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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沼澤地

        2021-01-07 01:34:27葉征球
        金山 2021年12期
        關(guān)鍵詞:小說

        第十九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三等獎

        葉征球,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刊》《金山》《微型小說月報》《山西文學》《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等。曾獲第16屆、第19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等。出版有小說集《長安驛》、散文集《心祭》等。

        入冬后,夜幕落得急。一不留神,天嗖嗖地就黑了,像碰翻了一瓶墨汁。這幢土屋離村子很遠,孤零零杵在山崗西側(cè),如一個棄兒。

        他敲門進來的時候,老人正攏著爐子烤火。

        老人瘦弱,佝僂著,身上的棉襖就顯得寬大了許多。一只黑魆魆的鋁壺坐在火爐上,滋滋滋吐著熱氣。

        “大叔,您——您好?!彼勇晢玖艘痪?。

        老人微微一凜,緩慢地欠身,一雙枯枝般的瘦手,抖抖索索地探尋著。

        “您眼睛?”他問老人,右手捏了捏褲子后兜,硬硬的還在。

        “唉,青光眼,瞎兩年了?!崩先擞膰@了一聲,“請問客人你是?”

        “我販……販山貨路過這里,天就黑了?!彼p輕地吁一口氣,“想歇個腳?!?/p>

        老人頷首,笑開一臉菊瓣,應道:“哦,快來烤火,粗茶淡飯也有的,你莫嫌棄?!?/p>

        他默默地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干凈爽朗,除了一些簡陋的生活器具之外,沒有什么亮眼的物件。

        幾本舊書和一臺老拙的木匣式收音機,趴在缺角的桌子上,擦拭得锃亮,在渾濁的燈光下,顯出幾分古意。

        正在播放評書《隋唐演義》,單田芳獨特的磁性聲音,讓房間里熱鬧一些。年月久了,收音機有些頹,夾著“沙沙沙”的雜音,仿佛病人的喉頭里憋著不順暢的咳。

        老人慢慢摸索著,從碗柜里端出兩碟剩菜來:土豆絲、腌菜燉小魚干,菜雖然有點蔫,但尚有余溫。

        他看著,咽了一下口水,隨即幫忙撤下水壺,一邊架鍋熱飯,一邊問:“大叔還喜歡看書?。俊?/p>

        “唉,眼睛瞎了,看不見東西,就每天摸摸書?!崩先丝嘈σ幌?,眼睛里蒙著一層淡淡的云翳,眸子定定的,一動不動,“當了一輩子民辦老師,習慣了聞書的味道?!?/p>

        飯菜簡單地熱過,老人讓他開吃。

        他看著墻壁上貼的那些獎狀,印在上面的紅旗都褪色了,自言自語:“以前,我也得過很多獎狀!”接著,陷入了回憶中,臉上浮起一些欣喜。

        “大叔,這里往西,路好走吧?”

        “往西?”老人若有所思地說,“往西是一片沼澤地,幾十里荒無人煙?!蔽萃怙L刮得恓惶,窗邊的苦楝樹搖曳著,仿佛鬼影幢幢。

        “沼澤?”他停下了筷子,“我想吃完飯就動身呢。”

        “烏茫茫的全部是泥淖,上個月又陷了兩個人進去,還是晌午呢,眨眼就滅頂了,根本沒得救。走夜路,就更別提了?!崩先苏f著,臉上全是驚悚,歇了一會兒,接著說,“哦,我弄點酒給你,暖暖身子。”

        老人步履蹇滯地進房間,捯飭了好大一陣,顫巍巍端著一個舊搪瓷缸出來。頓時,一股醇釅的酒味彌漫開來。

        “自家糧食蒸的酒,不值錢,莫嫌棄啊?!崩先撕吞@地說。

        他很久沒有聞這種濃郁撲鼻的酒香了,一瞬間,他心里兵荒馬亂,仿佛回到了家,回到了父親身邊。他暗暗地嘆一口氣,眼眶就濕了。

        酒足飯飽之后,兩個人圍著爐子拉家常。

        老人說冬夜太長,自己睡眠淺,有時壓根就睡不著,得靠安眠藥;兒子在城里上班,隔三差五的才能回來一趟。

        他說,他家在山溝里,村長就是土皇帝,作威作福,一手遮天;他說一位朋友犯了事,總想悔過自新……

        “想回頭就是好人,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崩先瞬蛔〉攸c頭稱贊,“人活一輩子不容易,肯定有平路,有山坡,還有沼澤。”

        夜?jié)u漸深了,土屋的燈在無邊的黑暗中昏黃如豆。

        他感到一陣陣疲乏襲來,眼皮沉重得挑不動,便依著老人安排,進側(cè)屋倒床上睡下。

        待他鼾聲響起,老人悄悄鎖了側(cè)屋門。

        老人從棉襖里掏出手機,躡到門外,顫抖地撥通了兒子的電話:“我中午聽見收音機里的協(xié)查通告了,你們要抓的人,在咱家里。我看見他左耳那個胎記了,沒錯?!?/p>

        電話那頭,兒子大駭:“太好了!爸,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假裝青光眼,他不會傷害一個盲人的。”老人頓了一下,說,“酒里有安眠藥,他睡著了。你們趕快來!”

        “好的,馬上就過來了?!眱鹤勇曇艏鼻校鞍?,您千萬注意安全,防止他有兇器。”

        “他褲兜里一把匕首,我已經(jīng)收起來了。他也是苦孩子,盡量算他一個投案自首吧,幫幫他,別讓他在沼澤里陷得太深。”

        原載《山西文學》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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