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袁
眉
古人形容女人的眉時是最寫意的,曰“眉如遠(yuǎn)山”,曰“眉如新月”,曰“眉如柳”“眉如娥”,這些奇特的比喻都是情亂意迷的男人在眼花繚亂時用來胡亂奉承美人的,實際上,這些東西和眉毛本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曹雪芹是寫眉高手,恐比常為夫人畫眉的張敞還過之。林黛玉的“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真是絕筆,把黛玉嬌花照水弱柳扶風(fēng)的閨閣氣質(zhì)一筆寫盡,這種眉在大觀園里也只配黛玉有,紅樓里論誰長這樣的籠煙眉也不倫不類;鳳姐兒長的卻是“一雙柳葉吊梢眉”,只“吊梢”二字,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鳳姐兒便栩栩如生。
自古至今,女人都是喜描眉的,連“卻嫌脂粉污顏色”的楊貴妃的姐姐虢國夫人也“淡掃蛾眉朝至尊”,何況庸常姿質(zhì)的女人。眉毛美于曲,美于長,我們故鄉(xiāng)有句俗語,“眉毛彎到角,野老公坐滿桌”,意思說眉毛彎且長的婦人,必秉性風(fēng)流,愛招惹狂蜂浪蝶,但這也說明,男人多憑眉來辨女人妍媸的。
目
要說眉目傳情,古代的小姐原是更擅長的。戲臺上的小旦即使只是初見小生,也能或憑廣袖,或憑團扇,似遮非遮,似躲非躲,用那一雙顧盼流轉(zhuǎn)的盈盈眸子,將二八佳人的春心傳了過去。真真是“四目相覷見,各有眷心,從今往后,就害了相思”。
善以目傳情的女人總是寡言少語的一一嫵媚是眼里的嫵媚,風(fēng)情是眼里的風(fēng)情,千言萬語,都是暗夜里棲息在樹上的鳥兒,男人看時,紛紛撲翅而飛,而女人看過去呢,只是一棵安靜的樹而已。
被鳥兒襲擊過的男人是一把把被巫婆施了咒語的掃帚,指東向東,指西向西。所以有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但傾人傾國的哪是美人,其實都是掃帚們干的事情。
唇
除眼之外,唇是女人五官中最能表情達意的地方了。且不說綺年玉貎、鮮衣華服的青樓女子,黛眉紅唇,美侖美奐,就是素裳素面的良家女子,若偶反常態(tài),涂張艷唇,也自有種妖冶情態(tài)。
紅唇是女兒難言的心事。所以有情有義的寶二爺最愛吃女兒家嘴上的胭脂,胭脂想必是不好吃的,但女兒家嘴上的胭脂,卻是天下的男人都想吃的。它是一首好歌的過門,是一臺好戲的香艷序幕,是一首風(fēng)月詞的詞牌。它將行未行,欲說還休。讓男人一生神魂顛倒,想入非非。
紅唇是花,開在女人這棵樹上——樹是千樹萬樹,花是千朵萬朵,于是男人就亂花迷眼,從這棵到那棵,從這朵到那朵,留連難去,老死樹下。
發(fā)
大學(xué)的時候,一次上古代漢語,老先生在講臺上滿口之乎者也,我伏在桌上百般無趣。偶然間在桌端看到一首詩,“伊昔不梳頭,秀發(fā)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突然就有種魂飛魄散的感覺,仿佛眼前就斜坐了個青云撩亂、衣衫懶整的美人,讓人呼吸艱難。
古代的女子一生的時光怕有半生是坐在梳妝臺前度過的。梳龍頭,梳鳳頭,插玉簪花,要幾面銅鏡,要幾個丫環(huán),要花幾個時辰,才能有溫飛卿的“照花前后鏡,花面相輝映”。女人的梳頭就如歌者的歌,舞者的舞,有了“水晶簾下看梳頭”的人,才有興頭,才有意味。
但不是所有女子的梳頭都有人看的,多數(shù)的女子都是王維《辛夷塢》里自開自落的辛夷花,所以《牡丹亭》里的杜麗娘才肝腸寸斷地唱道“原來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殘垣”。日日被鎖在高門深院的花園繡樓里,卻還要梳個花團簇錦的頭,何苦來?何苦來?
薛寶釵曾有詩說,“淡到極時花始艷”,這個女人真是冰雪聰明,現(xiàn)代的女子也深諳其中的秘密,所以西裝革履的男人身邊站的都是不梳頭的伊人。那如綢如緞、如云如水的長發(fā),是美麗女子一首無聲的艷歌。
手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初讀周邦彥的這首《少年游》,竟有驚艷的感覺。想周邦彥到底是大家,寫李師師不寫靨若桃花,不寫眼若秋水,只用兩個簡單的比喻,去寫一雙素手,卻梨花一枝嬌帶雨,不由男人不心旌搖蕩。
李漁在《閑情偶記》里告訴尋花問柳者,云“女人雙手,為一身巧拙之機關(guān)”,云“手嫩者必聰,指尖者多慧”,這是自然,手嫩者必為富貴人家,或?qū)m中嬪妃,或青樓紅袖,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務(wù)女工,不做雜事,每日里調(diào)琴弄瑟,習(xí)經(jīng)演藝,課讀詩書,如此一來,焉能不聰,焉能不慧?風(fēng)流男人李漁自以為是,嘮叨的卻是廢話。
但女人若不幸生在寒門,即使天生麗手,又奈何日日洗衣做羹,縫縫補補?沒多久,怕就是在做抱枕攜衾的日課時,也落個“一雙露筋手,夫婿不忍看”。
(約稿編輯 ? 碎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