自道是來自“外家傳語”，在此“外家傳語”可能具體所指就是《東方朔別傳》。

只是到班固手中，可能因其太為不經(jīng)，所以要為之再加刪定，導致《史記》《漢書》之記載不相類。《漢書》東方朔本傳稱：“世所傳(朔)他事皆非也。”又本傳贊語云：“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卑喙讨赋霎敃r人因為對東方朔事跡的好奇之心，已經(jīng)為之附會增益。按照顏師古注語：“謂如《東方朔別傳》及俗用五行時日之書，皆非實事也?！笔前喙炭隙ó敃r附會增益之事，被好事者錄為文字，編成《東方朔別傳》一類的書，所以要詳為考證，以廓清世人之謬傳附會。正如顏注所言：“言此傳所以詳錄朔之辭語者，為俗人多以奇異妄附于朔故耳。欲明傳所不記，皆非其實也。而今之為《漢書》學者，猶更取他書雜說，假合東方朔之事以博異聞，良可嘆矣?！卑喙碳热徽J為他對于東方朔事跡的記載要精審些，則褚少孫所補被其刊落，自然是不經(jīng)之言，倒確是應受嚴注所說的“更取他書雜說”之譏了。

如此，褚少孫所謂的“外家傳語”，其中包括非正經(jīng)外家語的史傳雜說、先達所稱述的傳記，以及時下流傳的童謠俗說。褚少孫以“外家傳語”與“經(jīng)術”對舉，可見所謂“外家”者，是經(jīng)術之外的典籍。東方朔好古傳書，其中亦是以“經(jīng)術”與“外家之語”相對舉。兩則材料相合，我們不難看出“外家傳語”“外家之語”這樣的名稱，其含義指主流學術形態(tài)——“經(jīng)術”之外的典籍學問。研究者對此“外家傳語”文獻范圍，大抵都能指出其為儒家正經(jīng)之外的文獻。如張新科等言：“褚少孫、東方朔所喜讀之‘外家傳語’‘外家之語’，都是‘史傳雜說’，主要指傳記作品?！?馬昕言：“所謂‘外家傳語’，《史記索隱》認為‘即傳記雜說之書’。具體而言，或是突破官學門戶的束縛，儒門以內(nèi)的別家傳記；或是索性沖出‘獨尊儒術’的藩籬，即儒學之外的諸子雜書?！?以上種種，皆是在“傳語”二字上著眼，指出其是儒家正經(jīng)之余的傳記雜說之類。

我們從褚少孫之郎官身份與其獲取材料來源來辨析，則可以對所謂“外家”做出解釋?！巴狻闭撸窍鄬τ凇皟?nèi)”而言，一方面是講其與儒家正經(jīng)有著精粗高下之別，正如余嘉錫所言：“外者對內(nèi)言之，古人重其所學，則謂之內(nèi)。褚先生通《魯詩》，又以治《春秋》高第為郎，故以經(jīng)術為內(nèi)，以諸子傳記為外也?！?這是就褚少孫的儒士身份而言。而另一方面，褚少孫身居郎官，其將內(nèi)府藏書視為權威正經(jīng)，凡太卜等外府藏書以及民間別傳之流皆等而下之，內(nèi)府藏書已經(jīng)占據(jù)漢代文獻體系之頂端。以上兩方面相合，則可知以內(nèi)府中書本為標準的六藝經(jīng)書，已經(jīng)逐步確立起國家權威經(jīng)典的地位。

綜上所述，西漢的文獻觀念及內(nèi)府學術之確立，在深層次是與先秦學術面貌、文獻形態(tài)，以及西漢政制結構、治道選擇緊密相關的。內(nèi)學的影響，深刻浸潤到時人的文化心理中。凡褚少孫、東方朔、王充等漢代士人，都自覺地以內(nèi)、外來論書、論學、論道。此種學術認知的產(chǎn)生，是建立在西漢內(nèi)府文獻工作及內(nèi)學基礎之上的。正是漢興以來書分內(nèi)、外的典藏格局以及由此導致的學術分流，使得六藝古文居于漢家中秘，成為符合王朝治道選擇的核心文獻，并引領了有著等級差別的文獻秩序。內(nèi)學的確立，是先秦學術分立在漢代整合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分流，也是西漢行政調(diào)整中對文獻形態(tài)無法回避的分立，是觀察漢代學術不可忽略的一極。

注釋：

①［東漢］王充撰、［清］黃暉校釋：《論衡校釋》，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591頁。

②錢穆：《秦漢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24頁。

③鄧桂姣：《漢代班彪家族受賜皇室秘書副本時間考》，《蘭臺世界》2014年第15期。

④［南朝］范曄：《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440頁。

⑤參見葛志毅、張惟明《漢代的博士與議郎》，見氏著：《先秦兩漢的制度與文化》，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21—436頁。

⑥《漢官舊儀》載丞相考召以三科取士：“詔選諫大夫、議郎、博士、諸侯王傅、仆射、郎中令，取明經(jīng)?！眳⒁姡矍澹輰O星衍等輯、周天游點校：《漢官六種·漢官舊儀》，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7頁。

⑦劉太祥：《秦漢帝王顧問官制度》，《南都學刊》2010年第1期。

⑧沈文倬：《黃龍十二博士的定員和太學郡國學》，見氏著：《宗周禮樂文明考論》（增補本），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69—515頁。

⑨參見葉國良：《師法家法與守學改學——漢代經(jīng)學史的一個側(cè)面考察》，姜廣輝主編《經(jīng)學今詮四編》，遼寧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4—38頁。

⑩參見吳濤：《“術”、“學”紛爭背景下的西漢〈春秋〉學——以〈谷梁傳〉與〈公羊傳〉的升降為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34頁。 “天下無異意”，語出李斯，其謂秦始皇曰：“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參見《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39頁。

?［晉］袁宏：《后漢紀·孝章皇帝紀（下）》，參見張烈點校：《兩漢紀》，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231頁。

?［唐］釋道世：《法苑珠林·破邪篇引闞澤語》，參見周叔迦、蘇晉仁校注：《法苑珠林校注》，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1651頁。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612、3585、2873頁。

?顧頡剛：《顧頡剛讀書筆記》（第7冊），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0年版，第5123頁。

?錢穆：《兩漢經(jīng)學今古文平議》，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201頁。

?黃侃：《黃侃日記》，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96頁。

?王葆玹：《今古文經(jīng)學新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09頁。

?［漢］劉向撰、向宗魯校證：《說苑校證》，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頁。

???????????［西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1981、2089、2114、3203、3221、3225—3226、3203、3251、3213、506、507頁。

?張大可：《關于〈史記〉續(xù)補與亡篇散論二題》，《史記研究》，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67—168頁。

?夏德靠：《論先秦語類文獻形態(tài)的演變及其文體意義》，《學術界》2011年第3期。

?何晉：《戰(zhàn)國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8頁。

?［清］姚振宗：《〈漢書·藝文志〉拾補》，參見王承略、劉心明主編：《二十五史藝文經(jīng)籍志考補萃編》第2卷，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10頁。

?逯欽立：《漢詩別錄》，參見《逯欽立文存》，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46頁。

?陳蘭村、張新科：《中國古典傳記論稿》，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73頁。

?馬昕：《褚少孫學術淵源考論》，參見王嵐、劉玉才、安平秋等編：《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集刊》第12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72頁。

?余嘉錫：《太史公書亡篇考》，參見《余嘉錫論學雜著》上冊，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