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晚晴
在五味雜陳的紅塵煙火里,年輕的時候,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活得澄澈透明。很多人的青春,在大部分的時間里,不過是討論著別人的笑話,然后自己再過著笑話里的生活。只有到了中年以后,經(jīng)歷了眾多的浮世滄桑,原本張狂稚嫩的性格,才會逐步收斂,從而開始有了自己的心靈地貌。
在這精彩紛呈的世間,所有事物都是獨立的個體,都具有其獨特的風(fēng)貌。巍峨險峻,靈秀俊逸,此起彼伏,延綿不絕是山之貌;湍急洶涌,平緩潺潺,波瀾不驚,是水之貌。面對這奧妙無窮的大自然,無論高山還是流水,都有著讓人心生敬仰的特殊氣韻和風(fēng)貌。
巍峨高山總是讓人仰視,它展現(xiàn)給我們的是崇高而激蕩的情懷。每當(dāng)站在山腳,抬頭仰望著高聳入云的山峰時,你會生出天地獨大,山峰最高,而唯我渺小如浮塵的感嘆。
而在面對變幻無形,無味無色,風(fēng)骨碩碩的水時,那感覺又是另外一種況味。水是這世間最難精準描述的事物了,你覺得水最柔軟,給它什么樣的容器就能把它塑造成什么形狀;可它一旦堅毅起來,滴水可穿石;一旦強大起來,洪水更勝于猛獸。你說水堅硬,它卻總能柔軟得遇阻則回,甚至被分割得千絲萬縷之后,卻依然能夠匯聚到一起,不改奔涌向前的姿態(tài)。
老子說上善若水。做人若能像水一樣靈活,便是真正找到了生命的密碼。水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事物了,懂得避高而趨下,迂回婉轉(zhuǎn)地奔流入海而不改初心;懂得剛?cè)嵯酀?,大度能納百川;它可滴水穿石,亦可洗污去雜。若能成為水這樣的人,當(dāng)為做人的最高境界了,也當(dāng)是一個人最豐盈的心靈地貌了。
心靈地貌原本并不是一個詞,但當(dāng)它們組合在一起時,便有一種別致的韻味。像柳宗元筆下獨釣寒江雪的老者。大雪封山,在天寒地凍之間,他卻臨風(fēng)靜坐,那時的他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卻又顯得那樣的特立獨行。天地大美,山川靜美,而他,卻獨美。
是周敦頤《愛蓮說》里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清絕,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不止有清麗雅致的外在,還有錚錚懔然的骨感,讓人歡喜,并且欽佩。
在他們身上,你不止能看到獨樹一幟的形態(tài),骨質(zhì)清奇的氣韻,臨危不懼的勇氣和堅毅,還能感受到強大的氣場。如果你問我,最喜歡哪個影視明星,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是陳道明。
雖然并不追星,但依然會喜歡他,喜歡他身上流露出來的睿智、冷峻、深邃、剛毅;還喜歡他在魚龍混雜,隱私曝光度極高的影視圈里,始終能不惹塵埃。這樣的他,自然就有了不同凡響的氣場,像一柄閃著銀光的劍,既銳利冷峻又氣勢如虹,讓人在不知不覺間便心生敬畏。
人說思想是行為的引領(lǐng)者,一個人所有的行為,都是他心靈地貌的體現(xiàn)。我所喜歡的就是他這種自我約束,自律嚴謹?shù)纳顟B(tài)度。只有成熟之后所體現(xiàn)出來的凜冽風(fēng)骨,才更具有持久的魅惑力,才更能打動人心。
還記得安妮寶貝早期作品《蓮花》里的蘇內(nèi)河。
原本在青蔥綠葉的年紀,那個由單親家庭里走出來的她,內(nèi)向、尖銳,逼仄、敏感,像一只刺猬。而后在青澀的青春期,經(jīng)歷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卻不懂如何去愛;當(dāng)兩個人都被傷得千瘡百孔后,她便帶著自我放逐的意味獨自遠走西藏。
而那時的西藏,交通還很閉塞,很多路程全靠徒步,途中遭遇了山體塌方,生病,結(jié)伴同行者的意外身亡后……
看著沿途巨石滾落,當(dāng)生命都變得岌岌可危時,那些朝拜者卻依然不改初心而勇往直前地堅持著,在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里,她一日比一日堅強。最后她終于明白了生命的意義,開始隱姓埋名,默默地留在雅魯藏布大峽谷支教,開始有了自己的心靈地貌。
只是頗為遺憾,她被作者謀殺了,或許作者認為只有她的舍己救人,才能讓她的心靈地貌呈現(xiàn)出更感人肺腑的力量。為了救幾名兒童,她葬身于雅魯藏布江中,一時間她的事跡被世人傳頌,成了世人心中一朵最為純凈的蓮花。
盡管這只是一個故事,但作者需要這樣的藝術(shù)感染力,讀者也需要這樣帶有缺憾的故事,可如果是生活,我希望她一直活著,活到白發(fā)蒼蒼,還留在雅魯藏布江當(dāng)孩子王……
她從一個自私冷漠的問題少女,成長為一個能舍己救人的英雄,這就是作為蘇內(nèi)河的她,呈現(xiàn)給讀者的心靈地貌。
也記得那年去壺口旅游,正是夏季,黃河的水量相當(dāng)充沛。當(dāng)我看到那氣勢奔涌,咆哮震天的滾滾黃湯撲面而來時,突然想落淚。
只覺得瀑布黃得那么純粹,飛瀉得那么暢快淋漓,像戰(zhàn)場上前仆后繼的鐵騎,排山倒海,以壓倒一切的氣勢飛卷而來。那時內(nèi)心里洋溢著的不只是震撼,還有感動和無以名狀的博大悠遠。
那個下午,我像被釘在岸邊的一根鐵柱,一直傻傻地看著瀑布,不發(fā)一言,后來天色將晚,在友人的再三催促下,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我們繼續(xù)北上,車子在九曲十八彎的黃河沿線穿行。
當(dāng)?shù)竭_白銀段的石林時,我對壺口瀑布的形成和氣勢,又多了一層理解。穿行在那些鬼斧神工、陡峭凌空的石柱石筍之間,有恍然一夢,一夢千年的錯覺。
當(dāng)然,黃河石林的這一夢,又豈止千年?
它是幾百萬年以前地殼運動,地質(zhì)坍塌再加上自然風(fēng)化,雨雪風(fēng)霜的侵蝕后送給人類最瑰麗,也最神奇的禮物。
徜徉在景區(qū)內(nèi),只見峽谷蜿蜒,溝壑萬千;峰林聳立,絕壁凌空,峰回路轉(zhuǎn),千姿百態(tài)。這樣逼仄而直抵心靈的美,是奇崛、肅穆、蒼茫、厚重、沉郁、粗獷……在那一刻,仿佛所有的詞都在枯萎凋零,都無法形容出那種觸心的震撼和感動。
登高遠眺,只見遠處沙丘延綿,星星點點的綠洲,倒像是一洼洼碧綠的菜畦。彼時已是落日黃昏,太陽微薄的余暉灑在黃河、羊皮筏子、沙漠、戈壁、石林、綠洲和農(nóng)莊上,有一種醇厚的樸素。那也是微涼的時光底色吧!真是美得讓人窒息,也只有這厚重而拙樸的黃土地,才能撐得起這大氣磅礴的天然奇觀。
那一刻,我永遠記住了黃河石林的表情。這樣的地貌,也像一個久經(jīng)世事打磨,卻并不頹靡,反而更顯生命張力的人。盡管一次次經(jīng)歷了打擊、挫折、失敗,甚至是嘲笑,可它依然挺立著,倔傲著,不屈不撓地做那個最真實的自己。那是一種生命的強度,而這種強度,只有在那些飽經(jīng)磨難的人身上,更顯動人。
以前在經(jīng)歷眾多磨難打擊的時候,總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夠過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時光走到今天,無論生活呈現(xiàn)出什么樣的光怪陸離,我都會把它們當(dāng)作這浮生一夢的經(jīng)歷。如此,再也沒有事情能讓我糾結(jié)到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常常一夜便睡到了天明。
一個人只有在內(nèi)心深處有了自己的溝壑萬千,有了自己的心靈地貌后,才能在紛亂如麻的塵世里,把生活過得溫暖自持,從容靜美,雅致生香。
——選自西部散文學(xué)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