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瑩
人物是小說的核心要素,也是小說研究的經(jīng)典場域。然而,與小說其他方向的突破相比,人物理論的推進向來頗為受限。查特曼感嘆“文學史和批評界關(guān)于人物理論的探討多么寥若晨星”①。里蒙- 凱南亦不諱言,“關(guān)于故事事件及各事件之間的聯(lián)系的研究已有相當顯著的進展,而關(guān)于人物的研究卻并無進展”,“建立一套系統(tǒng)的、非還原性的、但也非印象主義的人物理論仍是當代詩學所面臨的挑戰(zhàn)之一”②。
這樣的困局是世界性的,中國古代小說概莫能外。細繹之,至少有兩大積弊阻礙了古代小說人物理論的深入研索。其一為“行動論”,從亞里士多德時代到敘事學仍占一席之地的時下③,把人物簡單等同于行動者的成見仍在持續(xù);其二為“真人化”,論者習慣聚焦于人物的形象、性格、心理和品質(zhì),“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評騭臧否人物并無多少區(qū)別,沒有體現(xiàn)出小說人物生存的特別界面”④。事實上,這兩個問題分別指涉小說人物的兩種常見分類:情節(jié)人物和性格人物。從邏輯上看,第二個問題又是由第一個引發(fā)的:設若讀者始終留意人物的一舉一動,便易一腳踏入共情或評判的立場,深陷“真人化”的泥淖而不自知??v是那些呼吁從強調(diào)人物外在行動轉(zhuǎn)為關(guān)注其內(nèi)心世界的聲音⑤,也不過是把問題從第一個切換到第二個。面對這一窘境,人物文本參與功能的發(fā)掘,或為突出重圍提供了一種有效路徑。
所謂人物“文本參與”,意指人物參與小說文本構(gòu)建的現(xiàn)象,是相對于在情節(jié)發(fā)展中承擔具體行動而言的;當然,發(fā)揮文本參與功能的人物,多數(shù)情況下也兼為行動的承擔者。具言之,文本參與包括兩層內(nèi)涵:一指顯性的在文本世界的簡單連綴,二指隱性的在人物敘述層的復雜表現(xiàn)。本文的闡述重點在于后者,然若不辨二者分別,便無以明示后者之由來及意義,故此先申論前者。
人物連綴文本是小說故事單元拼接的基本手段。以唐傳奇《古鏡記》為例,小說前半段述王度之游歷,后半段轉(zhuǎn)錄其弟責力之行跡,如評者所言:“有此段才有轉(zhuǎn)折,度所未盡者,勣又一一券其妙矣?!雹迵Q言之,全文不僅借古鏡這一“功能性物象”⑦串聯(lián)情節(jié),也借王度、王勣二人銜接了前后板塊,人物對于文本連綴的作用不言自明。又如話本小說《窮馬周遭際賣饣追媼》,其文言本事僅將馬周“客店恩遇”和“長安發(fā)跡”兩個情節(jié)生拼硬湊:“西至新豐,宿旅次,主人唯供設諸商販人而不顧周。周遂命酒一斗獨酌,所飲余者,便脫靴洗足,主人竊奇之。因至京,停于賣饣追媼肆?!雹嘣挶緞t悉心賦予了店主“賣饣追媼之舅”的新身份:“王公道:‘馬先生大才,此去必然富貴。但長安乃米珠薪桂之地,先生資釜既空,將何存立?老夫有個外甥女,嫁在彼處萬壽街賣饣追趙三郎家。老夫?qū)懛鈺?,送先生到彼作寓,比別家還省事。更有白銀一兩,權(quán)助路資,休嫌菲薄?!雹峤?jīng)此改動,具名為“王公”的店主不再只是故事中慧眼待客之人,他更參與到小說文本構(gòu)建中,順水推舟地將敘事鏡頭從新豐移至長安,成為系聯(lián)上下文的天然紐帶。這種人物文本連綴功能,對《水滸傳》⑩《儒林外史》?《鏡花緣》?等人物繁多且以某一集眾目標(聚義、祭祠、赴試)為主旨的長篇小說而言,更顯事關(guān)重大。然而鮮為人知的是,《西游記》中的紅孩兒、《紅樓夢》中的賈雨村也扮演了連綴文本的角色。拎出片段單看,紅孩兒之于鐵扇公主及如意仙的故事?、賈雨村之于黛玉進賈府前的經(jīng)歷?,皆非不可替代,但對滿足綿長文本的連綴需求來說,又無不舉足輕重。
但是,文本的連綴并非永遠有效。但凡篇幅持續(xù)擴容,無論世代累積抑或文人原創(chuàng)小說,終歸要直面同一難題:如何在簡單連綴之上獲取更高程度的有機統(tǒng)一。此時,隱性而復雜的人物敘述層面文本參與便派上了用場。有學者指出了“章回結(jié)構(gòu)在長篇小說生產(chǎn)方面的便利性”?,而這種便利性的生成,可部分歸功于人物敘述文本參與的粘合效應。如果說人物連綴文本式的參與還是任憑小說家擺布的結(jié)果,那么人物開辟出一個新的內(nèi)在敘事層(人物敘述層)的參與方式便超越了其靜候作者操控的被動性,由此利用自己的“發(fā)聲權(quán)”(人物語言)投身文本構(gòu)建,與既有的小說敘述層展開分工合作。
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功能殊為重要,它既是小說人物價值的關(guān)鍵表現(xiàn),又是古代小說文體構(gòu)成的核心成分。人物敘述文本參與能力的提升與小說文體的演變相輔相成,因此,透過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現(xiàn)象,古代小說的發(fā)展取徑得以浮現(xiàn),其文體意識也將有所憑依。略顯遺憾的是,古代評點和已往研究對此問題至多隨文漫批或略帶旁及,尚未提煉出完整的理論命題?。本文將從橫、縱二維試發(fā)其覆,以求展開系統(tǒng)化、有深度的理論考索。
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最初發(fā)端于補足小說敘述限知的需要。試觀《西游記》二例:
行者道:“這伙強神,自換了龍馬,一向不曾點他,他倒又來弄虛頭!”八戒道:“哥哥莫扯架子。他怎么伏你點札!”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哩。這護教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暗保我?guī)煾刚摺粸檫@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札罷了?!?
沙僧道:“二哥原來是有嫂子的?”行者道:“你還不知他哩,他本是烏斯藏高老莊高太公的女婿。因被老孫降了,他也曾受菩薩戒行,沒及奈何,被我捉他來做個和尚,所以棄了前妻,投師父往西拜佛。”?
行者兩次以“你還不知”開始的講解,分別導出諸神暗佑收白龍和大圣除魔高老莊的往事。二事各在距上引文字的五六回前(第十五回?、第十八至十九回?),由小說敘述者道出,讀者并不陌生,唯對八戒、沙僧二位“后來者”而言屬于“新鮮事”。行者所述是為了補足二人限知的信息。像這樣時刻留意限知內(nèi)容并及時加以彌補的作法,是一切行文縝密的小說家所欲盡力達成的。只不過,這類人物敘述終究旨在彌補限知的罅隙?,與自覺的文本參與尚有一步之遙。
那么,人物敘述自覺的文本參與有何表現(xiàn)?一是重提舊事的“溫筆”,指人物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前述彌補限知則是必要的)重溫前文,使綿長的文字序列共享某些值得反芻的重要內(nèi)容。二是收結(jié)前事的“結(jié)筆”,即以人物敘述收束此前小說所敘的人與事,而使小說首尾完具,貫通條暢。由于人物敘述與小說敘述已分作兩個敘述層,這兩種文本參與始終在人物敘述層展開,從不妨礙小說敘述的如常推行。
先看人物敘述之“溫筆”。三國英雄常借他人之口或夫子自道當年之勇?,取經(jīng)路上消息通達的妖怪、詳知底細的仙神和行者本人都樂于追憶“鬧天宮”的舊事?,儒林中人亦屢以閑談“聯(lián)絡”“借挽”前文?。凡此種種,不唯渲染往事之重要,更可不斷鞏固這些段落之于小說整體的隸屬意義,遂使文本結(jié)構(gòu)益趨嚴密。鑒于舊事重提多由當下瞬間觸發(fā)回憶,這類“溫筆”還能靈雋、自由地隨時重返歷史現(xiàn)場,好比《金瓶梅》寫燈節(jié)之夜潘金蓮、孟玉樓臨街調(diào)笑,路人信口便將“金蓮往事,無意中又閑提一過,前后之脈落俱靈”?。
舊事是珠子,舊事重提即引線串珠,將不同故事單元綰聚一處。更重要的是,這種在人物敘述層進行的“溫筆”,還應和著事件在小說敘述層的沉積次序。證之以百回本《西游記》,書中的人物敘述事實上敲定了“八十一難”在時間軸上的先后關(guān)系,從而協(xié)助百回本獲得較之早期西游故事更穩(wěn)定的整體性。書敘菩薩將金箍兒遞給紅孩兒時對悟空說:“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我往東土尋取經(jīng)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舍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菩薩寥寥數(shù)語提及兩件舊事,變相落實了取經(jīng)人先遇守山大神、再逢紅孩兒的患難次第,果是“好點綴”?。此時的菩薩既身處收妖排難的情節(jié)中,又跳出了情節(jié),作者憑借人物敘述維護了文本的整體性。清人蔡元放臚列是書此類筆法,曰:“《西游記》之書,其中文字雖不在于穿插照應,而應有穿插照應處,又未嘗不隨處見之。如第十七回觀音收黑熊,第二十六回行者因求方至南海,觀音命守山大神去迎,大神叫‘孫悟空那里去’,行者道:‘當時不是老孫饒了你,已做了黑風山的尸鬼矣’云云,是以五莊觀之草還丹而照應黑風洞之熊怪,妙在有意無意之間……其他在前事而伏后事,因后事而提前事,或于事中點綴,或于口中提掇,旁見側(cè)出,明調(diào)暗逗,不可勝數(shù)?!?大體而言,書中“溫筆”可分三類。一是如前引“收紅孩兒”和此處“收黑熊怪”例,以人物敘述重提已歷之劫,又見諸第五十九回道人提及第二十一回靈吉菩薩降黃風怪事?,第三十九回老君回憶第三十五回平頂山降魔事等?。二是如前舉“鬧天宮”例,以人物敘述重提主角往事,如第五十二回行者感慨“原來是這件寶貝!當時打著老孫的是他”?,指涉第六回被金剛琢打倒事;第五十七回八戒請纓到水簾洞找行者時云“我前年因師父趕他回去,我曾尋他一次”?,指涉第三十回“意馬憶心猿”;第八十回行者言語敲打八戒“替人家哄了招女婿,綁在樹上哩”?,指涉第二十四回“四圣試禪心”。三是以人物敘述提示小說敘述的細節(jié),第六十二回行者道明前一回牛魔王在碧波潭走失辟水金睛獸之處便是。總的來說,前兩種人物“溫筆”與所涉小說敘述間隔較遠,后一種常不出一兩回外。蔡氏以“穿插照應”概括這一現(xiàn)象,舉例詳盡,心細如發(fā)。但他尚未發(fā)覺,這些例證的存在絲毫離不開人物敘述。此類筆法在在皆是,足證人物以“溫筆”參與文本之頻繁與深入。
再看人物敘述之“結(jié)筆”。文言小說《張遵言》寫蘇四郎護送有恩于己的張遵言出行,先后遭遇了索取張氏的兩撥鬼叉:
遙見一冢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長丈余,手持弓劍,形狀環(huán)偉……四郎問何故相見,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張遵言秀才?!毖杂?,偷目盜視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無禮!我與遵言往還,君等須與我且去!”四人憂恚啼泣……更行十里,又見夜叉輩六七人,皆持兵器……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币共娴纫粫r叩頭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決鐵杖五百,死者活者尚未分。四郎今不與去,某等盡死?!?
如段末引語,后一撥夜叉登場講述了前一撥的下場,此即人物敘述之典型“結(jié)筆”。這種“結(jié)筆”在章回小說中相當普遍?!段餮笥洝放R結(jié)尾處敘酆都國崔判官審三十二宗案,即借判辭的形式,以人物敘述逐一收結(jié)小說敘述的未決之事?。人物“結(jié)筆”在章回小說興起前尚非必要。唐傳奇近承六朝雜傳、遠續(xù)史著紀傳,多照顧一人首尾,“因人記事,記其始終”?,故僅需在一文之末記明其人歸宿。至說話勃興之宋元,說書人為免聽者追問,自當盡力交代每一人物、支線的去向,具體策略是在人物最后一次現(xiàn)身時,將敘事時間往后調(diào)撥,通過“此是后話”的說辭順勢撇清。這種說辭與說書人的其他套語一樣,在早期章回小說里有所遺存。《金瓶梅》中苗青案的完結(jié),即是以“看官聽說……此系后事”的橫插一筆來實現(xiàn)的:
蔡御史起身……臨行,西門慶說起苗青之事……蔡御史道:“這個不妨,我見宋年兄說,設使就提來,放了他去就是了?!蔽鏖T慶又作揖謝了。看官聽說:后來宋御史往濟南去,河道中又與蔡御史會在那船上。公人揚州提了苗青來,蔡御史說道:“此系曾公手里案外的,你管他怎的?”遂放回去了。倒下詳去東平府,還只把兩個船家決不待時,安童便放了。正是:人事如此如此,天理未然未然。有詩單表人情之有虧人處。詩曰:公道人情兩是非,人情公道最難為。若依公道人情失,順了人情公道虧。胡知府已受了西門慶、夏提刑囑托,無不做分上。要說此系后事。當日西門慶要送至船上,蔡御史不肯,說道:“賢公不消遠送,只此告別?!蔽鏖T慶道:“萬惟保重,容差小價問安?!闭f畢,蔡御史上轎而去。?
西門慶送行的情節(jié)中,忽然夾入頗具話本意味的故事單元,這在章回小說里多少顯得有些突兀。崇禎本或緣此而略加刪改,在語體上更接近案頭作品了,但胡知府受托息事的結(jié)尾卻也隨之刊落了。實際上,如欲兼顧線索完備與風格連貫,即當充分利用人物之“結(jié)筆”,將事件交由人物敘述來收結(jié)。同書中翟謙來信云“楊老爺前月二十九日卒于獄”,書信作為人物敘述的一種變體,便捷地完結(jié)“冷案”?;薛嫂幫春梅物色丫頭時碰巧領(lǐng)來黃四家的,亦趁勢從后者口中收結(jié)黃四、李三、來保父子等一幫西門舊時跟班的結(jié)局?。如此一來,既符合人無往而不在他者話語中的現(xiàn)實情境?,又不至于中斷小說敘述或遺失前文線索。
章回小說中,《儒林外史》對人物“結(jié)筆”的運用最是輕車熟路:權(quán)勿用歸宿在陳和尚和陳木南的對話里收尾,支鍔結(jié)局從潘三口中補出,潘三下落也由景蘭江之言收結(jié)?。論者從不吝于激賞此書的諷刺意味,卻多不察其伏脈于諸如此類的人物“結(jié)筆”中。譬如金東崖之子托人替考敗露事由金氏補說,小說敘述既寫金氏尋人替考之實,又寫金氏自敘“小兒僥幸進了一個學,不想反惹上一場是非……真的假不得”。隨后,小說復以“與匡二聞景蘭江言潘三被拿一樣筆法”,讓董書辦說出荀玫貪贓敗落的下場,而就在董氏透露此事的前一瞬,金氏還在洋洋自炫承荀氏盛情“薦在匣上,送了幾百兩銀子”?。如是遙遙相對或即刻現(xiàn)形的反差,滋生出令人會心的諷世力量,而此反差之所以形成,即源于言語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之間的拉鋸力量,這完全倚賴于人物敘述與小說敘述的配合。職是之故,《儒林外史》的文本構(gòu)建實在高度倚重了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假若抽離人物這一功能,小說必將分崩離析,諷刺意味亦將大打折扣。相似情形還可見于《鼓掌絕塵》,“花集”中騙財者結(jié)局由蓮花寺和尚說出,“月集”中陳通的下落也從張秀傳到陳兄耳中,再由陳兄道出?。學界素因《鼓掌絕塵》摹寫不學無術(shù)之士而將之視為《儒林外史》“承前”之作?,就敘事方式而論,二書對人物“結(jié)筆”的自如運用亦若合符節(jié)?!豆恼平^塵》處于白話小說由短篇向中篇過渡的階段?,也映照出小說在篇幅延展、整體性需求升級之時,通過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所能給出的應對策略。
小說作為文字的線性產(chǎn)物,難以擺脫“一張口難說兩家話”的永恒焦慮。對此,除開“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插敘、倒敘等時空騰挪法,解決之道莫過于將一些線索交由人物敘述完成?!读銈鳌芬匀宋飻⑹觯ǘ赐埻醯闹v述及其與柳毅的對話)呈現(xiàn)錢塘龍王斬殺涇河龍王的線索,小說敘述得以留在洞庭龍宮跟蹤柳毅的言行和視角?。明清之際白話中篇《麟兒報》與此相反,書中幾乎每逢新線索輒蕩開一筆,如寫幸小姐偶遇母舅寧無知,便倏地倒置時間,插敘寧氏卷金逃逸的前情,沿彼線索直述至二人邂逅才回歸主線?。作者安排煩絮,讀者興味索然。假如邀請人物敘述參與文本構(gòu)建,將寧氏前傳改由幸小姐或他人憶出,創(chuàng)作和解讀俱可事半功倍。
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不但有助于多線并進,更為重要的是,可催化不同線索的主次分化。一般而言,相對于小說敘述,人物敘述的內(nèi)容較為簡略,地位相對次要。這種多重線索伴隨敘述層分化而發(fā)生的主次分流非常關(guān)鍵,它構(gòu)成了章回小說一項核心的文體特質(zhì)。孤標獨立的文言章回小說《蟫史》之所以能夠?qū)懗?,便得益于人物敘述在文本?gòu)建中承擔次要線索。甫一開篇,漁民沙小溜即自道其高曾輩、祖父輩及舅氏往事?,以人物所敘作為小說主線不可或缺的補充。
敘述層的主次分化,一方面導致了人物的主賓之別。觀諸《三國演義》記敘劉、關(guān)、張出身的文字,劉備身世由小說敘述講解,張飛“賣酒屠豬”、關(guān)羽“手刃勢豪”的過往均為本人自報而出?,劉備為主、關(guān)張為賓的差序可見一斑。仿似人物長卷的《儒林外史》也對這種區(qū)分頗為敏感,全書僅在引介莊紹光和虞育德時采用了小說敘述。在這部人物敘述歧義迭出的作品里,以小說敘述“鄭重”(黃小田、張文虎評語?)引出真賢士尤顯必要。另一方面,事件的主賓之別也因敘述層分化而顯現(xiàn)。以《金瓶梅》對三組關(guān)系的處理為例。地理空間上,小說以清河縣生活為主,外埠事務為賓,故小說敘述聚焦西門府清河日常的主線,遠至京城和江南的副線則泰半交由家廝講述,如返自東京的來保匯報賄賂蔡京的經(jīng)過,到杭州置辦貨物的韓道國遣胡秀稟報貨船行程,在湖州采購絲綢的崔本講述物色楚云之事等[51],此其一。其二,生活構(gòu)成上,以家庭生活為主,官府事宜為賓,故前者多由小說敘述,后者多從西門慶與幫閑的對話中寫明。只見西門慶與白來創(chuàng)寒暄時自稱“每日坐廳問事。到朔望日子,還要拜牌,畫公座,大發(fā)放,地方保甲番役打卯”。又向應伯爵吹噓近況:“我昨日來家,已有三更天氣。今日還早到衙門拜了牌,坐廳大發(fā)放,理了會兒公事?!盵52]其三,描寫對象上,以西門一府為主,其他門戶為賓,同樣地,前者多由小說敘述,后者乃人物敘述之擅場,如月娘向其夫轉(zhuǎn)述赴宴別府的見聞,或評說家宴之上的女眷來賓[53]。其他章回小說對于線索關(guān)系的處理事各有殊,但主次分化的方式大體殊途同歸。有《儒林外史》“書中第一事”[54]之稱的祭泰伯祠以小說敘述細寫,莊紹光之侄修曹武惠王廟則由莊氏對少卿敘出[55]?!都t樓夢》以小說敘述寫寶玉挨打,賈璉挨打則特以膏藥作引,付諸人物敘述:“賈赦打賈璉,在平兒口中補出,固省筆墨,但若特地來說,殊不得體,故以要棒瘡藥為由?!盵56]由此可見,人物敘述的參與及其帶來的敘事分層,得以在統(tǒng)合千頭萬緒的同時避免重復,辨明主賓。
上述諸例皆取自靜態(tài)文本,文本的動態(tài)變化更能確證敘述分層與主賓分化的關(guān)聯(lián)。崇禎本《金瓶梅》從“熱結(jié)十兄弟”寫起,輾轉(zhuǎn)寫到玉皇廟廠廳懸掛的趙元帥畫像中的老虎,方由吳道官道出景陽岡虎患。不久,又由應伯爵向西門慶講述武松打虎之事。對此,張竹坡的批評極有見地:“《水滸》本意在武松,故寫金蓮是賓,寫武松是主?!督鹌棵贰繁緦懡鹕?,故寫金蓮是主,寫武松是賓。文章有賓主之法,故立言體自不同,切莫一例看去。所以打虎一節(jié),亦只得在伯爵口中說出?!盵57]詞話本脫胎自《水滸傳》,開篇處臍帶未斷,仍以小說敘述寫武松打虎,線索銜接處留有“按下武松,單表武大”等套語。崇禎本利落地將武松打虎完全懸置于人物敘述層面,確保小說敘述持續(xù)追蹤西門慶及其周邊人物。這是英雄題材讓位于日常生活的標識之一[58],寄寓著崇禎本修訂者對小說題材需求及其相應文本構(gòu)成的靈敏感知。與此同時,細辨詞話本《金瓶梅》內(nèi)部的變化,亦可見出人物敘述在文本構(gòu)建中分量遞增的痕跡。小說前兩回因循《水滸傳》處甚多,敘事線索在“武松—武大—潘金蓮—西門慶”間依次輪轉(zhuǎn),各溯本源、書寫現(xiàn)狀,與《水滸傳》用“卻說”“不說”“且說”“只說”等套語追隨人物、改換線索的方式相去無多。一俟脫離“水滸”母體,詞話本就在自如運用人物敘述的坦途上縱轡馳騁開來[59]?;ㄗ犹摵霰还顝木葡项I(lǐng)走事,即是由西門慶向吳月娘講述的[60]。此舉無疑保護了小說主線的發(fā)展進度,避免其因花氏被捕而致偏離。
借助敘述層次與主賓分化的對應關(guān)系,那些曾在人物敘述與小說敘述之間轉(zhuǎn)換的線索地位陟降可謂一目了然?!拔渌纱蚧ⅰ痹趦砂妗督鹌棵贰防锝?jīng)歷了從小說敘述到人物敘述的變動,意味著線索層級的降格。反過來,脫化自《聊齋志異·水莽草》的《小豆棚·胡曼》一文,主角黎氏女以前者中的寇三娘為原型。寇三娘身死本末由祝生友人說明,黎氏女的情況則出自小說敘述。參照后續(xù)情節(jié)三娘被祝生強擄為婦、黎女主動身許私奔等差異[61],改以小說敘述的黎女故事線索,地位確乎有所提升。
以此復可回視“西游”故事的文本流變。《西游記》中鬧過天宮的原不只孫悟空一人,獅子精也曾有同樣的壯舉。獅子精鬧天宮“之所以沒有引起我們的注意,正如同《取經(jīng)詩話》中在對話時交代猴行者偷吃王母仙桃的舊事也不曾給我們留下什么印象”[62]?!度〗?jīng)詩話》小字本首節(jié)佚失、敘事欠完,但據(jù)以法師為主線的結(jié)構(gòu)安排(第二節(jié)為“行程遇猴行者處第二”,余存標題均是“入/到某處”),開頭“很可能是敘取經(jīng)緣起及玄奘奉敕、諸人餞行事”[63],而未寫及行者偷桃?!段饔斡洝分歇{子精鬧天宮與《取經(jīng)詩話》中行者偷桃之所以不受矚目,原因即在于二事僅由人物敘述(前者在行者與小鉆風的對話中引出,后者為行者途經(jīng)王母池時自道)[64],屬于次要線索。照此而論,從詩話到小說,行者的“取經(jīng)前傳”呈現(xiàn)出從人物敘述到小說敘述的變化,與所在線索地位的提升相對應。與此呈消長之勢的是唐僧身世的地位起伏。世德堂本里“江流兒”故事僅在幾處韻文中閃現(xiàn),這指向了兩種可能:一是該故事早期僅存于人物敘述層,直到《西游證道書》才改由小說敘述,如此對應著人物敘述到小說敘述的轉(zhuǎn)換,體現(xiàn)了唐僧身世線索的升級;二是如汪象旭所說,曾有一個包含該故事的古本,因“俗子不通文義”“任意割裂”[65]而面貌改易,至此方復其原,若此則對應于線索先降后升的過程,外化為從小說敘述到人物敘述再回歸小說敘述的曲折經(jīng)歷。盡管兩種猜想屢經(jīng)爭訟[66],但由此揭櫫的人物敘述文本參與能力及其對應的分層關(guān)系,卻是毋庸置疑的。同理可知,書中其他存于人物敘述層的“前傳”皆有升級的可能,如曾發(fā)表自傳長詩的小張?zhí)覽67],假若一躍而為主要人物,其詩便可改由小說敘述細加敷演,而行者所述早先“專慕豪杰”、與牛魔王等“結(jié)為七兄弟”的經(jīng)歷,也有進一步鋪飾的機會[68]。
除了上述主賓分化,小說敘述與人物敘述的分層還時而蘊含明暗、常異之別。一些故事線索從不溢出人物敘述層,西門慶假公濟私的案件辦理大多如此,影綽神秘,仿佛暗箱操作之不可見光;賈雨村葫蘆案、鳳姐饅頭庵嗜利插手等次要線索的內(nèi)情也僅于人物敘述層推行,與主體線索分層并進[69]。此外,不少小說家偏愛在處理行俠場景時利用人物敘述?!都t線》的高潮“盜取床頭金盒”[70]、《儒林外史》敘“取人頭”[71]及《鏡花緣》記紫綃騰空而去[72],均由人物語言繪寫,這可能是小說家的藏拙之筆,也可能是為供遐想的有意留白。當然,這些分化本質(zhì)上俱可歸于文字的繁簡之別?!都t樓夢》中,小說敘述僅寫鳳姐送茶給黛玉,而當鳳姐問及黛玉茶葉如何,在座的寶玉、寶釵也隨聲答復,“二寶答言是補出諸艷俱領(lǐng)過之文”;佳蕙與小紅談天時語涉瀟湘館的日常,“瀟湘常事出自別院婢口中,反覺新鮮”[73]??傊?,人物敘述與小說敘述的并進和分化,可令各類線索主賓有序、明暗交織、平中出奇、詳而不繁。
文本參與現(xiàn)象發(fā)掘出了人物超越情節(jié)的一面。借助人物的文本參與功能,小說家可以靈活連綴素材、自由串聯(lián)情節(jié),以重提舊事的“溫筆”或作結(jié)前文的“結(jié)筆”屢屢隔空呼應和回歸前文,維護小說的整體性。在此過程中,新開辟的人物敘述層能夠有效避免對當下小說敘述層的干擾,而這種“去干擾”能力,又確保了小說多線并進的可能,滿足了小說容量擴大、內(nèi)容分層的需求,在不同文本或同一文本的不同發(fā)展階段,有效區(qū)分各類線索的主賓、顯晦、常異、繁簡之別,終而拓展了小說的立體性。奧爾巴赫《摹仿論》嘗論荷馬史詩的“前景敘事”特色[74],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則能在前景之上實現(xiàn)多元層次的營造,只不過如何營造、效果如何,背后存在文化傳統(tǒng)和文體特質(zhì)的千差萬別。從維護整體性到拓展立體性,古代小說人物敘述文本參與功能的不斷完善,其實質(zhì)是小說本體內(nèi)涵的不斷擴充。
在古代中國,人物敘述的文本參與還能在特定時刻調(diào)動倫理力量和細膩感知,強化小說的情感與思想深度。《楊思溫燕山逢故人》的主人公韓氏曾在發(fā)妻義娘靈前許諾不續(xù)娶,卻終而食言。小說在尾聲增設了未見于本事中的人物艄公。韓氏與新妻行舟至江心,忽聞艄公唱起義娘舊作《好事近》。韓氏忙問“此曲得自何人”,艄公曰:“近有使命入國至燕山,滿城皆唱此詞,乃一打線婆自韓國夫人宅中屏上錄出來的。說是江南一官人渾家,姓鄭名義娘,因貞節(jié)而死,后來鄭夫人丈夫私挈其骨歸江南,此詞傳播中外?!辈恢獌?nèi)情的艄公輕描淡寫,卻棒喝般地喚醒韓氏的記憶和良知,使之“如萬刃攢心,眼中淚下”[75]。這樣的結(jié)局,與本事中義娘托夢、韓氏“愧怖得病”[76]的果報俗套相比,顯然能帶給韓氏乃至讀者更為強烈的震撼。聽到舊聞難掩愧疚、陷入感傷的韓氏,也比原先模式化的負心漢形象更立體了。這一從小說敘述轉(zhuǎn)為人物敘述的微小改動,極大提升了人物形象和敘事格局,在文末彌漫起亂世離愁的哀婉氛圍。
從魏晉到明清,小說諸般形態(tài)的嬗遞彰顯著人物地位的變化,而人物功能的深度發(fā)掘,反過來也使小說本體內(nèi)涵的豐富成為可能。從以事件為中心、人物并非焦點,到人物各賦名姓、各具性格[77],再到人物敘述文本參與功能的自覺及運用,人物經(jīng)歷了從承擔行動功能到追求真人化效果,再到超越情節(jié)、開掘出更高層次文本功能的轉(zhuǎn)變。實際上,人物的行動能力和文本參與能力、“真人化”和“功能性”并不矛盾。在成熟的佳作里,高度的真人化與功能化往往精絕地融合于同一人物身上,隨物賦形而無跡可尋??偠灾?,在人物敘述文本參與功能被發(fā)現(xiàn)、被運用的過程中,折射出小說形態(tài)的演變、敘述需求的更新乃至小說本體內(nèi)涵的無盡探索,也醞釀并呈現(xiàn)著屬于中國小說文體的精神特質(zhì)。
① Seymour Chatman, Story and Discourse: Narrative Structure in Fiction and Film,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78,p.107.
② 里蒙-凱南:《敘事虛構(gòu)作品》,姚錦清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年版,第52頁。
③ 經(jīng)典敘事學對人物的定義為:故事世界的參與者,更嚴格地說,指的是將敘述者和受敘者排除之后的敘述領(lǐng)域參與者。Cf.David Herman,Manfred Jahn and Marie-Laure Ryan(eds.),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Narrative Theory,Oxfordshire: Routledge Ltd, 2005, p.52.
④ 羅書華:《中國小說學主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29頁。
⑤ 如詹姆斯主張擺脫重情節(jié)、輕人物的傳統(tǒng),將焦點從人物外部活動轉(zhuǎn)向內(nèi)心活動。參見盧伯克、福斯特、繆爾:《小說美學經(jīng)典三種》“前言”,方土人、羅婉華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5頁。
⑥ 袁宏道參評、屠隆點閱:《虞初志》卷六,明末凌氏套印本。
⑦ 李鵬飛:《試論古代小說中的“功能性物象”》,《文學遺產(chǎn)》2011年第5期。
⑧? 李昉等編:《太平廣記》,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719頁,第2448—2449頁。
⑨[75] 馮夢龍編刊,陳曦鐘校注:《喻世明言》,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101頁,第427頁。
⑩ 如金圣嘆所謂“禹王金鎖法”。參見施耐庵著,陳曦鐘、侯忠義、魯玉川輯校:《水滸傳會評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312頁。胡適也征引李宗侗《讀水滸記》,點明史進這類人物對連綴長篇情節(jié)的作用。參見胡適:《百二十本〈忠義水滸傳〉序》,《中國章回小說考證》,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7頁。
? 葉楚炎將《儒林外史》中連結(jié)不同人物甚至不同人物板塊的人物稱為“貫索人物”。參見葉楚炎:《論〈儒林外史〉中與科舉有關(guān)的人際關(guān)系》,《文學與文化》2015年第3期。劉曉軍指出此書“遞入法”的三種方式:“通過旅途巧遇或重逢”“設置若干專門做牽引的人物”和“利用特定物體作道具”。前兩種即人物連綴文本,后一種與前述“功能性物象”相關(guān)。參見劉曉軍:《章回小說文體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01—302頁。
? 書中駱紅蕖、廉錦楓、魏紫櫻、徐麗蓉與唐敖一行發(fā)生的幾乎都是“救與被救”的關(guān)系,所遇之險不過惡獸大蟲、強梁海盜之屬,目的是引發(fā)諸位女子先后與唐敖相遇,以便串聯(lián)諸人,聚遍百花。
? 涂秀虹:《元明小說戲曲關(guān)系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176頁。
? 吳士余:《中國古典小說的文學敘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73頁。
? 潘建國:《關(guān)于章回小說結(jié)構(gòu)及其研究之反思》,《北京大學學報》2013年第3期。
? 富有洞見的相關(guān)研究,如劉勇強指出僧道術(shù)士等超情節(jié)人物出現(xiàn)在“主體情節(jié)的外層結(jié)構(gòu)層面”。參見劉勇強:《一僧一道一術(shù)士——明清小說超情節(jié)人物的敘事學意義》,《文學遺產(chǎn)》2009年第2期。此外,《儒林外史》《西游記》的評語、熱奈特“元故事敘事”(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王文融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58—159頁)、宋常立《中國古代小說的敘述分層》(《明清小說研究》1999年第1期)、李桂奎《論〈三國志演義〉之行文“重復”及其敘事效果》(《上海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薛海燕《次敘述層中的小故事在〈紅樓夢〉中的功能》(《近代視閾下的明清戲曲小說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94—219頁)等均論及敘述分層,但未專研人物敘述的理論價值及其對于小說文體的意義。
???????????[67][68] 吳承恩:《西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5—256頁,第279—280頁,第178—181頁,第218—237頁,第859—860、890、617頁,第519頁,第719頁,第470頁,第641頁,第696頁,第968頁,第800頁,第496頁。
? 這種敘述可細析為“復述”。參見林瑩:《中國古代小說“人物復述”的形態(tài)與意義》,《江西社會科學》2018年第7期。
? 如第二十五回趙范“將子龍前事一提”,第五十四、六十三、七十一回反復提及趙云、張飛的長坂坡一戰(zhàn),參見李桂奎:《論〈三國志演義〉之行文“重復”及其敘事效果》。
????[54][55][71] 吳敬梓著,李漢秋輯校:《儒林外史匯校匯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32、350、358、361、625、639、657頁,第658、240、247頁,第358頁,第426頁,第570頁,第507—508頁,第164頁。
??[57] 蘭陵笑笑生著,秦修容整理:《會評會校本金瓶梅》,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216頁,第910頁,第8頁。
? 吳承恩著,吳圣燮輯評:《百家匯評本〈西游記〉》,長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22頁。
? 蔡元放增評:《西游證道奇書》“讀法”之四九,清乾隆間九如堂刻本。
? 羅懋登著,陸樹崙、竺少華校點:《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142—1154頁。
? 參見熊明:《漢魏六朝雜傳研究》,中華書局2014年版。
??[51][52][53][60] 蘭陵笑笑生著,陶慕寧校注,寧宗一審定:《金瓶梅詞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87—588頁,第1323頁,第307、第706—708、1066頁,第410、505頁,第1079、1083、1098頁,第149頁。
? 巴赫金:《1970年—1971年筆記》,《巴赫金全集》第4卷,錢中文等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458頁。
? 金木散人:《鼓掌絕塵》,大眾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206、357—358頁。
? 苗壯:《談〈儒林外史〉的“承前”》,《遼寧師范大學學報》1986年第5期。
? 胡士瑩:《話本小說概論》,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398—399頁。
?[70] 汪辟疆校錄:《唐人小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62—68頁,第261頁。
? 卜維義校點:《麟兒報》,春風文藝出版社1983年版,第145—148頁。
? 磊砢山人著,張巨才校點:《蟫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3、11頁。
? 羅貫中著,陳曦鐘、宋祥瑞、魯玉川輯校:《三國演義會評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5—6頁。
[56] 曹雪芹、高鶚著,護花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閑人評:《紅樓夢(注評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617頁。
[58] 韓南正是從這個角度激賞《金瓶梅》:“從事件——從富有傳奇色彩這一意義上說的事件——轉(zhuǎn)移到了人物身上?!眳⒁婍n南:《中國小說的里程碑》,包振南等編選:《〈金瓶梅〉及其他》,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4頁。
[59] 《金瓶梅》前十回的敘述風格與其后的差異是整體性的,人物敘述的運用只是表現(xiàn)之一。又如“前九回基本上襲自《水滸傳》,并未表現(xiàn)出《金瓶梅》作者對酒色的特殊興趣與描繪。在第十回之后,故事逐漸進入《金瓶梅》作者的獨創(chuàng)領(lǐng)域,對飲食的描寫才逐漸細致起來”。參見鄭培凱:《〈金瓶梅詞話〉與明人飲酒風尚》,徐朔方編選:《金瓶梅西方論文集》,沈壽亨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0—51頁。
[61] 參見劉建芳:《〈小豆棚〉研究》,河北大學2008年碩士論文,第17頁。
[62] 林庚:《西游記漫話》,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0—31頁。
[63][64] 李時人、蔡鏡浩校注:《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頁,第31—33頁。
[65] 劉蔭柏編:《西游記研究資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00頁。
[66] 參見陸靜二:《有關(guān)〈西游記〉的幾個問題》,《西游記人物研究》,(臺灣)學生書局1984年版,第34—35頁。
[69] 這個問題林瑩《〈金瓶梅〉的公案因素容受方式及其小說史意義》(待刊)有詳細論述。
[72] 李汝珍:《鏡花緣》,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285頁。
[73] 朱一玄:《紅樓夢脂評校錄》,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367、374頁。
[74] 參見奧爾巴赫:《摹仿論:西方文學中現(xiàn)實的再現(xiàn)》,吳麟綬等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6—7頁。
[76] 洪邁:《夷堅志》“丁志”,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66頁。
[77] 如《陽羨書生》情節(jié)吐納套疊,其中人物只以書生、女子、男子、婦人稱之,“相當多的魏晉志怪小說對怪異事物或事件的興趣似乎超過了對人物的興趣……人物本身還不是作者寫作的目的”,“小說中心向人物的自覺聚焦在唐代”。參見劉勇強:《古代小說的人物設置問題》,《北京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