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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種搖籃叫背簍

        2021-01-02 12:22:31黃自林
        南方文學(xué)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瑤家瑤山背簍

        黃自林

        幾年前的秋天,在龍勝舉辦了一次廣西編劇高研班,我以學(xué)員的身份再到龍勝。這之前,我去過兩次龍勝,都是自駕游,三五成群的去,一次是在春耕時節(jié),一次是在金秋十月。我認(rèn)為在這樣的時節(jié),不管是平安壯寨梯田,還是金坑紅瑤梯田都非常美。春耕時節(jié),你在山上往下看去,那一彎彎的梯田,如形態(tài)各異的鏡子,鬼斧神工般地從山腳鑲嵌到山頂,倒映著白云藍(lán)天,如果是在日出日落,如果恰好有紅衣的瑤胞在田間勞作,那種美,美到極致,動人心魄。我也癡迷于金秋時節(jié)的龍脊梯田,那一彎彎的、滿山滿坡的金黃稻子使我領(lǐng)悟了什么叫秋收的美輪美奐,以至于我會搭一頂帳篷于山頂之上,守候龍脊的秋天,守候壯美的日出日落。

        培訓(xùn)班快結(jié)束時有組織學(xué)員去紅瑤梯田采風(fēng),我沒有去。我和一個學(xué)員想去看看江柳村,那一路山高路遠(yuǎn),但風(fēng)光秀美。下午三四點,我們到了江柳村的一個自然屯,在半山腰上,只有幾戶人家。我們向瑤族同胞說明來意,說我們特別想聽他們原汁原味的瑤族山歌,看原生態(tài)的瑤族舞蹈,他們答應(yīng)了。我們給了他們二百塊錢作為報酬,這是應(yīng)該的。

        我們要在這個屯過夜,瑤胞把我們安置在屯中的一戶人家里,杉木新做的房子,門前有一塊幾十平米的地坪。太陽將要落山時,屯里的男女老少已經(jīng)來到地坪,地坪邊上有一個石頭徹成的邊“緣”,年長的瑤胞就坐椅子上,孩子就坐在地坪的邊“緣”上。還有剛干活回家的、放學(xué)回家的、剛想做飯的——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我們知道,瑤族同胞給我們的“專場”演出開始了。

        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奶奶拿了一張椅子坐在地坪的中間,她輕輕地唱起了山歌,歌聲如從山林間里拂過的風(fēng),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又要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曲調(diào)雖不高,但悠揚動聽。老奶奶唱的是瑤語,我們聽不懂。老奶奶唱著唱著,一位中年婦女來到了她的身邊,看得出,她是剛從地里干活回來的,她跟著老奶奶一起唱。這時,一個年輕的女子也來到了老奶奶的身邊,她背著一個背簍,背簍里有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應(yīng)該是她的孩子。三個人唱著同樣的山歌,唱著唱著,她們竟淚眼蒙眬,在場的人都淚眼蒙眬,有的孩子還抹了抹眼淚。這讓我們迷茫,她們到底唱的什么,而有如此的感染力?

        我問一旁的一個瑤族同胞,瑤族同胞給我們翻譯,他輕輕地告訴我們,老奶奶唱歌詞是:

        孩子,媽媽對不起你,

        小時候把你背在背簍里,

        上山時把你掛在樹枝上,

        蚊蟲盯你,

        螞蟻咬你,

        可你就是這樣長大的。

        我一聽,突然,眼淚就止不住溢出眼眶,我承認(rèn)我是一個感性的人,過后我把這次采風(fēng),把這首瑤族山歌告訴大家的時候,不少人也跟我一樣,一下子哽咽了,眼眶紅了。當(dāng)時,我想到了瑤族同胞的祖祖輩輩,想到了龍勝的一層層梯田,想到那里最初的時候,很可能是一坡坡的林地,一棵棵樹木,一個個背簍掛在上面,一代代瑤人長大,一片片梯田開了出來——想到這,我雙手捂著臉,哽咽了。

        瑤胞翻譯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停了停,繼續(xù)翻譯著,告訴我,這三個在一起唱山歌的是祖孫三代人,從年紀(jì)大的往下數(shù),是女兒的女兒,從年紀(jì)輕的往上數(shù),是媽媽的媽媽?,幇g看見我的樣子,拍拍我的肩膀,說在我們瑤山,有一種搖籃叫背簍,瑤族的孩子是在背簍里長大的,我們唱這首歌,是想告訴一代代的孩子,不要忘記我們的祖輩,要記住我們瑤家的背簍。

        他還說,你都看見了,那樣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的孩子在幸福地長大。那位叫余啟強的瑤山深處最美的“背簍老師”,或許他也曾在背簍里長大,他知道瑤山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他知道瑤族孩子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所以他甘愿成為最美“背簍老師”,在他的背簍里,瑤山的孩子是幸福的,這也是這個嶄新的時代所給予的,為我們今天的幸福而高興吧,為瑤家的孩子今天的幸福而高興吧!

        是的,我為瑤族同胞今天的幸福生活而高興,歲月滄桑,天翻地覆,脫貧路上一個民族不能少。當(dāng)我今天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占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中華民族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全民脫貧,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的偉大奇跡!

        演出結(jié)束了,瑤山屯家家戶戶的燈火已經(jīng)亮起來了。聽了瑤族山歌,看了瑤族舞蹈,前前后后大約40分鐘,我知道這二百塊錢的演出報酬確實是少了。我想,老奶奶和跳舞的幾個人,每人應(yīng)該有二三十塊錢吧。讓我沒想到的是,瑤族同胞已經(jīng)把二百塊錢找零,交給老奶奶,老奶奶給每個瑤族的孩子一個人一塊或兩塊錢,上了年紀(jì)的老人給三塊或四塊錢,見者有份。演出的也是三塊和四塊錢,我吃驚地目睹了全過程,我看得很清楚,到最后,老奶奶手上只有兩塊錢。

        我又一次被感動了,老奶奶這樣做看似很傻,但我知道,這就是人類的文明,不管人類經(jīng)歷多少的物欲橫流,我們最希望的人類文明,應(yīng)該是這樣的狀態(tài)。

        也許老奶奶沒出過瑤山,我想她最大的可能是到過龍勝縣城,又或者到過桂林,要說再遠(yuǎn)的地方,我想她沒有去過。看著她老人家,我想到了她唱的山歌,想到了背簍,背簍里永遠(yuǎn)有她的孩子——瑤家的子孫后代。年輕時,她背著背簍養(yǎng)育她的孩子長大;年老了,背簍在她的心里,她用心讓背簍成為搖籃,讓瑤家的子孫,守護(hù)瑤家血脈里的文化基因,以淳樸善良處世,以努力奮斗為人,代代相傳。

        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想起龍勝,想到龍脊梯田,我都會對這一方水土肅然起敬。

        (編輯 吳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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