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仁潔
(北京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1)
2018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布《關于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通知》。1月23日,中央政法委召開全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電視電話會議。隨后,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發(fā)布《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為期三年的掃黑除惡專項行動正式啟動。截至2020年8月底,全國累計打掉涉黑組織3347個、涉惡犯罪集團10564個,專項斗爭涉及的5824名目標逃犯到案5512人,到案率達96.4%;全國共起訴涉黑涉惡犯罪案件31840件199478人,一審判決24308件151996人,二審判決10463件83583人;全國共判處追繳、沒收違法所得436億元,極大摧毀了黑惡勢力的經濟基礎[1]。較之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開展前的我國黑惡勢力犯罪治理情況,本次行動的規(guī)范化色彩濃厚,統(tǒng)一部署、對癥下藥、行業(yè)互助、責任到位的行動安排更加符合此類犯罪的治理需求,無論是打傘破網,還是打財斷血都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在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進入收尾階段,如何實現(xiàn)黑惡勢力犯罪治理的常態(tài)化,是當前我國刑事司法領域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考慮到近年來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犯數(shù)量的增長態(tài)勢[2-3](1)司法大數(shù)據研究院、司法案例研究院對2015年1月1日至2016年12月31日間刑事一審審結案件進行統(tǒng)計、研究后發(fā)現(xiàn),在此期間我國涉黑犯罪被告人中已滿14歲不滿18歲的被告人占比3.32%。在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中,全國公安機關共打掉涉黑組織2954個,惡勢力犯罪集團9814個,其中,有未成年人參與的占到近20%,未成年人涉案人數(shù)占總數(shù)7%左右。2017年至2019年,全國檢察機關辦理的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中,受理審查起訴的未成年人數(shù)分別為84人、428人、552人,2018年、2019年比上年分別增長了410%、29%。,且有組織犯罪呈現(xiàn)低齡化趨勢[4]42,如何有效避免未成年人遭受黑惡勢力的洗腦、利用與毒害,防止未成年人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發(fā)生,助力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發(fā)展,亟待進一步研究。
正如《兒童權利公約》序言所示,“兒童因身心尚未成熟,在其出生以前和以后均需要特殊的保護和照料,包括法律上的適當保護”??紤]到未成年人在社會生活中的弱勢地位以及有限的心智發(fā)展水平,法律往往在賦予未成年人更為寬泛的基本權利的同時,在刑事司法領域也給予其更多照顧,其中突出體現(xiàn)在通過確定刑事責任年齡,降低未成年人入罪風險。這導致在一般犯罪中,未成年犯無須承擔具體刑罰,享有較之成年犯更大的“刑罰福利”。然而,近年來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以及法治教育宣傳的不斷推廣,越來越多的不法分子開始將法律上的刑事責任年齡限制作為幫助其從事不法行為、逃脫法律制裁的利器。這些不法分子既包括鼓勵、誘騙未成年人幫助其犯罪的成年犯,也包括具備完全的辨認和控制自身行為能力、自發(fā)從事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犯。在此背景下,受不良社會影響、涉足犯罪泥潭的未成年人日趨增多。
在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開展過程中,未成年人涉黑涉惡典型案例頻生,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其中大量存在成年犯刻意招募、組織、引誘、教唆未成年人參與黑惡勢力犯罪的情況。如,在尚金節(jié)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中,該組織成員整體年齡較輕,“90后”占一半以上,長期從事敲詐勒索、持械斗毆等違法行為[5];又如,在白友日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中,多名未成年人被強迫從事運輸、走私毒品的非法行為[6],社會影響極其惡劣。此外,大量未成年團伙存在黑惡化趨勢,比如有學者對林某程等人非法拘禁、強奸、搶劫案件進行分析后指出,在該校園霸凌案件中,未成年團伙已經具備惡勢力犯罪組織的特征表現(xiàn),形式上符合了掃黑除惡的打擊要求[7]。相應值得關注的是,在2015年至2017年我國校園暴力案件中,被告人數(shù)在5人以上的案件占比6.27%,被告人數(shù)為10人以上的案件占比1.1%[8]。
影響青少年犯罪的因素非常復雜,研究者一般將之分為環(huán)境因素和個體因素兩大方面[9]。以往的研究一般都主張?zhí)接懫毡榈娜烁窬S度與青少年犯罪行為的關系,并且往往單一地考察人格變量對于青少年犯罪行為的效應。近年來,研究者逐漸認識到,從生態(tài)系統(tǒng)觀來看,青少年鑲嵌于一個復雜的相互聯(lián)系的網絡中,片面地強調人格或者環(huán)境的作用,忽視人格與環(huán)境的交互作用,會導致人格與問題行為的虛假相關,可能會隱藏條件性的關系[10]。考慮到環(huán)境因素的相對可控性,以及在個體成長過程中,環(huán)境因素對于個體因素往往能產生持久且深遠的影響。因此,在針對未成年人犯罪進行研究時,筆者主張將環(huán)境因素作為主導因素、個體因素作為次位因素進行考量。在對未成年人犯罪原因進行分析時,有研究者從失調的家庭關系、困難的校園生活、現(xiàn)代工業(yè)與娛樂產業(yè)的發(fā)展、對社會生活的感知、自我控制五個方面對未成年人犯罪原因進行考察[11]。其核心觀點強調,外部世界尤其是未成年人所獲取的外部信息、與外部人員的交往關系以及由環(huán)境驅動個體對外部事物形成的認知與感受都是影響未成年人行為的關鍵因素,而這些外部因素往往都是社會性的。比如鄰里相處過程中的道德氛圍,社區(qū)生活中結識的伙伴,校園生活中接觸的教育工作者與同學,電視廣播、網絡媒體傳遞的電影、書籍、圖片等信息,娛樂場所的開放性等。
在黑惡勢力犯罪過程中,無論是引誘型犯罪還是自發(fā)型犯罪,未成年人參與犯罪的原因都離不開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在謝文彬、詹榮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中,涉案未成年團伙成員家屬及老師曾通過證言表示“孩子跟隨謝文彬團伙后,不去上學,經常吸煙、喝酒,夜不歸宿,還參與打架斗毆、看賭場等,嚴重影響孩子身心健康”“涉案未成年團伙成員系在校生,跟他人混社會后,性情大變,校方無法管束,經常曠課、吸煙,參與打架斗毆等”(2)參見謝文彬、詹榮渺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尋釁滋事、敲詐勒索、開設賭場、聚眾斗毆、故意傷害、搶劫二審刑事裁定書,(2019)閩09刑終130號。。究其原因,一方面,未成年犯往往在家庭生活、校園生活及社會交往過程中存在被忽視、歧視、不公正對待甚至傷害的經歷,這些經歷極易導致其形成自我控制能力差、情緒敏感易變化、易沖動、易受外界影響的性格特點,這類人群更易受到黑惡勢力蠱惑與影響,也更容易基于報復心理認同和接受犯罪造成的社會危害后果。以家庭因素為例,司法大數(shù)據研究院、司法案例研究院對2015-2016年間未成年人犯罪進行研究后指出,在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被告人家庭多存在各種不良因素。家庭不良因素排名前五的分別是留守家庭、離異家庭、流動式家庭、單親家庭、再婚家庭[12]。而有學者通過實證研究比較后發(fā)現(xiàn),隨著父母監(jiān)控水平的升高,青少年出現(xiàn)違法犯罪行為的可能性逐漸降低。父母對孩子的行為、交往和生活越了解,越能預見孩子的思想和行為發(fā)展,也越能把孩子的思想和行為維持在正常的軌道之中[13]。由此可見,對于成長于存在不良因素家庭的兒童來說,成長過程中父母單方甚至雙方的缺席會導致其在家庭生活中處于被忽視的地位,日常行為也缺乏父母監(jiān)控,相對于在正常家庭成長的兒童更易走上違法犯罪道路。另一方面,未成年人本身具有較強的獵奇心理,賭博、毒品、槍支、嚴重暴力等犯罪本身可能會激發(fā)未成年人嘗試犯罪的興趣。成年犯抓住未成年群體此類心理特征,鼓勵或引誘其參與犯罪,再以告發(fā)犯罪為由對其施以威脅、恐嚇,達到控制其長期從事具體、多樣違法犯罪活動的目的。當然,從極端視角來看,“心理變態(tài)者”不可避免地存在于社會各年齡階層當中,對于此類特殊未成年人而言,“確定犯罪、規(guī)定刑罰”本身很難對其構成一種威懾,相反,這種規(guī)范可能對其產生一種犯罪誘導[14]。因此,如果單純地通過施以或者加重刑罰,很難阻止此類人群實施犯罪。
首先,整體而言,在未成年人犯罪中,被告人一般文化程度較低、年齡集中在16-17周歲、男性居多、犯罪手段多為暴力手段、竊取手段和威脅手段[12],這恰恰與涉黑案件中未成年犯[15](3)在樣本內的“涉黑”未成年人中,男性占比99.3%,“涉黑”未成年人文化程度主要以小學和初中為主,未成年人開始實施“涉黑”行為的年齡集中在16-17周歲。參見劉衛(wèi)花、陳世偉:《未成年人“涉黑”犯罪:典型特征與法制應對——基于西南地區(qū)裁判數(shù)據的研判》,載《犯罪研究》2014年6期,第11-12頁。的特征一致。其次,就一般黑惡勢力犯罪組織成員而言,犯罪人往往因經濟貧困等原因導致受教育程度偏低,成長環(huán)境較為惡劣,未能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工作技能低下,就業(yè)機會匱乏,既無正當職業(yè)、穩(wěn)定收入來源,又好逸惡勞、法治意識淡薄,反叛心理、反社會意識強,基于生活及安全感的需要,加入或者創(chuàng)立犯罪組織,通過暴力、以暴力相威脅、賄賂等非法手段營生,從而獲取經濟利益和安全感[4]45。而黑惡勢力犯罪中的未成年人多處于社會邊緣地帶,成長環(huán)境惡劣,缺乏正確的行為引導、監(jiān)督和控制,消極情緒占日常主導地位,肯定和向往幫會文化等社會亞文化,與一般黑惡勢力犯罪組織成員的特征具有相似性。再次,從犯罪組織形成角度來看,未成年犯罪團伙基本符合“惡勢力”團伙特征,但僅具有黑社會化傾向。大多數(shù)未成年犯罪團伙的社會影響、人員組成、犯罪活動類型都符合“惡勢力”團伙的基本特征(4)“惡勢力”是指經常糾集在一起,以暴力、威脅或其他手段,在一定區(qū)域或者行業(yè)內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擾亂經濟、社會秩序,造成較為惡劣的社會影響,但尚未形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犯罪團伙。成員一般在3人以上,糾集者、骨干成員相對固定,違法犯罪活動一般表現(xiàn)為敲詐勒索、強迫交易、欺行霸市、聚眾斗毆、尋釁滋事、非法拘禁、故意傷害、搶劫、搶奪或者涉黃、賭、毒等。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辦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座談會紀要》,法【2009】382號。。但在黑社會化的過程中,由于犯罪組織黑社會化主要包括組織結構的黑社會化、犯罪活動的黑社會化、組織模式的黑社會化及管理模式的黑社會化四項內容[16],受限于未成年人的年齡限制,未成年犯罪團伙很難轉化為合法的社會性組織,也很難建立保護傘、獲得權力庇護下的組織安全保障。因此,在缺乏成年犯幫助的前提下,未成年犯罪團伙黑社會化存在客觀障礙。未成年犯的特殊之處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未成年成員更注重精神需求
除涉毒、賭犯罪的未成年成員外,一般黑惡勢力犯罪中的未成年成員參與黑惡勢力犯罪、加入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的主要原因在于尋求精神上的滿足感。比如,在家庭關系或者社會交往關系中受到排斥的未成年人,能夠在加入犯罪組織的過程中快速獲得認同感,與同伴形成相互陪伴的關系,并在同伴身上找到精神安慰、產生精神依賴。又如,在校園生活中被忽略甚至被貶低的未成年人,在完成犯罪組織布置的犯罪任務并獲得獎勵的過程中,能夠找回失去的成就感。再如,以犯罪組織為依托,未成年人更敢于進行暴力活動,而施暴的過程能夠讓未成年人宣泄情緒。當然,加入犯罪組織的未成年人能夠獲得一定的經濟利益,但對于未成年人而言,主要在于滿足其虛榮心,而非對經濟價值本身的在意,這也是通過犯罪滿足其精神需求的一種體現(xiàn)。
2.未成年成員易識別
受幫派文化影響,犯罪團伙成員尤其是未成年成員具有較強的儀式感,喜歡通過統(tǒng)一的著裝、文身、發(fā)型等符號標記其同伴身份,比如杭州市余杭區(qū)“忠義堂”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成員均在左胸處文身繁體“義”字[17]。由此可見,較之一般社會成員,黑社會組織成員往往外在特征明顯,具有較為明確的符號標記。同時,由于未成年人生活比較單一,基本上是家庭、學校和朋友“三點一線”,對于已經輟學又沒有工作的閑散未成年人,就只剩下家庭和朋友“兩個基本點”了。因此,未成年人參與的犯罪團伙表現(xiàn)出較高的交往頻率[18],在日常社會生活中往往以多人形式出現(xiàn),這也導致此類人群更易被發(fā)現(xiàn)和識別。
3.未成年成員易監(jiān)控
黑惡勢力犯罪組織中未成年人成員的家庭背景及受教育程度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且在日常生活中他們常會顯示出特殊的行為特征,比如易與人產生沖突、小偷小摸等。通過日常觀察與記錄,可以確定此類重點監(jiān)控對象的活動軌跡。同時,相較于一般未成年人,此類未成年人對校園生活興趣較低,經常出入KTV、網吧、酒吧、大排檔等休閑娛樂場所,較為集中的日?;顒臃秶矠閷ζ鋵嵤┍O(jiān)控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優(yōu)勢條件。
4.未成年犯罪團伙犯罪對象及犯罪區(qū)域、時間相對固定
受制于社會影響力及經濟實力,且為防止父母、老師、一般社會成員發(fā)現(xiàn)和阻礙其實施犯罪,未成年犯罪團伙的活動范圍一般較小,犯罪對象相對明確。以校園暴力犯罪為例,犯罪對象一般為在校學生,且該對象一般是與未成年犯罪主體存在一定社會聯(lián)系的學生,比如同校生、同班生、同寢室學生、曾發(fā)生過沖突的學生等。實施校園暴力犯罪的場所也相對集中,比如宿舍、學校廁所、走廊樓道、教室、學校周邊等區(qū)域。受限于日常教學時間安排,校園暴力犯罪發(fā)生時間往往也有規(guī)律可循。
我國現(xiàn)有針對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人犯罪的法律規(guī)范主要包括四類:
一是以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為背景,針對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犯定罪量刑問題作出的實體性規(guī)定。早在1999年,《全國法院維護農村穩(wěn)定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就曾提出:“對盜竊犯罪的未成年犯,或者確因生活困難而實施盜竊犯罪,或積極退贓、賠償損失的,應當注意體現(xiàn)政策,酌情從輕處罰?!?2009年《人民法院量刑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量刑意見》)進一步明確:“對于未成年犯,應當綜合考慮其實施犯罪行為的動機和目的、犯罪時的年齡、是否初犯、犯罪后的悔罪表現(xiàn)、個人成長經歷和一貫表現(xiàn)等情況確定從寬的幅度?!?009年,《辦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座談會紀要》指出“應當對其依法從輕、減輕處罰”。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全國部分法院審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指出“對于一般參加者,雖然參與實施了少量的違法犯罪活動,但系未成年人或是只起次要、輔助作用的,應當依法從寬處理”,并首次在犯罪團伙的定性問題上提出“對于被起訴的組織成員主要為未成年人的案件,定性時應當結合‘四個特征’審慎把握”的要求。在此次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開展過程中,先后出臺的《關于辦理惡勢力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關于依法嚴懲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黑惡勢力犯罪的意見》(以下簡稱《利用未成年人犯罪意見》)對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犯的認定及量刑問題作出更為明確的審慎要求。尤其是在對黑惡勢力犯罪組織成員認定過程中,指出“被黑社會性質組織、惡勢力犯罪集團、惡勢力利用,偶爾參與黑惡勢力犯罪活動的未成年人一般不認定為黑惡勢力犯罪組織成員”。2020年4月23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三起依法嚴懲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黑惡勢力犯罪的典型案例。其中,謝某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尋釁滋事、聚眾斗毆、敲詐勒索、開設賭場、故意傷害案對于認定未成年人“黑惡勢力犯罪組織成員”身份以及檢察機關基于何種標準提供從輕處罰量刑建議作出了進一步說明與示范。
二是以從重處罰為原則,針對涉未成年人黑惡勢力犯罪中的成年犯定罪量刑問題作出的實體性規(guī)定。2009年《量刑意見》將“組織、利用、教唆未成年人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或者向未成年人出售毒品的”確定為可以增加基準刑10%-30%的情形。2020年《利用未成年人犯罪意見》對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黑惡勢力犯罪行為的認定標準及歸責要求作出了詳細規(guī)定,確定了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黑惡勢力犯罪的五種行為方式以及從重處罰的具體情形,明確了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黑惡勢力犯罪中的從重處罰對象。前述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三起依法嚴懲利用未成年人實施黑惡勢力犯罪的典型案例對拉攏、招募、吸收未成年人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黑惡勢力違法犯罪活動的從重處罰情形,為逃避法律追究讓未成年人自首、作虛假供述頂罪的從重處罰情形以及利用在校學生實施犯罪的從重處罰情形的適用也作出了示范,突出了黑惡勢力犯罪的打擊重點。
三是針對未成年犯的特殊程序性規(guī)定。2012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在“特別程序”編設置“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訴訟程序”章,對各訴訟階段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作出系統(tǒng)性規(guī)定,并確立了附條件不起訴制度。2018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新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及速裁程序,但考慮到未成年人的特殊性,立法否定了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速裁程序的適用,并賦予未成年人法定代理人及辯護人針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提出異議的權利。在刑事司法實踐當中,《刑事訴訟法》的指引作用較弱。近年來,中央和地方公檢法機關都致力于開發(fā)和實驗新的、有效的未成年司法制度,創(chuàng)新和豐富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程序。以最高人民檢察院為例,2011年最高檢頒布的《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充分發(fā)揮檢察職能參與加強和創(chuàng)新社會管理的意見(摘要)》中已提出著力探索新的有關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工作模式,隨后于2014年出臺《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進一步加強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的通知》;于2020年在前述文件及各地司法實踐經驗基礎上,出臺《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加強新時代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的意見》,對未成年人工作提出39項具體要求。同時,于2019年5月發(fā)布推動加強和創(chuàng)新未成年人保護社會治理十大典型案(事)例,對各地各類未成年人權利保護檢察工作經驗進行總結和示范。
四是以預防和糾正未成年人犯罪為目的作出的其他相關法律規(guī)定。2016年3月16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批準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綱要》,其中將關愛未成年人健康成長作為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的重點內容之一,并從強化對未成年人生存權、發(fā)展權、受保護權、參與權的依法保障和社會責任,加強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引導,有效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等九個方面對任務具體內容進行明確。盡管在此之前我國多個法律文件都能夠體現(xiàn)幫扶未成年人、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立法目的,但是各行各業(yè)聯(lián)動、多領域互助預防與治理未成年人犯罪工作的立法傾向,在近年來相繼制定和修訂的法律文件中才得到很好的體現(xiàn)。比如,2016年11月7日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第十三條對未成年人網絡環(huán)境提出安全、健康要求,同期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影產業(yè)促進法》明確要求電影不得含有損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內容。再如,2019年12月28日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基本醫(yī)療服務衛(wèi)生與健康促進法》第二十八條第二款要求國家采取措施加強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服務。又如,2018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新增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對未完成義務教育的未成年犯和被采取強制性教育措施的未成年人應當進行義務教育,所需經費由人民政府予以保障”。當然,針對未成年人犯罪預防的專門立法文件也得到了落實,其中主要包括2012年修訂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下簡稱《預防犯罪法》)、2019年12月28日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qū)矯正法》(其中采用專章方式對未成年人社區(qū)矯正作出特別規(guī)定)、2020年10月17日修訂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律文件。
通過對未成年人犯罪相關規(guī)范的考察可以看出,目前我國未成年人相關立法呈現(xiàn)以下四方面發(fā)展傾向:其一,法律對未成年犯持寬容態(tài)度,且最大限度地給予未成年人定罪量刑上的優(yōu)惠。在未成年人法律制度構建過程中,恢復性司法理念占據主導地位,而報復性司法理念的影響十分有限。其二,結合未成年人犯罪特征對癥下藥,從阻斷未成年人與不良環(huán)境因素的聯(lián)系角度出發(fā),確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尤其是參與黑惡勢力犯罪的基本思路,并延伸出一系列未成年人法律制度。其三,將保護制度、福利制度與司法制度作為未成年人法律制度的三項基礎性制度[19],并主張三項制度同步共建。其四,強調社會參與,在突出國家責任的同時,逐漸強調并規(guī)范落實未成年人保護過程中的社會責任和家庭責任。盡管當前我國未成年人法律制度形成了多位一體、行業(yè)互助的發(fā)展樣態(tài),但在相關法律規(guī)范的制定與落實過程中仍然存在以下幾點不足:
1.現(xiàn)有規(guī)范能否得到有效落實存疑
切斷環(huán)境因素對未成年人的不良影響,是預防和治理未成年人涉黑惡勢力犯罪的關鍵,現(xiàn)有立法設計也從多角度回應了相關問題。然而,一方面,從以往法律文件落實情況來看,大量的法律主張落實效果不佳。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自1995年制定時即確定:“國家、社會、家庭、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應當為有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接受教育創(chuàng)造條件,”“國家、社會建立和發(fā)展對未成年人進行校外教育的設施。”且經2009、2015年兩次修訂后仍保留相關條款,但在實踐過程中,有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受教育條件仍然受限,針對此類群體的專門教育機構尚未得到廣泛建立。另一方面,盡管近年來相關立法有大幅進步,但從立法內容來看,“口號式”立法居多。以《未成年人保護法》為例,其中雖然明確了家庭保護過程中未成年人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應當履行的監(jiān)護職責并作出相關禁止性規(guī)定,確定了學校保護過程中單位及個人的保護義務,但是并未對相關責任落實情況的考察機制以及未履行保護責任時相應主體的責任承擔形式進行規(guī)范。這使得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僅實現(xiàn)了形式上的法治,實質上仍依托于德治。
2.成熟的司法經驗亟待立法化
縱觀現(xiàn)有研究,學者多聚焦于“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過程中的政策、法律問題,目前亟須關注如何實現(xiàn)其常態(tài)化,特別是立法化、協(xié)同化和智慧化這三個關鍵維度[20]。對于黑惡勢力犯罪中的未成年人犯罪來說,一方面,從打擊角度來看,需要制定專門的《反有組織犯罪法》,并設置“涉案組織與人員認定”章[21],將未成年人參與地位及參與條件的認定標準以及未成年犯罪團伙的黑社會化認定標準予以明確。另一方面,從保護角度來看,尤其從程序法角度來看,目前在刑事司法領域,我國已積累了相當豐富的實踐經驗,但這些實踐經驗并未通過立法的方式予以確立和推廣。比如,未成年人保護處分制度就如何處遇未達刑事責任年齡但實施了嚴重不良行為或觸犯法律行為的未成年人的問題作出了較好的答復,但該項制度目前并未為立法吸收,如何進行系統(tǒng)的程序設計也缺乏立法回應。
3.各保護主體職能分工及責任分配不明確
目前,實踐中已有地區(qū)開始推進未成年人綜合保護體系建設工作,探索發(fā)揮社會治安綜合治理體制機制優(yōu)勢,統(tǒng)籌整合對未成年人負有監(jiān)護、教育、幫扶、救助等特殊職責的行業(yè)部門、企事業(yè)單位、社會組織等資源加強協(xié)作配合,形成工作合力,構建政府、社會、學校、家庭四位一體未成年人綜合保護體系[22]。但從立法來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九條規(guī)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統(tǒng)籌、協(xié)調、督促和指導有關部門在各自職責范圍內做好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第十條規(guī)定各人民團體、有關社會組織應當協(xié)助各級人民政府及其有關部門、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做好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政府與法院、檢察院在未成年人保護工作中的分工問題立法并未予以說明,且在制度設計過程中,立法在多處將具體責任主體指向國家,而非特定部門和團體。此外,對未成年人保護過程中各部門、團體、社會組織在特定環(huán)節(jié)中如何進行職能分工、程序銜接,現(xiàn)有立法也未予解釋。
4.對未成年人心理服務重視不夠
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世界衛(wèi)生組織于2019年11月5日發(fā)布的數(shù)據顯示,目前全球12億10歲至19歲青少年中,約20%存在心理健康問題[23]。根據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和共青團中央國際聯(lián)絡部發(fā)布的《中國青年發(fā)展報告》,我國17歲以下兒童青少年中,約3000 萬人也受到各種情緒障礙和行為問題的困擾[24]。如前所述,未成年人參與黑惡勢力犯罪的根由在于環(huán)境因素和個體因素對其產生交互影響,且未成年犯更注重精神需求,多存在心理問題,因此,迫切需要向未成年人提供必要的、有效的心理服務以防止未成年人涉足黑惡勢力犯罪。然而,目前中國社會對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問題的關切程度仍有待進一步提升,立法雖然強調應當向未成年人提供必要的心理服務,但難以得到充分落實。盡管共青團中央設立了“12355”青少年服務臺,要求各級共青團組織建設和維護該平臺,但是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向未成年人提供心理服務都需要地方人、財、物三方面的支持。貧困地區(qū)、偏遠地區(qū)等未成年人犯罪高發(fā)區(qū)恰恰難以滿足相關需求,不同省份、不同地區(qū)的未成年人心理服務發(fā)展水平嚴重不均衡。
未成年犯的增多,在一定程度上對社會治安造成了極大的困擾。除了法律難以嚴厲制裁相關犯罪外,未成年犯的出現(xiàn),也極易引起社會的關注與不安。有學者曾指出,預防犯罪的重點是預防青少年犯罪[25]。因此,從犯罪預防理論來看,這種現(xiàn)象一方面意味著社會不安定因素的增加,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我國刑事司法系統(tǒng)在幫助未成年犯回歸社會方面將面臨更繁重的工作壓力及更大的挑戰(zhàn)。當然,中國的傳統(tǒng)觀點認為,未成年人犯罪主要是社會問題,而不單單是刑事問題。建構主義學者對中國少年司法制度的發(fā)展作出評價時也指出,中國少年司法制度的發(fā)展過程不能從“以實現(xiàn)利益為目的”的視角予以解釋,它是一個伴隨各種國際和法域外法律規(guī)范逐漸被接受和適應而日趨復雜化的社會過程。同時,建構主義理論還持有一個重要觀點,即,應當允許非國家主體對少年司法制度施加影響并參與其構建。當然,這些非國家主體既包括社會團體也包括個人[26]?;诖朔N觀點,在處理未成年犯問題時,我國應當繼續(xù)結合未成年人成長環(huán)境及個性特點,綜合考慮各類社會資源,動員各方力量實現(xiàn)對未成年犯問題的綜合治理,而不能盲目套用成年犯問題應對方案,適用報復性司法理論,以期通過對未成年犯施以嚴重刑罰、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方式達到懲治犯罪和控制犯罪目的。未來治理我國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犯問題的思路主要包括:
重點監(jiān)測,實現(xiàn)特殊未成年人的網格化管理。首先,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如社區(qū)、村(居)委會應當重點關注本轄區(qū)內留守兒童、單親子女、輟學兒童等特殊未成年人的分布情況及家庭情況,通過定期和不定期走訪相結合、鄰里訪談等形式了解相關未成年人的日常生活情況及人際交往情況,提升對有犯罪傾向或被引誘犯罪可能未成年人的監(jiān)控級別,阻斷社區(qū)內危險分子對未成年人施加不良影響。其次,公安機關(地方派出所)應當加大對管轄范圍內犯罪高發(fā)區(qū)以及學校周邊的巡邏與管治,學校應當加強對廁所、寢室、走廊樓道等校園暴力事件頻發(fā)區(qū)域的巡邏與監(jiān)控。再次,在校外巡邏過程中,公安機關除對重點區(qū)域加強監(jiān)管外,還應當特別注意疑似有黑惡勢力符號標記的未成年群體,把握其日?;顒榆壽E,并與地方黑惡勢力組織的活動軌跡進行比對,排查相關未成年人是否有參與黑惡勢力犯罪的可能。
落實未成年人心理服務工作。一方面,建立專門的未成年人心理服務網站,探索實現(xiàn)未成年人與心理咨詢師線上、線下兩種互動模式。偏遠地區(qū)、貧困地區(qū)的教育部門應當與高校心理研究所或者經濟發(fā)展較好地區(qū)的教育部門進行心理服務方面的合作,比如,聘請兒童心理學、犯罪心理學方面的專家不定期到校對學生進行心理咨詢,對老師進行心理服務培訓。另一方面,師生關系較之一般社會關系更為親密,通過較長時間的相處,老師對于學生家庭情況、性格特點會有更深層次的了解。因此,在師生關系相對融洽的情況下,學生往往更愿意向老師傾吐自己的煩惱,也更愿意考量和接受老師的建議,老師的建議也常常能夠做到對癥下藥。所以學校應當加強師德師風建設,同時,篩選出一批有道德、有責任心的老師承擔班級日常管理工作。
實現(xiàn)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犯認定標準及歸責要求的立法化。在實體方面,完成黑惡勢力犯罪的專門立法,并在其中明確未成年犯認定和量刑規(guī)則,包括在《刑法》對應章節(jié)將有關未成年人不認定為黑社會組織成員的排除性規(guī)定納入,同時列明限制條件。在程序層面,既為了落實未成年人的各項實體權利,也為了通過外部監(jiān)督保障對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立法應當從三個方面予以完善:一是明確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犯認定的證據規(guī)則。二是保障未成年人獲得律師充分辯護的權利以及法定代理人出席、參與各訴訟環(huán)節(jié)的權利,其中應當重點關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過程中未成年人認罪自愿性和明智性的審查問題。對于辯護律師和法定代理人存在爭議的案件,也應當針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問題進行嚴格考量。三是刑事訴訟活動中未成年人隱私權、名譽權的保護問題。當新聞傳播權與前述權利存在沖突時,應當堅持以兒童權益為優(yōu)先考慮;應當嚴格追究辦案過程中侵犯未成年人隱私權、名譽權的部門和個人責任;應當不論動機,對以未成年人隱私權、名譽權為代價蓄意運用新聞媒體造勢的辯護律師進行嚴格處理。
分工明確,建立未成年人綜合保護體系。在此次掃黑除惡專項行動開展過程中,我國已經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綜合治理經驗,也調動了各行各業(yè)互相合作、共同打擊黑惡勢力犯罪的積極性。在維持這種聯(lián)動關系的過程中,未來各地應當著力探索如何將打擊黑惡勢力犯罪中的各項職責在不同部門、企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間進行合理分配,實現(xiàn)政府各部門未成年人保護職責從中央到地方的統(tǒng)一性,以此更好地保障上級有關部門對下級有關部門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的領導與監(jiān)督,同時實現(xiàn)中央預算的統(tǒng)一分配。此外,還應當重點關注檢察院檢察監(jiān)督職權在未成年人保護工作中的行使范圍、權能大小問題。
設立專門機構對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尤其是黑惡勢力犯罪中未成年人犯罪問題進行日常研究。研究工作有四項基本要求:一是研究主體的官方身份。以社會綜合治理方式開展未成年人保護工作是社會發(fā)展趨勢。對未成年人犯罪問題進行研究本質上屬于一項社會調查工作。官方主體身份能夠實現(xiàn)研究單位與全部未成年人保護參與主體的無障礙溝通,使之全面把握未成年人的社會處境以及未成年人保護、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和打擊工作開展情況,從而讓研究結果具有可參考性。二是公開性。研究單位應當通過建立專門網站以及定期發(fā)布研究報告的方式將研究成果向公眾進行線上、線下宣傳,幫助公眾了解未成年人犯罪的成因、趨勢、預防方案以及防范對策,從而有效動員社會全體參與到保護未成年人以及有效預防未成年人犯罪工作中。三是全面性。應當對未成年人犯罪中環(huán)境因素和個體因素進行全面考察,并通過細化研究對象實現(xiàn)研究的全面性。四是建議性。研究結果不僅應當能夠幫助社會全體了解未成年人的處境,還應當能夠對未成年人保護工作發(fā)揮指引作用。比如,可以針對家庭因素進行研究并發(fā)布研究報告,幫助父母認識到家庭關系對未成年人成長的重要性,以及哪些言語、行為在日常生活中會對未成年人成長產生不利影響,從而引導其修正與子女的相處模式。
未成年人代表著國家的未來,也是社會全體關注的重點。黑惡勢力犯罪較之一般刑事犯罪具有更為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對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往往會造成更加惡劣的影響。破解黑惡勢力犯罪中的未成年人犯罪問題既能夠阻斷暴力犯罪組織中新鮮血液的輸入,也有利于進一步完善未成年人保護工作。對于大部分未成年犯而言,家庭、社會、國家的遺忘與漠視是壓倒他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導致他們走上違法犯罪道路尤其是加入黑惡組織的主要原因。對未成年人尤其是處于社會邊緣地帶的未成年人多一些關切,及時對其進行心理疏導與情緒排解,幫助其回歸社會是預防未成年人犯罪以及挽救失足少年的重中之重。未成年人成長道路上需要的不是嚴厲刑罰的威懾,而是對其善良本性的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