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易

小時候偶爾喜歡閉著眼靠著墻走，就像摸到另一個世界，主要是為了安全，不敢走太久。當(dāng)黑布真的蒙上我的眼睛時，這種失明的感覺讓我突然感到一陣慌亂，尤其是對未知的害怕。

同伴帶著蒙著眼睛的我在廣場那兒繞圈圈，我憑記憶踏上那些我走過無數(shù)次且再熟悉不過的路。我請他帶我四處走走，或者踩踩落葉。我似乎聽到他沉悶而短暫的回應(yīng)，然后是漫無目的地向前?！跋蚯啊！彼蝗徽f。我鼓起勇氣向前抬高左腳，用力踏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向右邊摸索，手上突然感覺一絲冰涼。“這是——”我猜測著，“這樣光滑，大概是……”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樓梯上，心中一下了然，健步走上樓梯，右手觸碰到兩個樓梯中間的樹壇，一葉葉清涼且繁茂，每一簇葉子，在手中的觸感光滑、堅硬，輕薄?？上Ц惺懿坏剿麄兊念伾?，我印象里它們似乎是黃綠色的。

我發(fā)現(xiàn)我無法用色彩去闡述這個斑斕的世界了。我眼前只有一片黑，所有色彩都離我遠(yuǎn)去。聽說盲人的世界并不是黑色的，如果把右眼閉上，向前看，那盲人所看到的，就是右眼看到的。而我感受到的并不純粹是黑，而是空無一物。想著想著，我聞見一股草木香。

我摸著樓梯邊的葉子向前摸索，我知道這段路并不長。但是盡管我想邁開大步，卻依舊感覺前路似乎障礙重重;我一步膽怯，一步勇敢，總覺得下一步會踩空，心中更緊張。于是我知道我無法把路走成方向了，我得一步一步算著距離。

“你知道你摸到幾種樹葉嗎？”同學(xué)的聲音透過口罩模糊地傳到我耳朵里。“是兩種嗎？”我支支吾吾。“是啊，不過是同一種植物，新的葉是鵝黃，舊的葉是深綠。”“好了，你直走吧！”他說。我便扶著邊上的石頭，一步一步下樓梯。下樓梯后我行走在落葉堆上，把自己想象成林海中一陣風(fēng)，從一頭跑向另一頭，繞著圈跑，小步跑，大步跑，跳著跑，似乎跑了很遠(yuǎn)才回來?！昂伲褪乾F(xiàn)在，舉起你的手！”他站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說我跳起來，用全部的力量，然后什么也沒有觸到?！芭?，左一點……再向前……不是，退后些……更左邊……”他瞎指揮，我也糊涂地跳，剎那，好像抓到了一把什么，再跳一次，高高的手就從那把東西間捋下來，糙糙的。

“這是那棵老榕樹嗎？”“是。”

“我?guī)憧纯椿ò?。”我又一次摸索，好不容易才摸到一朵花瓣，大片的花瓣上一些淡淡的褶皺，中間有一條穗子垂下來?！斑@是扶桑嗎？為什么聽名字會感覺一種若有若無的美感？”同伴并沒有回答我。

記得海倫·凱勒在《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里寫：“世俗之事，轉(zhuǎn)瞬即逝，我們不必過分在意，而長滿雛菊的寬廣田野，沁人心脾的碧綠草原，那是真正永恒的東西?！蔽乙郧爸灰詾檫@是一種殘缺的美，但今天才體會到黑暗深處的世界如此虛無，只剩下孤獨和永恒。我揭下黑布，回到這個光明、璀璨的世界。

我把活動最后五分鐘留給同伴，我?guī)哌M(jìn)教室，從窗子里伸出手去輕撫窗外的一片雞蛋花的葉子。“有點砂砂的感覺，很不結(jié)實的樣子，但又柔軟，這是……”

“雞蛋花的葉子?！蔽覉远ǖ卣f。

“不，這是風(fēng)的葉子。”他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