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泱泱詩國,你有別于滔滔的長江,和咆哮不息的黃河,你是個真正的啞巴詩人。
那些趕考、赴任,或者被貶流落鄉(xiāng)間的,都愛躺在你肚子上打腹稿,傾聽喑啞在你心里的舟楫的欸乃聲,汲一點前朝的書卷氣;
而乾隆和康熙皇帝不一樣,每次下江南,像個性急的接生婆,在踏白船“咚咚”的鼓聲里,從你布滿妊娠紋的腹中,掏幾首與畫舫一船娘有關(guān)的詩。
那些煤炭、煙糖和陶瓷,那些大米、小麥與大豆,那秦漢的刀斧,吳越的劍戈,都是你這個啞巴詩人亮出的詩意。
是的,你喜歡躺著醞釀詩性,從北京通州到到浙江錢塘,用“嘩嘩”的詩意,用靈動的情懷,讓大半個失血的臉龐變得彤紅彤紅。
你長袖善舞,當你思鄉(xiāng)的月光擱在姑蘇城外,卻引來寒山寺的夜半鐘聲。你是在惦記所有的山水,雖然你沉寂如一條近乎透明的春蠶。
有那么一刻,你不求來世只求今生,像一條騰云駕霧的龍,在穿越旱季后,接引一場酣暢淋漓的及時雨。
運河說話了,像我哭瞎眼睛的老外婆,天一亮就開念她的地藏經(jīng)。
運河說話了,就有一只只羊兒一匹匹馬兒,在她的懷里徜徉。
就有一座座拱橋一彎彎彩虹,摟緊她有點小激動的小蠻腰。
就有一條條競渡的龍舟在劃呀劃,就有一只只爭流的踏白船在搖啊搖。
這說話的運河是美麗的,而美麗總是暗藏玄機,我河伯樣年輕英俊的小舅,在桃花渡口為生產(chǎn)隊罱泥時,迷失在一陣突臨的排浪……
這回,運河真的說話了。她是替河兩岸的夾竹桃和水曲柳在說,是替運河文化公園的塔鈴在說。
也替我永遠活在十八歲的小舅在說。
在杭州灣,她定然是懷了那只千年海龜王的孕,才滋生出如磐的鐵石心腸,抵御著來自太平洋深處的罡風。
固執(zhí)而低迷的她,在東海波濤洶涌的洋面,每天默閱日升日落,默讀洋流、航海志、SOS,或者虛無飄渺的海市蜃樓。
每一尾從金山嘴出發(fā)的魚蝦,在每年汛期來臨之際,成群結(jié)隊地從她身邊游過,以海帶般豐饒的喜悅,去美麗的舟山群島和嵊泗列島漫游。
而大海的內(nèi)心,水母似的躍至風口浪尖,開出無數(shù)祖母綠的花朵,為一群又一群海鷗的飛翔,澎湃高歌。
那些紅喉潛鳥、黑腳信天翁、小軍艦鳥、海燕和海鷗們,像神奇的鼠標,在洋面漸次點開天空精湛的藍。
藍印花布的藍!也是抵御太陽疾速滾動的藍,在人世間發(fā)出遼闊的低吟。
終究,她敵不過大海無盡的誘惑,梭子形身材的她,遂向大海做出深情擁抱的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