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田 敏
(中南民族大學,湖北武漢430074)
“清代海南黎族” 是中國南方民族史研究中較為重要的議題。 梳理前史可觀,吳永章《黎族史》[1]及《黎族簡史》[2]等著作在黎學研究中具有典范史學之功,而具體至清代黎族問題,早前盧葦[3]聚焦清代王朝治黎問題與“黎亂” 分析,袁國客[4]則以王朝階段分期探討治黎之策,倪麗萍[5]和陳安琪[6]分別梳理了清代海南的建置制度與黎族基層行政組織。 總結前賢,對清代黎族專論多集中于傳統(tǒng)王朝視角下的典范史學, 其中多以自上而下的歷史敘事為主,而以清代“黎民” 自下而上的視角探討地方社會對王朝的國家認同與調適互動, 目前學界研究尚淺。 近年來,“國家認同” 與“地方土司” 結合研究的創(chuàng)新視角是突破傳統(tǒng)王朝敘事的重要方式與實踐理路。 對于海南“土官” 特有的“土司治理模式”,在雍正“改土歸流” 的時代大潮之下,其“黎族土官制度” 仍能存續(xù)至清后期,可見其治理模式的合理性與必然性。 鑒于此,結合討論清代黎族土官的廢設存續(xù), 以黎族地方社會對清王朝的政治認同、 經濟認同與文化認同三維主線探討清代海南黎族的國家認同,以期體現(xiàn)地方與中央,“邊緣” 與“中心” 的互動與調適。
有明一代, 海南黎族土官在經歷廢設往復的過程后,其授職、朝貢、承襲等諸多方面已初具一定規(guī)模,歷史作用收效較大。 順治九年(1652 年)清領海南后, 黎族土官制度仍能在較長時間內存續(xù)發(fā)展。 雍正年間中央王朝實行“改土歸流” 之舉,但范圍并未波及海南黎族地區(qū)。 相反,黎族土官制度在清代卻呈現(xiàn)出多樣化趨勢,一方面,王朝通過建立土舍、峒長、糧長、黎總、哨管等多樣化舉措,將勢力范圍深入基層黎峒地區(qū), 是有別于內地西南地區(qū)土司且為自上而下的治理措施。 另一方面,通過“黎人” 擔任土官直接治理地方亦體現(xiàn)出“黎民” 社會自下而上對中央王朝的制度認同。 具體而言,無論從歷時性時間概念來看,或是從共時性黎族地區(qū)而言,土官的分設皆具多樣化特征。
清代黎族土舍制度經歷了存續(xù)與廢黜兩個階段。 就土舍存續(xù)而言,在清初時期,清王朝初領海南在黎族地區(qū)便沿用明代的土官土舍制度, 尤其在順治與康熙年間陵水、文昌、臨高、昌化和定安等地的“土舍” 設置較多,粗略統(tǒng)計便有七位土舍。具體考錄如表1:
表1 清代黎族土舍表①
由此,在順治與康熙兩朝,無論土舍設置數(shù)量的確切與否,土舍的廣泛設置確是歷史之實。 值得注意的是, 黎族土舍由于沒有形成像內地西南土司的較大勢力與建置規(guī)模, 在地方治理中僅為服務王朝官辦政務的協(xié)助機構, 故在黎區(qū)地方往往具有較大自主權,從而滋生出種種弊端。 康熙年間時任昌化知縣陶元淳在其《議設土舍之患狀》中曾指出土舍有四端之弊。 據(jù)載:“其未為土舍也,保舉則賄賣黎頭,委牌則賄賣官吏,此不貲之費,將何從出也? 其既為土舍也,衙門之賂遺,胥役之勒索,此無限之求, 將何取償也……出入乘轎, 則索扛抬,營遠材木,則索人夫,官府雖曰雇覓,而黎人苦于中飽……自黎人轉徙入山,而土舍所轄之地,半為民居,民與土舍等也,非有統(tǒng)轄之權,君臨之分也,今乃擅受民詞,擅理民事,甚者擅用刑罰,擅行科斂,而其害及于民矣。 然猶未及于鄰邦也,自符南蛇作亂于前,符夢熊兼并于后,蠶食鄰峒,惟力是視,官斯土者。 ”[7]據(jù)此,土舍之弊則表現(xiàn)在官員肆意勒索黎民錢財、擅自“雇覓” 人夫、擅理轄區(qū)漢民之事、侵占鄰峒等四大積弊。
基于以上情況,清王朝在鞏固統(tǒng)治地位之后,逐步廢止土舍之職,改以村峒管轄,時間考證早可大致推斷在道光時期甚至更早,據(jù)道光《瓊州府志·村峒》載:“萬州西南鷓鴣啼峒黎、龍吟峒黎,不復統(tǒng)于土舍,近改西峒、北峒、太平峒?!盵8]而后光緒年間昌化黎區(qū)亦有裁撤土舍情況,據(jù)光緒《昌化縣志·村峒》載:“舊有土職二員名招黎,既歸有司,遂不復領于土舍,近立大員、大村二峒?!盵9]由此,清代黎族土舍土官制在清中后期逐步退出歷史舞臺,但此并非意味黎族土官的“改流”,恰恰相反,其間亦有諸多例如峒長等“基層土官” 世代延續(xù)。
清代黎區(qū)除“土舍” 制度發(fā)揮作用之外,在廣大黎區(qū)仍有數(shù)量龐大的“基層土官” 分布與世代承襲。 具體而言,“基層黎峒土官” 職位種類較多,例如峒長、糧長、黎甲、黎總、哨管等諸多基層土官的設置。
1.“代征田賦”:糧長與黎甲
在清代黎族土官中職責與土舍相近的仍有“糧長” 與“黎甲” 的設置,二者雖名異但職責相近,清人屈大均曾在《廣東新語·人語》“黎人” 條目中對“糧長” 有釋,其言:“糧長者,若今之里長,其役黎人如臧獲,黎人直呼之為官,而糧長當官,亦呼黎人為百姓。 凡征徭任其料算,盡入私囊。 ”[10]故,村峒之內糧長實際承擔向黎民征繳賦稅之責,但往往所需征繳糧食一石,卻要私收數(shù)倍于黎民,可見糧長官吏在行使職權之時苛責跋扈之風盛行。清人陶元淳則在《請禁崖州營將肆虐狀》中有“(糧長)毒加骨髓,禍及雞豚”[11]的生動描寫。
與黎峒糧長職責類似的土官為黎甲, 黎甲在文獻中多以“甲頭” 出現(xiàn),實則意義相同,皆為在黎區(qū)代征田賦之民人。 據(jù)道光《瓊州府志·防黎》曾載崖州“糧長”,其言“有洋淋嶺,地廣而饒,中環(huán)村峒數(shù)十。 黎性畏官,其田賦必請民人代納,稱曰‘甲頭’。 大率劣衿衙囊包攬,甚或指官索詐,加收至倍蓰者。 黎人不堪,謀誘生黎為亂,且殺甲頭”。[12]而后,崖州黎甲亦延續(xù)至光緒年間,據(jù)光緒《崖州志·黎防一·村峒》載,“各弓置若干甲,設甲頭一人,以司輸納賦役。 ”[13]對比糧長與黎甲二者基層土官,其一,二者皆為中央王朝為便于地方治理而設置的專有官員,任職人員黎漢皆有,其正是自上而下王朝勢力的微觀下沉;其二,二者在履行職責過程中, 雖 “橫征暴斂”、 黎民怨聲載道, 但并未爆發(fā)較大規(guī)模的武裝沖突, 其可證明黎民對于糧長與黎甲的認可與接納,此為自下而上的王朝認同。
2.“以峒管黎”:峒長、黎總、哨管等
清代黎族土官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態(tài)為在黎族村峒地區(qū)設置“基層官員”,例如峒長、黎總、哨管等。中央王朝通過借助以上官員從而達到“以峒管黎”的政治效用。 就地域而言,峒長等官員在黎區(qū)分布較多,遂以考錄如下:
表2 清代黎族峒長等基層土官分布情況表②
值得說明的是,表2 整理黎峒基層土官之數(shù)并非確切數(shù)字,吳永章曾統(tǒng)計清代瓊山、定安等十州縣共有土官189 人,其中,峒長22 人,黎總66 人,哨管 61 人,黎甲 7 人,黎首 32 人,黎長 1 人。[14]而這一數(shù)字亦會隨著歷時變遷而不斷變化,但可以肯定的是清代黎族基層土官的規(guī)模數(shù)量較為可觀。
綜上而論, 在清代黎族的村峒土官具有以下三個特征:其一,黎峒土官分布廣泛,幾乎遍布整個海南黎區(qū),甚至在不向朝廷納貢的部分“生黎”地帶亦有峒長等基層土官設置。 據(jù)清人張慶長《黎歧紀聞》載“生黎” 條目云,“各食其土,不入版籍,止設黎練、峒長之類統(tǒng)轄之”。[15]據(jù)此說明王朝的勢力范圍已深入整個黎區(qū);其二,黎峒內大小土官皆有從屬地位之分。 據(jù)上表考,一般峒長為大,統(tǒng)轄黎總與哨管。 峒內小事均由哨管處理,大事則報備總管處決, 如總管或黎總不能處斷則要控告至官府之手。 具體從屬關系為“每弓(村)設有總管管轄,下設哨管、頭家,他們處理弓內所有的事情。 弓與弓有邊界,不能越界砍山、捕魚等”。[16]這亦說明峒與峒之間并無隸屬關系;其三,清王朝對黎族村峒土官基本保持支持態(tài)度, 且順應黎族自身所習慣的管理系統(tǒng),允許基層土官保持“子孫相傳,世守勿替”[17]的承襲狀態(tài),同時,黎峒土官亦積極維護王朝統(tǒng)治,保證地方治安。 道光《瓊州府志·防黎》 曾載,“薄紗、 龍頭二峒始設總管一人為諸村長,眾皆悅服,儋州平”。[18]可見,王朝通過設置土官既彰顯黎族頭人的權威, 又能起到維護地方和平之用。
有清一代, 黎族的政治認同主要表現(xiàn)為對于王朝國家機器的主動歸附與向化之上。 乾隆十六年(1751 年),傅恒曾奉命至黎區(qū)繪制《皇清職貢圖》,其言“(黎人)自唐至本朝,叛服不常。 康熙三十八年(1699 年),總兵唐光堯率兵剿撫,始獲綏靖。 雍正七年(1729 年),各峒生黎咸愿入版圖,悉為良民”。[19]黎民愿主動歸附之事絕非偶然,乾隆版《陵水縣志》曾載郝玉麟表奏黎民愿歸附一事,其云:“雍正七年(1729 年)十月,恭逢萬壽圣節(jié),眾官祝厘。 陵邑生黎數(shù)百人,焚香叩首,連呼萬歲。八年(1730 年)春正月,崔、定、瓊三州縣生黎王那城、王天貴、番否等,陵邑生黎那萃等共二千九百四十六人輸誠向化,愿入版圖,每丁歲納銀二分二厘,以供賦役,三月總督郝玉麟等奏。 ”[20]對此上表,雍正帝則予以積極回應,其向黎區(qū)擬旨云:
“誠心向化,愿附版圖,朕念其無田可耕,本部忍收其賦稅,但既傾心依向,若將丁銀全行豁免,恐無以達其輸誠納貢之悃忱。 將遞年每名疏納丁銀二分二厘,止收一分,以作徭賦。 地方文武大臣,時時訓飭所屬有司牟員等,加意撫綏,務令安居樂業(yè),各得其所,以副朕胞與地方之至意。
欽此。 黎民感泣,悉化為良。 ”[21]
由此, 雍正帝對黎民主動歸附向化之事表示極大認同,一者對黎區(qū)賦稅而言,答允減免一半;二者皇帝命黎區(qū)文武官員必加撫綏德化不得擅自征剿,道光《廣東通志·宦績錄三十》曾記載乾隆帝命李維裕德化黎民之事,其云“(黎人)愿假時日,當以德化。 比至三月,黎民果服,擄系牛畜胥獻納焉”。[22]故,以德行化事往往確能使黎民心悅歸附。另, 黎民愿歸附向化往往亦體現(xiàn)在王朝勢力在預想要干預黎族內部矛盾時,黎民愿歸附向化。 據(jù)光緒版《崖州志》載:“康熙八年十二月,東西黎因定安縣亂黎傳箭,糾合作亂,遠近蠢動。 知州張擢士、游擊張德遠集兵剿捕。 先遣人入諭禍福, 一時抱顯、抱懷、德霞、小營、止強、羅葵、畝感等生熟黎三十余峒赴州就撫,州賴以安。 ”[23]可見,從黎民自身根本利益出發(fā), 歸附向化應是避免禍端的最好方式,亦是對王朝政治認同的突出表現(xiàn)。
另, 地方黎民的歸附向化仍體現(xiàn)在向王朝交納土貢之上?!肚「畯d州縣圖志》曾記錄海南土貢方物繁多,如金、銀、珠、玳瑁、蜜蠟、木藤、檳榔、椰子、海漆、波羅蜜果等,而海南沉香貢品最負盛名。 據(jù)《瓊州府志·經政志·土貢》載:“每歲額辦沉香40 斤,由督撫發(fā)價銀40 兩,交瓊州府采辦。 康熙八年(1669 年),以瓊地出香,奉文每年貢香百斤。 ”[24]故而,種種事實即以證明黎民主動歸附向化為對國家政治認同的外在體現(xiàn)。
中央王朝與地方社會的互動摩擦往往通過地方性“叛亂” 得以表現(xiàn),清代黎族的“叛亂” 大致貫穿整個清代,周偉民曾考錄清代黎族“叛亂” 及相關起義事件多達85 次。[25]吳永章曾將清代黎族叛亂歸結為三個階段。[26]其一,清初至康熙中葉是起義高潮期。 此階段由于清初王朝勢力在海南島尚未得到有效鞏固, 反清勢力匯聚形成了第一階段的“反叛” 高潮,其中規(guī)模較大的黎民起義有“順治十六年(1659 年), 王亞錦領導崖州侵宇諸黎起義;康熙十九年(1680 年),韓有獻領導的瓊山縣黎民起義;康熙三十八年(1699 年),瓊山縣黎首王振邦領導的瓊州黎民起義”。 其二,康熙末年至雍正、乾隆及嘉慶前期是起義低潮期。 此階段由于王朝建置的逐漸落實與強化, 地方性起義與沖突皆有所減少,具有代表性的有乾隆三十一年(1776年),定安黎與陵水保亭黎起義。 其三,嘉慶后期至清末又是起義高潮期。 此階段由于王朝勢力漸衰,對遠及中心的海南黎區(qū)管理有所松動, 致使又一輪起義高潮隨之興起。 其中有嘉慶二十二年(1817 年) 崖州樂安汛東黎民起義, 道光十三年(1833 年) 黎亞義領導的儋州黎民起義和光緒元年(1875 年)至八年(1882 年)的崖州萬州黎民起義等為代表。
反觀三階段的黎民起義, 可從側面解釋地方對國家政治機器的理解與調適。 從黎民自身情感出發(fā),當官方政治權利觸及自身利益之時,勢必會引起矛盾與反抗,當黎民“叛亂” 興起后,朝廷一者使用招撫之法,利用黎族上層的威望之人“以黎招黎”,[27]二者會動用各種軍事力量予以鎮(zhèn)壓管控。地方與中央聯(lián)系更趨緊密, 而這亦是對國家政治認同的側面詮釋。 而對于黎民地方社會而言,黎族土官有時亦會起到調解黎民與中央關系的作用,據(jù)咸豐《瓊山縣志》載:“嘉慶二十年,瓊山等地已革黎總符克先起事,馮墟峒黎民符功保、率良黎御之……乃命符功保及林灣峒長鄧魁星等,各率本峒黎守望相助。 更令諸酋公舉誠實公正黎人,充大小總管,約束散黎,無許滋事,黎患初息。 ”[28]另,《儋縣志》也曾有類似情形,其言:“崖州黎民反,委王應請入峒招撫曉諭,諸黎總將所屬亂黎縛送治罪。 ”[29]可見,黎族土官在緩和黎漢沖突方面亦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同時亦成為維護清王朝在地方社會統(tǒng)一的社會基礎,其國家政治認同感凸顯。
黎民對王朝的政治認同還體現(xiàn)在對王朝施行軍事措施的間接接納與互動整合。 清王朝對黎區(qū)的軍事行動實際為國家機器政治舉措的具象化表達。 有清一代,中央曾對黎區(qū)實施如駐軍、設關隘及巡檢司等軍事化舉措, 此舉措除了進一步加強黎漢民眾的管控外, 更加速了海南島與內地的政治化整合進程。 具體而言:
1.駐軍規(guī)模龐大。 清王朝曾在海南駐扎大量軍隊,其建置規(guī)模已深入黎區(qū)。 據(jù)吳永章考證,清代中央在瓊州設總兵官一員, 統(tǒng)轄陸路本標左右兩營、萬州營、儋州營、崖州協(xié)水陸二營、??谒畮煚I等瓊州府水陸共七營,其中,營下設汛分防,共計 37 汛,共計 5300 余名。[30]值得注意的是,有些駐軍人員曾在黎區(qū)招撫黎族民眾, 致使黎民歸附朝廷,凸顯政治認同。 據(jù)道光《瓊州府志·宦績》載:“康熙二十八年(1689 年)三月,陵水熟黎王國臣等為亂,吳啟爵統(tǒng)兵喃嘮、陶家墜等峒,擒斬三百八十余人,悉奪回被掠奪。 八月,生黎母葵、母贊等峒復出犯營汛,啟爵率本部立破母贊,群情懾服,皆歸服,共撫生黎一十七村,計五百三十五戶。 ”[31]由此,吳啟爵本是瓊州總兵,但在駐防之余仍能平定黎民糾紛,招撫“生黎” 是為民族團結之舉。
2.以巡檢司約束黎民。 清王朝曾在黎區(qū)設置巡檢司以約束與督查黎民。 據(jù)《大清一統(tǒng)志·廣東統(tǒng)部瓊州府》等相關資料整合,共有水尾巡司、澄邁巡司、永樂巡司、和舍巡司等四所巡檢司設置。[32]具體考錄表3:
表3 清代黎區(qū)巡檢司分布表
巡檢司的設置其中有初設之舉, 亦有沿用舊朝之法,足以證明王朝對基層黎民的經營。 而巡檢司之下仍設巡檢用以督查黎民往來, 據(jù)《瓊州府志》載:“臨高縣和舍巡司,職?;窭璩鋈敫非?、番溪二峒之中。 ”[33]又“村峒” 言,“陵水生黎距縣城一百里,熟黎距城三十里,并歸巡檢、典史管束。 ”[34]由此,巡檢司的職責除了維護黎民地方治安之外,仍對黎民起到管理約束作用,可見王朝自上而下的管控手段更有效地整合了黎民與王朝之間的松散關系。
3.關隘的設防與松動。 清代中央曾在黎區(qū)設置關隘以監(jiān)管與督查黎族民眾,大體而言,設防關隘分為兩個階段, 即清前中期的設防期與清后期的松動期。 第一階段,在王朝初領海南時期,為了更有效地掌控黎區(qū)動態(tài)防止其“起義叛亂”,故在萬州、儋州等多地均設置了關隘。 據(jù)《瓊州府志·關隘》載:“儋州調南市為入黎之總隘,四峒生黎出入貿易亦必由此,道光十三年(1833 年)黎賊為亂,官兵由此征進,嘗設營屯駐數(shù)月。 今儋營薄紗汛撥千總一員、兵九十名防守,乃儋州防黎第一要隘?!盵35]另,陵水亦有關隘設置,據(jù)《讀史方輿紀要·廣東六·瓊州府》載:“陵水經營在縣西北,又合水營在縣西,其相近有白水回峰番扒若那龍黎為患。 特設官兵戍守。 ”[36]
值得說明的是黎區(qū)關隘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至清中后期隨著黎漢民族的逐步融合與發(fā)展,有些黎區(qū)關隘亦出現(xiàn)松動甚至裁撤的現(xiàn)象。 據(jù)《瓊州府志》載,樂會關隘即為每年設撤反復,其言:“樂會俊口居南北二峒之中, 北即豬母營, 為入黎隘口,向無汛防。 今由縣捐雇民壯并撥萬州營兵二十名,每年冬季設卡防范,至次年正月撤回。 ” 可見,關隘的設防即隨季節(jié)而定,而對于澄邁等關隘則直接撤廢,“今澄邁西峰寨已廢,其地熟黎久編圖甲”。[37]可見,關隘設置的最初目的即為防控黎民,但隨著黎漢民族的逐步融合, 中央與地方的政治關系亦在緩和, 關隘的設防與松動即是地方政治認同的另一表現(xiàn)形態(tài)。
清代黎族地區(qū)每歲向中央王朝行賦役之法是對其經濟認同的重要體現(xiàn)。 有清一代,黎區(qū)稅法共分為丁銀、地稅、榷雜稅等三類,通過納稅交貢等系列性地方舉措, 從而達到中央與地方的主客互動與平衡的目的。 具體而言:
丁銀。 清代黎民所交丁銀較兩廣地區(qū)而言稅額較低,此亦是王朝對于海南地方的優(yōu)待之策,據(jù)《瓊州府志·藝文》載:“雍正八年(1730 年),生黎歸化,將遞年每名輸納丁銀二分二厘之數(shù),減去一分二厘,止收一分,以作徭賦。 ”[38]而同治《欽定戶部則例》中“田賦回番貢額” 又證實清代黎民丁銀的具體數(shù)額,其言“廣東省瓊州府屬生黎遞年每名輸納丁銀壹分”,而相比廣東“壹兩叁錢貳分陸釐”與廣西“壹錢伍分至肆錢伍分貳釐”,[39]海南黎族的丁銀稅較低。
地稅。 清代黎漢民族由于長期混居與雜處,在土地丈量方面難以達到長期固定,因此,中央對其征收則除計畝征收之外,則都多按定額數(shù)繳納,據(jù)《黎岐紀聞》載:“熟黎多納官糧,然其中頗荒闊,不可以弓丈計,唯歲納糧若干而已。 ”[40]具體至各黎區(qū),則地稅繳納存在諸多不同,據(jù)《瓊州府志·科則》載:“(樂會縣)民、黎田每畝科民、黎米一斗一升八合八勺零一撮……(萬州)民、黎每畝科民、黎米五升;(感恩縣)黎田每畝科黎米三升二合一勺。 ”[41]另,黎區(qū)仍按官民田地塘各分九則賦率征收賦稅。例如樂會縣即為“官田2 則,民田、地塘7 則……(會同縣)地稅,每畝科夏稅米收1 升9 合6 勺8抄 3 撮 7 圭 2 粟”。[42]
榷雜稅。 清代黎民所需繳納的雜稅項目繁多,大致有酒稅、檳榔稅、花藤稅、薪稅、車船稅等諸多類別,現(xiàn)以《瓊州府志·經政志·榷稅》為藍本考錄部分黎區(qū)的相關雜稅情況。
表4 清代部分黎區(qū)榷雜稅表[43]
由此,海南各黎區(qū)雜稅征收項目之多,證明了中央與黎區(qū)地方的經濟聯(lián)系空前緊密,一方面,朝廷向黎區(qū)征繳各色名目稅收, 黎民應律當交苦不堪言;但另一方面,亦說明黎民上繳各類賦稅是對王朝經濟認同的外在表現(xiàn)。 誠然,清王朝有時念黎區(qū)賦稅較重,亦對其實施“豁免部分雜稅” 之舉。 例如“乾隆十一年(1746 年)豁免陵水縣薪稅補餉銀126 兩 6 錢 6 分 6 厘; 豁免感恩縣牛稅銀 44 兩 4分8 厘4 毫,船稅銀3 兩,酒稅銀 1 兩,薪稅補餉銀 21 兩 7 錢 2 分,門攤商稅銀 1 兩 9 錢 9 分 2 厘6 毫”。[44]另,《清實錄》中亦曾載乾隆擬旨豁免部分雜稅情形,其云:
“乾隆十一年(1746 年)七月庚申,又諭廣東瓊州府屬,有應征牛薪等項稅銀4200 余兩。 據(jù)該督撫查奏,此項稅銀內有無著銀1700 余兩,實系畸零小戶, 難以照舊派征等語。 朕思牛薪等項稅銀,雖載在《全書》,例應征納,今既查明此內有無著銀兩,若按額征輸,民力未免拮據(jù)。 著將廣東瓊州所屬應征牛薪等稅內無著銀兩,加恩永行豁免。俾邊海貧民不致有追呼之擾。 該部即遵議行。 ”[45]
據(jù)此, 王朝對于黎族部分賦稅較重地區(qū)采取蠲免雜稅之事, 亦是經濟整合與地方認同的具體表現(xiàn)。 一者可通過免除雜稅以安定民心,二者可利于王朝相關政策與措施的下沉落實。
1.招民復業(yè),獎勵墾田
有清一代,王朝為穩(wěn)固海島黎民的社會安定,提升黎區(qū)經濟生產水平, 曾獎勵黎民開墾與協(xié)助農業(yè)生產。 清王朝亦將海南地方官員以招民復業(yè)、獎勵墾荒作為其考核升黜的評判標準,為此,地方官員亦積極將黎區(qū)的農業(yè)經濟放在首要位置,獎勵墾荒。 據(jù)《廣東通志·宦績錄三十》載:“丁斗柄,康熙九年(1670 年)任澄邁令,省徭革耗,留心生黎,還民復業(yè),黎瑤向化,行相約,課農藝;陶元淳,康熙二十三年(1684 年)為昌化令,度隙地,立墟市,招流亡,勸開墾,予以牛谷不起征。 ”[46]而后至雍正即位,屢頒勸農之詔,命督撫及府州縣官大力招民墾荒,并令借牛、種、口糧以作為生產工本,并寬限其起科年限,水田六年,旱田十年,著為定例并依例行事。
具體至清代黎區(qū)的農業(yè)狀況, 清人知不足齋曾著《瓊黎一覽》,其云:“耕種之法,力農之具,均與內地無異;崖州陵水一帶,尚有黎米出糶。 ”[47]故而說明黎區(qū)糧食盛產,是“力田歲皆兩熟,并植雜糧” 的生動展現(xiàn)。 另,崖州等地黎區(qū)農業(yè)發(fā)展以及農業(yè)人口亦有所增長,據(jù)《瓊州府志·海黎志》曾載崖州等諸多黎村“有腴田數(shù)十頃,黎人耕之,戶口蕃庶,物產豐饒。 ”[48]清中后期黎區(qū)農業(yè)亦有所發(fā)展,地方官員積極奏請開墾田地,促進農業(yè)生產。據(jù)光緒《臨高縣志》載:“光緒十二年(1886 年),總督張公之洞奏請開通山內林木,以泄嵐瘴,大可合抱者奚止數(shù)株,悉伐去;大開阡陌,設立官市,以廣招徠。 聽民擇地開墾,播種五谷,其已開墾處,給予官照,三年免其升科,三年以后量地按畝遞行賦稅,所費帑金數(shù)十萬。 ”[49]而張之洞對墾田措施實施力度較大, 曾三令五申強調要扎實落實。在《札道員方長華查辦瓊州番嶇墾田》文書中載:“查開墾荒田,安插萎民,畀以恒產,課之力作, 以期化萎為良, 實于保全之中, 兼寓裁成之意。 ”[50]黎區(qū)經濟屯墾,獎勵耕桑,黎民時有蠲免之利,地方經濟發(fā)展與王朝政策所趨同,是經濟認同的主要表現(xiàn)。
2.黎區(qū)水利廣布
清代黎區(qū)農業(yè)發(fā)展帶動水利工程建設興起,全島黎區(qū)水利工程建設規(guī)模較大,僅以萬州為例,便有洪口溪、祿益溪、那合陂等6 處水利工程載入史冊,其中以“洪口溪” 最勝。 據(jù)《廣東通志·宦績錄三一》載:“張光祖,康熙三十八年(1699 年)知萬州,萬州有洪口坡深陂,為利最大,光祖疏浚之,灌田數(shù)千頃,旱歲無憂。 ”[51]而據(jù)《瓊州府志·輿地志七·水利》載洪口溪在康熙三十八年后,“由水利使吳孔惠復捐貲重修”。[52]除了地方官員興修水利之外,仍有地方鄉(xiāng)賢捐助修筑,史載:“大埂陂,在州西五十五里, 源出山籠寨。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鄉(xiāng)人吳應宗捐資修筑,因地培土成溝,連接十余里。 六載功浚,灌溉清明、田五、大埇,計八百畝。知州董鴻勛旌以匾。 ”[53]由此,地方鄉(xiāng)賢在對農田水利作出貢獻之時,亦有地方官員以匾額褒獎,此正是地方與中央在經濟措施的實施過程中予以接納與高度認同的實質性體現(xiàn)。
清代隨著大陸漢人的不斷涌入, 黎漢雜處成為歷史常態(tài), 隨之相伴的是黎漢貿易的迅速發(fā)展與黎漢文化的加速融合?!独栳o聞》曾載漢人甚至居住于黎區(qū)以便貿易往來。 其云:“惠、潮人入黎者,多于坡地種煙。 黎產唯藤之利為大,外客出租資于山中起寮,雇黎仔采取之,出而運諸???,通行各省,取值輒數(shù)倍其本焉。 ”[54]清代商品經濟的快速發(fā)展致使黎族地區(qū)迅速出現(xiàn)大量墟市與貿易市集。
數(shù)量龐大的墟市。 清代海南全島經濟水平皆有長足發(fā)展,首先即表現(xiàn)在墟市數(shù)量之多,周偉民曾考證海南島上墟市有共計303 個, 而至于黎區(qū)而言,則為樂會縣12 個,儋州33 個,昌化縣3 個,萬州27 個,[55]可見數(shù)量之大,規(guī)模之盛。 對于黎民設墟市一事朝廷不僅不予否定, 反而出臺相關設墟政策,加力督辦實施。 據(jù)《全瓊肅清匯獎出力員弁折》中曾言,張之洞將招商設墟之事提上日程。其云:“現(xiàn)瓊州黎境分設撫黎局八處, 各派委員一兩人,文武參用。 責令該員等經營平決爭訟、修路墾田、 設墟招商等事……設立墟市數(shù)處, 商販漸集,如定安之荔枝園,陵水之閔安墟,儋州之薄沙峒、牙汪村等處,民黎食貨交易日多。 ”[56]
規(guī)模較大的市集。 清代黎區(qū)市集與墟市不同的是市集規(guī)模較大, 黎區(qū)主要的市集有抱由、東方、保亭、牙叉、崖城、藤橋等地。 旨趣在于,黎區(qū)的墟市集市在自由貿易的同時, 朝廷可對其欺詐瞞騙等行為進行管理與處置。 據(jù)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四月初十日的《奉道憲嚴禁碑》載:“議客民買賣貨物,斗秤須要公平,彼此平易,有信有從,不得強牽牛馬及將兒女抵債,違者送官究治。 ”[57]同時,朝廷亦禁止?jié)h商盤剝黎民, 有時亦會為黎民平抑物價。 據(jù)胡傳《游歷瓊州黎峒行程日記》載:“欲招黎中客設市于凡陽,勿許入居黎村,私與黎貿易,貿易必于市,官可就近為平物價,亦禁盤剝之一法也。 ”[58]可見,在王朝視角的督查與幫扶之下,地方黎漢貿易取得一定成績,黎區(qū)經濟亦有所改善,亦為對王朝經濟認同的接納與認可。
有清一代,得益于王朝文化政策的影響,黎區(qū)地方社會的教育文化事業(yè)取得了較好的發(fā)展,彰顯出前朝文化發(fā)展的延續(xù)力。 對黎區(qū)而言,王朝完成了對私立書院向官修書院的根本轉變,同時,與書院配合亦建立起義學、 社學等較為完整的教育系統(tǒng),黎民文教趨于大盛,文化認同感凸顯。
1.書院林立
清代海南書院較多,據(jù)周偉民考證,已有史籍所載全島書院共計42 所。[59]而分布在黎族地區(qū)的書院共計12 所,遂將主要書院考錄如下:
表5 清代黎區(qū)書院分布統(tǒng)計表④
據(jù)此, 清代黎區(qū)書院發(fā)展呈現(xiàn)出如下三個特征。 其一,據(jù)史料文載來看,自康熙至光緒年間黎區(qū)書院的建設從未中斷,且在乾隆朝達到頂峰;其二,在書院的建設人員方面,大多以知州知縣的地方官員為主, 其中亦不乏一些士紳鄉(xiāng)賢與州尊貴人傾囊相助, 這亦體現(xiàn)出地方文化發(fā)展已沖破地域藩籬的積極姿態(tài);其三,黎區(qū)各書院內的研習課程均依照王朝所指定叢書來學習、講學。 乾隆九年(1744 年)議覆曰“各學宮陸續(xù)頒到圣祖仁皇帝欽定《易》《書》《詩》《春秋》《傳說匯纂》及《性理精義》《通鑒綱目》《御纂三禮》諸書,各書院院長自可恭讀講解”[60],這亦為地方對中央文化認同的具體表現(xiàn)。
2.義學與社學
清代黎區(qū)義學與社學亦隨書院而逐步發(fā)展,形成配合書院而興起的民族地區(qū)的教育系統(tǒng)。 義學與社學總體規(guī)模未及書院, 但扎根于黎族地方社會,傳播儒家文化,王朝向心力凸顯,影響深遠。
義學。 義學是古代一種免費的地方私塾,一般由地方人士而設,滿足地方性儒學發(fā)展。 乾隆四年(1739 年) 按察使潘思榘曾上疏表奏黎區(qū)設義學之事,據(jù)《清史稿·潘思榘傳》載:“惟黎僻處海南崖、儋、萬、陵水、昌化、感恩、定安七州縣最多,生黎居深山,熟黎錯居民間,相往來,語言相習,請于此七州縣視瑤童例,設義學,擇師教誨,能通文義者許應試。 部議從之。 ”[61]故,黎區(qū)義學的相繼建立,得益于王朝認可與接納。 據(jù)初步統(tǒng)計,黎區(qū)內共有義學11 所。 具體為:瓊山縣5 所,即南關義學、府治義學、珠崖義學、范賢義學、梯云義學;儋州1 所,即古儋義學;定安縣1 所,即昌建義學;昌化縣3 所,具體名稱無考;⑤萬州、陵水、感恩縣義學各1 所,但經后世流傳漸趨荒廢。[62]但清代黎區(qū)謹遵王化,黎民子弟有書可讀,漸慕華風已成風氣。
社學。 社學實際性質與義學相同,皆為地方私塾院校,不同的是,社學是經省府、州、縣,以自上而下的形式建立開設,由文義通曉、行誼謹厚之人擔任社師。 而清代黎區(qū)的社學相較義學而言,規(guī)模數(shù)量較小。 此處以瓊山縣為例,共有社學3 所,即寶蔭社學、海門社學與水會所社學。[63]其中,寶蔭社學在大那邕,于乾隆八年由吏員吳宗義建立。[64]而海門社學(清代海口所城內)由官紳商民于康熙十八年捐建, 而后在乾隆三十一年由生員嚴孔熾勤捐于城東重建。[65]另,瓊山縣水會所社學應是瓊山縣對黎民影響最為深遠的社學之一。 水會所社學雖由瓊州通判吳俸在明代萬歷年間設置, 但后世講學仍延續(xù)不斷,清代雍正朝《瓊州府志》曾稱“取府學弟子員教黎童習讀,黎人因此知學”[66],以此即為黎族子弟勤學之表現(xiàn)。 另,在清代末期亦有王維昌(又名王義,黎族)自廣州外國教會學校學成歸來后在陵水縣城創(chuàng)辦“同仁學堂”,專門招收黎族子弟入校學習。 而后,王維昌的學校教育一直影響至民國時期,且在1915 年在志瑪墟創(chuàng)辦私塾學校,自費聘張明德與吳培德為教師,免費招收黎族學生。[67]
綜上, 清代海南黎區(qū)漸趨形成以書院為主,義學及社學為輔的文化教育系統(tǒng)。 一方面,王朝通過自上而下的形式設立書院以加速推進王朝正統(tǒng)文化的傳播與浸染;另一方面,地方黎民亦通過士紳鄉(xiāng)賢的民間力量,興建義學社學,積極接納王朝的文化政策,在文化心理層面表現(xiàn)出極強的文化認同。
清代黎民文化認同的又一重要體現(xiàn)即為清代黎區(qū)進士的涌現(xiàn)。 據(jù)楊德春考證有清一代海南全島共有進士22 人,[68]但據(jù)后來王愈春重新考錄增補8 名,認為清代全島進士為30 人,[69]這個數(shù)字雖未有明代進士人數(shù)(63 名)數(shù)量之盛,但亦受明代“南溟奇甸” 文化鼎盛的歷史影響,清代自黎區(qū)⑥走出的進士亦有體現(xiàn)。 現(xiàn)將清代黎區(qū)進士人員考錄如下:
表6 清代黎區(qū)進士及第人員表⑦
由此,經考實清代黎區(qū)進士共有9 名登科,即定安縣6 名,儋州2 名,萬州1 名。 清代黎區(qū)進士且具有以下三個特征。 其一,籍貫為黎區(qū)的進士人員均擔任內陸各省縣要職。 縱覽進士名錄,朝廷授予黎區(qū)進士人員官位低則正七品知縣, 高則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從五品員外郎, 正六品主事亦有之,這亦說明黎區(qū)進士得到朝廷接納與認可,朝廷亦敢啟用黎族地區(qū)新晉進士管理國家地方事務,本自為一種雙向文化認同的體現(xiàn);其二,在某些官員離任之后即返回祖籍扎根書院, 服務于地方文教事業(yè),以傳播中原文化、提升當?shù)乩杳窠逃綖榧喝危?有效地促進了黎區(qū)黎漢文化的交流與傳播。 例如,王映斗離任后返鄉(xiāng)教化百姓并主持修撰了《定安縣志》;其三,清代黎區(qū)進士雖僅占全島進士的三分之一,但英才輩出,有王映斗、王器成父子進士及第,仍有海南首末兩位登科進士,可見黎區(qū)漢化水平之高,文筆之華。 同時,需要強調的是雖然這些進士并非黎族的民族成分, 但其作為黎漢交叉地區(qū)的相對地理概念而言, 亦充分體現(xiàn)出黎區(qū)“南溟奇甸” 的延續(xù)張力。 總之,清代黎區(qū)文化的迅猛發(fā)展既實現(xiàn)了漢文化在黎族地區(qū)的廣泛傳播, 亦體現(xiàn)出黎民對于王朝文化政策與取士納官的高度文化心理認同。
清王朝初領海南, 中央繼續(xù)沿用明代遺留的土官土舍之制, 使其繼續(xù)發(fā)揮在黎區(qū)的地方治理效用。 隨著雍正朝全國“改土歸流” 大潮來臨,海南黎族地區(qū)實行了有別于內陸西南腹地的廣泛基層土官制,或稱土流共治制。 土舍雖在短期內存廢交替,逐步退出歷史舞臺,但其糧長、黎甲、峒長、黎總、 哨管等眾多基層土官形成了整個清代黎族地區(qū)的基層土官系統(tǒng)。 王朝自上而下式的治理姿態(tài)與結合黎族基層土官自治的治理智慧, 使清代黎區(qū)得以長時穩(wěn)固,收效甚大。
而以地方社會反觀, 得益于清代黎族土流共治的廣泛基層模式, 黎族地方社會對王朝國家認同的理解程度亦在逐步加深。 一者黎民相繼通過向化歸附與“叛服無?!?式的政治認同來調適中央與地方的平衡關系;二者黎族地方駐軍、關隘的松動與撤防亦是政治整合的認同方式。 同時,加之中央王朝給予黎區(qū)積極的農業(yè)水利政策, 使得黎漢間經濟認同感日趨提升,黎漢貿易發(fā)展迅速。 正是黎區(qū)政治認同與經濟認同的合力促成其對于文化的高度接納與認可, 致使清代黎區(qū)文化發(fā)展仍能延續(xù)像明代“南溟奇甸” 式的文化壯景。 綜合而論,清代黎區(qū)的國家認同感即以通過黎民自下而上式的政治、經濟、文化等三維認同合力呈現(xiàn)。
注釋:
①吳永章《黎族史》第348 頁考證土舍為三人,遂以補充資料考證為土舍七人。
②參見《黎族簡史》編寫組等.黎族簡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100.并對史料作詳考,訂正繪制成表。
③哨管中 “管” 字在文獻 中亦有 “官” 字出現(xiàn) ,實則 “哨管 ” 與“哨官” 含義等同,為避免引生歧義,故在行文中統(tǒng)一使用 “哨管”。
④此處黎族地區(qū)書院僅指的是王朝通過地方文化政策的下沉設立在黎區(qū)地區(qū)的書院,而并非黎族人自己設立的書院。 有清一代,黎區(qū)書院的學員黎漢皆有,王朝亦有 “捐監(jiān)準其一體報捐”之策,即為黎族子弟入學與捐監(jiān),不加歧視與漢族學員 “一體” 對待的文化現(xiàn)象。 故以說明王朝文化之策已深入至黎區(qū)。
⑤昌化縣黎區(qū)三所義學均為康熙三十年(1691 年)知縣璩之璨所建,后逐漸殘破廢除義學名稱無考。
⑥清代黎區(qū)的行政范圍并非具有民族單一性,例如定安縣除黎族分布以外仍有漢族雜居,故清代黎區(qū)是一個相對而言的地理概念。 嚴格意義而言,清代把黎族聚居的地區(qū)稱之為 “黎境”。 據(jù)《黎族古代歷史資料》載 “澄邁縣黎境官茍嶺、南黎嶺、龍安江,定安縣黎境黎母山等”。 故在文本中應區(qū)分出自黎區(qū)的進士并非特指民族成分為黎族的人士,亦有可能為漢族人。
⑦據(jù)朱東根.海南歷代進士研究[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附錄三 “海南歷代進士和部分舉人小傳” 中將清代黎區(qū)進士逐一核出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