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父
早晨,老黃醒來后的第一件事,是拉開窗簾,推開窗戶,看一眼窗外。
窗外,是幾十年不變的“風景”。
他家在二樓,臥室窗外是一棵桂花樹。剛?cè)胱r,還是一棵小樹苗,從窗戶探出頭去能看到樹尖,嫩嫩的,綠綠的,看著滿心歡喜。住了幾十年后,小黃變成了老黃,那棵桂花樹也長到樹冠與窗臺齊高了,拉開窗簾就能看到,郁郁蔥蔥,很養(yǎng)眼。
老黃和桂花樹像是老熟人,早晨睜開眼就要看看它,看了,眼里心里就都綠油油的了。
秋天桂花開的時候,每一粒黃黃的桂花都像是一只眼睛,瞥著窗戶后面的老黃,和他幾十年不變的生活。如果穿過這片綠看出去,就是對面那棟樓的灰墻,老黃懶得看遠。
其實,這是城里的小區(qū)到處都能看到的一幕,窗戶里面站著的是老黃、老劉或小李;而窗戶外面不是桂花樹就是玉蘭樹、泡桐樹或者一根電線桿,沒什么區(qū)別。
老黃這輩子沒換過單位,沒換過工種,沒換過城市……日復(fù)一日活了幾十年。他很想看到更多的樹,更多的花,更多的綠,更寬的天……哪怕推開窗戶,能看到一點兒不一樣的東西呢。
老黃喜歡出差、走親戚或者旅游,就為能住在不一樣的地方。住在山邊,推開窗戶能看到山;住在水邊,推開窗戶能看到水;住在鄉(xiāng)下,推開窗戶,就看到了田野和莊稼。但這樣的機會并不多。而且,住幾天還是得回去;回去了,推開窗戶看到的還是那棵桂花樹。
而這個愿望在老黃退休后竟然實現(xiàn)了。
在朋友的攛掇下,老黃買了一輛房車,差不多花去了他一輩子的積蓄。
提車回來的當晚,他就開著房車來到了城西的湘湖公園。找到一個停車場,他在角落里駐車,休息。這是他第一次睡在房車上,可是這一夜卻一點兒也沒睡好。
床板有點硬,新車的氣味聞著也不舒服;停車場不時有車開進開出,還有人鳴笛,剛迷糊著,又被吵醒了;最可氣的,是半夜三更,有人繞著他的房車看稀奇——摸摸這兒,敲敲那兒,甚至試圖拉開車門。
不知道什么時候,疲憊不堪的老黃才總算是迷糊著了,不想一大早又有人來跳廣場舞……老黃坐起來,蒙眬著雙眼,打開了床側(cè)的窗戶。
我的天哪!這一下,驚呆了老黃——窗外是密密的樹林,樹林后面是漂浮著霧氣的湘湖,湖水的盡頭是黛色的西山。老黃揉揉眼睛,自己車窗外的風景真真切切,水墨畫一樣就掛在眼前。
老黃靠在床頭,側(cè)身看著車窗外。喧鬧聲仿佛都不見了,只剩下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這么多年他無數(shù)次來過湘湖游玩,卻是第一次在早晨躺在床上看湘湖。它與行走時看到的湘湖是不一樣的,與坐在廊橋上看到的湘湖也是不一樣的;它與住在湖邊的酒店看到的湘湖是不一樣的,與你乘坐觀光車看到的湘湖也是不一樣的。這么熟悉的湖,第一次向老黃展現(xiàn)了它完全不同的景象。
此后幾天,老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偌大的湘湖有十幾個停車場,只要將房車停在不同的位置,第二天早晨打開車窗,它會呈現(xiàn)完全不一樣的姿態(tài)和景色。甚至在同一個車位,稍稍改變車身的角度,車窗就給你框出一幅不一樣的水墨畫來。
老黃正式開啟了他退休后的房車生活。
他開著房車,以家為圓心,繞著圈去周游。半徑10公里、50公里、100公里……一點點擴大。他要在自己還健康時,把祖國的山山水水都走遍。
房車是個移動的家。有人這樣形象地描述房車的生活:我的家很小,但我的院子很大。老黃卻是這樣描述的:我的家很小,但我窗外的風景每天都在變化。
是的,每天老黃睜開眼睛,打開窗戶,就一定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每到一個駐車地,老黃都會找一個停車位,讓房車左側(cè)的窗戶朝著有風景的方向。
他的房車左側(cè)有3個窗戶:駕駛室的窗戶,卡座的窗戶,還有床側(cè)的窗戶。開車時,他通過駕駛室的窗戶看到流動的風景;而駐車之后,他希望自己躺在床頭睜開眼睛就能看到窗外的風景;他也愿意坐在卡座上,喝茶、看書、發(fā)呆、聽音樂……一抬眼,就能愜意地瞥見窗外的美景。
老黃幾十年一成不變的生活因為一輛車、一個移動的家而忽然有了新意。他的日子變成流動的了、不確定的了、變化著的了,這是多大的意外,多大的驚喜!
如果靠在床頭就能看到日出,坐在客廳就能看到雪山,探出腦袋就能看見滿天的繁星;如果一扇窗戶就能打開一個變化的世界,還有什么不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