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古

重逢

“只有你

是跳著走路的

只一眼，我就把你從人群中辨認出來”

當再次見面

我們都已不再年輕——

是啊，跳著走路是分年齡的

你可以從一群人中分辨一個孩子的喜悅

卻不能

從一個成年人的走路姿勢

分辨他的悲傷

有一年

有一年繞路青海去甘肅

路過張掖

在下雨，扁都口油菜花盛放

很快就是民樂縣

兩排楊樹被一條土路分開

像一小塊兒我幼時的村莊

它怎么被放在這么遠的地方

我那年輕的父親正在玉米地里秋收

三十年后，我的汽車路過時我正好看到了他

我的父親一輩子從沒到過這么遠的地方

駱駝奶片

火車推銷員介紹駱駝奶片之前

先介紹駱駝

能20 天不喝水，基于一種

忍耐的美德。我看見

從她口中真的走出一匹小駱駝

奶白色，在車廂里

一節(jié)節(jié)走

我在13 車廂，21 座

它用大眼睛里的兩片沙漠看我

它分發(fā)奶片

像分發(fā)圣餐，可我們

一直嚷嚷，口音里不同顏色

我們的語言很快弄臟了小駱駝

早上好

早上出門看到許多人變成了石頭

沒有臉

冬天使他們冷硬，平面

他們的五官一定被收在某個容器

那里很黑，很安全

你忽然想讓他們說說那種感覺

畫些嘴分給他們

可你的語言像芹菜葉被摘掉

說什么都不對

這也不是你的嘴

流淌

我喜歡騎車穿越整個城市

我喜歡騎行中一種緩慢

平穩(wěn)地暈眩

好像肉體甩掉了自我

你幾乎忘了它在追逐

生活暫告一段落，一種無需思考的

觀看，僅僅是觀看

一點點拆除大腦建造的舊樓

河流恢復了自身不帶任何情緒地流淌

我看到我也在人群中，是他們中的

任意一個。在時空里微微彎曲

我們賴以寄身的世界一點都不在意我們

那些高大的樹木在河兩岸，更像一種

高高在上的意志

自始至終，都在平靜地

將我們凝視

和父親去釣魚

那是第一次

成年的女兒，和父親

各自騎車沿舊中學圍墻

穿過山楂園，一路向西

野梨樹還記得我嗎

如果我中學時代的目光還停在上面

我會看到多年后中風的父親在我前面

費力踩著三輪車

去一個當時并不存在的池塘釣魚

我的魚漂很快就動了

一道銀線出水，父親

幾乎是呼喊——

我從未見他如此興奮

白亮水珠在慢鏡頭下回落

哦等等，也許

我并沒釣到什么，那條魚

只是來自想象，需要我和父親的合謀

才能完成。可我?guī)缀趺剿镊[片

我們都需要這條魚上鉤

來推倒一面啞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