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春華

英子回廣州上學(xué)有兩個月了，但她心里還是硌著一塊石頭。石頭上布滿了交錯的裂紋，紋路間游蕩著憂傷。她的眼前飄著一個疑團：我到底是誰養(yǎng)大的？這個暑假，她回奶奶家，和嬸嬸同住。嬸嬸告訴她：“你小時候有三年，是住在我家里，我和奶奶把你養(yǎng)大?！?/p>

嬸嬸的話，像六月里突然降臨的一場雪。

英子說：“那我媽媽干什么去了？”嬸嬸說：“她上班去了呀，工地需要你爸爸，也需要你媽媽?！庇⒆硬桓吲d了，心里想：原來我媽媽這么不愛我。她去問奶奶，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這樣的。奶奶的耳朵已經(jīng)聾了，別人說什么，她都是點頭，微笑。這次也不例外。

小住奶奶家的日子，英子都跟著嬸嬸去種地、摘菜、養(yǎng)雞，形同母女。但是，10歲的英子揮散不了那個疑團，她跑去問鄰居阿姨，問自己小時候是不是在這兒生活。鄰居阿姨隨口說：“你是在這兒長大的呀。”

英子聽了，心里涼颼颼的：原來，不僅我的爸爸是工作狂，我媽媽也是這樣的人！他們居然生了我，就把我甩給奶奶。而奶奶年紀大了，就由嬸嬸來照顧我?？墒菋饗鹩袃鹤?，只比我小兩個月，她如何能照顧兩個吃奶的孩子呢？

有一天晚上，要做作業(yè)，英子有一道題不會，想問媽媽，結(jié)果她加班遲遲未回。等媽媽回來，她終于爆發(fā)了，她說：“你們不能陪伴我成長，為什么要生我？”

媽媽的心仿佛被農(nóng)人的鐮刀割了一下，她捂著傷口說：“你從出生起，我就帶著你，還要怎么陪伴啊？”

英子就把這次嬸嬸和鄰居阿姨說的話告訴了媽媽。媽媽聽了，如同被別人兜頭篩了一籮面粉，星星點點，布滿全身，拍也拍不干凈，打也打不走。她手足無措地轉(zhuǎn)了三圈，不知如何解釋，像一臺被拔掉了電源的收音機，找不到頻道。英子小時候的相冊還在，可是說明不了什么，里面相片并不多。媽媽從客廳轉(zhuǎn)到房間里，想找出新的證據(jù)來。她當(dāng)然也能打電話質(zhì)問英子的嬸嬸，但是關(guān)系處僵了，她們以后怎么見面呢？

英子媽媽東翻西找，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但是居然出現(xiàn)了奇跡，英子小時候打防疫針的本子跳了出來。英子媽媽像從命運的紙箱里抽中了大獎，雙手把本子捧到英子面前，欣喜之情像冬天的碳火苗舔著爐子，她說：“英子，你看，你每次打針，都是我陪著的，這里面有三家醫(yī)院的公章，在三個省份，就是沒有一個章是奶奶那個省的?！?/p>

打防疫針的本子，上面一行行地寫著英子打各種防疫針的日期。媽媽說：“我們是施工單位，建好一個工程，就遷去另一個地方，漂泊不定，因此你打防疫針的醫(yī)院也是換來換去?！?/p>

這時，英子爸爸回來了，他弄清楚了情況，說：“我們這次回來坐的武廣高鐵，就是我們修的。我們這樣的施工單位，居無定所，給不了孩子安穩(wěn)的家。但如果沒有我們這代人的付出，我們國家的基礎(chǔ)建設(shè)速度就提不上來?！?/p>

爸爸的這番話，把英子心里對爸媽的誤解摧毀得片甲不留，并從骨子里升起一種崇高之感。

“嬸嬸為什么要說養(yǎng)育了我三年呢？”英子不解。英子媽媽只好打電話給她嬸嬸，客氣地提起這件事。嬸嬸打著哈哈，說;“我就是隨口一說帶了她三年，開個玩笑，試試她的反應(yīng)，沒想到小孩子當(dāng)真了。”

鄰居阿姨的話怎么解釋呢？那個阿姨說：“我當(dāng)時忙著種菜，英子問我，我就是一順嘴說她在奶奶家長大罷了?！?/p>

英子媽媽若有所思地說;“我們應(yīng)當(dāng)感謝嬸嬸對你的照顧，你最近五六年，每次到奶奶家小住，都由嬸嬸照顧你，我們確實給她添了很多麻煩。下次回去，我們住三天就走，媽媽還要給嬸嬸送很多禮物。”

接著，英子媽媽抱來一盆藍色風(fēng)信子，對英子說：“這種花的花語是點燃生命，享受人生，從你出生起，我就一直在養(yǎng)這種花，提醒我要對你盡到一個母親的責(zé)任，因為爸爸在施工一線，陪伴你的時間少，我不能再讓你失去母親的陪伴！”

英子媽媽是資料員，相對爸爸來說，重心可以多放在家庭上。

英子探詢真相的心情原本像一張拉滿的弓，這會兒放松下來，成了一段軟繩，她挽住爸媽的手，在他們腰身中間，往上蹦了一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