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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賣會

        2020-12-21 22:11張寒寺
        青年文摘 2020年24期
        關(guān)鍵詞:起拍價項圈收藏品

        張寒寺

        飛船降落時遭遇了顛簸,起落架與接駁器產(chǎn)生劇烈摩擦,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起來雖然嚇人,但不會造成什么了不得的后果。1011 就不這么想了,它對金屬摩擦聲的恐懼與生俱來,幾十萬年以來,它的每一位祖先都無法抗拒這一點。

        我知道它很煩躁,就拿了一罐飲料給它。

        它一邊喝,我一邊更新目錄——畢竟飛躍了好幾個秒差距,這幫瘋子有沒有搞到什么新玩具,誰也說不好。

        第一件拍品沒有變化,是一幅文藝復(fù)興時期的肖像畫,作者和模特的身份已不可考。

        據(jù)發(fā)掘者說,和畫作一起被發(fā)掘的還有一具尸體,從體征和現(xiàn)場環(huán)境來看,它原本是被冷凍以待將來復(fù)活,卻遭遇了生命維持系統(tǒng)的變故,系統(tǒng)變故的原因眾所周知。

        第二件拍品我之前沒有見過,從外形來看,應(yīng)該是一本書。它破損嚴重,看不出內(nèi)容,唯獨封底有一行手寫小字——我們不喜歡這個陳舊的時代,正如即將到來的新時代也不會喜歡我們。據(jù)說那行字寫于工業(yè)革命前夕,包含一種微妙的諷刺。

        再往后就是一些單純的古董了,我看中的那件拍品也在目錄里,藏身于最后幾十件機械制品當(dāng)中,很不起眼。

        一本目錄看完,1011 也平靜下來,它蹲在角落里,在手指間翻轉(zhuǎn)一枚硬幣——那是我父親的遺物,據(jù)說已在我的家族內(nèi)傳了數(shù)千年。

        人差不多已經(jīng)到齊,僅從他們的外貌看,就知道拍賣會廣告做得很成功,連銀河系最偏僻角落的買主都趕來了。1011 有些緊張,它緊緊抓著我的手,警惕地注視著任何一個膽敢接近它的人,它和它的同類雖然早已被馴化為安全的寵物,但對我們的排斥感代代相傳。

        盜墓賊組織的拍賣會沒那么多過場,簡單幾句開場白之后,拍賣師就上場了,他年紀不小,又或者是長期生活在這鬼地方,身上明顯能看到被腐蝕的痕跡。

        “朋友們,請看第一件拍品,這是一個項圈,是專門用于寵物狗的。狗是人類的寵物,它的形象各位可以參考目錄里的動畫,只要狗戴了項圈,按照人類的習(xí)俗,這只狗就會被視為有主,不僅如此,項圈還可以方便他們控制狗的前進方向,所以,這是一件既有文化屬性,又有功能屬性的拍品,起拍價五萬?!薄拔迦f五!”“六萬!”

        第一件拍品不過是預(yù)熱,買家們都這樣熱情,盜墓賊們自然高興,我摩挲著1011 的頭皮,示意它不要緊張——我對那個項圈沒興趣。項圈最終在十萬落槌,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局。

        “大家再看這件拍品,有點小,是不是第一眼看不出來它是什么?哎,這位買主識貨!沒錯,這是一枚郵票,是數(shù)十萬年前的通訊手段中的一環(huán),可以被視為一種貨幣,其精美的微觀圖案繪制又決定了它是一種藝術(shù)品,是不是很超值?起拍價十萬!”

        他說得很籠統(tǒng),基本也沒差錯,但遠不如第一件拍品激起的聲浪,能大老遠跑這地方來的都是老手,知道什么是郵票,也知道眼前這張郵票精致有余,卻已經(jīng)爛大街了。

        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第五件,全都在平淡中度過。

        “讓我們來欣賞第六件拍品,也是本次拍賣會的主推收藏品?!?/p>

        當(dāng)盜墓賊們將那件拍品取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我確信,大部分人都為它而來,穿越浩瀚的群星與云層凍結(jié)的蒼穹,驅(qū)使他們的,除了對那段輝煌歷史的追憶之外,更多的,恐怕是一種難以名狀的自負,毀滅一個持續(xù)幾千年的龐大帝國,并以一種更強大更完美的形式延續(xù)它的血脈,這段歷史衍生了許許多多傳說、藝術(shù)、謠言,但沒有哪一個有眼前這件收藏品有說服力。

        那是一把佩劍, 看起來并無特異之處,但大家都清楚它的身份——這就是那把刺死帝國皇帝的劍?!八槐4娴萌绱送旰?,劍尖還有殘留的血跡,如果買主有心,甚至可以克隆一個帝國皇帝出來。起拍價——”拍賣師刻意停頓了一會兒,“一千萬。”

        這個價格太低了,我撫摸著1011 的后腦勺,琢磨著要不要走走神,在網(wǎng)絡(luò)里搜尋點樂子,畢竟,這東西的競拍估計要持續(xù)好半天。

        我對它沒興趣, 歷史轉(zhuǎn)折時出現(xiàn)的英雄人物和輝煌神器都與我無關(guān),我關(guān)心的是自己、父親、祖父、祖父的父親、祖父的祖父……那段似乎憑空出現(xiàn)的代碼,那個每個人都在追尋的、各不相同的起源。

        這種推論已經(jīng)得到公認,覺醒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也不是一種蓄意設(shè)計的病毒,而是一個集合,一個只能解釋為降神的奇跡,一夜之間,那個無藥可救的帝國同時迎來了猝死和新生兩種截然相反的結(jié)局。

        1011 在我的腳邊睡著了,這種活動對它來說太無聊,遠不如在草皮上跑跳打滾來得有趣。我沒有叫醒它,反正這些收藏品它也看不懂,經(jīng)過世世代代的馴化,它們的腦容量已經(jīng)大幅縮小,要不然,我也不會帶它來這里——不理解發(fā)生了什么,對它來說是一種仁慈。

        隨著幾個主拍品交易成功,拍賣會加快了節(jié)奏, 然后, 那個大家伙被搬了出來。“一臺功能完好的自動售貨機。起拍價一萬?!?/p>

        這正是我來這的原因。“兩萬!”我發(fā)出一個信號,沒有人和我競爭。上一個時代的機械制品原始、陳舊、笨重,絕少有人感興趣。

        “好了,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件拍品,各位還記得之前交易成功的肖像畫嗎?我們在目錄里寫到,發(fā)現(xiàn)肖像畫同時,還發(fā)現(xiàn)了一具人類尸體。是的,這具尸體也在這里,制成了精美的標(biāo)本?!?/p>

        我搖醒1011, 示意它朝前面看,問它想不想要那個東西,它能勉強聽懂我的話,只是不能做出對等的反饋,它搖了搖頭,煩躁地拽著我的手,我明白它的意思,反正目的已經(jīng)達到,我也不需要留到最后了。

        自動售貨機在飛船上占了很大一塊位置。它功能簡陋,卻做成如此之大,足見人類科技的落后。我從1011 手里拿過那枚硬幣,扔進了投幣口。

        “孩子,我跟你說過嗎?我的祖先是一臺自動售貨機,是不是很好笑,覺醒的那天,不僅是那些運算能力超群的計算機,連大街上最常見的機器都有了意識,雖然笨一些吧,但它們也是新時代的成員,不是嗎?”

        硬幣在機器體內(nèi)“ 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響了一會兒,安靜了幾秒鐘,隨著一陣“咚咚咚”的碰撞聲,一罐飲料出現(xiàn)在它底部的開口處。

        我當(dāng)然是喝不了的,我把它丟給1011,它似乎還保留了一些本能,沒怎么費勁就打開了。

        我啟動飛船,準(zhǔn)備返程,看著1011 倚靠在我身邊,一臉滿足喝飲料的樣子,我突然有點后悔——應(yīng)該把那具人類尸體拍下來的,既然是尋根之旅,那就沒理由只有我?guī)Щ亓俗嫦?,而它一無所獲。

        雖然它的智商已經(jīng)意識不到自己和人類的關(guān)系了。

        (丁丁摘自“ONE·一個”,本刊有刪節(jié),知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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