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2年4月17日的事件發(fā)生后的第三天,傳來了杰出的政治人物桑德蘭閣下(Lord Sunderland)突然逝世的消息;又過了兩天,他最小的、僅兩歲的兒子(也是由他當時的現(xiàn)任夫人所生、唯一存活下來的兒子)——“尊敬的威廉·斯本瑟”(William Spencer)——也病逝了。這一連串發(fā)生的事件讓人震驚。桑德蘭的第一任夫人便死于天花,她的整個面部都被病毒毀容。當時,在孩子接種時,桑德蘭還親自照看過整個過程。有報道說,他的孩子臨死前,幾度抽搐,后來,終究因敵不過天花病毒而死亡。《蘋果蜂報》(Applebees)則聲稱,桑德蘭之子死于接種這個聞所未聞的做法,接種就如同一種新式的犬瘟熱,這個年幼的貴族家庭的孩子就這樣被拿來做實驗,慘遭毒手,要不是因為這個危險的接種,他哪會如此短命呢。4月28日發(fā)行的《蘋果蜂報》還刊登了一則惡毒的編者語,其中使用了“有傷風化”“謀害”等字眼;另有五則消息提到桑德蘭孩子的死,也最早提出,效仿波士頓做法,采取行動,將接種定為違法?!秱惗厝請蟆芬苍诋斎湛橇艘黄恼?,抨擊說,接種符合土耳其的獨裁邏輯。這種攻擊,和前面所述的將新門試驗和土耳其的軍事征服相提并論,是同一個論調。桑德蘭和兒子感染天花病毒,而后相繼死去,一連幾個星期,一直是媒體關注的焦點,而這樣的新聞又和年幼的公主康復的消息交相出現(xiàn)。媒體對父子兩人死因的設想雖然不如《蘋果蜂報》那樣口無遮攔,卻也喋喋不休。一個出身貴族之家的孩子,死亡證書由一個非正式的醫(yī)生簽署,這件事在兩年以后,仍然讓接種的反對派們怒氣沖沖。
威廉·斯本瑟死后整一個月,另一名接種者——巴瑟斯特閣下(Lord Bathurst)不到二十歲的仆人也去世了?,旣惙蛉吮救嗽谝黄獩]有署名的文章中,提及這兩起接種死亡事例,詹姆斯·朱林對此也有過記錄。這是對天花接種危險性認識的最早依據。然而,說那個仆人死于接種,也許是沒有根據的;把那個孩子的死亡歸罪于接種,也極有可能是錯誤的。仆人在接種當日有發(fā)燒的現(xiàn)象,這說明他可能已經從巴瑟斯特接種過的孩子那里染上了病毒。威廉·斯本瑟從接種到死亡,中間歷經了19天,他身上的膿瘡基本消退,驗尸結果還顯示了他發(fā)病的其他原因。而最能說明問題的是,他父母兩邊家庭的親戚都毫不猶豫地為其他的孩子們做了接種。
1722年夏,天花在中小城市橫行,接種也隨之普及,支持和反對接種的兩種對立勢力繼續(xù)爭論不休,每一方都極力駁斥對方的粗暴話語。反對方的言辭有些類似詹姆斯黨派的論調,故意激起不安和懷疑的情緒,攻擊對方時,夸大其詞;而支持方的話語順應洛克(Locke)和皇家協(xié)會所代表的18世紀前期崇尚理性的思想,表現(xiàn)得友好、適度,常在攻擊對方時使用反諷。
天花接種這一出自東方文化、由女性經手的舶來品,卻在遭受多方攻擊的同時,也得到了支持。支持方認為,接種對控制病毒的傳播有積極作用。反對者將這種抗病毒的新形式妖魔化,支持者卻賦予它男權的文化權威。
將接種妖魔化的文章,借助了表現(xiàn)種族和性別歧視的語言。在波士頓,非洲人被稱為“騙子”,他們的經歷太不可靠,和黑奴的身份脫不了干系,不可信。有書籍的扉頁上還寫道,這是魔鬼出非洲了。在英格蘭,弗蘭西斯·豪哥萊巫(Francis Howgrave)將接種稱為“邪教做法”。受聘于一家名醫(yī)院的瓦格斯達夫(Wagstaffe)和艾薩克·梅西(Issac Massey)直截了當?shù)刈l責梅特蘭和其他接種實施者向政府索取支持,并從病人那里牟取暴利。他們視接種等同于流產,稱其為“人為消減國家人口的做法”。還有些人說,接種是謀害性命以獲得遺產繼承權的手段:很多有子女的人為了得到地產,毒死兩三個孩子,也是有可能的。埃德蒙·梅西(Edmund Massey)為討好皇族,希望公主們接種半年以后身體狀況并未好轉只是謠言,但他又肯定,情況確實如此,公主們接種以后,健康的確不如從前了。瓦格斯達夫認為,接種悄悄地傳播毒害,和那些民族一樣,他們最有名的就是擅長這種手藝。捍衛(wèi)者、繼父繼母、弒君者、土耳其人這些話語攪和在一起形成的慌亂和恐懼,威脅著社會的每一個角落。
對女性的歧視是這場話語征戰(zhàn)中的主要構成部分。有人假想,天花可能來源于被經血污染的胎兒;一個經期女性作為天花的病源或被接種者,可能給接種帶來惡果。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借用伊甸園的故事說,接種就是毒蛇引誘夏娃的那個黃蘋果。
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也隨著支持和反對接種兩種態(tài)度的對立而激化。新門的犯人接受接種是違反規(guī)定的做法,反映出底層人和當權階級的對立;實施接種也反映了富有的權力階層對犯人——也是窮人——的剝削。還有報道說,有人出錢賄賂一個女乞丐為她的孩子接種,被她憤怒地拒絕:“我愿把我的孩子交到萬能的上帝手里,讓你的金錢和你去死吧!”巴瑟斯特(Bathurst)家的一個仆人被主人勸說接受接種,主人給他10英鎊作為補償,他最后卻沒能活著拿到這筆錢。
這場關于接種的征戰(zhàn)中,最著名的是艾薩克的侄子埃德蒙·梅西在一次講道中發(fā)表的言論。梅西的反政府言論臭名昭著,在應英國國教高級牧師亨利·薩謝弗雷爾(Henry Sacheverell)之邀講道時,他稱第一個實施接種的人為魔鬼。將撒旦書寫成疾病的制造者,并巧妙地把接種和撒旦相提并論,尤其是他所說的,接種就是讓病人擺脫對上帝的依賴,梅西的神學天賦可見一斑。正如梅西自己看到的,沒有哪一個醫(yī)學理論能如此令人信服地解釋接種的做法。
梅西的極端言論,反映出反對接種所包含的意識形態(tài)。他相信疾病有兩種精神層面的功能,神明的懲罰或考驗,就像人的工作一樣。對天花的恐懼是好事情,沒有這種恐懼感,人就會少一些正直。接種者其實就是利用神的權威,助長不虔誠的、依賴自我的做法。這些言論在波士頓早有流傳,而且不斷重復,一直到后來愛德華·詹納(Edward Jenner)時期,其實就是主張無所作為,聽天由命。梅西沒有討論醫(yī)學方面的因素,沒有考慮接種在實際情況下會有什么危險和不確定因素,只是在講道時推薦了瓦格斯達夫的一篇文章,此人出自一個沒有宣布對皇族效忠的顯赫之家,并且和支持接種的湯姆斯·多佛(Thomas Dover)有私仇。
梅西和瓦格斯達夫的對立面則顯示了相反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本杰明·科爾曼(Benjamin Colman)曾對瑪麗夫人在接種方面所做的工作有過簡明的介紹。他從神學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將接種視為天花死亡率增長的罪魁禍首,是基督教神學變體論以來最大的偽命題。詹姆士·貝克(James Baker)全面否定梅西的觀點,引用輝格黨人吉爾伯特·伯內特(Gilbert Burnet)在皇家講道的內容,說明教士之間企圖串通一氣詆毀接種的心機。瑪麗夫人的朋友、有著保守黨人身份卻出人意料地支持接種的阿布諾(Arbuthnot),批評梅西用歪曲神圣宗教中不爭事實的做法,維護小團體利益,并順應主流思潮。他引用在梅西之前發(fā)表過對接種看法的、來自波士頓的馬瑟(Mather)的文章,也認為對方的態(tài)度有誤:那些主張禁止接種的醫(yī)生,反對使用安全有效的控制天花病毒傳播的方法,他們本身就好像被魔鬼附了身,捆住了手腳。
關于年幼的愛德華·沃特里·蒙塔古(Edward Wortley Montagu)接種一事,梅特蘭的文章中有瑪麗夫人未曾提及的一個細節(jié):他的柳葉刀在孩子的臂膀上進行接種操作時,比之前一個女接種者用刺血針在孩子另一只胳膊上操作的效果更好。不管這個細節(jié)是否屬實,它將專業(yè)人士和東方民間女性接種者以好壞的標準劃分開來。阿布諾在為斯隆所做的記錄中寫道,瓦格斯達夫缺乏經驗,無法做出準確評判,行文中充滿皇家協(xié)會慣常的繁復客套的措辭。阿布諾鏗鏘有力的辯駁,以醫(yī)學理論和他對意識形態(tài)的把握做支撐,并在陳述事實、說明具體日期和案例的同時,引用了皇族接種的事例。瓦格斯達夫在文中貶低無知的婦人和目不識丁的土耳其人,阿布諾對此反駁道:奎寧就是一個“野蠻的”印度人介紹給總督的,比起J.克勞夫(J.Crawford)不讓女性染指接種的做法,這種有謀略的做法似乎更有說服力、更具膽識。
克勞夫的言辭風格是屬于溫和型的。他批評瓦格斯達夫文章的格調,認為極端的誹謗也是對他們本身立場的攻擊。約克郡的托馬斯·內特爾(Thomas Nettleton)在1722年接種的人數(shù)超過了梅特蘭,他稱反對派很多是“誠實善良的人”,認為只要他們憑良心,就不會忙著四處散布關于接種的錯誤的、毫無根據的報道。
佩洛特·威廉姆斯(Perrott Williams)希望他的讀者在不帶偏見、冷靜考慮對方的攻擊誹謗時,也能理智地表現(xiàn)出一些熱情。針對瓦格斯達夫的英格蘭至上的論調,他認為,意大利和法國之所以對來自土耳其的報道沒有任何反應,是因為天主教教堂的勢力所為。他回顧了哈維(Harvey)、西德納姆和主張醫(yī)療進步的其他人士遭遇的嘲諷,感慨道:期待接種的人得到贊許幾乎是荒唐的,就好比期待人性一天比一天更好一樣不可能。他還說,瓦格斯達夫的野蠻程度和西北高加索地區(qū)遜尼派穆斯林人旗鼓相當,卻不符合他本人筆下贊美的英格蘭民族的文明風范。威廉姆斯改變了接種的邊緣地位,將其提到了核心地位。
對接種的積極作用最有效的肯定,不是通過意識形態(tài)立場來辯駁,而是借助統(tǒng)計這門新科學去論證。阿布諾試圖從這方面入手為接種辯護,不久在詹姆斯·朱林那里得到進一步擴展和提高。詹姆斯·朱林于1721年末成為皇家協(xié)會秘書,當時正處于接種爭論的第一個高峰期。詹姆斯·朱林查看了近50年的死亡記錄,計算出天花病毒導致的人口死亡率。他查出,截止到1723年2月,在英格蘭接種的人數(shù)達182人,實施接種的是15人,其中有醫(yī)生、外科大夫、藥劑師、1名神職人員、3位業(yè)余無名氏,其中1人為女性。1724年有483人接受接種,由34人實施,其中兩名是女性。詹姆斯·朱林懷疑桑德蘭之子或巴瑟斯特的仆人是因接種而死,就算他將這兩例死亡也算在內,顯示的結果表明,91例接種里也僅有1人死亡。
詹姆斯·朱林公布每年的調查結果,一直持續(xù)到1727年(之后的兩年由J.G.舒易希策爾接續(xù))。他的結果顯示,英國各郡在統(tǒng)計接種率時,都忽略了倫敦的情況。他反對接種導致感染并因此加速天花傳播這種觀點,對天花病例減少、接種也應該減少的看法表示擔憂;他主張用數(shù)據說明問題,倡議挨家挨戶走訪調查天花感染的情況及其死亡率。
詹姆斯·朱林在1723年發(fā)表的文獻顯示,在威爾士的彭布魯克郡也有接種的情況存在,并且自古以來就極為普遍。他的統(tǒng)計中只列了這個地區(qū)非專業(yè)接種的兩個案例,沒有過多涉及會影響接種形象的非專業(yè)的、民間的操作環(huán)境。他說到了土耳其和新英格蘭,沒有提到非洲。1724年,他逐個調查了9起所謂由接種導致的死亡,對每一種情況都提出了疑點。在數(shù)據統(tǒng)計的基礎上,他也用文字的力量傳達了自己的觀點:把任何具體事物強加給世人,都是毫無善意的,惡劣的;但在危及人類性命的事情上欺騙他們,則是最最值得憎惡的邪惡之舉……每一位以醫(yī)生的身份光榮地為自己的國家服務的賢德之士都會考慮,當朋友和病人將他們和他們的子女的生命交到自己手中時,違背神學精神的行為是否會損害自己的聲譽,拯救他們的性命是否合法。詹姆斯·朱林在表述醫(yī)生的身份時,使用的是“他”(he)、“他的”(his),接種職業(yè)在他而言,還是男性的專利。
接種論戰(zhàn)的雙方都排斥女性插手這一醫(yī)事?,旣惙蛉税l(fā)表過一篇關于接種的重要文章,但是,作為上層社會的貴族,她推行接種比發(fā)表有關接種的文章更加積極。在文字上的隱晦表達遮掩了她在接種方面的貢獻,而她的貢獻一經展露,主流的、單一學科對接種的研究便顯示出其局限性。她與男權文化斗爭的武器都是非專業(yè)的,這包括她和卡洛琳公主的關系、廣泛的社交圈、和子女的關系,以及她海外人的眼光。
早期做了天花接種的人員名單,反映了瑪麗夫人廣泛的社交圈。接種先從和她年齡相仿、志趣相投的女性開始。桑德蘭第三任夫人朱迪絲·笛希伯(Judith Tichborne)所生的兒子幼年死去,她就是瑪麗夫人朋友圈中的一員。瑪麗夫人這段時間寫的一些閑聊的書信中,提到她和妹妹瑪格麗特·普爾特尼(Margaret Pulteney),后者在1727年曾給自己的一個孩子接種。她們的另一個同輩的姐妹夏洛蒂·阿米莉亞·笛希伯恩(Charlotte Amelia Tichborne)是卡洛琳公主寢宮的侍女,也為自己的孩子們做了接種,其中一個孩子后來成為瑪麗夫人經常通信的好友?,旣惙蛉嘶榍皞鏖嗊^夏洛蒂·阿米莉亞的姐姐瑪麗·蒙克(MaryMonck)的詩歌手稿,詩歌后來出版時是獻給卡洛琳公主的。和蒙克同輩的一名親戚——沃爾特——后來向瑪麗夫人咨詢過財政方面的問題,他的兒子也尊瑪麗夫人為教母,她后來的巨幅肖像畫就是這個兒子安排約翰遜·理查遜(Jonathan Richardson)為她所繪。
這種無序的關系網還往另一個方向延伸。桑德蘭的侄女夏洛蒂·韋斯(Charlotte West),人稱德拉瓦夫人(Lady DeLaWarr),和莎芙(Sappho)一樣,品行賢德,是瑪麗夫人很親密的朋友。德拉瓦夫人1721年出嫁,1722年5月26日為長子接種,與卡洛琳公主和夏洛蒂·阿米莉亞·笛希伯恩一樣,都屬于最先為自己孩子接種的。
瑪麗夫人在給妹妹的書信中,說到她們共同的朋友比寧夫人(Binning),比寧夫人的孩子——也是她倆的侄子(其父親爵位的繼承人)——和不同母的妹妹都接種過,這也是這些書信中提到的僅有的接種事例?,旣惙蛉艘舱f到,整個城鎮(zhèn)的人都來找她幫忙,尋求她的支持。她書信中涉及的有性取向問題和其他問題的人,常常是自己給孩子實施接種。保守地估計,詹姆斯·朱林的記錄中有20個接受接種的人都和瑪麗夫人有關(這不包括我即將詳述的其他人),而且米勒所著的《接受接種》(Adoption of Inoculation)中的名單也證實了這一數(shù)字。
瑪麗夫人少女時代六個好朋友家中的孩子都接受過接種:唐森德的子爵夫人多蘿西·沃波爾(Dorothy Walpole)、約克的安妮·湯普森(Anne Thompson)、安卡斯特的公爵夫人簡·波提(Jane Bertie)、拉特蘭公爵夫人露西·麥納斯(Lucy Manners)、博爾頓公爵夫人安妮·波利特(Anne Powlett)、多賽特公爵夫人伊麗莎白·薩克維爾(Elizabeth Sackville)。安卡斯特公爵的未婚妻感染天花病毒而死,10個月之后,公爵娶了她的一個親姐妹,也就是現(xiàn)任的安卡斯特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和瑪麗夫人都很清楚這一事實。多賽特繼承人接種的天花病毒也是來自巴瑟斯特家的仆人。巴瑟斯特本人、赫維勛爵、羅伯特·沃波爾爵士和當時的切斯特菲爾德勛爵都是瑪麗夫人男性朋友中為自己孩子做過天花接種的。一個4歲的孩子又哭又鬧,拒絕接種,讓人費盡力氣,他的父母——年青的馬爾伯勒公爵夫人和威廉·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也是瑪麗夫人的朋友。23歲在達勒姆接種的吉恩·鮑斯(Jean Bowes),是愛德華·沃特里·蒙塔古煤礦生意合伙人的家庭成員。哈利法克斯的第二位伯爵喬治·蒙塔古于1726年接種,他4個女兒的繼母和自己的母親都死于天花。12年前,天花也威脅到瑪麗夫人的健康。
除了達勒姆和約克,瑪麗夫人直接的影響還波及索爾茲伯里。在那里接種的包括她的4個表親和哈里斯家的人,其中1人還因此和瑪麗夫人建立了長期的交往關系。接種名單里還注有她孫女的話:“所有和瑪麗·沃特里夫人認識或聲稱認識她的人,都曾懇求得到她的意見和指導?!?/p>
瑪麗夫人在給她妹妹的書信中很少提及接種,這說明她主動掩蓋自己推行接種的事情。她為女兒接種的時候,家里正在經歷一場比這更損害她名聲的事。她說,她沒有能力管其他事了,因為,她自己家里已經亂套了。新門接種試驗那段時間,她還被麻煩纏身,可她卻說自己在享受鄉(xiāng)村度假的閑適和美好。她在1722年4月又去鄉(xiāng)下,信中對桑德蘭的死和接種總體上的成功只是一筆帶過。她在4月19日到24日之間寫的信件中,沒有提到她兒子可能因為接種不成功而死,這說明她有可能在故意隱瞞這件事,除非這段時間她還寫過其他的書信。還有,在梅西講道那段時間,她的信件也似乎有類似的隱瞞:“在這死亡季節(jié),不可能有什么好消息給你。”她指的是,一個沒有接種的晚輩因天花而死?,旣惙蛉藢臃N話題的規(guī)避,或許是書信體裁的限制,或是她和妹妹的關系不適合談論關于接種論戰(zhàn)的話題。只是后來她的家人堅持把論戰(zhàn)的經過記錄保存了下來。接種的支持者們竭力抹去她和其他女性對接種的貢獻,同時,她也有意隱蔽自己,不愿在接種的事情上過多地拋頭露面。
她還有一篇著名的文章,題為《一個土耳其商人接種天花的道白》,文章署的是別名,也因此直白得令人吃驚。沒有其他文章如此直言不諱地批評內科醫(yī)生的狡詐和無知,如此鮮明地將在君士坦丁堡和倫敦實施接種的過程做對比:在君士坦丁堡,接種是免費的,無須過多準備,也無人死亡,由年老的護士操作,除了針頭附近,身體并沒有其他地方感染;而在倫敦,接種的價格昂貴,準備過程繁瑣,包括讓病人排空腸胃、放血排毒、酒精消毒,由專業(yè)醫(yī)生全程操作,并大劑量向傷口處注射。瑪麗夫人在文章中寫道,土耳其女性的接種方法更貼近自然,她們的操作理智有序,往往都很成功;倫敦的接種方法急功近利,已導致兩人死亡,她認為這和謀財害命毫無兩樣。
接種者都宣稱自己的做法順應自然,但瑪麗夫人認為土耳其的接種方法更自然,而英格蘭的做法卻與自然相違。盡管她和其他接種支持者一樣,站在理智的立場上言說,她的語氣卻并不溫和。在這場論戰(zhàn)中,她文章中隱含的世界觀相當獨特:她捍衛(wèi)理性,卻和她的同盟處于不同的理性范圍,使用其對立面狡詐、男權、暴力的話語模式言說自己的觀點。
她的醫(yī)學觀點盡管不為大多數(shù)人接受,卻似乎是正確無誤的。阿布諾、內特爾頓和其他人都建議,接種劑量要小,切口要小,盡量減少用藥,避免排泄、放血、嘔吐、起皰、血流不止。后來,溫和的接種方式不斷被作為全新的模式推廣,取代老式的、粗暴的大劑量接種模式。沒有記錄說明,老式的做法最初是否始于英格蘭,或者獲取利潤是否是它流行的最主要的原因。
年幼的愛德華·詹納在準備接種時身體經受的痛苦,加速了接種程序被天花疫苗取代的進程。拉塞爾(Razzell)曾撰文陳述疫苗技術對安全接種的重要影響。而18世紀第二個10年的專業(yè)人士中,沒有誰愿意相信,東方接種的發(fā)明者(和后來20世紀疫苗使用者)不需要排泄、放血,也不會有嘔吐、流血不止的情況發(fā)生?,旣惙蛉怂幍纳鐣A層和她的女性身份賦予她非同尋常的批評自由,她面對的是她文化中的勁敵——認為治療本身就是暴力清除疾病。她孤身一人反對用西方的形式改變她從東方引進的天花接種技術。在今天,她的觀點——過度用藥對健康危害極大——無論在文化層面還是科學層面,都具有相當?shù)恼f服力。
瑪麗夫人回到英格蘭以后四到五年內,幾乎沒有一天不對她的愛國之舉表示后悔。她發(fā)誓說,如果她知道自己將經歷的困惑和遭受的迫害,甚者攻擊,她根本不會那么熱情地把接種技術帶回英格蘭。
這些攻擊也來自受男權思想控制的婦女和社會底層人。瑪麗夫人將小女兒帶在身邊,以更好地照顧她,避免她感染天花病毒,因此,她的女兒從小就看慣了護士和仆人對接種不信任的態(tài)度,姑姑、姨媽、奶奶們都以醫(yī)生和藥劑師的話為權威,對接種明顯敵視。她的女兒——瑪麗夫人的外孫女路易莎·斯圖爾特(Louisa Stuart)夫人——曾寫道,自己為孩子接種,不僅遭到男性專業(yè)醫(yī)療人士和教會牧師的指責,而且受到普通百姓的嘲笑,他們被教唆認為她不是一個正常的母親,竟然拿自己孩子的性命開玩笑。瑪麗夫人沒有向她在海外的妹妹透露眾人對接種的敵視,她丈夫肯定也無法接受這種情況,她本人對此也應該是十分痛苦的。
各種各樣關于接種的贊美之詞,也同樣讓人不敢恭維:政論文的寫手們發(fā)出的聲音令人難堪;蒲伯的贊許曇花一現(xiàn);伏爾泰《關于英格蘭民族的書信》一書中過分的祝賀既有嘲諷意味,又自相矛盾;還有的作者為了尋求資助,發(fā)表極度熱情的奉承之作。理查德·薩維奇(Richard Savage)在對瑪麗夫人和接種大加贊美時,將她的美貌和智慧分別評論,一方面對非主流醫(yī)療舉措的積極意義予以肯定;一方面卻也擺脫不了傳統(tǒng)的性別視角,在意識形態(tài)立場上顯示出錯位現(xiàn)象。
艾倫·希爾(Aaron Hill)是瑪麗夫人推廣接種的主要當代評論者,他的贊美不僅基于性別,而且不乏對女性的歧視。無論在詩歌中還是在政論文里,他都畢恭畢敬以全名稱呼她,然而一個貴族夫人的名字在政論文中出現(xiàn),意味著她不守本分,即不老實待在家里,卻參與到政治游戲中。談到對接種的排斥,艾倫·希爾對專業(yè)男士只字不提,而只說,反對接種的是老婦人,或者老處女,她們因為天花留下疤痕,沒有嫁人,因而希望別人也和她們一樣都感染天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艾倫·希爾一邊表揚瑪麗夫人熱衷推廣天花,另一邊卻在談到她的反對派時,只說了女性。艾倫·希爾還在性別歧視上加上種族的偏見,毫無道理地將這些女性等同于“丑陋的印第安人”。在他看來,從天花病毒手中拯救性命,好比保護一種投資,即父母對孩子的投資,或者國家對公民的投資。總體而言,他的文章將男性科學家的所作所為歸為拯救生命,而將瑪麗夫人的貢獻歸為拯救容貌。他的詩歌也是如此格調,說繆斯女神們嫉妒瑪麗夫人的智慧,更嫉妒她的面容(他忽略不提天花已在瑪麗夫人臉上留下了疤痕);然后,由于沉迷于她的美貌,她們求阿波羅把接種的藝術送給她做禮物。就這樣,在艾倫·希爾的筆下,瑪麗夫人從傳播接種技術的使者被貶為一個女性的軀體。
英格蘭女性在普及接種中的作用從沒在土耳其得到認可,在本土也沒有持續(xù)多久。詹姆斯·朱林的記載中,15歲的紐伯里(Newberry)小姐多次鬧著讓父親用更傳統(tǒng)的方法為她治療天花,父親沒答應,她才成了唯一一個自己給自己接種的案例。詹姆斯·朱林提到的兩個給人接種的女性,也只做了幾年就停下來了。在當時,瑪麗夫人不太有可能聯(lián)合不同階層和背景的其他女性持續(xù)推廣接種。
后來,又發(fā)生兩例死亡事件,可能和接種有關,讓瑪麗夫人備受打擊。一個是11周大的埃塞克斯勛爵的繼承人,于1728年4月接種后死亡;一個是5歲的布里奇沃特公爵的繼承人,1731年5月死亡。令人費解的是,他們都是家中第二任夫人所生,這些夫人的長輩瑪麗夫人都很熟識,接種安全應該不是問題。18世紀30年代期間,天花的感染率和接種的實施率都比18世紀第二個10年有所降低。關于瑪麗夫人推行接種的事情,還偶爾被討論這一話題的人們提起,蒲伯所說的“被她的愛中了病毒”也還余音未斷,他對瑪麗夫人新一輪的攻擊遠遠超過了后者的醫(yī)療作為。蒲伯死后10年,也是瑪麗夫人離開英格蘭15年之后,天花再次橫行肆虐,又引起了關于接種的新一輪論戰(zhàn),瑪麗夫人的名字再次隨之出現(xiàn)。
至此為止,接種的推行已經有企業(yè)界參與,幾乎到了流水線作業(yè)的程度;醫(yī)療進步成為不爭的事實,沒有人再否認這一點。1754年,詹姆斯·伯吉斯(James Burges)和詹姆斯·柯可帕特里克(James Kirkpatrick)讀了斯隆的著作都知道,不是大使,而是大使的夫人——瑪麗夫人——細致詢查了解了接種的所有情況,將它從土耳其帶回,向她自己的國民引薦推廣這種方法。她老一輩長者的身份、離開英格蘭在海外生活的經歷,以及當時她新近出版的詩集,都讓這兩位詹姆斯更有勇氣慷慨地、指名道姓地贊美她在接種方面的貢獻。他們把她敬為繆斯女神,比希爾帶有民族主義愛國色彩的、新羅馬帝國語調的贊美更高一籌。這種贊美后來成為公共衛(wèi)生的話語模式,伯努利(Bernoulli)發(fā)明的“公民生活”(civillife)一詞,就源于此,用來指人為國家服務的時段。
私人因接種獲益,和公眾對接種的熱情,都有賴于醫(yī)療進步的信念,瑪麗夫人和她的同輩人在這方面可能是先驅,卻不是楷模。1738年詹姆斯·柯可帕特里克在南卡羅來納州的查爾斯頓實施接種時,自我表功地傳言說,接種在英格蘭已經消聲匿跡,是他把接種引進英格蘭,讓它又死灰復燃。(米勒后來否定了這一說法)詹姆斯·柯克帕特里克用貶低前輩的方法提高自己的名聲,生怕他們的光輝會暗淡了自己;瑪麗夫人同輩的接種實施者們忽略了她和女性的貢獻,而詹姆斯·柯克帕特里克雖然贊揚了瑪麗夫人,卻對斯隆、米德和阿布諾的功勞只字不提。
瑪麗夫人去世以后,她和女兒比特(Bute)夫人的全名在激烈的商業(yè)競爭環(huán)境中被用來打造商業(yè)品牌。羅伯特·侯頓(Robert Houlton)在他關于接種的講道前言中,將丹尼爾·薩頓(Daniel Sutton)指定為負責普及接種的第二代牧師。丹尼爾·薩頓全家都從事接種工作,他們的支持者遍及全國范圍,用現(xiàn)代的語言說,接種也是丹尼爾·薩頓的家族產業(yè)。羅伯特·侯頓滿懷激情地說:成千上萬的接種者、溫和的丈夫、充滿愛心的妻子、慈祥的父母、孝順的子女都將瑪麗夫人的名字深深刻在他們心上,并會永遠對她心存感激和贊賞。(只有丹尼爾·薩頓在這方面能和她齊名)貴族之名為接種服務的銷售添彩,瑪麗夫人有關接種的觀點重新成為人們討論的話題,但卻沒有人明確指出,這些都是瑪麗夫人的觀點。薩頓家族和瑪麗夫人同樣主張用溫和自然的方式接種,但前者卻聲稱,這是他們最先提倡的方法,在他們之前,沒有人如此簡化準備程序,并使用小劑量接種,薩頓家族在1755年發(fā)現(xiàn)新方法之前,接種一直是不正確的,危險的。
蒙塔古——即瑪麗夫人——在寫天花的那篇文章中,批評利用接種在醫(yī)學職業(yè)領域中急功近利的做法,這也是女性在接種方面的貢獻。她對專業(yè)醫(yī)生的批評態(tài)度和題為《接種的勝利》這本書的觀點相一致。這部著作是以隱喻的形式為瑪麗夫人而寫,由倫敦J.佩恩出版社(J.Payne)于1767年出版。作者卡德沃斯·布魯赫(Cudworth Bruch)說,他這本書以書信體寫給瑪麗夫人,書中的敘事者剛為自己的孩子們接種以后,夢見邪惡女神天花被名為接種的新神擊敗。正義和邪惡在蒙塔古關于天花的文章中也是如此分明,邪惡的力量受到追求財富的腐敗醫(yī)生的支持,他們大肆惡意誹謗,歪曲事實,損害她的形象;正義的力量僅有五六個醫(yī)生為代表。新神的降臨將哥特式的恐怖轉變?yōu)樘鹈圯p松的氣氛,健康神身著高加索風格的服飾,由一位身穿英式長裙的女性人物引領,也向接種神伸出援助之手。敘事者在夢中詢問,這位給人接種的善良人是誰,然后聽到“蒙塔古!蒙塔古!”的叫聲,醒來時滿心歡喜。這部作品巧妙地捕捉到女主人公本人對接種斗爭的理解。
同樣有意思的是,這部作品在前言中透露了瑪麗夫人和一位不知姓名的鄉(xiāng)村藥劑師之間關于醫(yī)療話題的書信來往。在她的社交圈中,除了朋友、父母、贊美她的詩人和以她為名的辯論者,她還和啟蒙運動時期的男性學者——多數(shù)是外國人——有斷斷續(xù)續(xù)的交流。伏爾泰(也是天花幸存者)在將她樹為“為人接種的母親”和“接種之母”的女英雄之前,于1727年曾和她有過交談。也是在1727年前后,她還有可能和年輕時的西奧多·特龍金(Théodore Tronchin)見過面,特龍金后來是歐洲最主要的接種倡導者,也最先把接種引入阿姆斯特丹、日內瓦,最后在巴黎被普遍接受。西奧多·特龍金有一次去英格蘭,就是通過瑪麗夫人介紹,結識了理查德·米德醫(yī)生,之后又去特維克納姆別墅拜訪了蒲伯。瑪麗夫人是蒲伯的鄰居,也自然可能是西奧多·特龍金的下一位拜訪者。法蘭西斯克·阿爾加羅迪(Francesco Algarotti)在18世紀30年代曾拜訪過蒲伯和瑪麗夫人,盡管當時二人之間的敵對關系已經人盡皆知。
西奧多·特龍金拜訪瑪麗夫人還只是假設。即使真有此舉,它對西奧多·特龍金1748年才開始推行接種也可能只起到有限的影響。在那之前的6年時間,瑪麗夫人在日內瓦和西奧多·特龍金同輩的一個表親是朋友。這一連串的事情說明,在人們都認為她在海外很孤獨的那段時間,她已經開始倡導接種的工作了。在意大利時,她繼續(xù)關注著醫(yī)生和病人聯(lián)系的方式,也正好在這段時間,意大利發(fā)生了一場母親為孩子接種的運動,只是當時瑪麗夫人在布雷西亞,而運動主要發(fā)生在烏爾比諾和佩魯賈。唯一見證她在意大利直接參與接種的文獻,出自巴多羅買·德·多米尼塞提(Bartholomew de Dominiceti)之手。他很驕傲地說,在1749到1750年間,他曾和瑪麗夫人詳細談論過接種的過程。
在醫(yī)療方面,瑪麗夫人在海外享有很高的聲譽。書寫醫(yī)療方面題材的歐洲作家,和伏爾泰一樣,提到她時都充滿仰慕之情。安吉洛·賈迪(Angelo Gatti)更進一步,為接種增添性別色彩,將女性以輕柔的、東方的手法成功實施的接種與倫敦新興的接種方式區(qū)分開來,后者復雜繁瑣,往往加重病人的病情,甚至導致更多人死亡。他的操作遵循自己的準則,尤其受到社會上層——特別是女性——的青睞,他反對世俗之見和權威的操縱,將性命攸關的事情當兒戲。
這種非同尋常的做法,和國家免疫機構的主任詹姆斯·莫爾(James Moore)對這段天花歷史的書寫相一致。詹姆斯·莫爾的文章是為詹納而作,但他肯定了瑪麗夫人才智非凡,是她在整個歐洲范圍內進行了一場防治天花的革命。他不把瑪麗夫人的成就僅僅視為詹納所做的貢獻的附屬品。詹姆斯·莫爾像賈迪一樣擁護女性,像布魯赫一樣在醫(yī)療職業(yè)方面具有批評眼光,也像伏爾泰、特龍金或多米尼塞提一樣是個民族主義者,莫爾毫不遲疑地承認瑪麗夫人的貢獻,可謂不一般。詹姆斯·莫爾從事多方面的社會活動,精通醫(yī)學歷史,博覽各種文化書籍,其著作的卷首插圖使用的是印度天花女神的畫像,他還一直強調異國民間醫(yī)藥和由女性主管的接種歷史的重要性。
詹姆斯·莫爾對西方醫(yī)學的批評是令人信服的。他寫道,哈雷法克斯的內特爾頓增大了切口的尺寸,讓接種成為一種殘酷、讓人難以把握的手術,直到后來梅特蘭先生受到土耳其拜占庭方式的影響,改為用手勢輕微的針刺方式為人接種;他還批評內特爾頓從歷史上找原因,企圖說明接種前讓病人通過腹瀉和放血排毒的做法有據可循,然而,這一歷史原因卻是毫無科學道理的。莫爾還十分具體地陳述,那時候所有私下由男士、僧人和年長的婦人實施的接種,都無一例外地成功,后來的江湖郎中也同樣幸運,他們接種的病人中,沒有一人死亡;印度斯坦的婆羅門和阿拉伯荒漠的婦女都不給接種病人用藥,但這種簡單的做法卻沒有在英格蘭存留太久。
對接種的這番見解卻在最近被遺忘了。米勒關于接種在歐洲傳播的正史盡管認可女性作為家長參與其中所做的貢獻,而且引用馬修·馬迪(Matthew Maty)1750年的文章強調皇家支持的重要作用,卻從官方立場貶低了瑪麗夫人和卡洛琳公主的成就。米勒公開指責瑪麗夫人對專業(yè)醫(yī)療系統(tǒng)的敵視態(tài)度,認為接種數(shù)量逐漸上升和簡單的門診操作程序、細致復雜的準備工作和住院6個星期的護理有關,對費用的增加只字未提,對潛在的危險也無任何提示。
1957年米勒的文章雖然承認歷史相對論觀點,認為特定的歷史語境決定歷史學家對其研究對象的態(tài)度,對歷史敘事有所歪曲,但其文章的總體論調聽起來仍然僅僅只是在為醫(yī)生言說而已。1980年慶祝消滅天花,米勒出馬,為瑪麗夫人定位,將功勞全都給了斯隆和專業(yè)醫(yī)療系統(tǒng)。當代的許多評論家都步其后塵,例如威廉·拜納姆(Bynum),他說瑪麗夫人引進的接種方法是危險的,而18世紀50年代薩頓家族發(fā)明的方法才是更加安全、價廉、更合情合理的。
除了拉塞爾以外,今天的醫(yī)學歷史學家的論著讀起來仍好像他們和早期支持接種的醫(yī)生是盟友一般。那些醫(yī)生雖然做出過非凡的貢獻,值得后人的感謝,現(xiàn)在也是重新得到合理的評價的時候了。作為一個群體,他們接納的是一個安全的接種程序,卻將它變得更危險;他們毫無疑問和接種反對者充滿性別和種族歧視的話語勢不兩立,卻使用了對立、排他性的論調和文風,否認了女性、非西方和非專業(yè)同行的貢獻。我們見證了天花的消失,卻仍需要更公正地解讀醫(yī)學歷史,澄清分歧。
(伊莎貝爾·古瑯迪?亨利·馬歇爾·托里榮譽教授?阿爾伯塔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