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峰，朱夢露，潘華玲

(1.湖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黃石 435002；2.湖北省潛江市竹根灘高級中學，湖北 潛江 433100)

紅安革命歌謠主要是指在中國革命的不同時期由紅安(黃安)農(nóng)民和革命戰(zhàn)士創(chuàng)作，并在當?shù)貜V為流傳的革命歌謠。它表現(xiàn)了紅安人民強烈的生命主體意識、高尚的道德情操和自我奉獻、不怕犧牲的革命精神，流淌著紅安人民生生不息的勃勃英氣。在此擬立足于生命哲學視域，從紅安革命歌謠及其相關史料出發(fā)，對紅安革命歌謠所內(nèi)含的生命自我意識、生命精神情感的敘事境界、生命悲美命運的自由樂章、生命本體意蘊的深層反思予以探析，以藉能夠彰顯紅安革命歌謠的生命哲學價值，高揚正確的人生觀，強化現(xiàn)代生命教育，促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與踐行。

一、發(fā)自社會底層的控訴與抗議：生命自我意識的群體覺醒

人類生命自我意識，總是在不斷地反省和深慮中萌動和生成的，“意識在自我意識里，亦即在精神的概念里，才第一次找到它的轉折點，到了這個階段，它才從感性的此岸世界之五色繽紛的假象里并且從超感官的彼岸世界之空洞的黑夜里走出來，進入到現(xiàn)在世界的精神的光天化日?！盵1]觸發(fā)于社會底層的紅安革命歌謠，表達了紅安人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不滿和新生活的期盼，是對舊社會不平等制度的控訴和社會正義的呼喚，充分體現(xiàn)出紅安人民掙脫封建牢籠的生命自我意識的群體覺醒。

(一)現(xiàn)實的苦難和新生活的希望

大革命前夕，紅安人民深受帝國主義、軍閥官僚、土豪劣紳的剝削和壓迫。地租和高利貸的盤剝、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貪官污吏的橫征暴斂，致使紅安民不聊生。在歌謠中，人們唱道：“傷心事，農(nóng)忙生死都不顧，春播一粒籽，秋收萬顆谷。租稅重，逼錢又要谷，結果又無食?！盵2]像這樣的訴苦歌謠很多，如《長工苦》《討米歌》《窮人調(diào)》《賣柴歌》等。由于宿命論和神權的禁錮，致使這里的一些窮人以為，“窮人本由命中定，命中注定難翻梢”“生死有命，富貴在天”。[3]他們將自身的苦難歸罪于一種受上天主宰、不可抗拒的宿命。然而，物質和思想上的雙重苦難，并沒有磨滅紅安人民對于新生活的希望?！拔覀兪紫葢敶_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yōu)榱四軌颉畡?chuàng)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4]深重的苦難觸及到紅安人的生存底線，而正是在黨的領導下，紅安人民的生命主體意識逐漸覺醒，強烈的生命自由意志開始萌動：“冷天無衣裳，熱天一身光。吃的野菜飯，喝的苦根湯。麥黃望接谷，谷黃望插秧。一年四季忙，都為地主忙。”[5]一句“都為地主忙”，折射出紅安人民對于現(xiàn)實生活的不滿和反思，對于黑暗社會和腐朽制度的控訴和抗爭，同時也顯示著他們對于自我生存出路的探索，對于新生活的希望和追求。

(二)社會不平等的寫照與正義的呼喚

紅安革命歌謠既有對窮人與富人不平等生活的對比和對正義的呼喚，如：《新十恨》《嘆窮人》《窮人賣柴歌》?！澳歉蝗讼砣碎g良田萬傾，我窮人衣食住煞費愁心。那富人他不做有吃有剩，我窮人做苦工反不如人”；[6]也有對男女之間性別不平等的控訴，如《婦女解放》《婚姻自主歌》《婦女革命歌》等都映射了紅安婦女群體勇于尋求自身解放的斗爭歷程。如《婦女調(diào)》中所唱：“……大家快快要覺醒，趕快參加鬧革命。鏟除一切買賣式，取消一切包辦婚。鏟除封建舊禮教，打倒豪紳不留情……”。[7]紅安人民特別渴望自由、民主、公平的新社會，當蘇維埃政權建立后，他們熱情歌唱：“……巍峨政府誰創(chuàng)造，就是工人和呀和農(nóng)人?！硎侨罕姷墓ぞ撸赡銈兞T免和呀和選舉，不是講威武哇，工人都能監(jiān)督這政權……”。[8]這首《八月桂花遍地開》，原名叫《慶祝蘇維?！?，是一首鄂東小調(diào)，出自紅安的七里坪，歌曲以歡快熱烈的旋律，表達了工農(nóng)對于掌握國家政權、擁有政治自主權的幸福愉悅之情，對于階級平等、男女平等的公平正義社會的無限向往。

二、從現(xiàn)實的人性出發(fā)：生命精神情感的敘事境界

(一)充滿親情又勝于親情的人生詠唱

“愛是人生命之中應有之意，但不是生命的全部，無論是男人、女人，都應該把眼光放在比一己之愛更高遠的地方。”[9]紅安革命歌謠所展現(xiàn)的男女之愛，正是在追求革命理想中得到升華的男女之愛。如“早起開柴門，紅日往上升。今日送郎投紅軍，小妹喜在心……我郎志氣高精力正盛旺。投身革命跟著黨，實是好兒郎……革命成功轉回還，夫妻再團圓?！边@首大別山地區(qū)流傳的《送郎當紅軍》[10]，就深刻地反映大別山革命兒女對于人生價值的判斷、選擇和追求，歌謠既詠唱女主人公對情人的深深眷戀，更頌揚超越一己私愛，舍小家，顧大家；舍私情，成大義；舍個人，促革命的樸素情懷。正如董德福所言：“一個民族，不可能在沒有生命的沙灘上從事創(chuàng)造。缺乏精神寄托，也就喪失了創(chuàng)造的信心?！盵11]正如紅安民謠《請假看爹媽》所唱：“……老人心喜歡，坐在兒身邊，你們革命真勇敢，爹媽享平安……作戰(zhàn)任務緊，紀律要遵循，太陽落山要歸營，不能誤時辰……革命為窮人，哪能戀家庭，等到革命成了功，勝利轉回程?！盵12]這首在紅安縣各地均有流傳的革命歌謠，講述的是一位紅軍戰(zhàn)士行軍途中路過家鄉(xiāng)，回家探望親人的情節(jié)，此曲透過輕松愉悅的歌詞話語，向我們展示了面對家仇國恨普通家庭的不二選擇?？梢哉f，這些革命歌謠所頌揚的生命情感，既充滿親情，更勝于親情。

(二)自在自然又超越自然的人性光輝

紅安革命歌謠以其獨特的歌唱生命的藝術形式，生動地映現(xiàn)了英雄兒女的革命精神和人性光輝。如《婦女參軍歌》：“五更里來喲，月兒天將明，辭別了爹媽大步走出村。哪怕路不平，渴了喝泉水，餓了吃草根。高山大河，擋不住我去投紅軍。”[13]歌謠語言簡練、感情細膩，描寫了一位女子不畏艱辛，翻山越嶺，克服各種困難，參軍革命的生動情節(jié)。李澤厚曾對《桃花扇》結尾的哀江南評價說：“這固然是家國大恨，也正是人生悲傷。滄海桑田，如同夢幻；朱樓玉宇，瓦礫頹場。前景何在？人生的意義和目標是什么？一切都沒有答案的渺茫，也不可能找到答案。于是最后歸結于隱逸漁樵，寄托于山水花鳥……?！盵14]與封建制度下愛國人士的這種人生的蒼涼凄愴感截然不同，紅安革命歌謠在情感上則消解了在社會動蕩之下的個體空幻感，極少有古詩詞中的那種哀嘆、苦悶和無可奈何的氣息，即便在十分艱苦的生存際遇中，紅安人民作為生命主體也呈現(xiàn)出在革命信念導向之下積極進取的精神狀態(tài)。如《一顆紅心拿不去》：“哪朵葵花不向太陽？哪個窮人不向共產(chǎn)黨？任憑白匪再猖狂，燒我房屋搶我糧，一顆紅心拿不去，頭斷血流不投降。”[15]歌謠情感迸發(fā)，色調(diào)明快，以激越的節(jié)律表達了心中的愛國熱情。

三、透過心靈深處：生命悲美命運的自由樂章

(一)紅安革命歌謠中的悲美范型

一方面，紅安革命歌謠創(chuàng)塑了舊社會遭遇不幸和苦難的普通勞動人民的悲美范型。在舊社會制度下，他們勤勞而善良，希望獲得幸福美好的生活、公平正當?shù)臋嘁?，“正月里是新年，窮人好可憐。衣破襤褸沒有衣?lián)Q。富人吃得好，魚肉吃不了。珍肴美味白炭火烤?！盵16]他們作為悲劇性的群體而大量存在，他們的悲劇揉雜于人生命運的邊際，像“無聲的語言一樣”“然而人們滅亡于英雄的特別的悲劇者少，消磨于極平常的，或者簡直近于沒有事情的悲劇卻多?！盵17]紅安革命歌謠中生命主體悲慘境遇的群體性，加重了其生命悲美的色彩與厚重感，致使其向命運抗爭的每一步都是在悲慘命運下的絕地求生；另一方面，紅安革命歌謠也創(chuàng)塑了革命英雄人物的悲美范型。紅安的土地是革命先烈的鮮血染紅的，國家民族到了危亡之際，他們甘愿遭受苦難，不畏犧牲，為了民族和國家利益，自覺地捍衛(wèi)真理，為實現(xiàn)自己的偉大理想而奮斗。如《送軍歌》：“離別眾鄉(xiāng)親，話兒句句真，不畏艱難不怕死，革命不變心”。[18]革命戰(zhàn)爭年代，在紅安這片紅色的英雄沃土上，無數(shù)革命兒女為中華民族的自由與解放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其中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四萬之多。在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隊伍中，曾經(jīng)每三個人之中就有一個是紅安人，每四名英烈中，就有一個屬紅安籍。而紅安革命歌謠所敘述的眾多紅安英雄人物的史實，更是透過人們的心靈深處，匯聚成為驚世駭俗的生命自由悲美的樂章。

(二)一種悲劇審美旨趣的詩意敞亮

“尼采認為，日神和酒神都根植于人的至深本能，前者是個體借外觀的幻想自我肯定的沖動，后者是個體的人自我否定而復歸世界本體的沖動。日神精神沉湎于外觀幻想，反對追求本體，酒神精神卻要破除外觀幻想，與本體溝通融合。前者用美的面紗遮蓋住人生的悲劇面目，后者則要揭開面紗，直視人生悲劇，前者迷戀瞬間，后者向往永恒。”[19]對舊有制度心存幻想就如“日神”，而在黨的領導下，紅安人民在對過去自我生存狀態(tài)的否定中，恰似“酒神”一般在悲劇命運中欣然奔赴其永恒之路，而紅安革命歌謠歌頌的正是為革命勝利而自我犧牲的生命悲劇精神，高揚的正是爭取個性自由解放的主旋律，如《天足舞》：“好姐妹慢慢走，鮮紅繡鞋真少有。走起路來風擺柳，好似仙女人間走。你說是天足有道理，把我提醒了使我識大體，小腳小腳兒本是個落伍的，……一輪紅日男女平等大家跳舞吧?！盵20]歌謠以歡快的曲調(diào)，表達婦女掙脫封建禮教束縛，爭得人生自由解放的歡快之情，奔放跳躍的鮮活音符之間，恰見一種悲劇審美旨趣的詩意敞亮。

四、面向生活世界：生命本體意蘊的深層反思

(一)革命者生存境遇的精神映射

“音樂藝術是和人類自身的生命活動息息相關的一種存在形式，音樂藝術本身也是在人的生命活動中不斷生成與創(chuàng)新的。音樂藝術(作品)的存在過程表明，生命的不斷進化與生成，同樣賦予音樂更多、更新的生命內(nèi)涵?！盵21]音樂作為人類創(chuàng)作的一種藝術形式，表現(xiàn)了最深沉的生命精神本質。紅安革命歌謠作為一種音樂形式，集中表現(xiàn)了革命志士的精神境界，它所承載的革命信念流傳遷化，注解生命的深刻本質，能夠使人們以愉快、輕松的方式，體驗其生命哲學的本體意蘊；它滲透于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延展于人們的生存境域，形成巨大的精神映射，能夠全面優(yōu)化人們的精神面貌，不斷提升人們的生活質量。

(二)穿越宇宙時空的生命之歌

紅安人民所表現(xiàn)的精神境域在綿延不息的時間之流中，透過個體和族類而“綿延”。這些穿越宇宙時空的生命之歌，通過其創(chuàng)造主體與時俱進地賦予它以新的內(nèi)容與形式，其在兩個維度上不斷地生成與演進。一方面，它可以引導人們對現(xiàn)實的人的價值合時宜地界定。集生命哲學的大成者伯格森認為，“生命本身包含兩個方向相反卻相互補充的矛盾運動：能量積聚和能量釋放，能量的釋放構成了生命的真正本質。這種能量，不僅僅是物理學、化學中的能量，更重要的是一種生命用以應付外物、延續(xù)自身的一種能力，而這種能力則是通過記憶積累起來的?！盵22]人類的歷史作為一個整體通過能量釋放對我們顯現(xiàn)出來，并產(chǎn)生推動人繼續(xù)生存的生命力。而紅安革命歌謠歷史積淀的精神能量，在改革開放的當今社會，完全可以通過其現(xiàn)代性轉化，以全新的價值觀念形式釋放出來，消解人們生存的空虛感，拒斥庸俗的價值觀，豐富人們的精神世界，洗滌各種丑惡的靈魂，激發(fā)生命的人性光輝；另一方面，它可以促進生命自我意識之下民族認同感的“綿延”。伯格森認為：“在人的生命意識推動下，時間能夠在生命之流的順應之下，充分融入人的價值與特性，從而使人的意識成為時間之流中不可缺的元素，并以此而生成著不斷變化與創(chuàng)造的世界?！辈裆膬煞N自我中的“真正自我”就是在“純粹”時間中的自由綿延。這種綿延的生命沒有真正的終點，人的生命正是在這樣的綿延中不斷發(fā)展、變化生成著自身獨具特色的價值與內(nèi)在生命力。而紅安革命歌謠所表現(xiàn)的紅安人民對于生存價值的選擇，對于苦難生活的態(tài)度，尤其是為了自由和尊嚴不惜犧牲自己生命的革命人生觀，以及建立在民族大義之上的男女之愛，揚棄小我、高揚生命的詩性人生和愛國主義情懷，正是促使這種生命自由綿延的活性元素，“革命歌謠中以集體主義、國家救亡、民族解放、犧牲個人等為標志的理想、信念和價值觀念，成為當今的一種紅色情懷、一種精神力量，仍然給人以導引、振奮和鼓舞。”

結語

紅安人民將其價值追尋、生命智慧寄托于民間歌謠這種傳統(tǒng)形式，給予我們有關“美”體驗的同時，更將一種生命的啟迪，一種生活世界的精神價值標尺傳遞于大別山這塊紅色沃土之上，傳遞于浩瀚的歷史與現(xiàn)實的時空之中。在新時代，紅安革命歌謠所具有的生命哲學蘊涵以及精神內(nèi)質，依然散發(fā)著無可比擬的炫目光輝。這一首首勇于揭露社會底層悲劇群體命運的紅色經(jīng)典革命歌謠，所折射出的群體覺醒意識，展示了一種生命情感的敘事境界，敞亮了生命之流中獨特的悲劇審美旨趣，體現(xiàn)了對生命本體意蘊的深層反思，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之下的紅安人民對于生命真諦的深刻體悟和生命精神的勃勃高揚。通過對這些遺留下來的紅色歌謠的深度挖掘，有助于我們在新的歷史時期，更深刻地體悟紅安精神，強化現(xiàn)代生命教育，樹立起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促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育與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