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彩玉 杜林林
(1.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2.黑龍江大學文學院 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語調是語言學習的難點,語調教學也一直是漢語語音教學中最薄弱環(huán)節(jié)。原因之一是語調跟句法和語義密不可分,但又缺乏科學準確描寫;原因之二是漢語語調研究缺乏系統(tǒng)性的理論指導。石林、溫寶瑩指出,美國學生調群內部單字調的調形和調階、字調域在群調域內部的相對位置以及各個調群調域在語句調域中的贏縮起伏等不同層次上的表現都跟漢語母語者有不同的特點[1](P42)。關于俄羅斯留學生漢語語調習得及相關實證研究比較少見,何享、韓子青通過語音實驗發(fā)現俄羅斯初中級留學生在不同聲調前韻律邊界處停延表現存在性別差異[2](P60)。本文以語調格局理論為基礎,通過語音聲學實驗,考察俄羅斯留學習者的漢語陳述句的語調系統(tǒng)中的音高、音長和音強表現。通過和母語者陳述句語調的實驗對比分析,全方位展示俄羅斯留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語調表現,以期對俄羅斯留學習者的漢語語調學習和對俄漢語語調教學提供有效意見。
(一)實驗語料。本研究中的實驗例句參考閻錦婷《泰國學生漢語陳述句的語調表現》文中例句[3](P59)。四個實驗例句都是自然焦點陳述句,都是由一個單一調類的詞語組成,這是為了找到每位發(fā)音人不同位置字音的調域,進而得到該發(fā)音人整個語句的全調域。每句話有七個音節(jié),2∕2∕3模式是漢語韻律中常見的模式。第1-2字為句首韻律詞,第3-4字為句中韻律詞,5-7字為句末韻律詞。本研究的各項聲學參數討論以字、韻律詞和句為基本單元進行探討,實驗例句如下:
(1)高兵今天喝雞湯。(2)羅婷明年學輪滑。(3)李偉五點買雨傘。(4)趙志半夜看電視。
(二)實驗準備與實驗過程。發(fā)音人共八位,四位漢語母語者和和四位俄羅斯學習者,母語者為中國大學生三女一男,普通話水平一級乙等。俄羅斯學習者兩男兩女,黑龍江大學國際文化教育學院學生,平均年齡22歲,母語均為俄語,來華學習漢語時間均為一年。
每位發(fā)音人以自然正常語速朗讀句子,句與句間隔3秒左右,共得到4*3*8=96個樣品句作為實驗錄音語料。接下來利用聲學分析軟件“Mini-Speech-Lab”提取每位發(fā)音人實驗句的聲學參數,通過換算、統(tǒng)計作圖。
為準確把握俄羅斯留學習者漢語陳述句語調情況,也對母語者漢語陳述句做了語調實驗分析,將兩組實驗結果進行比對分析,得出結論。
語調格局理論認為:語調格局是語句的音高、時長、音強的交互作用的表現模式,即:在音高方面是語句調型曲線的起伏格式所表現的詞調域的寬窄和高低的位置關系(用語句調域圖和起伏度圖表示);在時長方面是語句中各字音的相對時長的動態(tài)變化構成的分布模式(用語句停延率圖表示);在音強方面是語句中各字音的相對音量的動態(tài)變化形成的分布模式(用語句音量比圖表示)[4](P19)。我們的實驗從語句調域、停延率和音量比①三方面考察俄羅斯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語調中的音高、時長和音強的不同表現。
1.詞調域和句調域表現。首先我們依據四位母語者的漢語陳述句基頻百分比數據,繪制出母語者的陰平句、陽平句、上聲句、去聲句的平均調域圖,得到母語者漢語陳述句的詞調域和句調域表現。
圖1 母語者語句平均調域圖
語句調域圖中的橫坐標syl1、syl2、syl3……分別表示句內第一音節(jié)、第二音節(jié)、第三音節(jié)等。語句調域圖內部細線表示的是字調域,較粗線表示的是韻律詞調域,外部粗線表示的是句調域。上部線條表示調域上線,下部線條表示調域下線,上線和下線之間的距離是調域跨度。
母語者陳述句句調域跨度56.58,調域最高線出現在句首韻律詞首字,最低線出現在句末韻律詞末字,句調域是由句首詞調域和句末詞調域共同決定。陳述句音高走勢呈下傾趨勢,因句中詞調域壓縮,音高下線些許抬升。
詞調域方面,句末詞為自然焦點所在,調域跨度最大,為49.77,體現為調域下線的最大幅降低。句首詞次之,為34.98,句中詞調域跨度最小,為32.09。接下來我們根據俄羅斯學習者的漢語陳述句的基頻百分比數據,分別繪制出四位學習者的語句調域圖。
圖2 學習者女1語句調域圖
圖3 學習者女2語句調域圖
圖4 學習者男1語句調域圖
圖5 學習者男2語句調域圖
四位俄羅斯學習者陳述句句音高走勢都是:從句首到句中呈下傾趨勢,句末音高抬升。四位學習者句調域跨度分別為51.81、48.97、28.27、71.67,學習者句調域跨度差異較大。除了學習者男2以外,三位發(fā)音人的句調域都由單一句末詞調域決定。詞調域方面,四位學習者的表現普遍是句末詞調域跨度最大,句首詞次之,句中詞調域跨度最小。
其中兩位女學習者音高表現一致性較高,句調域跨度也較接近母語者;兩位男學習者個體差異較大,學習男1句調域跨度僅為28.27,而學習者男2句調域跨度高達71.67,和母語者差距較大。
2.調域音高對比分析。漢語母語者的平均句調域跨度為56.48,其中三位俄羅斯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句調域跨度都窄于母語者。俄語陳述句最典型的語調調型是調型1,詞沒有聲調,詞的音高走勢受語調調節(jié),主要是升或降,整體來說音高走勢較為平緩。漢語是曲折型聲調語言,漢語詞內音節(jié)抑揚明顯,由漢語詞組成的句子音高起伏也較大,漢語詞內音高落差和句內音高落差都比俄語大。諸葛萍等指出“俄語詞沒有聲調,各音節(jié)內音高的落差不如漢語那么大,語調的調域也沒有漢語那么寬,總之,整個陳述句的語調比較平直”[5](P166)。趙燁也指出:“俄語更多注重的是橫向音步與音步之間跟詞與詞之間節(jié)律的強弱,因而縱向的語句調域比漢語的語句調域要窄”[6](P358)在學習漢語陳述句語調的過程中,由于俄語負遷移的作用,加上沒有掌握好漢語聲調和語調的復雜關系,四位俄羅斯學習者中的三位都表現出了句調域狹窄的特征。
漢語母語者的陳述句句調域是由句首詞和句末詞調域共同決定,俄羅斯四位學習者中,除了學習者男2句末韻律詞下線略有抬高以外,其他三位學習者句調域都由句末詞調域單一調域決定。
至于句內詞調域跨度情況,俄羅斯留學生與母語者“句末詞調域跨度最大,句首詞次之,句中詞調域跨度最小”的陳述句詞調域表現基本一致。學習者女1是個例外,詞調域跨度表現為句末詞最大,句中詞次之,句首詞最小。
母語者陳述句從句首詞到句中詞再到句末詞,音高上線逐步降低,音高走勢呈下傾趨勢,而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的上線都呈現出高-低-高的格局。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句調域上線都由句末詞調域上線決定,不僅如此,學習者男1和男2還出現了句調域下線由句中詞下線承擔的情況。整體來說學習者缺乏漢語陳述句句末音高下傾的意識。
1.停延率表現。我們根據母語者陰平句、陽平句、上聲句、去聲句的平均停延率值繪制出停延率統(tǒng)計圖。如下所示:
圖6 母語者停延率統(tǒng)計圖
母語者陳述句的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的末字停延率均大于1,呈現“邊界前時長延長”的特點。三者相比,句末韻律詞末字的停延率最大,為1.23;句中韻律詞末字停延率最小,為1.01。句末詞中字的停延率是全句的谷值,為0.86,句末詞末字的停延率是峰值,這與句末自然重音詞調域跨度最大有關??傮w看來,母語者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內部字的時長呈現增長的趨勢。
俄羅斯留學習者陳述句的停延率,男女學習者各選取一人數據進行分析討論。
圖7 學習者女1停延率圖
圖8 學習者男1停延率圖
兩位俄羅斯學習者停延率的全句谷值都是句末詞中字,停延率的全句峰值都是句末詞末字。兩人句首詞和句末詞首都發(fā)生了邊界前延長。學習者女1句中詞末字雖比句中詞前字長,但未超過整句平均值1;學習者男1句中詞末字不比句中詞前字長,停延率也僅為0.81,二人句中詞都未發(fā)生邊界前延長。
2.停延率對比分析。俄羅斯學習者停延率的谷值出現在句末詞中字,峰值出現在句末詞末字,與母語者表現一致。俄語陳述句語調最典型的是調型1,調心最常見的是落在句子最后一個詞的重讀音節(jié)上,調心往往是全句最長的音節(jié)。在學習漢語無焦點陳述句語調的過程中,由于正遷移的作用,俄羅斯學習者對于停延率峰值位置把握情況良好。
漢語陳述句呈現“邊界前時長延長”的特點,俄羅斯學生漢語陳述句的句首詞、句末詞均發(fā)生邊界前時長延長,句中詞未發(fā)生邊界前延長。諸葛萍等認為“俄語的陳述語調,是一串較短的非重讀音節(jié)之中穿插著較長的重讀音節(jié)和更長的調心”[5](P176)。因為俄語陳述句沒有句內邊界前時長延長的顯性特征,所以俄羅斯學習者在學習漢語陳述句時,不是所有句內邊界前都有延長。另外因為學習策略的問題學習者在學習中也常會忽略句中詞的韻律地位。因為句中位置的韻律詞處于前后都有成分的語流當中,為了要和前后成分保持銜接自然過渡,在很大程度上各韻律特征和前后成分相比都不會過于突出,尤其是基頻和時長的變化,那么它自己內部的成分的區(qū)別度勢必要被淡化,句中成分的邊界前延長會比句首和句末成分邊界前延長弱化一些。實驗中母語者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末字停延率最小的就是句中詞末字停延率,僅為1.01。俄羅斯學生在沒有完全習得漢語陳述句語調的情況下,對于區(qū)別度較低的句中詞內部時長和并不突出的句中詞邊界前延長也往往會忽略。
1.音量比表現。我們提取四位母語者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各個調類的音量比平均值,繪制成圖。如下所示:
圖9 母語者音量比統(tǒng)計圖
母語者陳述句句內音量比最大值出現在句首詞首字,為1.57;最小值出現在句末詞中字,為0.68。母語者句首詞(1.31)、句中詞(0.96)和句末詞(0.82)的平均音量比大體呈遞減趨勢。其中,句首詞的音量比(首字1.57,末字1.05)明顯大于句中詞(首字0.86,末字1.05)和句末詞(首字0.83,中字0.68,末字0.96),音量比曲線的斜率大;從句中詞到句末詞,音量比曲線平緩。
俄羅斯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音量比,男女學習者各選取一人的數據進行分析討論。
圖10 學習者女1音量比統(tǒng)計圖
圖11 學習者男1音量比統(tǒng)計圖
兩位學習者音量比的最大值都出現在句末詞末字,為1.52和1.49;最小值出現都在句末詞中字,為0.83和0.59。兩位學習者句首詞、句末詞邊界前音節(jié)音強增強,既大于1,也較前字有所增強。句中詞末字的音量比(0.98和0.86)都小于1,但較前字(0.89和0.77)有所增大,增強不明顯。女1學習者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平均音量比先減后增,句首詞和句中詞的平均音量比小于句末詞的平均音量比。男1句中詞和句末詞的平均音量比小于句首詞的音量比,但不如母語者顯豁。
2.音量比對比分析。漢語陳述句句首詞、句中詞和句末詞的平均音量比大體呈遞減趨勢,句中詞和句末詞的雙字平均音量比明顯小于句首詞的平均音量比。諸葛萍等通過實驗證明:在音強方面,漢俄陳述句語調都是句首強、句末弱[5](P175)。因為在無特殊強調時,話語音量大小隨著氣流減弱而減弱,這是由人類共同生理特點所決定。部分學習者沒有控制好無焦點陳述句的氣流強度:女學習者句首詞雙字、句中詞雙字和句末詞三字的平均音量比是先減后增。
俄羅斯學生的音量比最大值均出現在句末詞末字,最小值出現在句末詞中字,句中詞邊界前音強增強不如母語者顯性,原因和停延率一樣。
在音強方面,俄羅斯學習者個體表現差異較大。石鋒和溫寶瑩也曾談及:“韻律三要素對語調的貢獻各不相同,重要程度不同。其中音高貢獻最大,占40—50%,音強貢獻最小,占20—30%。基本語調是以音高為主導的。前人學者經過大量實證研究也普遍認為:音強的影響因素多,動態(tài)性強,數據處理和分析有難度。在我們的實驗中,學習者在學習漢語陳述句語調時在音強方面的確表現出了不穩(wěn)定性和復雜性。
我們從音高、音長和音強三個方面對俄羅斯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語調進行全面展現。
音高方面,由于俄語負遷移的作用,加上沒有掌握漢語聲調和語調的復雜關系,俄羅斯學習者普遍表現出句調域狹窄的特征。俄羅斯學習者的漢語陳述句的句調域大都由句末詞調域單一調域承擔。至于句內詞調域跨度情況,俄羅斯學習者與母語者“句末詞調域跨度最大,句首詞次之,句中詞調域跨度最小”的詞調域表現基本一致。母語者陳述句的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的上線呈階梯式遞減趨勢,而俄羅斯學習者漢語陳述句的句調域上線由句末詞調域上線決定,句首詞、句中詞、句末詞的上線呈現出高-低-高的格局。俄羅斯學習者缺乏漢語陳述句句末音高下傾的意識。
在音長方面,由于俄語正遷移的作用,俄羅斯學習者對于停延率峰值位置把握情況良好。學習者沒有完全掌握“漢語普通話語句內韻律邊界前延長”這一規(guī)律,因為俄語陳述句沒有句內邊界前時長延長的顯性特征,加上在沒有完全習得漢語陳述句語調的情況下,學習者對于區(qū)別度較低的句中詞內部時長和并不突出的句中詞邊界前延長往往會忽略。
在音強方面,俄羅斯學習者陳述句句內音量比最大值出現在句末詞末字,最小值出現在句末詞中字,句中詞邊界前音強增強不如母語者顯性。與母語者不同,部分學習者句首詞雙字、句中詞雙字和句末詞三字的平均音量比是先減后增。在音強方面,學習者個體表現差異較大,在學習漢語陳述句語調時音強方面表現出不穩(wěn)定性和復雜性。
注釋:
①調域的計算方法可參考石鋒、王萍、梁磊(2009)《漢語普通話陳述句語調的起伏度》;停延率的計算方法可參考石鋒、梁磊、王萍(2010)《漢語普通話陳述句語調的停延率》;音量比的計算方法可參考梁磊、石鋒(2010)《普通話兩字組的音量比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