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少女
簡介:蘇臻自小見多了世間百態(tài),見慣了各色的人,她又怎么會看不懂楊然看向自己時那灼熱眼神里蘊藏了什么。很多人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沈薇薇和楊然不可能,而蘇臻和楊然更不可能。
一
凌晨三點,樓道的燈光昏黃,蘇臻帶著一身酒氣推開家門。
乍然明亮的白熾燈晃眼,蘇臻微微瞇眼適應了突來的光線,電視里在播的是體育頻道,正無聲地閃著花花綠綠的廣告,背對著門的沙發(fā)上坐著人。
“還沒睡???”蘇臻一邊在鞋架旁邊脫下高跟鞋,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她的聲線有些低沉,聽起來帶著些不耐煩和冷淡。
沒人回應。
蘇臻也沒在意,徑自穿著拖鞋去房間拿睡衣,想起睡衣洗了還晾曬在陽臺沒收,又趿拉著拖鞋去陽臺上收衣服。陽臺和電視就隔著一堵墻,路過沙發(fā)時蘇臻才看見沙發(fā)上的人原來早已睡著了。
二十出頭年紀的男生套了身白色球服,長手長腳地靠在沙發(fā)上。他的眉眼干凈秀氣,濃密而纖長的睫毛搭在眼下,與細白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鼻梁高挺而秀致,連閉合的薄唇都透著自然的粉色。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外貌條件,即使平日里看起來沉默寡言,都難掩青春的氣息。
難怪沈薇薇那丫頭喜歡。
蘇臻想,如果自己再年輕個五歲,估計也會喜歡的??上Ы衲甓邭q的蘇臻,早已過了只看臉的年紀。
空蕩蕩的陽臺令蘇臻有些錯愕,努力回想著自己今天是否將衣服留在洗衣機里忘了曬,重回到屋內(nèi)才注意到另一張單人沙發(fā)上放著一摞衣服,是她的,整整齊齊地疊放著,比她平日里胡亂折疊在一起塞衣柜里整齊多了,其中包括她的貼身衣物。
蘇臻抱起那摞衣服,狐疑地看了一眼在沙發(fā)上沉睡的男生,決定還是先洗個澡再說。
等蘇臻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從浴室里走出來時,沙發(fā)上的人已經(jīng)醒了,正睜著惺忪的眼望向蘇臻,清雋的五官還蒙著層睡意。
“醒了?”蘇臻招呼了一聲,打開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男生,將手中的啤酒扔給他,男生順手接住,蘇臻才又拿出一罐。
蘇臻習慣在洗完澡后喝罐冰啤,坐在陽臺的躺椅上,將修長的腿搭在欄桿上,姿態(tài)閑散地吹著溫柔的夜風。她是名夜場經(jīng)理,常年生活在轟炸式聲波的工作環(huán)境中,每次下班離開了那個環(huán)境,耳朵里卻總像是猶有余音,她需要時間清凈一會兒。身旁投來一道陰影,有人在她身旁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蘇臻側(cè)眸,只見男生沉默地望著前方。
蘇臻將目光移向他的手臂,問道:“楊然,你什么時候走???”
楊然聞聲垂眸,逆著屋內(nèi)投來的光線,蘇臻沒法分辨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說:“蘇姐,能不能讓我再住一段時間?”
蘇臻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孤男寡女的,你也想想我的清譽吧。要不是你為救沈薇薇受了傷,她就是再求我也沒用。”
楊然再次陷入了沉默。
蘇臻看著他把那身價值不菲的名牌球衣當睡衣穿,繼續(xù)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難伺候,缺愛嗎?離開家個兩三天得了,別讓家里人著急上火了?!?/p>
“蘇姐,不然你把我睡的那間屋子租給我吧?!?/p>
這下輪到蘇臻不說話了。
當初找了很多房子,環(huán)境條件蘇臻都不喜歡,最后也就看上了這套兩居室的房子,什么都挺好,就是貴了點兒,空著一間怪可惜的。蘇臻不是沒想過找室友,只是有的人不能接受她的工作性質(zhì),而她也不習慣隨便和一個陌生人合住,就一直空著了。
不過,如今有人主動要求分擔,倒是讓蘇臻心動了。
二
蘇臻在第二天傍晚醒來,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看見沈薇薇穿著粉色的圍裙正往飯桌上端盤子,而楊然正在料理臺后盛飯,這畫面別說還真像年輕的小兩口兒。
沈薇薇見了蘇臻,笑道:“姐,你醒了?”
蘇臻打了個哈欠,絲質(zhì)的吊帶睡裙外雖然套著件罩衫,但順著手臂掉下的肩帶還是隱約可以看見。蘇臻自然地撈起肩帶,余光與楊然不經(jīng)意投來的目光對上,蘇臻撈著肩帶的手一頓。
一時竟忘了還有男生在場。雖然沈薇薇的這位好學長整整小了自己五歲,但到底是個男生。蘇臻尷尬了一瞬,在楊然慌忙收回視線后又覺得好笑。
這小子倒還算是老實。
“姐,聽說你肯讓楊然繼續(xù)住著,他手還沒好全就想著做頓飯感謝你呢?!鄙蜣鞭狈畔率掷锏谋P子,迫不及待地代人邀功來了。
蘇臻被攙到飯桌前,看著上面擺放的四菜一湯,賣相還挺好。她又想起昨晚那摞疊放規(guī)整的衣服,看向端飯過來的楊然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么勤快了?這飯做得可以啊!”
楊然沒接蘇臻的調(diào)侃,倒是沈薇薇無不自豪地說:“那當然,我學長就沒有什么不會的,人稱‘全能小王子’。”
沈薇薇和蘇臻說話向來隨意,只是楊然顯然不是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外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還沒和人家談上戀愛呢,沈薇薇就一副自己人的架勢,蘇臻更懶得理她了。她夾了一筷子空心菜,發(fā)現(xiàn)楊然的手藝是真不錯。
就在三人吃著飯時,蘇臻的手機響了。
蘇臻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情不自禁地露出不耐煩,她離開飯桌走到陽臺上接通了電話。
“該敬的酒我敬了,他的酒我不會再喝一杯!”
“我知道他有背景,可我不是陪酒女,我不打算再理他?!?/p>
“嗯,我會小心的?!?/p>
蘇臻掛了電話,煩躁地點了支煙,余光掃見一道身影子,側(cè)眸見沈薇薇不知何時站在了門邊上。
“姐,你是不是攤上什么事兒了?”
成年人的世界本就復雜,沈薇薇還只是個未出社會的大學生,蘇臻不欲多說,彈了下手中的煙灰道:“沒事兒。”
在沈薇薇的記憶里,蘇臻算是個冷酷到接近孤僻的人,所以她的回答也在沈薇薇的意料之中。沈薇薇抿了抿唇,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蘇臻正煩著,見沈薇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回頭透過陽臺的玻璃窗看見正站在料理臺前收拾餐具的俊朗男生,扯開話題道:“沈薇薇,你小心引火上身,你媽要是知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也不會贊同的?!?/p>
沈薇薇一頓,順著蘇臻的視線看見了楊然,領(lǐng)會到蘇臻的意有所指。她垂眸說:“她不會知道了,不是嗎?”沈薇薇露出幾分脆弱道,“姐,我只是不甘心?!?/p>
“所以你打算讓他愛上你,再甩了他?”蘇臻扯了扯嘴角,不能理解沈薇薇的腦回路。
沈薇薇也不惱,說:“你覺得可笑就笑吧,我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這些在你看來幼稚可笑的事兒。”
蘇臻將抽到盡頭的煙摁滅,對著夜色呼出一口氣,道:“床頭上那些言情小說還是少看些吧。”
三
蘇臻索性給自己放了幾天假,煩躁地算了算這幾天少賺的錢,心疼得不行,有句老話說得好,屋漏偏逢連夜雨。
一大清早她正沖著澡,水管又突然爆裂,像失控的暴雨一樣鋪天蓋地而來。蘇臻嚇得尖叫出聲,四處亂竄。
“蘇姐?”浴室的門被敲響,是聞聲而來的楊然。
蘇臻已經(jīng)看見了頂上的水管裂開的口子,關(guān)了水閥扯過睡衣裹住自己,心有余悸地打開門,看著外面楊然關(guān)切的眼神道:“沒事兒,是水管老化開裂了?!彼欢殿^的水淋得徹底,頭發(fā)貼在臉上,狼狽極了,殊不知眼前的男生正盯著她的臉微微出神。
楊然盯著蘇臻有些發(fā)愣,他其實見過她素顏時的模樣,沒有濃艷的妝容,蘇臻的五官也絕對稱得上清秀可人,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時她這般秀氣的相貌被水浸潤過后,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感覺。
“可以了嗎?”蘇臻扶著梯子仰頭問站在梯子上的男生,心里暗暗慶幸好在家里有個男人,不然還得找修管道的師傅上門,花錢不說,什么時候能來都說不定。
楊然看向她點頭道:“應該可以了。”
蘇臻開心地跑去打開水閥,卻不料頂上又是一陣噴濺,不同的是,這次因為楊然在斷裂處纏上了好幾圈膠帶,所以水流受到擠壓是呈水柱狀滋出來的。蘇臻“哎呀”一聲,慌亂中看見楊然站在梯子上亦是不知所措地捂著水管,她眼疾手快忙又將水閥關(guān)上。
水瞬間止住,蘇臻看著楊然原本白色的T恤因為被水打濕而貼在身上,忍不住調(diào)侃道:“全能小王子?”
慘遭滑鐵盧的“全能小王子”抿了抿唇,黑色的眼眸無辜地看著蘇臻,耳根微微發(fā)紅。
“行了,我還是叫修管道的師傅來吧,你趕緊把濕衣服脫了換一件?!碧K臻扔了條干凈的毛巾給他,轉(zhuǎn)身走出客廳去拿自己的手機,還沒找到通訊錄,就聽見門鈴聲響起。
站在門外的是一位穿著十分優(yōu)雅的中年女人,從她周身的穿戴來看,應該還十分有錢。女人脖頸修長,保養(yǎng)得非常好,年輕時候應該也是位美人。
此時這位貴婦正禮貌而疏離地盯著蘇臻的臉,道:“我找楊然。”
蘇臻望了一眼屋內(nèi),正巧擦著濕發(fā)的楊然從浴室走出來,見到貴婦愣了愣。
“媽?!?/p>
蘇臻一時反應不及,傻愣著插了一句:“你們認識啊?”
四
蘇臻本不想插手人家的家事,但這是在她的家里,讓她縮在房間里也說不過去。
作為東道主,蘇臻倒了杯水放在貴婦面前,感受到貴婦那打量的眼神有種恨不得把她扒下層皮的意味。尤其是看見蘇臻自然地坐在了楊然的身側(cè),貴婦精致的眉簡直要皺成麻花了。
然而客廳就兩張沙發(fā),一張單人座,一張三人座,此時貴婦正高貴而優(yōu)雅地坐在那張單人沙發(fā)上,蘇臻不跟楊然坐一起,難道還傻站著?
蘇臻自小是在福利院長大的,一向自由慣了,還真缺少跟長輩相處的經(jīng)驗,見貴婦來者不善的模樣,她暗中朝楊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解決這詭異的場面。后者俊朗的臉平靜無波,全然一副接收不到蘇臻信號的模樣。
終于,貴婦挑著眼角,吊著嗓子道:“楊然,這就是你表達對我不滿的方式嗎?”
蘇臻想,沒準這婆姨年輕的時候是唱過戲的,那說話的神態(tài)還挺有意思。
蘇臻忍不住不合時宜地笑了,引得二人將視線都投向她。蘇臻忙斂住笑意,尷尬地咳了兩聲。貴婦繼續(xù)道:“楊然,我知道你不滿我沒跟你商量,就讓你去公司上班,但我容忍你躲在這種不三不四的地方這么久,你也該任性夠了吧?”
蘇臻原本還在為自己的不禮貌感到抱歉,聽到這話,她琢磨著自己是被罵了,正要說話,身旁的楊然先她一步反駁道:“媽!這不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只是這句反駁在他的母親面前顯然沒什么分量。
楊然的母親絲毫不覺得自己刻薄的話過分,勾起一抹涼涼的笑,道:“楊然,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兒子,你如今跟這樣的人混在一起,我對你很失望。”
這次蘇臻坐不住了,這是鐵了心將她當靶子了?她按住身旁正要說話的楊然,出聲道:“伯母,您說這話是沖我來的?”
“伯母?”貴婦明顯不滿蘇臻的稱呼,道,“你是什么人就這么稱呼我?”
“媽!”見母親將矛頭對向蘇臻,一直沉默的楊然突然出聲喝止。
如何應對無理取鬧的女人,蘇臻倒是頗有心得。她不怒反笑,挽起身側(cè)人的手臂,倚靠在楊然肩上,對貴婦道:“伯母,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楊然喜歡啊?!碧K臻說著,朝楊然看去,對上他愣怔的眼神,她似嗔似笑道,“楊然,你說你是選我,還是選你媽?”
在上層社會生活久了的貴婦哪見過這般直白的挑釁?她見楊然沒有半聲反駁,反而是默認了蘇臻的話,氣得睜大眼睛半天不知要說什么,最終倏地起身后憤然摔門離去。
目送楊然的母親離去,蘇臻得意地挑起嘴角,轉(zhuǎn)身見身側(cè)的人正看著自己,深邃的眼眸里辨不清喜怒,想起對方到底是他的母親,撇了撇嘴道:“是你媽先找碴兒的啊?!?/p>
蘇臻說完,抽出自己挽在他臂彎的手徑自離開,沒看見身后的人幽深的眼神落在了自己方才挽住的手臂上。
五
在夜場這種魚龍混雜的場所上班,蘇臻圖的就是能多掙點兒錢。她低調(diào)做人,沒想到還是惹上了麻煩。
一個自稱為“地頭蛇”的人說是看上了蘇臻,蘇臻本想按慣例冷處理,奈何對方不依不饒,每天都來糾纏她,讓蘇臻很是煩心。
這天上班時,遠遠地,蘇臻便見到那人又來了。她本就沒多少耐心,對方這么死纏爛打,蘇臻臉上已經(jīng)掛不住了。她斂起笑意,冷聲道:“行了吧,我就是個普通人,您就別逼良為娼了?!?/p>
“怎么就逼良為娼了?男未婚、女未嫁,給個機會不行嗎?”說著,對方伸手便要攬?zhí)K臻的腰。
蘇臻避開他的手,道:“聽不懂?再重申一次,我有男朋友?!?/p>
對方顯然不信,不屑的一笑,道:“讓他來,我看看?!?/p>
“行?!碧K臻冷著臉掏出手機,鎮(zhèn)定地點進通訊錄滑了一圈,看見“楊然”兩個字安靜地躺在其間,那個沉默干凈的男生驀地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江湖救急而已。
在對方拭目以待的表情下,電話接通了,蘇臻直接道:“親愛的,這邊有位大哥想見見我男朋友,你來一趟吧。”
蘇臻心里忐忑,她知道就算楊然來了對方也不見得會輕易放過她,但是眼下她孤立無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在等待的時間里,蘇臻故作鎮(zhèn)定,直到楊然出現(xiàn),幫她打發(fā)掉這個江湖大佬,她才偷偷松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蘇臻道:“今天謝謝你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楊然沉默了片刻,而后問:“你每天都要應付這樣的人嗎?”
蘇臻愣了愣,答道:“也不是?!?/p>
她總覺得今晚的楊然有點兒奇怪。
大部分她還是能應付的,但這種地方魚龍混雜,總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人,這當然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見楊然一副若有所思、不甚贊同的模樣,蘇臻習慣性地伸手朝他的后腦勺拍去,卻在半空中被一把抓住了手腕。蘇臻一愣,才意識到眼前的男生,并不是自己那群可以嬉笑怒罵的朋友。
夜幕下,路燈明亮,楊然本就深邃的五官顯得更為立體深邃。他的雙眸黑得發(fā)亮,盯得蘇臻有些心慌,就像是被人用鼓槌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心臟一樣,沉悶的力道在她的心上重重落下,又擴出陣陣漣漪。
“不好意思?!碧K臻故作鎮(zhèn)定道,“開玩笑而已?!闭f著,她輕輕掙脫他的桎梏卻不敢再與他對視。
六
蘇臻不想摻和沈薇薇和楊然的恩怨情仇,但如今她欠楊然一個人情是真的。為此,她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樣板著臉動不動給人臉色看,雖然她知道,那小子也根本不看她的臉色。
又是一個凌晨,蘇臻像往常一樣推開家門,在摸索著開燈的按鈕時,腳下突然撞來一個不明物,伴隨著怪異的聲音,將蘇臻嚇得一聲驚叫,反射性地將那玩意兒重重地踢開。
“別!”伴隨著楊然短促的制止聲,響起了物體破碎的聲音。
燈光驟然亮起,蘇臻驚魂未定地看著楊然站在廳中,他的一只手搭在電燈的開關(guān)處,另一只手還揚在半空中,此時他看著地上零散的機械部件,眼底的光芒仿佛都跟著碎裂凋零。
“這是什么?”蘇臻皺眉問道。
“是我花了三個月時間做的機器人,還在試驗?!睏钊徽氐?,語氣里無不充滿絕望。
意識到自己闖了禍,蘇臻撓了撓脖頸,有些尷尬地說:“我也不知道那是你的機器人,剛剛黑咕隆咚的怪嚇人的。”
蘇臻一邊解釋一邊看楊然的臉色,只見他撿起地上零散的部件,低低地回了句“沒事兒”便走回自己的房間。蘇臻從沒見楊然這樣失魂落魄過,有些擔心地跟在他身后,卻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連房門都沒關(guān)上。
同在一個屋檐下,因為平日作息時間不同,兩人相處甚少,這還是蘇臻第一次看見楊然的房間內(nèi)部。一張大方桌上除了一盞臺燈,密密麻麻堆著的不是圖紙就是各種機械零件,架子上也放著各種厚厚的書籍以及奇形怪狀的機器。
“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故意要踢壞你的機器人的?!碧K臻再次道歉。
楊然應是接受了現(xiàn)實,聳了下肩說:“我知道,沒關(guān)系?!?/p>
蘇臻見他總算好點兒了,心下也松快了些,看著屋子里的機器人說:“沒想到你成天躲在這兒是在做機器人啊?!碧K臻邊說邊盯著架子上一個圓圓的像足球一樣的機器看,實在想不出這東西是干嗎的。
“這是我做的第一個機器人?!辈恢螘r,楊然站在她身側(cè),視線同樣落在那個足球樣的機器上說,“沒什么用?!?/p>
“真酷?!北M管楊然那么說,蘇臻還是忍不住贊嘆。她雖是門外漢,但是看見這些精致的部件,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楊然側(cè)頭看向蘇臻,大部分時候,她是不愛笑的,總喜歡故意板著臉。此刻由衷的笑意明媚燦爛,讓他不禁看得有些發(fā)愣。他斂下了眸中的情緒,悵然道:“可是他們不喜歡我做這些?!?/p>
“他們”指的是他的父母。
這是他的私事兒,蘇臻本不是愛管閑事兒的人,也不好多說什么,但見楊然神色黯然,她將那機器人小心地放回原位,說:“不要總是在意別人對自己的要求,人就這么一生,兩全其美固然是好,可無論是誰也沒有權(quán)利替別人決定該怎么過下去。”
蘇臻說的不是什么大道理,仿佛不過是隨口一說,她又伸手輕輕戳了戳那個機器人。
其實對于父母的反對,楊然早已習以為常,并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但不知為何,見平日里看似冷面冷心的蘇臻安慰自己,他感到有些溫暖。
身側(cè)的人沒有回應,蘇臻側(cè)眼看去,只見楊然揚著嘴角也正看著自己,眼神透徹。他是清雋型的帥哥,笑起來溫潤如玉,恍惚間,讓蘇臻覺得他很像是古代的書生。
在外面生活久了,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蘇臻也見過一身西裝穿得一絲不茍、戴著眼鏡看起來無比斯文的男人,待人接物皆是得體合宜,但他們的身上永遠充斥著金錢和利益的味道,聞多了便讓人覺得怪厭倦的。
七
沈薇薇一大早就來找楊然,蘇臻恰好去廚房倒水,許是因為換季著了涼,昨夜蘇臻便早早請假回來,一晚上又是出汗又是發(fā)冷睡得并不安穩(wěn),讓她疲憊極了。
沈薇薇看見蘇臻出來,興沖沖地說:“姐,今天我和楊然還有系里的同學要去游樂園玩兒,一塊兒去嗎?”
蘇臻面無表情地抬眼,見沈薇薇穿著一件粉色牛仔外套搭同色系的半身裙,粉嫩嫩的裝扮再加上雙馬尾,青春洋溢。再看一眼正坐在沙發(fā)上看球賽的楊然,此時他也將目光投來,不知為何竟讓蘇臻覺得他也在等待著自己的答案。
“沒興趣。”蘇臻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沈薇薇的邀請,因為缺水連嗓子都沙啞了,哪知沈薇薇驀地跳到她面前,一驚一乍地嚇了蘇臻一跳
“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這么差?”沈薇薇說著就要探手過來摸蘇臻的額頭,被蘇臻直接避開了。
蘇臻當然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感冒發(fā)燒這種小病對她來說不過睡一覺出身汗便好了,并不值得大驚小怪。蘇臻說了句“沒事兒,睡會兒就好了”,便不再打算理會他們,徑自倒了杯水回房間繼續(xù)睡。
這一覺蘇臻睡得迷迷糊糊,就像有人在她的腦子里裝了一麻袋的鐵塊兒一樣,又痛又沉,偏偏就是睜不開眼。半夢半醒時,她感覺有人推開了她的房門,光線自外闖進來,一道高大的人影朝她走來,隨即額上被覆上一陣冰涼的觸感。
“我想喝水?!睗撘庾R里蘇臻以為是沈薇薇來了,無力地哼唧著。
那人將她攙起來,讓她張嘴,隨后她嘴里被塞進了一粒膠囊,又送來甘甜的清水,蘇臻乖乖地吃了藥之后,便睡得昏天黑地。等她再次醒來時,便看見了靠在床邊的腦袋。
時鐘走向下午三點,因為拉上了遮光窗簾,僅有半掩的房門外投進的一道光線讓蘇臻看清手邊那張俊朗秀氣的臉。他的頭發(fā)理得干凈利落,麻灰色的襯衫袖子微微挽起,露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讓蘇臻恍惚想起半夢半醒間那額間冰涼的觸感。
似是感覺到被人注視,楊然慢慢睜開眼,看見已經(jīng)靠在床頭的蘇臻也不驚訝,只是平靜地說道:“你醒了。”
仿佛他出現(xiàn)在蘇臻的房間里天經(jīng)地義。
蘇臻饒有興致地盯著楊然,反問道:“你們不是出去玩兒了嗎?”
“我先回來了?!?/p>
“怎么?不好玩兒嗎?”
楊然并沒有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靜靜地看著蘇臻。
蘇臻被盯得有些發(fā)毛,正想要問他看著自己做什么,楊然卻俯身將手探向她的額頭。這下輪到蘇臻不淡定了,她下意識地要拍開他的手,沒想到楊然更為執(zhí)拗,直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別亂動?!?/p>
冰涼的觸感一如夢中,連帶著蘇臻的心也被冷得縮了一下。
看著楊然黑沉的雙眸,蘇臻莫名地覺得不知所措。這時屋里的光線陡然明亮,只見站在房間門口的沈薇薇臉上笑意僵硬。
“你們在做什么?”
晚飯時候的沈薇薇顯得尤為沉默,楊然倒是與往常無異,蘇臻自己卻莫名心虛了起來。她睨了眼正心不在焉地戳著碗里米飯的沈薇薇,心想,這叫什么事兒?。?/p>
無奈的蘇臻遞眼色給楊然,期待他能說句話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只是楊然像是沒看懂她眼神里的意思,回以疑惑的目光。這時沈薇薇兀地起身,語氣冷淡地道:“姐,我吃飽了,先回宿舍了?!?/p>
見沈薇薇走了,蘇臻終于按捺不住在桌底下踹了楊然一腳,說:“追啊?!?/p>
楊然卻依舊不為所動。蘇臻恨鐵不成鋼地急道:“天都黑了,你就這么讓她一個小姑娘自己回去?”
“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么回去,而且現(xiàn)在才晚上七點鐘?!睏钊坏坏?。
蘇臻被他氣暈了,說:“她這么心不在焉的,一看就是誤會了。”
“誤會什么了?”不同于蘇臻的氣急敗壞,楊然平靜地反問。
“誤會我們……”蘇臻語結(jié),意識到被楊然帶進坑里了,她緩了緩說,“好,你們的事兒與我無關(guān),我不管。”
說完,蘇臻也站起身要走,手腕卻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她驚愕地回頭,卻見楊然仰起頭直直地看向她,烏黑的雙眸澄澈得如同月光下的湖泊,他說:“那我和你的事兒呢?”
蘇臻愣是沒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下意識地反問:“我們什么事兒?”
“我喜歡的人是你,蘇臻?!?/p>
天!這都叫什么事兒!
八
自上次一走,沈薇薇便好久都沒有再來。蘇臻感覺自己的生活被這倆小孩整得亂七八糟,好在楊然最近因為父親身體不好也不常回來。
這天,蘇臻正睡著,突然聽見外面?zhèn)鱽韯屿o,疑心遭了賊,便起來偷偷看了眼門外,卻是多日沒見的沈薇薇。蘇臻早就想跟這丫頭談談,來得正好,她直接開門走了出去。
沈薇薇是來拿上次放在這兒的東西的,見蘇臻突然出現(xiàn)她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叫了聲“姐”。
沈薇薇不敢直視蘇臻,眼神躲閃。
蘇臻無奈地道:“你怎么回事?在跟我生氣嗎?”
“沒有?!?/p>
“沈薇薇,你喜歡上楊然了,是嗎?”見沈薇薇不肯正面與她說話,蘇臻接著道,“沈薇薇,我們都明白你跟他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你忘了你當初接近他的目的了嗎?”
“我沒忘!可是你呢?你跟他又能有結(jié)果嗎?”
蘇臻的話像是觸碰到沈薇薇的逆鱗一樣,沈薇薇打斷了蘇臻的話,看著蘇臻表情痛苦地說:“你大他那么多,他家里的人也不會接受你的?!?/p>
蘇臻被逼視得啞口無言,良久她愣是笑了聲,說:“沈薇薇,你以為我是你嗎?我為什么需要跟他有結(jié)果?我不屑跟你們這些小孩玩兒游戲。”蘇臻說完便要離開,身后沈薇薇冷笑一聲,說出的話卻讓她停住了腳步。
沈薇薇問道:“真的沒有嗎?”
“沈薇薇你發(fā)瘋別找我,我對你夠意思了,你媽養(yǎng)你不是為了讓你給她復仇的,你還不懂嗎?對,我是有意勾引他,那是我不想讓你泥足深陷!”
蘇臻說完沒有繼續(xù)理會沈薇薇,她現(xiàn)在覺得自己非常需要出去透透氣,省得被沈薇薇氣死,卻在打開門時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楊然。
蘇臻自小便見多了世間百態(tài),見慣了各色的人,她又怎么會看不懂楊然看向自己時那灼熱的眼神里蘊藏了什么。只是如同沈薇薇說的那樣,很多人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沈薇薇和楊然不可能,而她和楊然更不可能。
“那個傻丫頭,說你父親當年辜負了她的媽媽。哦,對了,別擔心,她是養(yǎng)女。所以她也想讓當年負心漢的兒子嘗嘗被人拋棄的滋味?!碧炫_上,蘇臻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又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那你呢?”一直沉默的楊然問。
“楊然,你年紀還小,或許以后你經(jīng)歷的人多了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你對我也許并不是愛情?!?/p>
九
再次見到楊然是在工作的時候,蘇臻正忙著叫人控場。一群帶著書卷氣息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蘇臻上前迎接時一眼看到了站在其中的楊然。他們已經(jīng)將近一個月沒見面了,楊然也早已搬離了蘇臻的住所,此時再見竟讓人覺得仿佛時隔經(jīng)年。
蘇臻朝他笑了笑,他卻并不買賬地將目光錯開,仿佛陌生人。
蘇臻討了個沒趣兒,但也不惱,畢竟她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與楊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吩咐了侍應生上去招待,她也就忙別的去了。
正是最為熱鬧的時候,嘈雜與狂歡中有人拍了拍蘇臻的肩膀,她回頭見是一個戴著毛線帽的男生,男生身材高大,打扮新潮,彎下腰朝她笑著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又湊到她耳邊道:“姐姐,你很漂亮,加個微信吧。”
蘇臻認出了男生是楊然的朋友,下意識地望向了他的方向,卻見那桌男男女女正一副看熱鬧的模樣看著這邊,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唯獨身處其間的楊然不看她,神色淡淡的仿佛置身事外。
蘇臻收回目光,接過男生的手機輸入了自己的號碼。
蘇臻之所以沒有拒絕不過是不想給人難堪,可在快下班的時候那個男生又來找她。蘇臻記得他們那桌早就散了,沒想到他還沒離開。男生自來熟地朝蘇臻笑道:“姐姐,我等了你這么久,一起吃個夜宵吧?”
蘇臻自然是推辭的,那男生卻又問道:“你跟薇薇是什么關(guān)系呢?”
聽見男生提起沈薇薇,蘇臻駐足反問:“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認識?”
男生搔了搔腦袋,笑得有些靦腆:“之前有一次你來學校給她送東西,我看見了。”見沈薇薇能引起蘇臻的注意,男生便繼續(xù)道,“你不知道吧,那丫頭就喜歡纏著楊然,就是方才跟我們一起來的一個同學。只是最近兩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倒是很久沒見她來了?!?/p>
“你跟沈薇薇很熟嗎?”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沈薇薇也沒再來找過她,那丫頭慣愛鉆牛角尖,蘇臻雖然嘴上說得絕情,但心里多少還是牽掛她的。仿佛為自己和蘇臻的交流找到了突破口,男生很是高興,自來熟地伸手攬過蘇臻的肩膀。陌生的觸碰讓蘇臻反感,只是在她還沒躲開之前,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拿開了她肩上的手。
“楊然?你怎么回來了?”男生不解地看著來人問道。
楊然仿佛看不見他的存在,只是臉色陰沉地看著蘇臻。
蘇臻對于他的突然出現(xiàn)自然也是意外的,正不知該說什么時,楊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以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將她帶離,拋下身后不明所以的那位男生。
“楊然?”
此刻的楊然仿佛處在盛怒之下,只顧拉著蘇臻朝無人的區(qū)域走去,蘇臻的手臂被他扯得發(fā)疼,身前的人已然是沒有顧及她的感受。蘇臻也終于忍不住惱火,再次叫道:“楊然!”
蘇臻甩開了他的手在原地站定,而楊然終于停下來,轉(zhuǎn)頭看見了蘇臻一臉的無奈。這是通往后勤部的走廊,燈光較之大廳明亮了許多,這讓蘇臻看見了楊然臉上泛起的潮紅,也清晰地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
“我不可以,他就可以嗎?原來你就喜歡那樣的人,是嗎?蘇臻,是不是沒有沈薇薇,你連騙我都不屑?”此時的楊然看著蘇臻,聲音淡漠而低沉,只是眼底的不甘和極力克制的憤怒泄露了他的情緒。
意識到他是誤會了自己與他朋友的關(guān)系,蘇臻有些無奈,而一路被粗暴地拉扯過來她亦是有些惱火的,自然也沒有好氣,但也不至于跟一個喝醉的人計較。蘇臻并不想理會他,徑自想要離開,身后卻覆來一陣溫熱,是楊然抱住了她。
“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變成那樣,蘇臻,我喜歡你。”
沒想到醉酒的楊然竟會如此難纏,蘇臻掙脫不開,只得生氣地道:“你就沒有尊嚴嗎?”
感覺到身后的人一頓,蘇臻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但若能就此讓他清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卻沒想到良久之后,身后的男生低低地道:“在你面前,我可以沒有?!睏钊凰砷_了她,將她轉(zhuǎn)過身與自己對視。他白皙的臉上雖然染了醉酒的紅暈,但那黑沉的眼底一片清明的執(zhí)著,他自嘲般扯了抹笑道:“我喜歡你,蘇臻。從一開始我就試圖通過沈薇薇來接近你,只是沒想到原來每個人都懷著并不純粹的目的認識?!?/p>
楊然的話讓蘇臻遲遲不知該說什么,許是眼前的人目光太過灼熱,竟讓她無所適從卻又無處可逃,直到那試探般的吻落在嘴角又轉(zhuǎn)瞬即逝。
蘇臻怔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那雙黑眸,只見楊然像是無助的小獸一樣,生怕驚起她的反感,卻又急于向她表露自己的真心。
蘇臻承認自己的心亂了。
十
“你喝醉酒的時候都這么難纏嗎?”送楊然回去的路上,蘇臻一邊開著車一邊發(fā)出疑問。只有她知道此刻的自己遠不如表面上鎮(zhèn)定,實在因為來自身側(cè)的視線太過灼熱。
“我沒有醉?!?/p>
車子停在他家小區(qū)的樓下,見楊然下了車遲遲不愿離開,蘇臻無奈地嘆了口氣,牽過他的手引著他朝小區(qū)走去,他竟也乖巧地跟著她。
“我是真心的,蘇臻?!?/p>
“我知道了。”蘇臻應付般回應道,不料手上的力道一重,她又被拉向身后的人。轉(zhuǎn)頭見楊然委屈地望著自己,蘇臻只覺得頭疼,他們之間的阻礙和不可能顯而易見,偏偏自己竟也就這么淪陷了。
“聽著,你現(xiàn)在給我回去好好睡覺,明天清醒了再來跟我說話,知道嗎?”
楊然乖巧地點了點頭,在蘇臻的注視下走進了小區(qū)。
“還有——”蘇臻叫住了他,在他錯愕的目光下,道,“以后不許在我面前喝酒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