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重，申麗娟

(1.西安交通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9；2.西安建筑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 710311)

在人類社會的變遷中，政治文化的沿承與變革都涉及性別。這是因為政治制度要規(guī)范諸如婚姻、財產、勞務分工、衛(wèi)國等事務上的基本權利與義務，必然要關涉男女兩性，以兩性關系為其倫理基軸。但是，兩性關系是否平等以及如何平等，則是性別正義問題，這是一個關乎人性的道德倫理問題，也是事關人與社會和諧發(fā)展的政治問題。因此，作為一種社會政治思潮的女性主義自誕生之日起，形形色色、紛繁復雜的各類派別及其理論無一例外都將尋求性別平等置于正義尋求的核心位置。隨著女性主義者們對女性生存境遇的不斷實踐和反思，身體維度在女性政治話語結構中從“遮蔽”走向“揭明”，通過身體探尋女性特質成為確立女性主體地位，乃至尋求性別正義的突破點和著力點。

無獨有偶，在當代哲學中紅極一時的身體政治學(body politics)恰巧為我們重新審視這一問題提供了更切近、更深入的理論視域。身體政治學發(fā)于尼采、成于福柯、深化于梅洛-龐蒂，該理論旨在圍繞身體揭示政治與權力之間控制與反控制的雙向互動關系。故此，我們嘗試剖析基于二元化思維的女性-身體范式，重新理解性別正義的政治-倫理結構，探索一條當代女性多元政治參與的可能方案。

一、身體差異及正義偏斜

在傳統(tǒng)社會中，以兩性關系為倫理基礎的政治生活，通過其調整與治理的社會化過程，形成穩(wěn)固的價值評判與文化選擇：一性支配另一性的性別偏正式結構。為此，齊美爾一針見血批判道，我們的文化除了極少數領域，全是男性的；神話、藝術、道德、生活法則以及理論與實踐遵守的客觀且公正的評判標準都無一例外地具有屬人的一般性特征，但實際上其歷史形態(tài)完全是男性的[1]。在這種性別對立結構中，男性始終居于相對于女性的優(yōu)位，這一優(yōu)位的“天然”依據即是兩性基于身體的差異。在以“體力論英雄”的時代，女性“先天”體力弱勢強化了“她”要承擔的生育功能和家庭角色，男性標識的價值則“順理成章”地成為人的一般性，繼而以相同規(guī)范支配具體的男性和具體的女性。身體差異構成了人們理解兩性關系的基本邏輯。

這一邏輯實質上根源于西方文化慣有的二分思維，更是西方傳統(tǒng)身心觀的復刻。簡言之，西方傳統(tǒng)身心觀發(fā)端于蘇格拉底、柏拉圖以來的意識哲學傳統(tǒng)，以及最終所形成的觀念主義?；谶@種觀念主義，西方性別政治文化將身體的文化區(qū)隔擴展為社會結構性秩序，由此形成與男性-女性的性別關聯(lián)的組對：“文化/自然”“靈魂(精神、意識)/身體”“公共/私人”“理性/非理性”，并在西方傳統(tǒng)文化向現代思想的轉型中得到延續(xù)。誠然，這種二分法思維以及衍生出的一系列組合與科學技術的合力作用給西方現代化進程帶來了競爭與活力，同時也助長了斷裂和矛盾。這種矛盾尤為突出地體現在女性-身體的兩難選擇上。

女性-身體作為一種啟蒙力量，成為近代人性解放運動的風向標。西方的文藝復興運動是歐洲文明在經歷公元一千年的衰退極點后，轉而實現文化持續(xù)上升的文化現象。人文主義的復歸正是這場文化運動的起點。社會發(fā)展的人文趨向要求全新的政治理念來挑戰(zhàn)教廷對政權的壟斷，英國近代經驗論的開創(chuàng)者洛克提出了“君權民授”與“三權分配”的觀點，后者是現代“三權分立”思想最早的發(fā)端，并為孟德斯鳩大力發(fā)展，隨后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強調政治權威并非天然生成，而是來自人民締結契約后的授權。政治觀念的變革也是社會風氣逆轉的開始。捷克宗教改革家楊·胡斯曾有這樣一段描述，“由于女人穿著脖頸處大開特開的服裝，所以任何一個人都能直接看到她們閃爍光輝的肌膚直至裸露著的半個乳房”[2]，這是有意識的裸露，或者是對性部位的強調，生動再現了西方女性在禁欲主義減弱后的表現，顯示了當時已激流暗涌的思想革新。女性-身體在文藝復興時期充當了喚起革命的信號，比如作為文藝復興啟蒙者的薄伽丘在《十日談》里就有大量直白的性描寫；達·芬奇則從裸女身上尋找繪畫普照一切的光輝。

但當女性被喚醒的身體一旦“僭越”了男性的領地，對“主導文化”發(fā)起挑戰(zhàn)，就會促使男性開始反省女性的“過激”行為，進而強化所謂女人的“品質”讓女性安于既定的位置。所以，薄伽丘的作品中全副武裝的女主人公最終難逃毀滅的命運。這說明，文藝復興開創(chuàng)的啟蒙文化要求擺脫禁欲的桎梏，卻無法接受打破性別秩序的女性主張，必須努力將這種強壯和具有男人體質的婦女恢復女人狀態(tài)。經過啟蒙運動的洗禮，正義、平等、自由等核心政治理念已經被納入到現代西方國家治理體系中。然而，在濫觴于現代西方國家各種政治思潮中都沿襲了男性、理性、公共領域之于女性、非理性、私人領域優(yōu)位的二分思維范式，以性別差異為名將女性排除于公民資格之外。

現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日益豐富了對人與自然的認識，不斷解除生產對身體(體力)的依賴，女性的價值開始擺脫對身體的過分仰仗，從而使西方文明史由“強”父權制走向“弱”父權制，西方政治文化歷經現代改革，綻放出其批判與更新的張力?，F代政治文化在性別上體現的張力從一開始拒絕女性基于身體的價值到開始重視女性的身體力量，是西方現代政治理念在性別上邏輯不自洽的必然演化結果，也是倡導平等與自由的政治文化要求每一個身體平權發(fā)展的性別表達。身體平權發(fā)展的潮流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推行的兩性身體“開與禁”的雙重文化標準(男女有別)，也進一步激起了女性意識的崛起和女權政治實踐的高漲。因此，身體由埋沒到挺立的進程無疑成為西方性別政治文化的演進標本，“身體”作為性別政治變奏的核心要素，亦是政治文化變遷的向標。

二、對性別政治話語的重構

當當代的一些女性主義者把研究視野更多地投注到身體上時，她們突然發(fā)現在西方傳統(tǒng)哲學中所謂的“二元論”“純粹性”“同一性”等核心概念，無非都是男性話語和男性邏輯在思辨哲學中的再現和延伸。要徹底改變女性受壓迫的歷史地位，就需要對西方理性主義思維方式進行整體性重構。因此，身體逐漸被納入文化領域與社會領域觀照的范圍。與之前的女性主義不同，在女性自身經驗的基礎上，身體已經構成了當代女性主義者研究的“核心論域”，稱其為“身體女性主義”(corporeal-feminism)。

毋庸置疑，在當代哲學中悄然發(fā)生著從意識哲學向身體哲學的轉變，這種新的哲學范式的出現為女性主義研究帶來了新的機遇。眾所周知，“身體”在西方文化中長期處于被貶損的地位，在意識哲學范式統(tǒng)馭下，身體被撕扯為心靈(soul)和肉體(flesh)的“異化”的分裂狀態(tài)，成為笛卡爾所言的兩個相互隔絕的實體?，F實中的人的完整性、豐富性則在這種隔絕的抽象關系中被撕裂。在“回歸生活世界”的呼號下，當代西方哲學出現了影響深遠又極其深刻的轉變，一種與意識哲學不同的身體哲學逐漸步入哲學視域的中心。一直到尼采提出“以身體為準繩”，身體才浮出精神的水平面成為被關注的目標，直到?？隆⒚仿?龐蒂，人們對身體的興趣才有一個大爆發(fā)，身體已然成為當代哲學話語的中心和焦點。在這種話語條件下，當代女性主義者第一次以身體為批判武器，向男性中心話語發(fā)出挑戰(zhàn)。這些基于身體視角的研究以其新穎獨特的視角、廣闊的理論覆蓋面和令人驚嘆的解釋能力吸引了哲學、人類學、社會學、文藝理論等領域的注意力。因此，在破除和解構冥頑不化的男根-邏各斯中心主義、顛覆二元等級對立思維邏輯的同時，這種理論轉型從哲學的高度給女性主義提供了構建自身理論體系的理論依據。

毋庸諱言，正是基于對梅洛-龐蒂身體理論的吸收和批判，身體女性主義從理論層次和實踐策略上都獲得了較大擢升，特別是在性別差異以及差異政治等方面的研究取得了更為深入的拓展。概而言之，這些女性主義者們認同梅洛-龐蒂關于“構成世界的存在，永遠是一個活生生的身體”的理解，進而從“活生生的身體”(Lived Body)概念引發(fā)出由事實性與自由性共同構成的處境中的女性身體，在自然和文化的張力中重新鎖定女性的政治身份和政治地位。性別結構是歷史給定的，制約了個體的行動與意識，它們先于行動與意識。每個人都會經驗性別結構，它是一種事實性，是他或她都會經驗的社會事實。故此，我們應該意識到，女性精神世界的獨特性是與身體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每個身體都標識了一個生命的特殊性，身體是人類文明發(fā)展和尊重多元異質性的天然物質基礎，女性能夠通過個體品質的挖掘，以一種獨一無二的標記方式介入政治統(tǒng)一體?；谏眢w個性的女性越多地在絕對意義上以豐富而深刻的方式成為女人，就越少與男人在相對的意義上成為女人[3]。也就是說，由身體之別生成獨立的主體，以突出女性的異質性，進而為真正的兩性政治合作奠定基礎。顧名思義，獨立主體的生成需要建立新的身體觀，把身體放置在自然-文化(社會)互動的張力空間中予以理解，要求尊重身體的生命權及其透顯出的生命特殊性。

“以豐富而深刻的方式成為女人”在美國法學家金伯莉·克倫肖看來就是一種“多元交織”(Intersectionality)的身份狀態(tài)?？藗愋ふJ為，單一的種族或單一的性別都無法準確描述和解釋處于二者身份交叉之下的多元身份問題，人的身份往往是很多范疇共同交織之下的復合體。對于身體女性主義者而言，這種“多元交織”的復調邏輯基于反本質主義的思路，成為其顛覆父權話語，探尋性別正義的武器。

三、實現性別正義的可能路徑

“多元交織”的狀態(tài)遵循“差異-解構”的策略，具體體現在對男女有別的生理身體做多元理解與定位上，涌現出基于身體差異的平等主義策略、堅持文化建構的自由主義策略和追求“兩性一體”的合作主義策略。

(一)基于身體差異的平等主義策略

這一策略正視兩性身體的先天不同，認可基于身體的氣質差異，認為在性別問題上，“平等”與“公正”應體現出對女性差異的尊重及其自主性的認可和扶持，其目的不是為女性尋找機會去追趕男性的傳統(tǒng)生活和觀點，而是試圖提升社會對女性之獨特視角和關切點的平等尊重[4]。真正的性別平等，不是“我”只有“能”做和男性同樣的事情，才能證明自身價值，而是“我”所獨有的特質和男性彰顯的氣質一樣都應受到尊重和禮待。

身體女性主義者籍此提出了一種重估女性價值的差異倫理目標，即要求“女性標準”與“男性標準”的地位均等，在以往被視為女性劣根的身體機能上找到其獨特的生理優(yōu)勢以及由此源生的精神優(yōu)勢，進而確立女性與男性并立的主體地位和話語體系。西蘇呼吁女人應該書寫自己，如果說在歷史上，由于父權制的壓制，身體不僅從女性整體性中被剝離出來，同時也被逐出了書寫的資格和權利。因此，現代之“婦女必須通過她們的身體來寫作，她們必須創(chuàng)造無法攻破的語言，這語言將摧毀隔閡、等級、花言巧語和清規(guī)戒律?！盵5]重回身體，重回歷史，重回世界，成為女性尋求性別正義的宣言和旗幟。為了突出女性的獨特價值，更多的女性主義者加入到這場“爭奪戰(zhàn)”中?，旣悺ご骼岢雠陨眢w特有的生理機能使她們更具親近自然的品質，這種品質轉化出來的能力和價值觀是男性無法媲及的[6]；薩拉·魯迪克和艾希坦則關注了母性思維(Maternal Thinking)對男性統(tǒng)治文化的矯正作用，艾希坦鼓勵婦女以母親的身份建立相對公共領域而顯示先在性和道德優(yōu)越性的私人領域——家庭，進而把這些價值嵌入政治秩序中，成為女性公民身份的合法基礎。

與女性的道德品質相匹配的，不是奉行男性標準的普遍主義正義倫理，而是推崇具體化、情境式道德取向的關懷倫理原則。吉利根發(fā)現了女性在關切身體的懷孕或墮胎問題上與男性迥異的道德邏輯，這種倫理重視通過移情實現利他，力圖改變公共游戲的規(guī)則：減少競爭壓力、修改全職工作的紀律、更改職業(yè)義務[7]，以此促進與男性標準相異的女性特征獲得與男性平等的社會尊重，她(他)們甚至主張由關懷倫理取代正義倫理，以將女性具身式的道德考量社會化，去解決普遍存在的弱勢群體問題和協(xié)調人與自然的緊張關系。

(二)堅持文化建構的自由主義策略

如果說平等主義策略強調源于生理差異的性別氣質極有可能成為現行“男性標準”的替補，反而助長了本質主義的性別理解，那么，堅持文化建構的自由主義策略則反其道地主張兩性的生理差異不能成為判定性別氣質的天然依據?！芭瞬皇巧傻?而是造就的”，波伏娃的這句言判曾成功揭示了男性將女性稱為“第二性”的社會文化根源，如今成為身體女性主義反擊性別不平等的立論基礎。在她們看來，性別不必拘泥于先天具有的截然不同的“物質化”身體，“她”擁有多元氣質，做“她”想成為的任何一類人。

這一思想的鼻祖可追溯到沃爾斯通拉夫特。她和沿著其學術軌跡繼續(xù)前行的女性主義者都想力圖證明，只要給女人機會，她們可以和男性一樣進行理性思考、參與公共事務。即使我和你有一個不同的身體，性別讓我成為何種人有賴于個人后天的努力。當代女性主義者進一步推進了這一思想，首先質疑“女性”這一概念的有效性。莫伊指出，女性無非是一個語義不明的概念，較之男性獲得一種臨時限定性的位置；克莉絲蒂瓦則宣稱要解構性別的二元論，提出作為“統(tǒng)一”的女性概念是根本不存在的；南希認為，女性相較之男性，既可以依賴于二元結構，同時又可以破解這種結構，這是由女性特有的一種不可定義性所決定的。

巴特勒批駁了波伏娃關于性別后天造就論的立論前提，即存在一個先在的自然生理化的性，后天文化建構的性別與之相對立。性別化的身體在波伏娃那里成為被動的、被塑造的。巴特勒直言并不存在一個純粹自然的、蘊含各種可能性的身體(性)，性和性別一樣都是既有話語體系建構的結果。因此，雖然作為結果呈現的身體依舊被描述為一幅被動的形象，但是，在解構“男/女”二分法的性別關系問題上，巴特勒賦予它積極的意義。巴特勒提出了“性別操演”論，認為性別之間如同偽裝著的假面舞會，她以這種形象的場景比擬了生理性別、心理性別、社會性別之間潛藏的錯位關系，進而將身體的基本屬性從刻板的“先驗”拉入多樣的“經驗”，如同洛克筆下的“白板”，等待人們在其上進行語言操演、政治操演、文化操演，不僅性別不必然地與傳統(tǒng)確定性主體、既有身份相對應，而且同一性別的身體因其差異性亦具有黑人女性、同性戀女性、少數民族女性等多重向度。性別具有非穩(wěn)固性、多元流動的特質，當反本質的女性主義者否定“女人”的存在時，男性固有的本質特征也就隨之受到挑戰(zhàn)。

秉承自由主義策略的女性主義者的共同判詞是“我和你同為人的權利而不論我的性別為何”，身體不應成為“我”應當如何的天然判詞。但是，這種做法在凱特·納什(Kate Nash)看來無疑是“失效的”，因為它以犧牲和抹除性別差異為代價，在未徹底清算造成性別不平等的社會文化之前，極有可能將女性置換為像男人般的公民[8]。同樣，巴特勒用性別操演的方式試圖回歸非本質、無原型的身體，在源頭上解構性別本質主義的做法，卻又不可避免地與其性別操演論自相矛盾。

(三)追求“兩性一體”的合作主義策略

在尋求女人如何是女人以及性別平權的問題上，如果說前兩種策略皆把差異化的性別預設為彼此對立面的話，那么追求“兩性一體”的合作主義策略則側重把性別差異放置于一個整體中來理解，把基于整體觀念的合作主義策略引入性別理論中。兩性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對抗性的，毋寧說是須臾不可分離的、互補合作的一個整體。所謂整體的觀念，正如女性主義理論家胡克斯(Bell Hooks)所說的，女權主義的目的并非僅僅造福于任何特定的女性群體、種族或階級，也非女性特權凌駕于男性之上，而是聚力以一種有意義的方式轉變我們所有人的生命[9]。這一策略在克里斯蒂娃那里已經初見端倪?？死锼沟偻?Kristeva)認為應該創(chuàng)建一種新方法，即“通過生物學和生理學的特殊性，使女性身份呈現為一種象征性的事實”，也即借助女性身體的特殊性，尋求女性自己生存的另樣方式，以此作為超越傳統(tǒng)二元對立模式的基礎?？死锼沟偻藜耐ㄟ^強調親身性的女性異質性，在傳統(tǒng)的語言和文化體系中發(fā)出女性的聲音，只有為女性開辟出可供力量釋放的空間，才可能建立起兩性間寬容、自由與和諧的關系[10]。多蘿西·蒂娜斯坦(Dorothy Dinnerstein)則從生理-社會并進史的角度提出，“人類天生是非自然的”，我們突破“自然”而直立行走，通過使用工具發(fā)展手和大腦，隨又產生了語言和社會組織，所以，“我們就是我們自己制造的”，并“繼續(xù)制造我們自己”[11]。女性形成自身獨特的文化，重新編碼身體的同時，也是男性身體的重塑過程。

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推進了這一策略的理論發(fā)展。伊利格瑞推出了一種以兩性間相互理解與溝通為要旨的合作主義策略，重視兩性之間的相互傾聽與共同創(chuàng)造，強調包含“陰陽”的作為“二”的自然，以此打破在身心及人與自然關系上樹立“中心”方的偏正式結構[12]。哈貝馬斯曾為現代政治學貢獻了普遍性的交互主體思想，伊利格瑞在此基礎上探討了兩性之間的交流難度，認為主體間交流成功的前提必須尊重各自的性別差異，甚至把性別差異視為“反人類中心的否定形式”，要尊重之，不僅主張基于生命權的性別權利，而且要投入男女之“愛”與“情”，因為這種“愛”與“情”既是人類生命繁衍、生生不息之本，也是一切人際關系生發(fā)的最初原型，由愛出發(fā)，性別之間這最真實、最普遍的關系才能在互聯(lián)互動中呈現出生命張力?？?威爾伯曾推出一種全子理論，這個全子是既強調整體又強調個體的“整體/部分”，不斷增長的全子推動了社會由無序到有序的進化，進化的各階段之間以及各全子之間彼此關聯(lián)且交叉作用，并以向更高層級的發(fā)展作為參照方向[13]。如果把女性主義的集體涌現看作一個全子，女性進一步的權利訴求在當前強調兩性對立的狀態(tài)下將很難得到解決，那么，女性主義的政治理想就需要超越現有的參照水平，女性主義的政治行動只有放置在超越性別的更高級的參照系中才可能產生更深刻的意義。也就是說，女性自我獨特品質的發(fā)展應該超越僅對女性的社會地位與政治權力加以保障的單維限域，而將人類整體文化的根本性質及其深度結構納入考量的范圍，并試圖挑戰(zhàn)人類社會和文化創(chuàng)建以來埋伏在深層結構中的基本矛盾，探索未來人類文化發(fā)展的多重可能性。

在如何做這一問題上，弗里丹提出了階段論的策略。她指出，女權運動在第一階段采取了非輸即贏的立場，以男性政治革命的模式——被壓迫階級(女性)對抗壓迫階級(男性)來沖破性別障礙。當運動由第一階段躍入第二階段時，弗里丹認為此時女性應拋棄前見，轉向男女兩性結成聯(lián)盟的新型公眾政策的政治思維模式。這種模式可以使女性更多地進入社會公共領域，女性經歷所凝結的品質籍此被人們所理解和接納，為政治解決方式融入新的要素，同時能在新的平等和多樣化條件下包容家庭。無疑，這是“多元交織”策略得到進一步闡釋的典型學術范例：男女兩性在政治共同體建設中形成互依性關系，他們作為平權的政治主體參與對話與商談，在公共事務上強調兩性的共同參與。要實現真正的兩性互依式的政治籌劃，對女性來說任重而道遠，“首要的是培養(yǎng)公民參政意識和提升政治判別能力，確立其政治主體地位，無論是在正式的政治領域還是在更為普遍的公共活動中，女性公民的廣泛參與都能使其獨特性得以充分體現?！盵14]在培養(yǎng)與提升的過程中，女性不再是傳統(tǒng)被動的公民權利享受者，而是在兩性共同為治的互動政治-社會實踐中，這將有助于完善和充實傳統(tǒng)的公民資格觀念，重塑當代政治文化。

四、余論

女性主義作為一種為全球一半人口謀求正當權益的學術力量，必然會沖擊我們原有的性別觀念以及與之相關的政治文化，進而影響各國政治系統(tǒng)中的性別結構。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女性政治明星開始在國際政壇上嶄露頭角：美國第一位女國務卿、英國第一位女首相、德國第一位女總理、韓國第一位女總統(tǒng)、澳大利亞第一位女總理，等等，這是一道新的政治風景，可見國家政治決策層的性別色彩已出現兩性混搭的趨向，由此垂范將波及到社會各層面的兩性合作，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女性在漫長的失權史中積壓的抱怨。

在全球化及中國社會快速轉型等多元化因素相互影響下，中國女性政治參與的發(fā)展狀況得到很大的提升，中國性別文化的先進性不斷得以突顯。這種先進性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基于馬克思主義的女性解放理論與社會發(fā)展緊密結合，國家積極倡導女性從家庭走向社會，以勞動分工體系為基礎，通過經濟地位的獨立獲得女性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的提高；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蘊藏著豐富的思想資源。究其根本，中國古代哲學是一種陰陽生命之學，始終強調陰陽和諧、和諧共生的理念，充分體現了男女兩性相對相生的政治-倫理設計；三是我國的政治制度強有力的保障確保了女性政治參與的路徑。中國憲法和法律所規(guī)定的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鼓勵女性參與基層的民主選舉、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并在其中發(fā)揮積極作用，使中國女性政治參與成為整個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必將為世界其他民族和國家實現真正的性別正義提供良好范本。