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競業(yè)
(廣東省社會主義學院,廣東 廣州 510400)
在世界歷史進程中,媒介交往的個性和魅力日益凸現(xiàn),這是當代社會交往中的獨特現(xiàn)象,并且引起學術界的高度關注。本文試圖闡明媒介交往是指這樣一種交往形態(tài):交往主體單獨或綜合利用語言、符號、信息、光影、色彩、音像和器具等現(xiàn)代交往媒介,選擇性地吸收其中的信息、介質,創(chuàng)造性地形成新的信息、介質,并使之滲透、貫穿到整個交往實踐過程,從而把握、推進和實現(xiàn)社會交往目標。這一形態(tài)建基于物質交往又蘊含著精神交往,并由社會交往的常識形態(tài)、沉隱形態(tài)和科學形態(tài)構成,它們三者分別是交往主體達成話語表述的形態(tài)、展開思想表達的形態(tài)、建構意義表征的形態(tài),因而“三位一體”地構成了媒介交往的基本結構,凸顯了各自的存在定位。
媒介交往作為社會交往的當代形態(tài),首先是一種常識形態(tài)。所謂“常識形態(tài)”,主要在于它在外觀、內觀和通觀上都體現(xiàn)出主體間交往的常識性認識、常識性理解和常識性表述。一言蔽之,就是主體既假借交往媒介為工具,又把自身融合到媒介之中去,這種交往及其生成的秩序已經成為交往主體的常識性經驗存在。
首先,從交往的外觀考察,交往主體通過主動制造媒介、利用媒介來進行社會交往,這是一種常識性認知過程。在高技術媒介物出現(xiàn)前,人類的信息交換和傳遞是以原始信號和不成熟符號發(fā)出的。德國文化哲學家卡西爾就曾對信號和符號的概念與特征作出了區(qū)分,即信號與符號屬于不同的論域,它們分別屬于物理世界和人的意義世界的一部分[1](P50)。因為對交往活動而言,人們不僅要發(fā)出信號表示邀約或回應,而且要留下印記、表達情感、傳遞價值??ㄎ鳡栠€對動物和人在使用信號和符號的能力上作了區(qū)分,即“動物具有實踐的想像力和智慧”,而人具有“符號化的想像力和智慧”。[1](P52)這一重要區(qū)別把人和動物進一步區(qū)別開來,進而也把人的社會交往活動的特征呈現(xiàn)出來,即交往主體要制造一定媒介來發(fā)出交往信號,同時盡可能利用更多的媒介來建立符號化系統(tǒng)以使交往主體能夠更確切更充分地實現(xiàn)話語表述。一般地說,人類的符號化交往先后經歷了身體語言、約定記號、放飛信鴿、騎馬傳書、郵發(fā)信件、電話傳音、電報傳達、原件傳真、電子郵件、微博、微信等方式的演變。隨著現(xiàn)代傳媒技術的進步,以人—機和界面為要件而聯(lián)結的互聯(lián)網信息交換、交流系統(tǒng),不僅把歷史形成的媒介形式繼承下來,而且吸納了當代最先進的交往媒介,從根本上改變了媒介信息的交換、傳遞的方式與形態(tài),使這些信息、介質被放射到無限擴大的空間范圍,并以越來越簡單、快速、便捷的方式滿足交往主體的多層次需要,從而導致主體間交往實現(xiàn)了空間異域高度壓縮、時間異差高度微分、情感交流高度共振、信息分享高度升值、代價成本高度節(jié)約,引起了連鎖性社會后果,并產生相應文化后果。反觀這種社會后果及其文化后果,可以發(fā)現(xiàn)交往主體進行的社會交往,正是通過主動制造媒介、利用媒介直陳想法、述說事項、流露心情等來實現(xiàn)交往目標的。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就此指出,人們總是企圖借助在場的外部條件作用所賦予的能力即獲得“外感受刺激”[2]來開展其交往行為,這是交往主體最基本的常識性認知過程。
其次,從交往的內觀考察,交往主體通過自覺內化媒介、溢出媒介來深化社會交往,這是一種常識性理解過程。交往主體除了要借助于媒介物作為一般性的工具手段之外,他還必須形成、獲得一種實在的、真正屬于他自己的東西。這種東西就是交往主體通過占有媒介的有限物,并且比較徹底地加以“消解”“過濾”和“融匯”成慣常性的知識,可以被交往主體經常使用的經驗性的東西。這種東西就像那種“代表著許多人的辛勞、關注、試驗、才智、藝術修養(yǎng)和技能”[3]的廣告那樣的媒介,可以內化為交往主體的一種生活心得、一種知識背景和一個理解構型,并且可以內化為交往主體發(fā)揮其知識積累能力、發(fā)展其智力含蓄機能和發(fā)揚其智慧創(chuàng)造水平的最為切近的感受基礎。換言之,交往主體只有獲得這種長久性的、可以重復使用并在使用中提升其創(chuàng)新水平的心靈能力,而且只有獲得這種無限性的可以進行自我認識、自我理解和自我反思的經驗素養(yǎng),他才能夠拿出具有個性特色、富有底蘊、不可模仿的東西展開、推進社會交往。因此,在交往的內觀上,交往主體把媒介內化為自己的一部分,進而溢出媒介而超越媒介的物的限制,真正占有媒介介質的有益元素而使之成為主體展開交往、實現(xiàn)發(fā)展的養(yǎng)料,這個過程就是交往主體的意識性理解過程。如果說作為外在表象的媒介物只是為交往主體提供了可見的、有限的基本物質條件的話,那么作為內在實有的經驗能力和睿智素養(yǎng)就為交往主體提供了潛在的、無限深化的精神基礎。
再次,從交往的通觀考察,交往主體對交往媒介的內化和外化,這是一種不斷反復交叉進行的常識性表述過程。交往媒介整個地消融在交往主體的心靈之中,成為交往主體的那種不可被另一他者所剝奪的進行知識生產和媒介交往的權力。當媒介作為媒介物,并且只是德國古典哲學家萊布尼茨所講的那種單子式的存在物時它才是孤立無援的,因為這時交往主體只不過把交往媒介僅僅當作交往工具來使用罷了,并不給其他主體帶來任何可寄希望的交往剩余,從而對于交往主體最根本的、可以長期使用的那種交往精神基礎也被看作只是來自于先天的給予而非交往主體主動內化媒介物質材料這一復雜過程的理性造就。這種情況顯然不能隨意應允,因為恰恰相反,媒介物的外觀存在被交往主體使用的過程不可避免地以種種可覺察和難于覺察的細微方式不同程度地刻入交往主體記憶或滲入交往主體心靈而成為一種可以進一步建構的新介質,可以成為交往主體在下一輪交往實踐支配的“探測器”“助力劑”和“發(fā)動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人們才能更確切理解馬克思和恩格斯作出的論斷,即“個人的關系在任何情況下只能是他們的相互關系”。[4](P98)因為人們之間的相互關系總是依賴于內化媒介和外化媒介介質之統(tǒng)一來展開、創(chuàng)造現(xiàn)存的關系,“他們作為個人的相互關系,創(chuàng)造了并且每天都在重新創(chuàng)造著現(xiàn)存的關系”,[4](P99)從而深化社會交往,推進人的全面發(fā)展。因此,交往媒介既成為媒介交往的基本物質前提,又成為主體際交往實踐的持久精神發(fā)源;而媒介交往不僅基于交往媒介為交往主體建立預見機制、形成消解能力、提高發(fā)展動能,而且使交往主體對交往媒介的資質條件提出了新的要求。這一要求:從全球性的層面看,要“形成一種共同的溝通代碼、一套共享的概念和一個共同的話語場所”[5]等條件,這些條件正是個人的國際交往得以建立和發(fā)展的條件,沒有這些條件,世界歷史性的個人及“個人的關系”即個人之間的交往關系就建立不起來;從地域性層面看,個人要依借一種或多種非正式的習俗、非日常的禮儀和非嚴格的節(jié)度等交往規(guī)范來建立和促進個人之間的關系。因而可以說,國際性的個人關系或世界歷史性的個人關系是地域性的個人關系的擴充和放大,而地域性的個人關系是國際性的個人關系的基源和壓縮。兩者又可以發(fā)生一定的轉換,這種轉換往往以“篩選和塑造”[6]媒介信息、介質的方式進行。如果轉換成功,交往主體對媒介信息、介質的篩選和塑造就基本成功,它說明交往中的習俗與代碼、禮儀與概念、節(jié)度與話語等方面之間實現(xiàn)了契合與融匯,現(xiàn)實中的世界為媒介所科學中介和正確反映,主體間交往切合媒介交往的應然目標,即達到“現(xiàn)實等真”;如果轉換不成功,交往主體對媒介信息、介質的篩選和塑造就不成功或不夠成功,說明媒介中的現(xiàn)實代替或遮蔽了現(xiàn)實中的世界,主體間交往游離媒介交往的應然目標,即出現(xiàn)“現(xiàn)實失真”,從而導致沉隱的交往形態(tài)的出現(xiàn)。
可見,作為常識形態(tài)的媒介交往,是主體社會交往實踐的最初形態(tài)、一種習得形態(tài),因而也是一種基礎形態(tài)、普遍形態(tài)。這樣的交往形態(tài)已經成為人們生活中的常態(tài)和穩(wěn)態(tài)。同時,通過深入透析、反思這種常態(tài)和穩(wěn)態(tài)的媒介交往,人們還可以看到那種作為社會交往的沉隱形態(tài)對交往主體表達思想的深層影響。
主體展開交往實踐,需要依借交往媒介。交往媒介是交往的條件要素,這些要素是“獨立自為”的東西,是將被用作交往活動過程中的“實質的材料”。[7](P310)從媒介制造到媒介利用,再到內化媒介信息、溢出媒介局限,形成超越媒介的價值規(guī)定,取得主體希冀的意義,這一過程,既是交往主體的思想表達不斷展開的過程,又是交往媒介介質的相對沉隱的過程。媒介交往正是這兩個復雜過程的統(tǒng)一。
首先,交往媒介是建立媒介交往的實質條件。媒介交往通過利用各種交往媒介的條件,取得外在的實存,實現(xiàn)各種交往內容規(guī)定。例如,廣告、信息、符號、音像、色彩等媒介及其介質顯然是有限性的東西即“有限物”,因為這些媒介在它出現(xiàn)的當下就已經以主觀和客觀相結合形式存在,所有這些媒介既是主體以主觀的形式創(chuàng)造、表達、展示出來,也是可以為人們所看到、理解、接受的客觀形式即物質性存在。問題在于:一方面,主觀形式必然以一定的客觀形式,例如以廣告、信息、符號作為介質、載體,否則主觀形式只能在人的精神、思想、理念或觀念中尋找,而這種尋找根本無法找到;客觀形式也必定要反映主觀形式所賦予的內容或隱含,例如一定的音像、色彩、形狀等所指稱的東西,正是借助于這些客觀形式,主體的主觀精神、思想、理念、概念才能有所附著和安居。另一方面,主觀形式和客觀形式在主體間交往中顯然存在局限,即它們二者的內在的有限性,但是這些媒介及其介質不會因為主觀形式和客觀形式的這種局限性而被拋棄或流失,它們將會隱藏、沉淀下來,其中一部分內容或內容的某些要素由于交往實踐者的有用性的選擇而被“吸收”,即黑格爾所說的“別的有限性并沒有丟掉,更沒有自己消失”[8](P157),另一部分則造成信息過載,在交往實踐者那里成了一種過剩的、壓抑人的負擔。
其次,信息過載造成媒介交往兩大文化后果。由于信息過載,交往媒介的信息沉溺了,造成了兩大文化后果:一是因為人們厭倦這種信息爆炸、充斥而采取關閉手機、暫斷網絡、拒接電話等方式保持“態(tài)度緘默”(西美爾語),或者出現(xiàn)當下日趨流行的以郊游、休假、出國等方式進行“身體逃避”,這一點極為類似在資本主義社會異化勞動條件下,工人們“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9]那樣的情形,只不過受信息過載“壓迫”的現(xiàn)代人“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信息”罷了;二是由于這些媒介信息受“冷漠”被“棄置”而隱遁,或者造成更多信息媒介的堆積而堵塞。前者已經引起人們高度重視,并研究對策試圖完善解決;后者使人們產生了更多否定非面對面的間接的社會交往特別是媒介交往的反感情緒,回望那種實在性的直接交往,并向往那種從原始力量中生發(fā)出來的感性交流。之所以產生這樣大的心距反差,主要在于:過去人們一直習慣于沒有被“拋在外頭”的人際交往,即那種社會交往是面對面的直接交往;后來擴展到非面對面的間接交往以及兩種交叉進行的媒介交往,雖然進入了媒介交往,但是依然沒有將其視為媒介交往,如在世界歷史視野中把在線閱讀一篇發(fā)表的文章,用彩信欣賞一幅在展的油畫,用電話評價一個上演的劇目,或在場品味一個參賽的菜式等。于是,可能有人認為,交往只能定位于人與人的交往。問題在于,這里的人不可能是完全不存在“人”,而是現(xiàn)實中的人,是現(xiàn)實中“歷史”的人,或者是歷史中“現(xiàn)實的人”。那么,除了有這樣的“人”與“人”進行物質與精神的直接交往外,也有這樣的“人”與“人”進行物質與精神的間接交往,還有在這些間接交往中由于對媒介的不同選擇以及由于這些選擇的缺失、偏離或遺忘而造成的“沉隱的”物質與精神的間接交往。這種似乎是“單向”的或者是“沉默”的交流,很多人并不把它看作是什么“交往”,但是,這確實是“人”與“人”的媒介交往。從本質上看,這種確實存在但被擱置、遺忘或由于選擇的缺失、偏離而造成的媒介交往,就是社會交往的“沉隱形態(tài)”。
再次,交往媒介條件和交往內容規(guī)定相互適應。主體進入交往實踐,媒介介質就會發(fā)生作用,這時交往媒介條件及其要素整個地融涵在交往實踐過程之中。這些條件不僅與主體的交往內容相互一致,“并已經包含有這內容的整個規(guī)定在自身內”。[7](P311)正是依據(jù)交往媒介的各類條件,媒介交往才確證自己成其為交往活動本身,即遵循這些交往媒介的條件把交往實踐創(chuàng)生出來。只要交往媒介存在,并實在地被交往實踐者所關注、體驗并內化在思維的過程之中,媒介交往就在“此在”中進行。用簡單的話來說,作為交往主體的“我”,在吸收了媒介提供的信息之后即使沒有作及時的傳遞、輸出,而是以知識、信息、經驗或體驗的方式沉積下來,但這并不意味著主體的交往實踐已經終止,主體會把已經“消化”了的媒介信息以口頭、書面、網絡或這種那種情緒表露、情感宣泄等方式在社會交往場合表現(xiàn)出來。對于這些表現(xiàn),不能說它對其他主體沒有影響,事實上,這種影響廣泛存在著,這種廣泛存在的影響就是媒介交往的“主影響”;且不管這種影響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只要在當下繼續(xù)發(fā)生相關影響,這種相關性的影響就是媒介交往的“次影響”,這種“次影響”將對不同的交往主體產生程度不一的影響;更進一步,這些“主影響”又必將以新的內容和形式通過“次影響”發(fā)生轉折影響,以至出現(xiàn)媒介交往的次生的“次影響”和媒介交往的再生的“再影響”。對于這些“次生影響”和“再生影響”,一方面,它們影響的范圍是廣延的、發(fā)散的,它們之間的影響似乎是“彼此逃避”的,這一點可以看作交往媒介條件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另一方面,它們影響的時間可能是持續(xù)的,也可能是間斷的,以至它們之間的影響完全“不能分離”,[8](P245)這一點顯示了媒介交往內容和主體意志的共同指向。
現(xiàn)實地考察,社會交往中確實存在著那種由于信息過量而覆蓋交往主體的現(xiàn)象,即由于信息過載造成社會交往中的信息的消極沉隱問題和交往主體的消極行為問題。在任平先生看來,這是一種“交往實踐異化”,是他者指向性的“延擱”“停滯”。[10](P127)但是,在一定社會境遇中,交往媒介的條件及其相互作用機制和媒介交往內容的規(guī)定及其具體指向大體上是相互適應的,這種適應離不開一定的更高的滿足條件,而這些條件和媒介交往所奠立的科學形態(tài)密切相關。
媒介交往蘊含著科學的交往方式,是當代社會交往的科學形態(tài)。社會交往的科學形態(tài)是指能夠滿足以下條件的交往形態(tài):一是交往主體以“物質性交往”和“精神性交往”為復合基礎,并由此對交往主體的話語表述作出合理延展;二是交往主體以“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為結合載體,并由此建構適合交往主體的思想表達方式;三是交往主體以“精確性交往”和“中立性交往”為展開方式,建立具有思想反思特質的交往活動,這種活動顯見了主體的生產旨趣和生活意義。
隨著一個媒介代替另一個媒介,新媒介的介質也不斷得到更新、充實和豐富。在卡斯特看來,“媒介變得十分全面、多樣、富于延展性,使得媒介在同一個多媒體文本里吸納了所有人類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經驗”。[11](P463)換言之,媒介作為人的身體的、思維的、能力的延伸,它也是無限的。這種無限,一是必然隨著科學技術進步而改變它的存在方式,改變它被操作、運用于日常生活的外生條件;二是它蘊含著人的無限深化著的思維能力,改善著人的無限擴展的心智結構,反映著人的無限豐富的生命本質,生成著人的無限活躍的創(chuàng)造本性,展現(xiàn)著人的無限開放的自由意志,表征著人的理想性和終極性的生活追求。在黑格爾看來,無限是“高出限制”的時空秩序,而媒介就像無限一樣,“不是抽象地停在那里,而是高舉自身到自己那里”,即“到它的思維、共相、自由之光那里”。[8](P135)因此,媒介交往既不等同于交往媒介,也不會滯留于媒介介質本身,而這些媒介介質,既是交往主體思維著的東西、交往實踐中本質的東西、為人們所向往著的東西,又是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的有機復合和延伸。也就是說,媒介交往是人的物質性交往和精神性交往所構成的總體交往實踐的內在復合和深度延伸。
媒介交往作為人類總體交往實踐的延伸,涵蓋了人的物質性和精神性交往實踐,這些實踐活動及其活動過程滲透著、貫穿著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的內在規(guī)定或指向。
首先,表形性和表意性是媒介物質的基本特點。媒介的“表形性”和“表意性”之間的關系,就像某物的“自在之有”和“為他之有”的關系。所謂“媒介的表形性”,是指作為實有的媒介物,作為實在性的存在物,也就是具象化的物質外觀、表象化的直觀。它既與媒介物的介質的表意相對立而獨善其身,又因為它承載著與“不同一性相對立的自身同一性”[8](P113)這個表意的介質,即獨有的表象、外觀,并同其他物質存在物區(qū)別開來。所謂“媒介的表意性”,是指隱含在作為實有的媒介物之中,同時又高出這一媒介物成為他有,就是說,它既同時被包括在媒介物之內,又同時與之分離,即超越了媒介物本身,成為媒介信息介質的核心旨意和本質取向。正如黑格爾所指出:他有“既同時被包括在某物之內,又同時與某物分離”。[8](P113)因此,媒介的表形性可以看作媒介的“自在之有”的實在存在,媒介的表意性可以看作媒介的“為他之有”的虛在存在;它們二者分別作為媒介物的“兩個環(huán)節(jié)”,是不可分離的完整媒介的結合關系,就像“自在之有”和“為他之有”的關系那樣,“表形性”和“表意性”的關系表現(xiàn)了媒介物質的基本特點。
其次,表形性交往與表意性交往是媒介交往的基本環(huán)節(jié)。媒介交往是表形性和表意性交往的統(tǒng)一。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是媒介交往不可分離的基本環(huán)節(jié),兩者互為前提與基礎。沒有表形性交往就難于推進和實現(xiàn)表意性交往,甚至根本不可能達到交往目的,因為媒介的表形性作為原初規(guī)定限制著它的表意性的思想范圍和展開程度;沒有表意性交往也無法明確、傳達表形性交往的設計和初衷,因為表意性交往作為“應當”的介質制導著表形性交往的要素外化和細節(jié)融移。但是,表意性交往又蘊含在表形性交往之具體規(guī)定之中,同時表形性交往也寄托在表意性交往之上,也就是說,失去表意性交往內蘊的“應當”之指引,表形性交往就形同虛設,就像大量失血的傷者,變得蒼白、干枯、乏力;而廢棄表形性交往原初的“規(guī)定”之具象,表意性交往就無法“否定”表象,溢出媒介物的外觀而實現(xiàn)主體意志的超越,表意也將沉溺交往主體的目標主旨,使交往主體出現(xiàn)卡斯特所說的“絕對的孤寂感”。[11](P27)顯然,沒有主旨的表意性交往同樣不能反映、實現(xiàn)交往主體的意志所指和理想所向。
再次,表形性交往與表意性交往共同推進媒介交往實踐。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都是交往主體有意識、有目的的意志行為,都是能動的交往實踐。一方面,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互相指向交往實踐目標。最初,表形性交往為交往主體提供現(xiàn)成的交往介質,即交往信息,交往主體看到、獲得的是媒介物的形狀、線條、圖畫、色彩、音像、動作、數(shù)字等,這些是作為表形性的介質的感性材料;接著,從它或它們進入交往主體的視域開始,就逐漸轉變?yōu)榻煌黧w的意識、一種具有識見的東西,這些東西順向指向表意性的介質,并在指向過程中逐漸形成并過渡為表意性介質。與此同時,表意性交往不僅承受表形性交往提供的表象化的表意性介質,而且在交往實踐中把這些介質細分化、層次化、條理化和順序化,即進一步對表形性交往做高級加工和深層潤滑,形成交往主體的心性意氣、心態(tài)意向、心情意象和心力意志。從這個角度看,這項工作是反向指向表形性交往的,也就是交往主體逐步脫離表形性交往的束縛,進而建立起表意性交往。另一方面,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相互隱含、共同支撐交往實踐過程。據(jù)此,表形性交往隱含著表意性交往的趨向性和理想性的東西,表意性交往也隱含表形性交往的規(guī)定性和限制性的東西;同時,它們二者相互隱含的東西正是主體交往實踐所賴以建立的基礎,就是說,媒介物當中的介質,既提供給表形性交往做物質基礎,也提供給表意性交往做思想前提。因此,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是基于媒介物的介質而建立起來的主體間交往,它們二者是“一物兩體”或“一體兩面”的東西,它們作為媒介交往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共同為交往主體的生動實踐所自由駕馭。在這個意義上,只有把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緊密統(tǒng)一起來,交往主體才能真正消除阿蘭·圖海納所指出的那種雖然被稱為“文化”但實質只是“無休止的、支離破碎的經驗”,才能超越那種“除了商業(yè)開發(fā)之需外體現(xiàn)不出任何內容、使人盲從的世界”[12],才能建立超越狹隘自我而又著眼未來的價值聯(lián)系并推進媒介交往實踐。
媒介交往除了具有反映交往規(guī)定樣式的表形性交往和表意性交往之外,還包括另一個關聯(lián)著媒介交往的質的限度,即媒介介質的精確性交往與中立性交往。媒介交往是這兩者的高度統(tǒng)一。
首先,媒介交往具有交往介質的精確性。正如戈夫曼在論說日常交往中的“時間性置括號”和“空間性置括號”[13]所共同形成的邊界那樣,媒介的信息、介質也建立了自己的“邊界”,即意思的明晰性、意蘊的可分辨性。交往媒介就是通過各種文字、符號、線條、色彩、圖畫、聲音等形成自己的“邊界”而作出精確提示或指引,例如,印刷一份產品說明書,公布一個招生簡章,刊登一則招聘廣告,等等。哪怕是一個簡單的符號、簡潔的圖表、簡扼的提要,都是精確的。就交往實踐主體一方,即媒介信息的提交者和指示者①信息提交者不完全等于信息指示者。其一,前者既可能是后者的接續(xù)即信息提交者也是信息指示者,又可能與后者相分離即信息提交者不等于信息指示者;其二,后者也可能不來自前者,即信息指示者可能獨立于信息提交者,因為當前者是交往主體而后者是媒介本身時就顯見出來。例如,學生A向圖書管理員B提交預約借書信息,在這里,A是信息提交者,但是信息指示者可以被理解為B或圖書本身C。但是,交往主體之間(A與B)或交往主體與媒介之間(A 或B與C)的交往活動是基于媒介的信息、介質(C以及與C有關的信息、介質)而關聯(lián)著的。而言,他所欲表述的都可以借助媒體制作技術被精確地呈現(xiàn)出來;就交往實踐主體另一方,即媒介信息的接受者和傳播者①交往主體既是信息、介質的接受者,又是信息、介質的傳播者,但是兩者之間的交往活動不一定是等價或等量的。因為前者所接受的信息、介質不一定和后者所傳播的信息、介質相等價或等量,同時后者所傳播的信息、介質也不完全來自前者所接受的信息、介質。而言,對媒介的介質、信息及其意義隱含,則需要結合媒介語境和介質、信息的接收者的具體處境即吉登斯所說的“共同在場情景”[14]進行理解。這種理解既是“歷史”的理解,又是“現(xiàn)實”的理解,但是這兩種“理解”都是圍繞著媒介提供的資料信息來展開的,不管是“歷史”的理解“占有”了交往主體,還是交往主體理解了他所面對的“現(xiàn)實”,抑或是交往主體的“歷史”的理解和“現(xiàn)實”的理解交融于他所在的文化環(huán)境,交往主體借于交往的媒介信息的精確性深層地導引著他進行理解的文化環(huán)境。不能因為這種理解可能存在“誤解”或對媒介文本的誤讀而否定媒介介質的精確性,這些信息介質也不會因為交往主體的接收、理解或傳播之偏差而失去其精確所指。因此,媒介介質的精確性構成了交往介質的精確性,這種精確性就像一種“自在之物”,它就是那樣,它就是它自己成為的那樣,在它被制造出來并進入社會交往領域開始,就被交往主體互文地領受起來領悟著、滲透著、傳播著。
其次,媒介交往具有交往介質的中立性。此“中立性”并非政治學上的用語,而是對交往實踐中“成為貫通、聯(lián)結和整合多極主體的交往樞紐”[10](P128)的這樣一種媒介介質特性的哲學描述。這種描述之于交往主體有三層意義:媒介的信息、介質的無偏見性;媒介的信息、介質的非還原性;媒介的信息、介質的可重復性。
從第一層意義看,交往主體在運用媒介進行交往過程中,媒介的信息、介質并沒有像人那樣具有主觀偏好、意志傾向。例如,人們不能說一份產品說明書本身就是偏見或帶有偏見,因為每一個使用該產品的人都需要這份說明書,閱讀說明條款有利于閱讀者、使用者對產品本身各方面的了解,也包括獲得對設計者、生產商某種程度的認識,這些了解、認識并不限制在交往主體與說明書之間,當交往主體進入“說明書”文本之際,就意味著交往主體與設計者、生產商的交往就開始了。不管人們承認與否,事實就是這樣,設計者、生產商已經把他們的“產品”即表形性的物品,通過“說明書”即表意性物品傳遞給交往主體了。每個人面對的情況都是如此,不僅“說明書”不帶偏見,“設計者”“生產商”也不帶偏見,因為他們中立于他們的價值原則,并以之與其他交往主體發(fā)生價值性的交往實踐。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對處于“交易的社會”[15]之中的交往媒介,它始終要建立在共同的社會價值之上,否則它就會破壞媒介交往的最為切實的運行基礎,并使這種交往無法持續(xù)下去。
就第二層意義看,作為交往媒介的信息、介質,一旦進入交往主體的交往實踐范圍,它們就像時間的一維性那樣,不可回流、不可倒置,交往主體占有了它、把握了它,就不能猶如做數(shù)學題的逆運算,讓它還原出來。這里也要指出,信息、介質“不能還原出來”,并不等于交往主體不能把它復述出來,前者強調信息、介質進入交往主體的交往實踐的無限前進性、不可退卻性,即不可還原性;而后者強調的是交往主體重新表述信息、介質的語言能力或記憶能力而已。例如:主體甲看到一個招生簡章,之后把有關信息轉告主體乙和主體丙,在這里,主體甲向主體乙和主體丙傳遞的信息和介質是不可還原的。因為,其一,主體甲并不能按照同樣的時間、地點、方式、心情等向主體乙和主體丙做同樣或同等程度的表述;其二,主體乙和主體丙也不能把主體甲提供的信息、介質按照主體甲原來的時間、地點、方式、心情使之還原,即使主體甲和主體乙、主體丙分別都能夠把同樣的信息、介質完整無誤地復述出來。
就第三層意義看,如上所述,基于某種媒介產生的信息、介質,可以被完整無誤地復述出來,也就是說,這些信息、介質雖然不是原來某個交往主體發(fā)出的,但它仍然可以被不同交往主體不斷地重復使用。這種使用,一是緣由于社會交往中的媒介信息和介質的中立性,二是根源于正在運用中的交往媒介的共享性。前者已經在上文論及,不作贅述;后者實際上涉及到交往媒介的衍生條件問題。因為媒介交往和交往媒介的關系,實質上是主體際交往的衍生條件的關系。具備各種交往媒介即交往條件并有了真實開端,媒介交往才能推進。媒介交往是具備交往媒介條件并深入地內化為交往活動之后的產物,這種交往“是一種將條件轉變成實質、將實質轉變成條件,亦即轉變到實存一邊去的運動?!盵7](P311)這些交往條件,就媒介的信息、介質而言,不同的交往主體都可以利用它開展、實現(xiàn)媒介交往。因為這個條件不僅可以為知情者所運用,而且可以被不知情者所運用,不知情者完全可以借助這個條件的衍生條件得到衍生信息,即根據(jù)媒介交往的“主影響”生發(fā)的“次影響”及由其二者擴散、折射產生的“次生影響”和“再生影響”所造成的“條件”,掌握媒介實情,實現(xiàn)信息共享,達成交往目標。
顯然,這三層意義是連貫的整體,都可以看作交往媒介的條件性說明,即交往媒介和媒介交往的復雜性關系的說明。由于交往媒介具有這些“快活行動”的特性,媒介交往對全部交往主體而言具有同等的感受性,而不同的交往主體對不同的或同一的交往媒介都具有不同的感受性。正是在這個基點上,媒介交往的生產取向、生活實踐和理論建構要進一步訴諸于深層開掘主體間交往所共享的意義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